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皐陶谟第四
题解
皐陶〔yáo〕，又作“皋繇”、“咎陶”、“咎繇”，又名“庭坚”。相传为东夷族首领，为舜帝时贤臣，掌管刑狱，协助大禹治水有功。他执法公平、正直，帮助尧舜禹推行“五刑”、“五教”被奉为中国司法鼻祖，后常为狱官或狱神的代称。
据《史记夏本纪》记载：“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皋陶述其谋。”故作此篇。本篇记述了部落联盟施行德政的主张。皋陶的政治主张和伦理观念对当时的政治思想和道德伦理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皐陶谟》是我国古代最早、最完整的议事记录。
西汉伏生的今文《尚书》将《皐陶谟》和《益稷》合为一篇，今依梅赜古文《尚书》分作两篇。
曰若稽古。皐陶曰：“允迪厥德[1]，谟明弼谐[2]。”禹曰：“俞，如何？”皐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3]。惇叙九族[4]，庶明励翼[5]，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
注释
[1]允迪厥德：允，信，确实。迪，引导、遵循。厥，其，代词，指古代圣贤帝王，这里指尧帝。德，道德。
[2]谟明弼谐：谟，谋。弼，辅助、辅佐。谐，和，和谐，这里指同心协力。
[3]永：长久，持之以恒。
[4]惇叙九族：惇，敦厚。叙，按次第、按次序。九族，众多氏族。
[5]庶明励翼：庶，众。明，贤人。励，勉励。翼，辅助。
译文
考察古代历史。皋陶说：“切实地施行德政，君主就会决策英明，群臣便同心协力辅佐。”大禹说：“好啊！但怎样实行呢？”皋陶说：“啊！谨慎自身，道德修养持之以恒。敦厚德行团结亲族，广举贤才勉励辅佐，由近及远，就从这里做起。”大禹拜谢赞美道：“对啊！”
皐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1]。”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2]。知人则哲，能官人[3]。安民则惠，黎民怀之[4]。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5]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6]？”
注释
[1]在知人，在安民：孔传：“叹修身亲亲之道在知人所信任，在能安民。”
[2]咸若时，惟帝其难之：咸，皆。若时，如是，如此。时，通“是”。惟，发语词。
[3]知人则哲，能官人：哲，明哲，无所不知。官，任用。官人，任人为官。
[4]安民则惠，黎民怀之：惠，仁爱。怀，思念。
[5]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孔传：“佞人乱德，尧忧其败政，故流放之。”
[6]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迁，迁徙、流放。巧言，善于说话。令色，巴结、谄媚的脸色。孔，很。壬，奸佞。
译文
皋陶又说：“啊！全在于知人善任，安定百姓。”大禹说：“唉！要都能做到如此，连尧帝、舜帝也感到不容易啊。知人善任就是明智，能举官得当。使百姓安居乐业就有仁爱之心，有仁爱之心百姓才会感恩戴德。明智而有仁爱，怎么会担心驩兜作乱？还需要放逐三苗吗？又何必畏惧巧言令色、奸佞邪恶的乱臣共工呢？”
皐陶曰：“都！亦行有九德[1]。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2]。”禹曰：“何？”
皐陶曰：“宽而栗[3]，柔而立[4]，愿而恭[5]，乱而敬[6]，扰而毅[7]，直而温[8]，简而廉[9]，刚而塞[10]，强而义[11]。彰厥有常吉哉[12]！”
注释
[1]亦行有九德：人的性行有九种美德。
[2]载采采：载，举手语气助词，无意义。采，事。采采，许多事。前一个“采”动词，从事。后一个“采”名词，事情。此句意为考察一个人的言论要有实事证明，不能没有事实依据，就来评判一个人的好坏。
[3]宽而栗：宽宏而庄严。宽，宽宏大量。栗，战栗，这里是谨慎的意思。
[4]柔而立：柔和又能坚定。柔，性情温和。立，卓立，有独立见解，不受外来影响而动摇。
[5]愿而恭：愿，老实、厚道。恭，严恭，严肃庄重。
[6]乱而敬：善治事而又办事严谨。乱，治，指具有排乱解纷，治理政务的才能。敬，指办事严谨。
[7]扰而毅：驯顺而能果断。扰，驯服、柔顺，指能听取别人意见。毅，刚毅果断。
[8]直而温：正直而能温和。
[9]简而廉：简易率性而能志行端正。简，宽大。廉，廉隅、廉约，指人的性格、行为不苟。孔疏：“简者，宽大率略之名。志远者遗近，务大者轻细。”意指直率而不拘小节，志向远大而不注意小处。
[10]刚而塞：刚正而又充实。刚，刚正。塞，充实。孔疏：“塞训实也。刚而能断失于空疎，必性刚正而内充实，乃为德也。”
[11]强而义：坚强不屈而能守道义。强，坚强，不屈不挠。义，符合道义。
[12]彰厥有常吉哉：彰，明。厥，其。吉，善。彰，明显。郑玄注曰：“宽谓度量宽宏，柔谓性行和柔，扰谓事理扰顺，三者相类，即《洪范》云‘柔克’也。愿谓容貌恭正，乱谓刚柔治理，直谓身行正直，三者相类，即《洪范》云‘正直’也。简谓器量凝简，刚谓事理刚断，强谓性行坚强，三者相类，即《洪范》云‘刚克’也。”
译文
皋陶说：“人的性行有九种美德。换言之，若说谋一个人有德行，就要举出许多事例来考察验证。”大禹说：“什么是九德呢？”皋陶说：“宽宏而又庄严，柔和又能坚定，厚道而又严肃，善治事而又办事严谨，柔顺而又刚毅果断，正直而能温和，简易率性而能志行端正，刚正而又充实，坚强不屈而能守道义。”帝王能够彰明显扬德行有常德人，就称为善政了。
“日宣三德[1]，夙夜浚明有家[2]，日严祗敬六德[3]，亮采有邦[4]，翕受敷施[5]。九德咸事，俊乂在官[6]。百僚师师，百工惟时[7]，抚于五辰，庶绩其凝[8]。”
注释
[1]日宣三德：宣，显示、表现。三德，郑玄注曰：“三德，六德者，皆‘乱而敬’以下之文。”
[2]夙夜浚明有家：夙，早晨。夜，夜晚。浚，恭敬。明，勉力、努力。家，泛指部落联盟的上层人员。有家即指他们所属的氏族。
[3]日严祗敬六德：严，通“俨”，矜持庄重的样子。祗，恭敬。
[4]亮采有邦：亮，辅佐，辅助。采，事务。邦，诸侯的封地，即诸侯统治的地方。有邦即指部落首领的氏族部落。
[5]翕受敷施：翕，合。翕受指三德与六德并用。敷，溥，普遍。施，行。咸，皆。
[6]九德咸事，俊乂在官：咸，都。事，从事，担任职务。俊乂，超过常人的才智之士。才德超群者。马融注曰：“才德过千人谓俊，百人为乂。”
[7]百僚师师，百工惟时：百僚，百官。师师，互相效法。百工，指百官之下地位较低的士。时，善。天时。
[8]抚于五辰，庶绩其凝：抚，循，顺从。五辰，或谓五位众官之长，如司徒、司空、司寇、司空、大宗伯等各官之长。或谓金木水火土五星，泛指自然天象。古代以北极谓北辰，或谓五辰借喻为国君。庶，众。绩，成绩。凝，成功。
译文
帝君每天都能从自身的德行中表现出九德中的三德，早晚恭敬努力地实行它，部落酋长就可以领有自己的民众。帝君每天庄重恭敬地表现出九德中的六德，就可以使四方部落首领辅佐他处理政事。部落首领就可以保有他的氏族。如果能够把“三德”和“六德”合起来一起普遍施行，使具备九德的人都能得以任用，这样才德超群的人都处于官位。百官臣僚互相效法，各司其职，而且遵从帝君，这样大家的功业就成就了。
“无教逸欲[1]，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2]。无旷庶官[3]，天工[4]，人其代之。天叙有典[5]，敕我五典五惇哉[6]！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7]！同寅协恭和衷哉[8]！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9]！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10]！政事懋[11]哉懋哉！”
注释
[1]无教逸欲：无，毋。
[2]几：几微。
[3]无旷庶官：无，毋。旷，废。庶，众。
[4]天工：即“天功”，天事。
[5]天叙有典：叙，次序、伦序。典，常。意指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的尊卑次序，遵循天理伦常。
[6]敕我五典五惇哉：敕，诫。五典，即上文五常。惇，敦厚。
[7]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秩，次序。自，由，用。我，指代国家。五礼，泛指下文的几种礼节。
[8]同寅协恭和衷哉：寅，敬。同寅，意指君臣之间相互尊重。协，和。衷，善。协恭和衷，即指同心同德、团结一致。
[9]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五服，用多种彩绘画饰而成的衣服。《尚书大传》谓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的五种礼服。章，通“彰”，彰显，表彰，以五服来彰显等级的不同。
[10]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五刑，见上文《舜典》。五用，即指《国语·鲁语》所记载：“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
[11]懋：勉励。
译文
治理国家不要贪图安逸和放纵私欲，要兢兢业业，每天要处理许多政务。不要让不称职者旷废官职，上天命定的事情，要由人来代替完成。上天规定了人的伦常次序，告诫我们要遵循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的伦理常法，并使这五种关系敦厚有序！上天规定了尊卑贵贱的等级之礼，由此才有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这五种应贯彻实行的礼节，并使它们经常化！君臣之间要相互敬重，同心同德、上下一心、和衷共济！上天任命有德的人，制定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五种不同花色的礼服，以此来表彰他们！上天惩罚有罪的人，制定了墨、剕、宫、大辟五种等级不同的刑罚。治理政务要互相勉励！要共同努力啊！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1]；天明畏，自我民明威[2]。达于上下，敬哉有土[3]！”
注释
[1]天聪明，自我民聪明；聪明，视听。自，由。
[2]天明畏，自我民明威：畏，通“威”。明畏，即表彰良善，惩罚奸恶。
[3]达于上下，敬哉有土：达，通。上下，天意民心。有土，即指诸侯卿大夫等保有自己的封地，保持自己邦国的地位。
译文
“上天明察一切，来自于臣民的意见。上天赏善罚恶，来自于臣民的赏罚意愿。天意民心上下通达，所以要恭敬从政才能保有国土。”
皐陶曰：“朕言惠可厎行[1]？”禹曰：“俞！乃言厎可绩[2]。”皐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3]！”
注释
[1]朕言惠可厎行：惠，发语词。厎，致。
[2]绩：成功。
[3]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思，当作“惟”。曰，“日”之讹。赞，辅佐、辅助。襄，治理。
译文
皋陶说：“我讲得这些话一定会得到贯彻执行吗？”
禹说：“是的，你的话会得到实行并会获得成功。”
皋陶说：“其实我没有什么智慧，只是想着每天辅佐君王治理好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