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检复总说下
题解
本节是检验总则的第二节，主要交代了检验官在检验各种尸体时的注意事项，如要亲力亲为，不可听任仵作；验尸报告的书写要详细清楚；验尸要验出一处致命伤痕；区别病死与殴伤死；要及时解送犯人，以免被人买通；对于四邻的证词，不可一味相信等。
检验记录和检验报告是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的重要文书，也是朝廷司法机关审判断案的凭证。只有足够重视验尸记录和报告，才能保证司法的公正合理。在本节中，宋慈特别强调检验记录和检验报告的填写一定要清楚明白。例如，检验报告上不用“皮破血出”的字样，要写成“皮微损，有血出”；对于致命伤，有骨折的就说有骨折，骨没有折断的不说“骨不折”，以免混淆；有些刁顽的囚犯，不愿在凶手一栏填写姓名的，可以先在让他们在“被执人”一项下签字画押，待到证实确实是凶手时再让他们在凶手一栏填写。
凡检验，不可信凭行人，须令将酒醋洗净，仔细检视。如烧死，口内有灰；溺死，腹胀，内有水；以衣物或湿纸搭口鼻上死，即腹干胀；若被人勒死，项下绳索交过[1]，手指甲或抓损；若自缢，即脑后分八字，索子不交[2]；绳在喉下，舌出；喉上，舌不出。切在详细。自余伤损致命，即无可疑。如有疑虑，即且捉贼[3]。捉贼不获，犹是公过[4]。若被人打杀，却作病死，后如获贼，不免深谴。
注释
[1]交过：交叉。这句是说如果人被勒死，颈部留有绳索交叉的痕迹。
[2]脑后分八字，索子不交：古代法医学又称“八字不交”。自己吊死的，绳索从颈前对称地绕向颈部两侧，斜行向上，在两耳根处，上提悬空，所以脑后会留下不相交的“八”字形索痕。
[3]捉贼：捉拿凶手。贼：泛称坏人。
[4]公过：失职。
译文
凡检验，不能一味地听信仵作，必须叫他们用酒醋将尸体洗净，仔细验看。如果是烧死，死者的口腔内有灰；如果是淹死，死者肚腹膨胀，内有积水；如果是用衣服或湿纸盖在口鼻上闷死的，死者肚腹干胀；如果是被人勒死的，脖子上必然留有绳索交错的痕迹，甚至会留下指甲痕和抓损痕；如果是自缢而死，脑后会留有八字形的索痕，但索痕不相交；绳索套在喉结下部的，舌头会伸出来；绳索套在喉结上部的，舌头不伸出。关键在于认真详细地检验和观察。如果确实是自己伤损致命，就没有必要怀疑他人了。如果有疑虑，不要草率行事，而是要等到捉到凶手后再做定夺。捉不到凶犯，算作失职。如果是被人打死，却验作病死，即使以后捉到凶犯，也免不了受到严重处分。
凡检验文字，不得作“皮破血出”。大凡皮破即血出，当云“皮微损有血出”。
凡定致命痕[1]，虽小当微广[2]其分寸[3]。定致命痕，内骨折，即声说；骨不折，不须言“骨不折”，却重害也。（或行凶器杖未到，不可分毫增减，恐他日索到异同）
凡伤处多，只指定一痕系要害致命。
凡聚众打人，最难定致命痕。如死人身上有两痕，皆可致命，此两痕若是一人下手，则无害；若是两人，则一人偿命，一人不偿命。须是两痕内，斟酌得最重者为致命。
注释
[1]致命痕：致死的伤痕。
[2]微广：稍微扩大。
[3]分寸：大小。
译文
写在验尸报告上的文字，不能写“皮破血出”字样。因为大凡皮破就会出血，应当写作“皮微损，有血出”。
凡定致命伤痕，伤痕即使很小也不可以稍微扩大其分寸大小。对于致命伤，骨折的，就说骨折；没有骨折的，不必说“骨不折”，以免被误解成没有致命伤。（如果凶器还没有索获，对于伤痕的确定就不能有分毫的增减，以防他日索获后有所不同）
凡受伤处多的，只指定一处伤痕为要害致命伤。
凡聚众斗殴的，最难确定致命伤。如果死者身上有两处伤痕，均是致命伤，而这两处伤痕如是一个人打的，就没有疑义，但如果是两个人打的，则一个人要偿命，一个人不偿命。所以，必须在两处伤痕中斟酌出一个最重的作为致命伤。
凡官守戒访外事[1]。惟检验一事，若有大段疑难，须更广布耳目以合之，庶几无误。如斗殴限内身死，痕损不明，若有病色，曾使医人、巫师[2]救治之类，即多因病患死。若不访问，则不知也。虽广布耳目，不可任一人，仍在善使之，不然，适足自误。
凡行凶人不得受他通吐[3]，一例[4]收人解送[5]。待他到县通吐后，却勾追[6]。恐手脚下人，妄生事搔扰也。
注释
[1]外事：本职以外的事。
[2]巫师：巫师，巫婆。
[3]通吐：招供，供述。
[4]一例：一律。
[5]解送：押送。
[6]勾追：捉拿，缉拿。
译文
凡居官守职，严禁探访外事。惟独检验一事，如果遇有疑难大案，必须要广布耳目探访情况并加以印证，才可能避免错误。如果在斗殴担保期限内身死，伤痕又不明显，并且死者面带病色，曾经有医生、巫师之类的救治过的，很可能是因病而死。像这些情况，如果不探访就不知道。虽然广布耳目，也不可只听信一人，关键在于善用使用它们，不然，只是自惹祸端，出现错误。
凡行凶人，捕获后不要让他们立刻吐供，要一律先派人押解到县里。等把他押到县里吐供后，再缉拿其他的嫌疑人，以防差役吓人等妄自生事，骚扰乡民。
凡初、复检讫，血属、耆正副[1]、邻人，并责状看守尸首。切不可混同解官[2]，徒使被扰。但[3]解凶身、干证[4]。若狱司[5]要人，自会追呼。
凡检复后，体访[6]得行凶事因，不可见之公文者，面白长官，使知曲折，庶易勘鞠[7]。
注释
[1]耆正副：在宋代，地方上可以挑选有勇力的人协助官府缉拿罪犯、维护治安，这种人叫做“耆长”。耆长，有正副。
[2]解官：押送犯人的官员。
[3]但：仅，只。
[4]干证：目击者，证人。
[5]狱司：公堂，法庭。
[6]体访：体察，探访。
[7]勘鞠：勘查，审讯。
译文
凡初检、复检完毕，要责令死者亲属、耆长、邻人等看守尸体，切不可混同凶犯一起押送官府，白白地使他们受到骚扰。只押送凶犯和证人就行了，如果刑狱司要找人，自会派人去传讯。
凡初检、复检完毕，探访出杀人缘由的，不要写到公文上，要当面报告长官，使其知晓案情的曲折，以方便他容易审理案件。
近年诸路[1]宪司[2]行下，每于初、复检官内，就差一员兼体究[3]。凡体究者，必须先唤集邻保，反复审问。如归一，则合款供；或见闻参差[4]，则令各供一款。或并责行凶人供吐大略，一并缴申本县及宪司，县狱凭此审勘，宪司凭此详复。或小有差互，皆受重责。簿、尉既无刑禁，邻里多已惊奔，若凭吏卒开口，即是私意。须是多方体访，务令参会归一[5]。切不可凭一二人口说，便以为信，及备三两纸供状，谓可塞责。况其中不识字者，多出吏人代书；其邻证内，或又与凶身是亲故[6]，及暗受买嘱符合者，不可不察。
注释
[1]路：宋朝的行政区划，相当于今天的“省”。
[2]宪司：提刑司。
[3]体究：体察，探究，即断案前的调查研究工作。
[4]参差：有出入，有误差。
[5]参会归一：把察访到的情况汇总分析、归纳研究。
[6]亲故：亲属朋友。
译文
近年各省的提刑司向下发下公文规定，每次要在初检、复检的官员中，委派一个充任探访人员。凡负责体察探究的人，必须先召集邻人、保长等，反复审问。如果供词一致，就让他们合写在一张供状上；如果供词不一致，就让他们写到不同地状纸上；或同时责令行凶人供述一个大概，连同证人的证词一起报送给上级。县里、提刑司以及县狱都要借助于此审理案件。如果呈报的供状略有偏差，呈报人、县狱以及提刑司都要受到重责。有些主簿、县尉滥用职权，刑讯逼供，邻人百姓多因惊怕而逃避。这种情况下，如果只让差役、军卒开口讲述案情，那他们所讲的多是一己私意，不可偏听偏信。应当多方探访，将所探访的信息归纳分析、相互参证，从而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切不可只听信一二个人的说词或凭借三两纸供状，就敷衍了事。况且证人中有不识字的，供状多是请书吏代写；其中有些可能又与凶犯沾亲带故，或暗中被凶犯买通做假证的，不可不详细审察。
随行人吏及合干人，多卖弄四邻，先期纵其走避，只捉远邻或老人、妇人及未成丁人[1]塞责。（或不得已而用之，只可参互审问，终难凭以为实，全在斟酌）又有行凶人恐要切干证人真供，有所妨碍，故令藏匿；自以亲密人或地客[2]、佃客[3]出官[4]，合套诬证，不可不知。
顽囚多不伏于格目内凶身下填写姓名押字[5]；公吏有所取受，反教令别撰名色，写作被诬或干连[6]之类，欲乘此走弄出入。近江西宋提刑[7]重定格目，申之朝省，添入被执人一项。若虚实未定者，不得已与之就下书填；其确然是实者，须勒令签押于正行凶字下。不可姑息诡随[8]，全在检验官自立定见[9]。
注释
[1]未成丁：未成年男子。
[2]地客：打长工的人。
[3]佃客：佃户。
[4]出官：宋代，把到官府作证，叫做出官。
[5]押字：签字画押。
[6]干连：牵连，牵涉。
[7]江西宋提刑：江西姓宋的提刑官。
[8]姑息诡随：放纵迁就。
[9]自立定见：自己立定主见。
译文
随行的吏役及有关人员，常常被买通，放走周围的近邻，只提拿些远邻、老人、妇女以未成年男子来搪塞敷衍。（如果在不得已情况下使用他们的口供，一定要比照细审，即使如此，终究也难以作为真凭实据，至于可信度有多少，那就全在检验官自己斟酌定夺了）又有一些凶犯害怕证人供述实情，对自己不利，就故意令他们藏匿起来，而是自己找一些关系亲密的人或长工、佃户出来作证，这些都是早已串通好的，不可不细察。
凶顽的囚犯很多不认罪伏法，不肯在验尸表格“凶身”一栏内签名画押，更有一些官吏有所勒索受贿，反教唆罪犯玩弄花样，写作被人诬陷或受人牵连之类，欲借此扳动案情，逃脱罪责。近来江西的宋提刑重新修订验尸表格，并上报朝廷，添加“被拘捕人”一栏。如果难以确定凶犯是谁，不得已时就先让他在这一栏内填写；如果已确定谁是真凶，就必须命令他在正栏“行凶人”内签字画押，绝不可姑息迁就，这全在于检验官自己立定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