010　轮回　脱钙骨组织切片，×40，偏振光，2013

密质骨内漩涡式的同心圆结构称为哈弗斯系统，其中有血管通过，为周围组织提供营养

多年以前，我坐船过三峡。站在甲板上抬头仰望，峡谷的峭壁高不见顶。一个转弯后，我的眼前突现一面巨大的祼岩。它是一个断层，上面的地质景观，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一层层堆积的岩石，被地壳运动的力量扭曲成各种卷涡，相对于你的生命，时间尺度在这里被放大到近乎无限。然而，你眼中这一团团静止的岩石卷涡，在神的眼中，却一定正剧烈翻滚如这滔滔江水。岩石卷涡，与峡江的湍急漩涡，它们的动与静，仅仅是时间维度的长短不同而已。时空的相对性，在大自然的这一幅天然壁画中尽现。

这个曾经震撼过我的经历，让我写出了一首小诗：时间。

山

用山的眼光

彼此打量着

在如萤火明灭的

日月穿梭中

它们飞快改变颜色

从澄绿到金红，到黑，到白，

白色消融

又变回绿

像不期而遇，汹汹决斗的

一群变色龙

它们时起时伏

时而咆哮相击，时而跃开

全然无暇注意到

它们脚下

那些

脱氧核糖核酸的渺小赋形们

匆匆来去

生死无息

流水的刀锋，白光一闪

就见山

断裂的肌肤

筋肉纹理分明

弯曲如卷涡，仍在缓动

船帆和云，在上面一掠而过

这一幕

如兔起鹘落

发生得实在太快

以至于

星辰们在眨眼时

错过了观看

它们只看到

一场车祸的发生：

那块叫印度次大陆的板块

俯身撞上了叫欧亚的板块

的柔软下腹部

在后者的尖叫中

将它高高顶起，直入云霄

变成湛蓝星球上的

白色第三极

一个头发蓬松的大脑袋

趴在一个小小的虫洞口

眯眼窥视着那一头的

婴儿宇宙

然后就有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者

在夜深人静的岛屿上等待，那一声敲门后

将要出现的

未来世界访客

然后就是

然后

诗中致敬的两位物理学大师，爱因斯坦，和近年去世的霍金，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共同畅谈时空相对论了。

多年以后，我又被相似的一幅画面震撼了，这就是此刻呈现在你眼前的，一张人类的颌骨切片。其中，致密骨皮质呈现出一团团狂乱的卷涡，为一个曾经的生命个体抵抗着所有的外力，也被这外力重塑着。它与我曾见过的三峡巨岩断层、急流漩涡，相互印证，构成了塑造我精神世界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