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

帕里斯的使命完成得并不好。他到了忒拉蒙所在的萨拉米斯岛才发现，赫西俄涅已经成了忒拉蒙的妻子，两人连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忒拉蒙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特洛伊的请求。

虽然任务没完成，可帕里斯并不沮丧，他反而庆幸自己来到了希腊：在这里，他遇到了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斯巴达的王后海伦（Helen）。

海伦有多美？任何时代的人都可以凭自己的审美观去想象，她已经成为一个美丽的符号。

瓦萨里是16世纪佛罗伦萨艺术家，就是他把那个时代命名为“文艺复兴”。他故居的墙壁上也有一幅有关宙西斯的壁画。如同宙西斯的作品能够欺骗人们的眼睛，这幅画里开放的三维空间拓展了房间的空间感，也是在欺骗世人的眼睛。宙西斯挑选海伦模特的故事在文艺复兴时期广为流传还有其学术上的意义，它象征着当时人们对美的理解已经上升到一个阶段：人们意识到美是高于生活的，艺术家要博采众长才能达到美的理想。正因如此，表现宙西斯挑选海伦模特的场景也成为后世画家特别有兴趣的主题。

如果美丽可以相加的话，希腊神话中海伦的美恐怕远远超过5个美女的总和。当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她的美丽之名就已经流传颇广，让英雄忒修斯（Theseus）都垂涎三尺，冒险把她给抢了。好在，她有两个疼爱她的孪生哥哥，他们把妹妹从忒修斯的手中抢了回来。这对双胞胎名叫卡斯托尔（Castor）和波鲁克斯（Pollux），他们就是后来的双子座。

忒修斯在海伦被救回之后有些气馁，但立刻决定去冥府偷出冥后珀尔塞福涅（Persephone）作为补偿。

这意味着，海伦的美可以和冥后相匹敌，甚至可能还更胜一筹！这样的传奇遭遇不仅让海伦艳名传遍希腊，还为她笼罩上一层神秘甚至有些危险、禁忌的轻纱。这更惹得一众英雄不顾一切地前来追求了。

帕里斯出使时经过斯巴达，受到斯巴达国王的款待，回国途中他再次拜访斯巴达，这时国王不在国内，接待他的是王后海伦。不难想象，帕里斯一见到海伦就陷入了爱河。

这是一幅著名的绘画作品，画中手持里拉琴的就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与他依偎在一起的就是斯巴达王后海伦。两人的身后有一幅巨大的帷幕，让人感觉这是在私密的闺房里，帕里斯的武器已经被高高挂起。海伦半露香肩，在典雅中透露出诱惑。帷幔的后面是古希腊神庙特有的人像柱，这不仅标志了希腊的地理位置，还是18世纪古典主义绘画的特色。画中两人两两凝望，深情款款。

帕里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奇遇，他记得阿芙洛狄忒曾经向他许诺过“最美女人的爱情”。这些年来，他的心中也一直在隐秘地渴盼着那样的奇遇。现在看到海伦，他明白了，这就是阿芙洛狄忒在兑现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

有爱神的应许在前，什么礼仪、规矩、道德都被扔到一旁，帕里斯迅速和海伦热恋起来。同样，海伦也立刻爱上了俊美、温柔的帕里斯。

这幅作品强调了爱神母子的作用。画中小爱神拽着帕里斯来到海伦面前，把他介绍给海伦。阿芙洛狄忒坐在海伦的身边，神情就像凡间的媒婆一样，在卖力地撮合这两人。可是，画中的帕里斯并没有看向小爱神，海伦也没有看向身旁的阿芙洛狄忒，他们两两相望已经挪不开眼睛了。虽然只是初见，但两人明显已经一见钟情。

2　佳人难再得

相爱的人最怕分离，帕里斯作为使者总是要回特洛伊的，这可怎么办？在爱神的鼓励下，两人做出了一个震惊世人的决定——私奔。海伦带着自己的私人财产，偷偷上了帕里斯回国的船，两人就这么私奔去了特洛伊。

奎多·雷尼的这幅画是对贾奇托·坎帕纳的同名画作的临摹。在这两个画家的作品中，海伦身穿华服，带着侍女从容离开，显示出她是主动私奔的。可是，画面右下角小爱神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画外的观者，仿佛在质问每个观者：他们真的是出于纯洁的爱情吗？在文艺复兴时期，画面中出现的每一项事物几乎都带有象征寓意。要真正看懂画家对两人这段爱情的看法，还需要注意到画面中两个不起眼的配角：画面正下方的小狗和仆人手中的猴子。一直以来，狗都象征着忠诚，小狗的出现仿佛在拷问观者：海伦对婚姻的忠诚在哪里？这样的女人对爱情会忠诚吗？换个角度来看，帕里斯作为使者、客人，他的忠诚又在哪里？

更有意思的是与小狗盯视的猴子。在当时的文化中，猴子象征着虚荣。虚荣与忠诚两两相望，这幅画同时也在提醒人们思考：这场私奔里的两个人，是不是都有一点虚荣？

对于海伦来说，异域王子不顾一切地追求、两个国家为她发动战争，后面的故事成就了她史上第一美人的美名，她当时的决定是不是也有几分出于虚荣？而对于帕里斯来说，“虚荣”藏得更深。他来希腊的目的是带回特洛伊的公主，可是他的任务失败，这个刚刚被王室接受的王子难道没有感受到挫败感、甚至触发了他在特洛伊王室中的地位危机？因此，他虽然没有带回特洛伊公主，却带回了一个希腊公主，还是全希腊最受人瞩目的公主、斯巴达的王后！归来的队伍中有了海伦，帕里斯就没有失败，海伦的到来挽回了特洛伊的尊严，甚至特洛伊因为海伦的到来“报仇”了！谁说帕里斯的行为背后没有虚荣？当虚荣与忠诚两两相望的时候，观者更能体会到，小爱神看向观者的眼神是带着嘲讽的。

等到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Menelaus）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王后、爱妻不见了，还是和帕里斯一起不见了。作为丈夫，他当然不能接受海伦是私奔的，他认定海伦是被帕里斯抢走的。所以，在后来古代欧洲画家的笔下，人们更愿意表现：海伦不是自愿私奔的，而是帕里斯不顾道义、蛮横地劫夺了海伦。

这幅作品明显把这段爱情故事解读成了武力劫夺。在这幅画中，特洛伊人穿戴着当时土耳其人的装束。15世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国力极盛，几次袭击欧洲城市，最远时三次兵围维也纳，对欧洲人的心理影响极大。在15世纪的历史背景下，海伦的故事被欧洲人解读出新的内涵：来自土耳其的男人正在抢劫欧洲的女人。画面中美丽的海伦被抢到异乡人的船上，两手摊开，仿佛在向岸上的勇士呼救，可是土耳其人的大船已经开启，战败的希腊勇士在海中挣扎，只能看着海伦被抢走。这幅画的创作之前不到十年，爆发过著名的勒班陀海战，奥斯曼土耳其的势力正在地中海上臻于极盛，丁托列托所在的威尼斯备受威胁。如果剥离掉神话的背景，画中的情形也可以被看作一场爆发在欧洲人与土耳其人之间的惨烈海战。

这幅15世纪初的作品有着浓厚的哥特式绘画风格。15世纪初的意大利正处在文艺复兴运动初期，但这幅画中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半开放的建筑、单线勾勒出的人物和一个绝无阴影的世界。这些都是中世纪晚期流行的哥特式风格的典型特征。另外，这幅画中人物的服装也很有时代特色。画面中央抱着海伦准备上船的帕里斯似乎穿着紧身裤，有趣的是这条紧身裤的两个裤管居然不是同一个颜色的！事实上，这正是15世纪的流行款式。画中人穿的并不是紧身裤，而是一种类似今天长筒袜的服饰，名叫肖斯。15世纪追求时尚的花花公子们特别流行两腿穿颜色不一样的肖斯。在画家心目中，帕里斯大概就是一个古代的花花公子，因此让他像当时的时尚先生一样穿戴起来。

事实上，就算墨涅拉俄斯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是与人私奔的，他也必须一口咬定海伦是被抢走的。只有坚持这口径，他才可以堂而皇之地指责帕里斯不顾宾客法则，指责特洛伊不顾国家间的和平相处之道。

如果认定海伦是被抢走的，那么事情的矛盾就是希腊与特洛伊之间的；如果承认海伦是主动私奔，那矛盾就只能局限为他与帕里斯的私人竞争，他只能沦为整个希腊世界的笑柄，如何要求别人的帮助？墨涅拉俄斯以海伦被抢为由，义正词严地要求希腊众多国王们帮他发动一场战争，夺回海伦。他凭什么有这个底气要求别的国王、王子为他作战抢回老婆？他还真有这个底气。因为多年前，希腊众多国王、王子们都曾经发过一个著名的誓言：廷达瑞斯（Tyndareus）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