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声泪沾裳
绝境之下,人的求生欲望特别强。白加黑立刻着手捞他的救命稻草,觍着脸,皮笑肉不笑,道:“妹子,这些人是来向你收钱的,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姚雪的脸色变了变,她这种女孩子一看就是只会读书,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挨打,就连挨骂都很少。白加黑的手段她知道,她的视线不敢对上去。
这是真的怕挨揍呀!
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就已经用光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现在腿还在微微发抖。
姚雪看了看金虞,还在掂量着。她想找一根粗大腿抱上去,先把眼下的危机给解决了。这个女人,能行吗?女人呀!
金虞冷冷地瞥了一眼:这㞞货,丫的想反水呀。金虞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进来之后还没有动过手,这小姑娘是把自己当成了不会打架的文明人。
在姚雪开口之前,金虞眼睛盯了她一眼,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在所有人都期待着姚雪说话的当口,金虞抄起一个凳子直接摔在了白加黑的身上,又飞起一脚。这个方向和角度,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丝防备。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会当着警察的面突然发难?
就连麻旦旦都没有想到,晃了一下神:这种场合,撒泼卖萌求放过,才是正常程序呀。他都和警察打了多少年交道了,倒买倒卖人家的二手电子数码产品,被逼得都吃胖了。
这妞怎么往警察的枪口上撞上去了?不是正常的出牌顺序呀,也没见着刚才有人打了她的脑袋呀。
结实魁梧的白加黑从来不吃亏,该打就打,从来不含糊。虽然女人这一下对他杀伤力没多大,但是人也朝着后面栽了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白加黑连骂带混,捡起地上的钢筋条,就要和金虞打:“没有天理了。我们来这里帮忙,还要挨打,你当着警察的面打人!”
眼看着白加黑就要扑过来,金虞双腿分开,负手而立,霸气地站在中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姚雪又给镇住了。
有一个领事的警察出去叫增援,另外三个在里面维持秩序。警察拿着防暴棍,一开始让人蹲下,但是还没有来得及,金虞就弹簧一样地跳了出来,让人猝不及防。
白加黑不上不行。他也带了人来,真被这个妞压一头,以后他在这儿就没得混了。这是面子问题,哪怕被拘留几天,也不能让大家吃完饭没事了都在绘声绘色地讨论他被一个女人揍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眼看着第二场打架斗殴就要开始了。
收拾谁也不能收拾我妹妹呀!
金虞这姿势摆得好看,但是真的不抗揍呀。一棍子下去,脑袋就要开花了呀。麻旦旦心一横,两百来斤一下子就扑在了白加黑的小腿上:“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没钱了,她爸工资卡都押你们那儿了,她妈急得都住院了,她亲哥哥已经和她家里断绝关系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你别再逼了!”
笑话,麻旦旦的演技可是和派出所的民警打了十来年交道练出来的。演技过关,就能回家喝酒吃肉,过不了关,就只能进拘留所里吃糠咽菜。
可比那些流量小花们演得卖力得多了。
镊子、结巴他们三个是人精里的戏精,演技也是在大街上偷了好几年磨砺出来的。要从少妇的牛仔裤后兜里脸不红心不跳地掏出手机,这也需要专业水准的好不好?
这三个人也号上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利滚利,三千变一万,谁能挣那么多钱呀!”
他们带来的二十个人,一拍脑袋,一看就知道这是在甩锅了。此时不甩,更待何时?为了七十块钱被坑进派出所,不可能!永远不要小看群众的力量,他们铆足了劲儿,劈头盖脸开始骂白加黑这些人搞小额贷款害人。
经过了五年在社会大学里殿堂级的深造,金虞学会了抓重点。她没有去抱白加黑的大腿,而是去抱了警察的大腿,大眼睛一眨巴,水汪汪的一片:“警察同志,你要为我妹妹做主呀。她现在被逼得都不敢上学了,就是这些人天天跟在后面骚扰。你们再不出手,她恐怕今年就得退学了。你们也知道,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这么个大学不容易呀……”
说着,一滴泪从强作坚强的脸上缓缓滚落。
坚强的人落泪,更让人觉得珍贵。
三个警察拿着防暴棍维持秩序:“都蹲下,蹲下。”虽然他们是按照流程控制现场,但是对金虞这些人的态度比对待白加黑他们的态度温柔多了。
金虞转过头,语气很温柔:“小雪,别怕,一五一十地和警察说清楚!”姚雪却吓得倒退了一步,因为金虞的脸色很难看,分明就在说:你如果敢瞎说一个字乱咬人,我连那个男人都敢打,更何况你!
姚雪刚才想的还是:姐姐你这么善良,我做了迫不得已的事,你也不会怪我吧。现在,她那点想法全没了。
“警察叔叔,我被这些人逼得没有活路了!”姚雪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一件一件诉说这些人给她家里打电话要钱,还把她的脸PS到了AV女优的身上到处发,她现在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不一会儿,来了两辆依维柯,把所有人全部塞到了车上。年轻的民警一边安抚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姚雪,一边调侃着:“你们这些社会的败类呀,一点不知道珍惜社会的公共资源。我们所里一年才几个经费?出这么两辆车,光油费和机场高速费就花了小三百块钱呢。”
大学城派出所里民警有三十人,辅警四十人,再加上看门的和食堂做饭的,大大小小一共有八十人。将近四十个人的嫌疑队伍进来后,把个派出所挤得满满的,搞得像某些领导下乡似的。
户籍处新来的两个女民警探着头看了半天,开始交头接耳。人家对于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
“又一个因为贷款App出事的女大学生。”
“本月第五个了吧?”
“一点不让人省心。一个个光念书一毛钱不赚,比我们这些上班的用的东西都好,能不出事吗?”
“民事纠纷,咱们想管也管不了呀。就算是管了一时,也不能剁了他们的手,让他们别再去借款呀。”
……
姚雪瘫在椅子上,既然站定了金虞,就再也不能反水了,否则可能会引来白加黑和金虞的混合双打。她就那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网贷给她带来的种种危害:
“我现在为了还贷款,一天三顿饭只能吃食堂,连个外卖都不敢点……”做笔录的民警内心:学生吃食堂不是正常的吗?自己来到这里就没有点过外卖,在大学城附近,光配送费就伤不起。
“我为了还贷款,这个月连件衣服都没有买,现在穿的还是去年的旧款……”民警内心:我都不记得上次买衣服是什么时候了,单位集中采购的“五服”就挺好,春夏秋冬四季再加备勤训练服,根本没有穿自己衣服的时间。
“我为了还贷款,把我用的键盘都卖了。两千三的键盘,三百给卖了……”正在敲电脑的民警内心:单位集中采购的键盘,批发价应该不超过两百块钱吧?还是前辈的前辈的前辈用过的。
呵,这哪是来报案的,简直是来炫富的!
闹事双方打了,但是打得很有原则:没有折胳膊断腿,轻伤的也没有。派出所民警见这种欠债不还的事见得太多了,各打五十大板,对白加黑一帮人就是教育加罚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都知道现在欠钱的是大爷,但是也不能暴力催收呀,这是犯法的。没看见我们的标语是“扫除一切黑恶势力”吗?
对金虞一派就是:要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不能以暴制暴呀。这么多人,你是想弄个群体性事件蹲监狱去?
对姚雪,派出所的民警真的都懒得搭理。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不是信用卡欠一堆被银行撵着跑,就是在各种乱七八糟的App上网贷赌债欠一堆。
在民警眼里,赌棍和瘾君子,不论男女,都是惯犯。想要劝他们重新做人是不可能的,肯定都是转头就重操旧业。
民警仔细看了一下姚雪的脸。呵,赌棍和瘾君子又多了一个朋友:整容的来了。听说整容也会上瘾,凭借着在痕迹科实习过的经验,民警一眼就看出来姚雪的五官全被刀子过了一遍。
呵,又一个没救的。
“好好学习,出来找个正经工作。紧的钱先还一还,天无绝人之路,可别把自己的前途给断送了。”民警捋了捋思路,掏出来一堆意味深长的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表情。
姚雪哇哇哭着。她原想着能把白加黑拘留两天也行呀,那起码能太平一个星期吧。结果白加黑和她前后脚就被放了出来。
小姑娘的袖子都哭湿了。
姚雪本来想着自己欠了那么多钱,应该能被拘留几天,总不至于白加黑还能追她追到派出所里来吧。后来她才知道,附近的小偷、吸毒的、赌博的都被提溜了过来,派出所的拘留室完全没有他们这些网贷人的位置呀。
姚雪最后才想着去追金虞。
金虞俨然成了二十几个人的头儿,瘦削高挑的女孩子在这些男人中间显得格外帅气。她拿着手机正在给大家分钱:“谢谢哥几个给我面子,不然我今儿就得上医院里躺着去了。我也是刚来收水,没有其他的门道,工资翻倍,只希望大家别觉得跟着我受了委屈。”
这些人都是从步行街拐来的三个小偷找的,说好了就是来撑场子,结果差点打起来。大家心里都有点后怕,钢筋水泥板砖这些东西不长眼,下次不来了……
但是镊子、结巴和刘二峰三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呀。在步行街偷东西,被抓到的概率和全身而退的概率可以说是五五分,他们觉得今天惊险又刺激:“纯属意外。和平年代,哪能天天打架?我们跟着小金鱼混了几个月,走了三四十趟,只有这一次遇到了动手的时候。要是天天打架,我们也㞞呀。”
“可说好,下回要是打架,我们就跑了。要不是认识这么多年了,刚进来我们就跑了。”拿着手机的学生党心满意足地看着一百四十块钱到账。
现在工作不好找,毕业了月工资也就三千五,超市促销一天八十,备课两天讲课一小时一百。但是来这儿看了一上午热闹,就能拿一百四呀。
这活儿,能干。也是看着没危险,他才坚持到了最后。都是三个攒局的人在打,他们就是凑个人头,顺带着把那些和他们一样来凑热闹的人给撵跑了。
又没有真的打起来,也没有真的造成社会危害,和黑势力小流氓属性不沾边。
二十几个人的队伍在路上停下。姚雪哭哭啼啼地过来拉住了金虞的手:“姐姐,我不敢回学校了。你能不能收留我?我是真的怕了!”
金虞眼睛斜飞,瞟了一眼姚雪,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二十多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看金虞都是美女,更何况姚雪的脸整得还不错。麻旦旦赶紧让大家散了:“该干吗干吗去,你们想替这妞还钱呀?三十好几万呢,加上利息,起码五六十万。谁想要来接盘?”
本来有想要英雄救美的,一听到好几十万的钱款,吓得赶紧溜。刘二峰撇撇嘴,和镊子说:“六十万,够在我家里那边娶三个媳妇了。”
“可不能娶这么个败家玩意。”
……
顷刻之间,路上就只剩下了金虞和姚雪两个人。姚雪怕是不知道金虞家里的传家宝就是抬杠吧?碎碎念对金虞根本没用。
她卖萌卖惨,金虞呛她:“你要是心再狠点儿,别隆胸了,去泰国变性,我可能还会对你有点兴趣。”
她道德绑架,金虞呛她:“我和白加黑没啥区别,收你五万还给捷爱催,我抽一万。再哭,我把你送洗头房去。”
她耍赖往上贴,金虞一个侧身,姚雪自己摔在了地上。
“我求求你帮帮我!”
姚雪坐在地上,手磕破了一层皮,因为哭了好几次,双眼皮都肿得不明显了。她看出来了,白加黑比那些一个一个打电话收账的人厉害,但是金虞比白加黑厉害呀。
姚雪不敢哭,也不敢纠缠,她用袖子把脸上最后的泪水擦去,袖子已经湿了一半。
金虞向前的脚步停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她没有回头看姚雪:“你自己站起来。”这个世界上,自己不想站起来的人,没有人能扶得起来。
烂泥在地上,不但没有人扶,还怕蹭着脏了手。
她管,但是要用她自己的方式。
专案组里司晴正在值班,按照时间顺序日常梳理案件。金虞和白加黑硬碰硬,派出所做了登记,作为民事纠纷直接汇总到了经侦局的卷宗里。
大学生老赖,也成了一个新的名词。开会的基本论调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金虞介入到美人贷了?”池清源拿过司晴手里的档案。司晴喜忧参半,她担心金虞会违法犯罪,不管是打砸抢,还是打架斗殴欺诈偷盗,只要犯了一样,都会给她竖起一道进不了体制大门的围墙。
现在,她也把金虞当成了自己人,怕金虞会在冲动之下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
李改平的案子,远比预估的要复杂。这个做担保的李改平,只有高中文化,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把自己的生意做到了东三省去,从承包工程修房子修小区到铺路建厂子,不一而足。名下的公司欠了银行两个亿,他和他老婆名底下各自有三千万和一千万的欠款。
他老婆早在一年前就跑了,现在人在欧洲。留下他在这里善后。
至于造出来的那个楼,是烂尾楼,没有人住,晚上人还要绕着走,电费都半年没交了,连个灯都没有。倒是有流浪汉住在里面,一有人去就惊跑了,什么信息都问不到。就这个,还是三个民警坐着火车,花费了将近一个星期带回来的信息。人困马乏,其中一个民警水土不服拉肚子,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诈骗案不好破,症结就在于异地办案,时间和财力、物力上都限制颇多。
案子的进展让大家都不太满意。相比之下,金虞这边节奏明快,像割韭菜一样,成效颇大。
白旗山,人称白加黑,早年给人看工程、抢地盘。在岚梧市小额贷款业务声名鹊起之后他就改行了,是资格最老的流氓之一,案底相当厚。办案的民警们曾经调侃,他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场司法考试卷子上所有的案例分析——什么程某欠款逾期半年,被白某非法拘禁一星期,问:白某犯了什么罪,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什么某地正在搞工程招标,白某威胁三家公司的老总弃标,自己拿了五万塞给办事人员,问:白某犯了什么罪?
如此事例,不胜枚举。他是派出所的常客,一直行走在谋财害命的边缘,但至今没有获得超过十年的刑期,算是个厉害的主。
池清源对这个人印象颇深。
白旗山现在的业务,集中在放高利贷和收高利贷,依托于几家App,瞄准了社会上和学校里的女性用户群体。
如果金虞能从白旗山这里撕开口子并取而代之,就相当于和岚梧市明面上那几家放高利贷的搭上线了。
她,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