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碧水凝光鲛人泣
顾之臻最近这几日病了,杨淙淙让他好好修养,自己和沈仪心去探查璨星楼的情况。这一探查,两人发现璨星楼的守卫比他们想象中多得多,除了层层如铁桶般的护卫不断巡视外,还有数名隐藏在暗处的暗卫。虽然一个珠宝商行守卫多也并不少见,然而这些护卫集中的地方并不在放置珠宝的前楼中,而是在后院,这就有些反常了。
除此之外,杨淙淙还发现,每隔三天,都会有一个郎中打扮的人在子夜丑时来到后院门口,手提药箱,通过侍卫的重重检查进入其中,又在天亮之前匆匆离开,十分奇怪。
这璨星楼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它守卫众多难以硬攻,两人一商量,决定从那个郎中身上寻找突破口。
这天晚上,午夜时分,杨淙淙和沈仪心蒙面潜伏在一条去往璨星楼必经的小巷中,在黑暗里屏息等待着。他们已经打听到那郎中姓冯,一定会经过这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更夫打着梆子走过,边打边念唱着:“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更夫渐渐远去,黑暗中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时间快要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有一个提着药箱的人匆匆而来。虽然夜里家家都关门闭户,长街无人,但这人的行踪依然小心翼翼,正是冯郎中无疑。
眼看这人近了,沈仪心一跃而出,手中长剑“唰”地一下搭在了冯郎中的颈间,将他逼到了一个角落里,同时反绑住了他的双手。冯郎中大惊,刚想要喊人,嘴巴就被塞进一团破布,叫喊声立时被堵在了喉咙中。
一袭黑衣蒙面的杨淙淙缓步走出,看着一脸惊惧的冯郎中,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既不谋财,也不害命,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沈仪故意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对于我们的问题,如实回答的话,可放你一条生路。如果敢耍什么花招,就别怪刀剑无眼了。”
冯郎中额上沁下了汗来,“唔唔”了声,连连点头。她使了个眼色,沈仪心便把那布团扯了出来。
冯郎中靠在墙上,惊魂未定:“两、两位大侠,小的只是个寻常郎中,两位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淙淙问:“我问你,你在深夜如此形色匆匆,又恐人发现,是要去哪儿?”
冯郎中犹豫了一下,沈仪心冷冷地“哼”了一声,也没看他,只是擦拭着手里的剑,冯郎中马上打了个寒战,说:“是去璨星楼。”
原来沈仪心扮起坏人来还这么有模有样的,杨淙淙心里好笑,表面上依然冷冷地问:“去璨星楼做什么?”
“去治伤。”
“给什么人治伤?”
“我、我也不清楚。每次进去之后,我的眼睛都会被蒙上,被带到一个地方,给那里关押着的一些人治伤。虽然看不到,但从看守的人之间的对话,我觉得那里应该是个地牢。”
地牢?一个珠宝商行的后院里,为什么会有地牢?
“你是怎么治伤的?”
“我的眼睛一直被蒙着,看不到那些人模样。那些人从不说话,也不动,会有人把他们带来让我把脉。把完脉以后,我会给他们一一开出方子,守卫会拿去,此后便没有我的事了。”
“根据你的经验,那些人是有些什么伤?”
“多是些皮外伤,其他的也似乎没有什么……哦对了,那些人脉搏很弱,似乎都有失血过多的症状。”
听完冯郎中所说,杨淙淙心里的困惑愈加多了,这看似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璨星楼里,究竟隐藏着些什么秘密?
“对不住了。”
说完这句话,杨淙淙一掌劈在了郎中脖子上,冯郎中来不及叫喊,便昏了过去。
两人将冯郎中拖到一个角落里,沈仪心扒下了他的长褂套在身上,又在他身上摸了摸,发现了一个刻着“璨”字的腰牌,此外还有本诗集,其中一页折了个角。
“倒是个文雅人。”杨淙淙凑过来看了看,她向来不爱读书,看到那一大堆文字就头痛,也就没细看。而沈仪心则认真地看了看,而后将它放到一边。
杨淙淙脱下了身上的夜行衣,里面穿着一身灰色男装,她将头发高高束了起来,面庞素净,看起来少了些女子的柔美,多了些男子的英武。
再看沈仪心,他穿着冯郎中的那件衣裳,手提药箱,那衣裳是浅蓝色的,月色下显得一尘不染,衬得他面庞俊朗无比,晚风吹来,衣袂微扬,影子投在长街上,颇有些超凡脱俗的意味。
一向不爱吟诗作赋的杨淙淙脑袋里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诗:公子世无双,遗世而独立。
这些年来她像照顾徒弟一样带他学习、修炼,总觉得他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然而此时此刻,看到他修长身姿和英挺面容,她忽然觉得,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总跟在她屁股后面“淙淙”、“淙淙”叫她的小孩子了,而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
发现杨淙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沈仪心愣了一下,说:“淙淙,我脸上有灰吗?”
“没有啊。”
“那你干嘛一直看我?”
杨淙淙的脸“腾”地红了,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犯了花痴,真是没出息!
“我是在看你这身打扮,哪里在看你,真是自恋。”杨淙淙“咳咳”了两声,故作严肃地说道,“恩,的确像那么回事,看上去是个郎中了,等一下可千万别露馅了啊。”
沈仪心嘴笨,心眼实得很,平时说句谎话都会脸红,不像她,可以天上地下地瞎扯。锦澜仙君以前总说她说大话都不打草稿的,她可不承认,明明打了腹稿的嘛!
“放心吧,我会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凡是被盘问,都由你来回答,我装哑巴配合你就好了。”沈仪心说。
杨淙淙满意地点点头:“记得,从现在起,你是冯郎中的徒弟,我是你的小厮。”
两人装扮妥当,一路向璨星楼而去。
来到璨星楼的后院,只见后门闭着。杨淙淙试探着想去敲门,结果门竟然从里面开了,一个守卫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上下端详了两人一阵,目光中有些怀疑:“今日怎么不是冯郎中来?”
杨淙淙忙不迭地回答:“我家主人临时突发急症,出不得门,又不敢误了璨星楼的事,于是派他得意门徒前来。这位公子医术高明,但可惜有先天缺陷,口不能言,故而让小人随同解释。”
说罢,沈仪心递上那块腰牌,守卫仔细查过,表情缓和了些,说:“怎么郎中自己也会突发急症?”
杨淙淙陪着笑解释:“人吃五谷,得百病,这也是料不到的。”
守卫点点头,说:“他可以进去,你,留在这里。”
杨淙淙没想到竟会这样,立马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这位大哥,小的也不想进去啊,奈何主人特意吩咐过一定要照顾好公子,若是被他知道小的偷懒,定然会打断我的腿!”
守卫无动于衷:“不行。”
杨淙淙一见软的不行,只得来硬的:“你可知道,我们每次进去是做什么?”
“不该我知道的,我自然不会去询问。”
“人,应当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杨淙淙说,“我可以不进,但若是公子独身进去,跟身边的人有什么沟通不畅之处,最终误了事,这后果恐怕不知要由谁来承担了。”
守卫的表情变了变,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咬牙说道:“进吧。”
杨淙淙内心窃喜,表面上仍然一副淡定,随在沈仪心后面跨进了门。
“站住。”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那守卫的,他好似忽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对着两人说道,“皎皎河汉阔。”
杨淙淙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她和沈仪心对视了一眼,沈仪心目光焦灼,然而却说不出话来。杨淙淙不明其意,却也只能挺着头皮硬上。
她抬头,看到天上星斗漫天,干笑了几声,说:“是啊是啊,这天上星河,果然十分广阔,令人心旷神怡。”
四周氛围忽然肃杀了起来,沈仪心连连冲她摇头,而杨淙淙依然一头雾水。守卫逼了过来,手按在刀鞘上,冷冷望着两人,又重复了一次:“皎皎河汉阔。”
杨淙淙这下反应过来了,这是在对暗号呐!可是,她哪里懂得暗号是什么?
眼见守卫杀气腾腾逐渐逼近,杨淙淙正在想是要打还是要逃时,沈仪心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璨璨星辰远。”
看到守卫按在刀鞘上的手松了下来,杨淙淙也松了口气。
“早说不就行了,不然……”守卫刚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猛一抬头盯着沈仪心,“诶,你不是哑巴——”
“咚”的一声闷响,杨淙淙一下子敲在了他后脑勺上,守卫昏倒在了地上。
“快走!”两人匆匆向里面跑去。
由于之前探查过璨星楼的地形和守卫分布,杨淙淙和沈仪心巧妙地避开了巡视的人。根据冯郎中的描述,两人将目标锁定在了西南方的花园之中,那个地牢很可能隐藏在那里。
“哎,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暗号的下一句的?”一边悄悄行进着,杨淙淙一边小声问沈仪心。
“就在冯郎中怀里那本诗集折角的那页里,大概是他把这两句暗语藏在了一首诗中,想着如此才不引人注目。”
听到沈仪心如此解释,杨淙淙不得不赞叹他的观察能力了,仅仅只看了几眼就能全篇记住,而且还在关键的时刻学以致用,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可是……他忘记了自己此刻所扮的是个哑巴。
杨淙淙也不怪他,若不是他,那守卫定然对两人身份起疑,难免一番打斗。单打独斗她是不怕的,她是怕这边一有动静,引得周围的守卫和暗卫前来,情况就不妙了。
“走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地牢,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沈仪心说。
“嘘——”杨淙淙左右看看,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夜风掠过身后草丛,窸窣作响。
两人正犹豫是否要继续行进时,突然身后有人问了句:“咦,你们怎么在这里?”
杨淙淙身子一僵,万没想到仅仅是说句话的功夫,竟然被发现了行踪。缓缓地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脸圆圆的小丫鬟,正眨着眼睛看着两人。
正在杨淙淙在想怎么解释时,那小丫头皱了皱眉,说:“真不知门口的守卫那边是怎么搞的,人来了竟然没有通知我,下次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说到这里,她对两人笑了笑,“公子,我是濛汐呀,你还记得我吗?许久未见,不知尊师可好?”
杨淙淙立刻反应过来,答道:“劳烦濛汐姑娘挂念,我家主人身体抱恙,故而遣了小的随公子前来,万万不敢误了差事。”沈仪心也十分配合地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请代我向尊师问好。”濛汐说,“你们没来过璨星楼,方才走错方向了,请随我来。不过按照璨星楼的规矩,非楼内人进入机要之地是要蒙上眼睛的,还请见谅。”
事到如此,也由不得两人多做选择了,杨淙淙和沈仪心的眼睛被绸缎蒙了起来,在濛汐的带领下往璨星楼深处走去。
一路上杨淙淙的脑子转得飞快,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经设想了无数种情形,这个濛汐是谁,又为什么会说刚才那番话呢,到了目的地之后他们又要怎么做?
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觉拐了许多个弯,过了好几道关口,濛汐说:“到了。”
正在杨淙淙想拿下绸缎时,忽然听到一个细如蚊吶的声音响起在耳旁:“左前方有守卫两个,右前方三个,还有一个隐藏在树梢上的,身后也有个一路尾随。我数三、二、一,我们一齐出手,你们负责左右,我负责其他,务必一击即中,否则想达成目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濛汐!
情况来得突然,刹那间杨淙淙的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闪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一把扯下绸缎,眼前黑暗中灯火忽闪,人影憧憧,位置和人数果然跟濛汐所说的一模一样。杨淙淙和沈仪心极有默契,分别从两路夹击,出手快而准,那些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纷纷被击倒在地昏过去了。
同一时刻,有人嚎叫了声,从树上掉了下来,身后树丛中的人也倒在地上,是濛汐把那两人也已经解决掉了。
濛汐的视线在倒地的守卫身上逡巡了一番,上前一步,从其中一个人的腰间摸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闪身进去。杨淙淙和沈仪心彼此对望了一眼,跟着她走了进去。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许多疑问,方才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解释那么多。”甬道空无一人,阴暗幽长,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回响,濛汐走在最前面,脚步匆匆。
“你到底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你现在又想做什么?”杨淙淙一连串问出了许多问题。
“关于我,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但请相信我对你们并没有恶意。”濛汐回答,“我隐藏身份潜伏在这璨星楼中许久,为了就是潜入这座水牢。原本我有个同伴在一起的,为了今夜我们筹划了许久,奈何不久前她身份不慎暴露,被关押起来,只剩我一个,璨星楼也加强了防卫。我思量许久,决定还是按照计划,在今晚行动。”
杨淙淙点头:“在敌人自以为防守最严密的时候行动,出其不意,反而可能会有奇效。可是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此前素未谋面,你又何以如此信任我们呢?”
“你们或许不知道,其实自你们进璨星楼起,就有暗卫一直在暗中盯着你们。你们虽然通过了第一道门,但中途所说的话已经暴露了身份,那暗卫本想召集人来捉拿你们,我于是在那时现身,故意做了一场戏来迷惑视听。他为了探听到更多消息,也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召集同伴,而是一路悄然尾随我们,这正给了我们反击的机会。在地牢口,我们将他们一举拿下。”
沈仪心问:“那你呢,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我也正想去地牢,其实无论今晚你们出不出现,我都会按照计划行动的,只不过恰巧碰到你们罢了。”
“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濛汐笑了笑:“怕,可是我没有退路了,只能孤注一掷。”
杨淙淙问:“你明知道以自身的力量很难敌得过那些守卫,又为什么一定要在今晚行动呢?你大可以继续隐藏身份,积蓄力量,等日后更加有把握了再出击。”
更何况,濛汐把她的身份已经告诉了他们,等于是彻底斩断自己的退路了啊。
濛汐眼中掠过一丝悲伤:“我可以等,可是她们等不了了……”
杨淙淙正想问是怎么回事,濛汐的脚步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高有丈许,掩没在黑暗中,四周浇筑得严严实实。借着昏暗的火光,杨淙淙看到这牢笼中下半部分被水覆盖着,墙壁上斑驳地生着苔藓,原来竟是个水牢。这里唯一能跟外界连通的地方,是上方的一个天窗,但也被钢铁焊得死死的。
“那、那是……”沈仪心颤声,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顺着他的目光,她向水牢深处看去,当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之后,不由地倒抽了口凉气!
那是几个人!
水牢的水很浑浊,而在那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有几个人被铁链锁住的人。他们一动不动,伤痕累累,身形枯槁,感受不到丝毫生机,那水也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他们有着及腰的水蓝色长发,披散着,湿漉漉地滴答着水。他们有的依靠在墙壁上,长发遮住了面容;有的浮在水面,那长发便幽幽地散在水里,仿佛一朵凋零的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隐约的声音,濛汐说:“不好,似乎是追兵来了,我先去抵挡,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们!”
濛汐说完这句话,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听到这边的声响,水牢中的一个人此时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借着昏暗的光线,杨淙淙看到那是一个女子,肤色苍白,身上有着无数道伤痕,纵横交错,令人触目惊心。她面容消瘦,因为瘦,眼睛便愈发显得大了。
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睛本是空茫的,然而当看到两人的一刹那,那空茫的眼睛中顿时充满了无数种情愫!恐惧,愤怒……还有无尽的仇恨。
不知道到底是受了怎样的刺激,片刻前还宁静得像永夜一样的女子突然狂躁了起来,她愤怒地咆哮着、挣扎着,从水中一跃而起,试图向两人冲来。两人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然而女子忘记了身上那些枷锁的存在,她的双手手腕被极粗的铁链束缚着,当她跃起至一半的时候,铁链绷紧,她的身子便重重地摔了下来,跌落回水里。
水花四溅的一瞬间,杨淙淙看到了女子的身体。她的下半身,是一条鱼尾。
方才的举动牵扯到了女子的伤口,原本愈合未久的伤口再次开裂,流出了幽蓝的血,散在浑浊的水中。
女子喘息着,目光中仿佛有火在燃烧:“别痴心妄想了,纵使你们用尽酷刑,纵使被折磨致死,我们鲛人一族也是绝对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鲛人!
“我们、我们不是……”沈仪心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悚然大惊,连解释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是啊,你们当然不会杀我们,抓到一条鲛人要花费多少工夫,你们怎么能让我们轻易地死去呢?”女子的眼里闪着怨恨的光,“所以,你们让我们活着,你们折磨我们,却不让我们死。每次先将我们折磨得伤痕累累,然后再找郎中给我们治伤,怕我们反抗,便给我们服下昏睡的药物;怕我们自尽,便将我们锁起来。在你们手上,活着难,更难的是死!人类真是如此聪明的生物!我鲛人一族,不及你们万分之一!”
她的话,字字句句,充斥着无限的仇恨。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变得扭曲,眼神里仿佛有一万条毒蛇,要将人吞噬。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璨星楼所做的勾当,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此时此刻看到眼前残酷的一幕,听到女子字字血泪的控诉,还是令杨淙淙感到不寒而栗。
“我好恨!”女子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风中幽咽的烛火,“你们不让我们生也罢了,便是连死的权利,都要剥夺……”
在璨星楼,这黑暗如炼狱一般的地方,纵使想求死,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在这暗夜中愤怒,挣扎,悲哀,绝望……而眼眶,却始终是干涸的。
不能哭泣,他们越是想让她落泪,她就越不能落泪,纵使心中的悲哀已流淌成了汪洋,她也绝不会让它涌出来一滴。
沈仪心忽然向前一步:“我们……是来救你的。”
杨淙淙吓了一跳,她担心沈仪心忽然的举动会激怒那鲛人。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沈仪心他轻启嘴唇,轻轻地念着什么。
那仿佛是一种极古老的语言,好似从遥远的天边而来,穿过无边的荒原和沙漠,席卷到人的心底温柔。
随着他的声音,原本死水一般的水平面顿时汹涌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出现了浅蓝色的光华,映亮了他的脸庞,也映亮了整个牢房。
“龙吟诀!”最先的那个鲛人惊异万分,“为什么你会龙吟诀?你究竟是……”
光华所及之处,水牢角落里那几个一直昏睡着的鲛人逐渐苏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光芒有愈伤的奇效,他们身上的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着。很快,水面恢复了平静,当看到那盈室的光华,他们的目光中先是惊惧,再是迷茫,最后,竟然落下泪来。
是的,鲛人泪。
行行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滑到下颚,在离开鲛人身体的一瞬间,化作颗颗浑圆的珍珠,滴落到水里。啪嗒,啪嗒,轻响。
大珠小珠落玉盘。
杨淙淙第一次见到鲛人泪,它是那样美,那样悲伤,如月光下的花,雪夜里的梦,如传说中那样绝美,这些时日辛苦奔波,她终于能够得见,然而,却再也不想得到它了。
泪水凝成的珍珠,再美,都是罪孽。
吟诵之声渐歇,水面归于平静,鲛人们仰着头,仿佛听见那来自大海的声音。他们笑着,泪水顺着脖颈滑出一条完美的弧度,然后,他们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雨落!小滢!你们不要走啊,不要走!”
鲛人女子忽然疯了一般地扑向同伴,拼命喊着他们的名字,想要抓住他们的手,然而,却扑了个空。那几个鲛人的身体逐渐淡去,仿佛成了幻影,虽近在身边,却触不可及。
杨淙淙曾听过这样一个传说:鲛人将死的时候,会化作泡沫,归于大海。
“琴幽,我们不行了,你……快走吧……”其中一个鲛人望着女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琴幽,这个名字如流星般划过杨淙淙的脑海。
原来是她!
“我不走!”琴幽喊道,“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会抛下你们!”
“我们……快不行了……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而你不同……你有能力逃脱,可是却为了我们,一直身陷囹圄……那个郎中先前开的药,我们已经全都避开看守,悄悄吐掉了……琴幽!”叫做雨落的鲛人忽然唤着她的名字,“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因为……我终于可以不必……这样活着……也不必再拖累你了……”
“不、不……”琴幽颤抖着,忽然转向沈仪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水花四溅,“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救救他们!”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但她知道,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沈仪心摇头。
“为什么?你不是会龙吟诀吗?相传龙吟诀是古老秘术,可以愈合一切伤痕……”
沈仪心静静地立着,他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华。他看着她,仿佛俯视着芸芸众生,淡然而悲悯。
“龙吟诀虽能治愈外伤,却难除心伤。他们求死之心已久,无人能救。”
杨淙淙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沈仪心愈发不像他自己了,他的神色,他的姿态,他吟诵的古老秘术。他的身体里,仿佛有着另外一个人。这种气息,她隐隐觉得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琴幽眼里的希望,渐渐转成了绝望。或许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却只有等到他说出口时才能够相信。她的眼睛仿佛干涸的池塘起了水雾,逐渐凝成让人心碎的珍珠。
鲛人们的面容很平静,很祥和,他们微笑着,望着上方。他们的目光很远,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墙壁,穿透那茫茫的天际,望到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他们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灵,自由,如海面上的泡沫一般,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一缕光,从天窗中照了下来,落在琴幽的脸上。
“天亮了……”
琴幽轻声呢喃着,她的同伴,终究全都离去了。
“他们都回归了大海。”沈仪心的语气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看不出任何情愫。
琴幽和他的目光对视着:“你到底是谁?”
沈仪心唇角微微上扬,虽是极淡的一笑,却仿佛江河融化,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然而紧接着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晕了过去。
杨淙淙眼疾手快,在他快要倒地的一瞬间扶住了他。
片刻后,沈仪心幽幽转醒,看到面前杨淙淙焦急的神色,迷迷糊糊地说:“淙淙,我怎么了?”
“你忽然晕倒,所幸没什么大事。”杨淙淙松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刚做了些什么?你是从哪里学到龙吟诀的?”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龙吟诀?这又是什么?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其中的情景却记不清了。”
杨淙淙沉默了,方才的沈仪心,果然并非他自己。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濛汐回来了,她的身上伤痕累累,显然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看到此情此景,她先是惊讶,然后沉默,她已经明白在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濛汐,”琴幽看到来人,叹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你。”
“琴幽,我来救你。”
“当初我身份暴露,怕牵连你,让你早些离开,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当初你我二人一起潜入璨星楼,就是为了来救被抓的同伴们。你忘记出发的时候,我们是怎么发誓的吗?同生共死!”
“可是……”
“别说了,我已经抵挡了一阵追兵,但很快又会有人追来,时间不多,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琴幽看了看手上粗重的锁链,神色黯然:“这锁链是用千年寒铁制成,钥匙不知藏在何处,寻常兵器根本难以撼动它分毫。我……是无论如何也是挣不脱的。”
濛汐走到她身边,举剑劈了下去,但见火光四溅,那镣铐却纹丝不动。
琴幽垂眸:“我说了,没用的……”
“我偏不信!”濛汐咬紧牙关,还想再劈,却听到沈仪心说:“要不,让我试试。”
“你……”濛汐看了看沈仪心腰间那把貌不起眼的佩剑,摇了摇头。
它太不起眼了,黑乎乎的,就像一块废铁。她的武器是由海底最坚固的材料制成,却连一道印子都留不下。他的那把剑?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主人心中所想一般,沈仪心的剑忽然抖动了起来!初时只是微微颤抖,到后面便成了鸣响,仿佛已经迫不及待。
剑,铮然出鞘。
仿佛自己有灵性一般,那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青光直飞向琴幽。只听到几声金铁交鸣的声响,那千年寒铁所制成的的镣铐竟生生断成数截,从琴幽手上脱落下来。再看琴幽手腕,却是毫发无损。
那剑转了一个圈,落回到沈仪心掌中。青光消失,它仿佛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一般,再无异样。
几人都被方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倒是琴幽先回过神来。只见她鱼尾一拍水面,室内卷起一股浩大波浪,她整个人借力跃起,当立在几人身边时,已经化作了一个身穿蓝纱短裙的少女,下身两条笔直双腿,亭亭而立。
鲛人本生活在海里,少数修为高者,可以将鱼尾化为双腿,行走陆上。
琴幽一掌击出,天窗铁栏被悉数击断,外面,是朗朗青天。
风……是海风的味道。
琴幽立在一块礁石上,裙摆和长发在风中飞扬。
一路逃离,他们总算来到了一处偏僻海湾,躲避过了敌人的追捕。海浪声声中,琴幽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解开了杨淙淙和沈仪心一路的疑惑。
作为水中的霸主,龙族,是万年之前就存在的古老种族。传说龙族诞生于盘古时期,数量稀少,可与天地同寿,与生俱来有着强大的灵力和王者的霸气,故而成为大海之尊。然而,龙族数量稀少且行踪神秘,极少露面,几乎是等同于传说一般的存在。
数千年前,水族原本欣欣向荣,然而经过一场旷日持久的仙魔大战,除人族外,三界中几乎所有种族都卷入其中,水族也不例外。而人族因受到仙界的庇护,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不断发展壮大之余,这些年更生出了许多贪欲,开始对其他种族掠夺屠戮,鲛人因天生的灵秀和美丽,更是首当其冲,险些灭族。
鲛人寿命可长达三百岁,百年之前的琴幽,还只是一个怯生生的少女。在她的印象中,似乎自一出生开始,过的就是四处躲藏、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忘不了那一天,那时候,是她的生日。
琴幽有个姐姐,名唤琴韵。琴幽曾对姐姐说过,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回梦花。因为那种传说中的花朵可以感应人心中所想,并将之以画面的方式呈现眼前。姐妹两人的父母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在一场同人类的战斗中过世了,琴幽想依靠回梦花,再看着他们出现在眼前。
那一夜,为了给妹妹寻一朵回梦花作为生日礼物,琴韵一个人潜入了最深的那片海域,并且不幸遇上了捕鲛船。
当琴幽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姐姐伤痕累累的身躯。
琴幽想冲上去,纵使那些人手持刀剑长矛,全副武装,纵使她年幼柔弱什么都不会,她也不怕。虽然明知道是以卵击石,但是她仍想搏命一试。
她要救姐姐。
当琴韵遥遥看到海水中出现妹妹的身影后,她笑了。琴幽永远记得姐姐的那一笑,她的眼睛是那么清澈,那么温柔,世间最美的月光也无法之比拟。她也同样永远记得,那片月光在一瞬间消失,然后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被人类抓住之后,琴韵为了防止被折磨落泪,也为了断绝妹妹想要来救她的念头,她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鲛人是敌不过人类的,所以她为了保护妹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她绝望放弃。
那是琴幽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刻,此后不管经历什么,纵使被关在璨星楼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受尽折磨,那苦楚,那绝望,都不及那一刻。
姐姐的眼睛在瞬间失去了光彩。
那些人被琴韵的行为惊呆了,未曾想到她竟然采取了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他们骂骂咧咧着,将已经昏厥过去的琴韵扔回到了海里,像丢弃一个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垃圾。
琴幽冲上去,抱住姐姐的身体。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那些人其实早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丢弃琴韵,只不过是为了引她上钩。
冰冷的钩爪刺透琴幽的身体,蓝色的血散在海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只隐约听到那些人兴奋的呼喊和放肆的大笑。
绝望蔓延过心底,琴幽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了龙吟之声。
她曾在海底听过鲸的歌声,也曾听过夜里遥遥传来庙宇里的诵经之声,那是她曾经以为最好听的两种声音,同这龙吟声相比,也黯然失色。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如天籁,如梵音,回荡在整个大海,是那般悦耳。她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
平静的海面陡然间波浪滔天,庞大的捕鲛船像一片树叶般在大海中漂浮,船上的人惊惶大叫。有银色光芒自天边闪过,如一道闪电,化作一条龙型,没入海中。
“龙神!”
有人惊呼一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船上的人纷纷跪倒在甲板上,祈求龙神保佑。然而还未祈求完,船便翻了,船上的人纷纷落水,他们挣扎着,被大海所吞噬。
“龙族仁慈,却也不庇佑罪恶之人。”
一句低语传入她的耳畔,如一声遥遥的叹息。钩爪从身上脱离,琴幽的身体骤然一松,在水中坠了下去。她原以为自己会坠入沉沉海底,却未料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琴幽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轻声吟诵起龙吟诀,似一首古老神秘的歌谣。她身上的伤口,在这龙吟诀中逐渐愈合。
他望着她,如佛,垂眸望着身下的一朵花。
说也奇怪,她从未见过他,却仿佛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信任,又或者说,是一种古老的信仰——龙族。
龙族出世,便是惊涛骇浪。在此之前,龙族已经沉寂了近千年。传说中,最后一位现世的龙族因幼弟被魔族屠戮,立誓报仇,便在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化身战龙。他翱翔九天,纵横驰骋,无人不畏惧,然而却在战争结束后不知所踪,龙族的神话也就此中止。
没人料到,沉寂许久的龙族竟然会在今天出现。
龙族的现世,让涣散已久的众水族看到了新的希望,众人自发地凝聚在他身旁,拥他为主上。他是那样强大,看似淡漠,却又如上苍般悲悯。没有人知晓他来自何方,他也从未提及千年来他的经历,然而所有的人无不对他心悦诚服。
在他的带领下,水族终于摆脱了过去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虽然人类的追捕杀伐并未停止,然而至少水族正渐渐强大起来,有了能够与之对抗的力量。他们组织起了军队,有了布防,也有了安居的一片地方,总算不再颠沛流离。
作为水族的重要一支,鲛人一族也再不同往日。她们付出了比其他人多得更多的努力,用铁一般的毅力去训练武功,提升灵力,正因如此,这个天生美丽柔弱的种族诞生出了水族中数量最多的战士,琴幽和濛汐都是其中一员,尤其是琴幽。
当初被救后,她便跟在了他的身边。她是他的随行,他的侍从,而他是她的主人,更是她的神。
琴幽的姐姐琴韵也被救回来了,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恢复,而双眼的损伤却是不可逆的,她终究没能恢复光明。在一个夜里琴韵说她闷了,想出去透透气,于是她走了,再也没回来。留给琴幽的,只有桌上的一纸告别书。
她不想做妹妹的累赘,于是选择离开。
琴幽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但她知道她一定没有离开,她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战士,守护着她所爱的星辰,大海,亲族,还有那个人。
然而有一天,主人消失了。
此前他也曾有过几次消失,那时她心急如焚,还好后来他都回来了。可是这一次,时间太久了。作为他的近侍,连她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离开前曾告诉过她,不要担心,等他回来,于是她努力去稳定人心,告诉众人主人在闭关修炼,而她自己内心其实也有着隐隐的不安。
那段时间人类抓捕鲛人之风又盛,不少年幼的鲛人被抓捕了去,受尽折磨,为了救出同胞,琴幽于是来到人间。她采取的是苦肉计,想故意受伤被捕鲛船抓到,以知道之前那些鲛人们都被关在哪里,却未料到一个名叫阿中的少年忽然出现,他救了她。
此前,琴幽从未和人类接触过。在她的记忆里,人类都是贪婪而邪恶的,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却未料到这个人类的少年竟然会救她,令她改变了对人类的看法。离开之前,她送了阿中一块鲛绡。
从阿中那里,她打探到了璨星楼这个地方,它表面上似乎只是一个珠宝商行,背地里却似乎有着某种势力的支持,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璨星楼守卫森严,为了探清它的底细,琴幽于是便跟同是鲛人战士的濛汐一起设法以侍女的身份混了进去,却没料到在一次行动中,琴幽身份暴露,被关入了水牢之中,并发现了先前那些被抓捕的鲛人。事先两人已经说好,如果其中一人身份败露,那么另一人要想办法自保而不能冒险,谁知道濛汐还是决定闯进水牢中救她。
在濛汐的计划中,原本是没有杨淙淙和沈仪心的,他们的出现起初让她觉得事情有些失去控制,然而很快,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发现他们潜入璨星楼也是为了寻找水牢,于是决定借他们之力来一起闯进去。虽然这个决定有些冒险,却也着实是无奈之举,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最终成功了。
听完琴幽的诉说,杨淙淙和沈仪心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意识到整件事情远比他们想象中复杂得多。消失千年又重现世间的龙族,鲛人与人类之间血与泪的仇恨,背后有强大势力支撑的璨星楼……一切都裹在重重迷雾之中。
最紧揪杨淙淙心脏的,是她们的主人,那个龙族男子。
自从千年前江月明失踪后,人们都说世间自此再无龙族,可她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一个龙族在此出现。她相信他的出现绝非偶然,同为一族,他应该对江月明的下落知道些什么,若是见到他,她心中的许多疑问也许就能迎刃而解了。或许……她还能再见到江月明。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
“你刚才说,你们的主人先前也消失过几次,但都在一段时间后回来了,那你知道他是去了哪里吗?”杨淙淙问。
琴幽摇头:“他只是说让我不要担心,但具体去了哪里,我们一无所知。”
杨淙淙沉默了片刻,终于问:“你们的主人,他叫做什么名字?”
“他……”
琴幽刚想说什么,濛汐忽然一下倒在了地上,面色痛苦。几人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腿受了伤,想必应该是在璨星楼中打斗时就伤到的,可是她一直一言不发撑到了现在,而他们也毫不知情。
“我要把她带回族里去疗伤,今天的事多谢你们了,日后如能重逢,我定当重谢。”琴幽向两人拱了拱手。杨淙淙和沈仪心望着濛汐,面上难掩担忧之色。
濛汐笑了笑,说:“我没事的,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倒是你们,发生了这样的事,璨星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务必小心。”
杨淙淙还想问什么,终究叹了口气:“好。”
“这个你们拿着。”琴幽将两颗珍珠放到杨淙淙手中,珍珠正圆明亮,光泽夺人,“这是避水珠,携带在身上可以在水里呼吸行动自如,我相信我们日后还会再相见。”
杨淙淙接过:“谢谢。”
“淙淙,我们回去吧。”沈仪心轻声说道。
杨淙淙纵使心里有许多的疑惑和不舍,也只能暂且先放下了,琴幽说得没错,这些疑问都等到日后再说吧。
在送别的目光里,两人转身离开。
已是日暮时分,落日染红了海面,海风徐徐,紧张了许久的心也渐渐舒缓下来。然而就在这时,杨淙淙却突然感到背后有杀气袭来!
对于一个修行之人来说,感知危险是一种本能,纵使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依然能感觉到逼近背脊的那股凉意。那是杀气,想要致她于死地。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杨淙淙的实力。杨淙淙猛地一转身,避过攻击,同时双掌击出。那人来势极凶,却没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快的反应和还击,一下子没躲得开,被击倒在地。
定睛一看地上那人,杨淙淙和沈仪心都惊呆了,竟是濛汐!谁也没想到片刻前微笑着还对两人道别的朋友,竟然转眼间就从背后来袭,想要他们的命!
“濛汐,你疯了!”琴幽从远处跑了过来,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我没疯,疯的是你!”濛汐怒道,“你竟然跟人类走得这么近,还把族里的宝物避水珠给了他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带人来犯,那么我们全族都会遭殃!”
“不!他们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琴幽,你以前不是最憎恨人类吗,怎么现在变了?自从遇见那个阿中,还有他们……你就彻底变了!怪不得族里的长老说人类是最危险的生物,原来他们不仅会侵略、屠戮,更可怕的是会迷惑你的心。”
“变的不是我,是你。”
“我?”濛汐一愣,“我怎么变了?”
“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纵使我们每日都生活在对人类的恐惧和仇恨中,你也从不会利用不知情的人,更不会杀无辜之人。”
“无辜?人类哪有无辜的!他们潜入璨星楼,还不是为了取得鲛人泪,否则又会有什么目的?我利用他们,骗取他们的信任,还不是为了救你出来!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那么多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我要做的,就是杜绝后患!”
琴幽挡在她身前:“我相信他们,不会的。”
濛汐的目光渐渐垂了下去:“琴幽,没想到我一心为你,你却跟他们站在一边,与我作对。”
“我并不是与你作对,而是他的身份不同寻常。”琴幽顿了顿,指向沈仪心,“水牢中的那一幕你没有看到,你知道吗……他会龙吟诀!”
“什么!”濛汐大惊,不可置信地望着沈仪心,“你是龙族后裔?”
对于他的身世,杨淙淙再清楚不过了,他虽不同于常人,然而她经历他的过去与现在,自然知道他并非龙族。她对两人说道:“他呀,到现在还是个旱鸭子,掉到水里都哇哇直叫,怎么可能是龙族后裔。”
琴幽问:“那你怎么会龙吟诀?这是只有龙族才会的古老术法,主人曾用它救过我,我是绝不会看错的。”
沈仪心也懵了:“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水牢中忽然有一刻我的意识就模糊了。感觉好像过了好久,像做了个梦一样,梦到芸芸万物,悲悯众生,还仿佛听到天边传来的龙吟。那一刻,我仿佛已经不是我了。”
说到这里,他不再出声。
琴幽思索了片刻,问:“你们是为什么要来寰珠海的?”
杨淙淙说:“我们原本并不打算来这里的,只是曾不慎坠入一个名叫九幽窟的地方,那九幽窟的主人给他下了毒,以此要挟我们为他寻找鲛人泪。”
“九幽窟!”听到这里濛汐惊呼了一声,“你们碰见谁了?”
沈仪心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将在九幽窟发生了一切告诉了她们,尤其是关于最后出现的那个身形模糊的白衣男子。听完后,琴幽和濛汐的神色都亦惊亦喜,如释重负。
看到两人疑惑,琴幽解释道:“当初主人离开前曾告诉我,当我们遇到一个来自九幽窟的人之日,就是他归来之时。”
听到她这样说,杨淙淙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些,但还是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这时候琴幽问道:“你们现在落脚在哪里?”
“就在凝光镇的一间客栈内。”
“璨星楼很快就会查到你们的住所的,客栈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不嫌弃的话,我邀请你们前往我们的宫殿,暂住其中。它深居海底,远离人世,外人难觅踪迹,宁静安全。”
“这……可那是你们水族的地方,水族一向跟人类不合,我们去了怕给你们带来不便。”
“无妨,目前水族之中我鲛人族最为强大,我又是主人的近身随侍,主人不在,目前一应事务都是由我代为处理,没有人敢对你们怎么样。”琴幽微微抬首,望向沈仪心,“况且,鲛人族有灵药,或许可以为你解毒。”
“淙淙,你怎么看?”沈仪心看着杨淙淙,眼神在征求她的意见。杨淙淙也在思索,琴幽的话让她无法抗拒,沈仪心的身体是她最关心的事。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淙淙做出了决定,微微一笑。
在下海之前,杨淙淙担心的是顾之臻。先前她和沈仪心两人夜探璨星楼,而顾之臻身体不适,没有和他们同行,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天色暗了,杨淙淙让沈仪心在海湾等她,自己则悄悄潜回了先前所居住的客栈中。怕被人盯上,她没走大门,而是直接翻窗入室。屋里没人,整个房间一片狼藉,显然已经经历过了一番搜查,而顾之臻也不知所踪。
他会不会受到连累,被抓走了?杨淙淙越想越着急,以璨星楼的行事风格,顾之臻如果真的被抓去的话一定凶多吉少,而经历过前一夜的事,璨星楼也一定加强了防备,她如果想去救他的话是难如登天。怎么办?
就在杨淙淙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本能地躲开想还击,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顾之臻?”
顾之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拉到一边:“这两天你们究竟去了哪里?可急死我了!”
杨淙淙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而听到两人将随鲛人去往海底的宫殿中时,他皱了皱眉:“听闻鲛人向来仇视人类,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他的话让杨淙淙背后一凉,这些是她从未想过的,她沉思了片刻,说:“我相信她们不会的。况且,为了沈仪心,我也必须得去。”
“那就好,我相信你的判断。”顾之臻点点头,“我在此处遇到了一位老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与你们同去了,这个你拿好。”他把随身带着个一个香囊解了下来,放在杨淙淙手中。
“这是……”
“一路患难与共,幸而认识你们。离别之际,我也没什么贵重东西送你的,这个香囊是我当初从庙里求来的,你戴着,可保平安。”
杨淙淙心中一暖,将香囊挂在腰上。这香囊中不知放了什么香料,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甚是好闻。
“我们什么时候会相见?”她问。
“也许很快就会的。”顾之臻笑了笑。
杨淙淙点头,道了别,转身离开。她没有看到,黑暗中,顾之臻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