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失败
2017年9月22日（星期五）
6:30，妻子来到医院换好手术服；7:30，插胃管，被推进手术室。我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紧张地盯着大屏幕上的病人手术状态。我妈送完孩子上学也来到了手术室外。
8:00开始术前准备，8:30麻醉，9:00多手术开始，10:00呼叫器里喊：“LMM家属，请到谈话室。”
J主任戴着口罩，“她这个瘤子太大，跟十二指肠和胰腺长在一起了，分不开，切不下来，而且感觉不像是原发的，像是别处转移来的，我们要中止手术，请你签字。”并用手机向我展示手术中的一段视频。
我的脑袋嗡了一声，手术室外嘈杂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就没办法了吗？”J主任摇了摇头，我木然签了字，慢慢走回座位。我妈问我怎么样，我说了实情，老太太听后眼圈一下子红了。
11:00，我把妻子推回病房，尽量表情上显得轻松。妻子问我手术怎么样，我说很顺利、很成功。她说一点儿也不疼，现在感觉挺轻松的，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下午在病房外遇到J主任，问下一步怎么办，他说：“她这个瘤子有点儿怪，粘连器官太多、太紧，切不下来。恢复一段时间，先化疗吧！你跟病人说了吗？”我说：“我没敢说，我自己都没完全接受这个事，我不知道怎么说。请您跟护士嘱咐一下先不要跟病人说。”J主任问：“家里有小孩吗？”我点点头：“有个不到9岁的男孩。”晚饭时间，我到车里大哭了一场。
晚上医院陪床，妻子精神状态挺不错，说了不少话，我一味地支吾着。
手术报告
做肿瘤切除手术时要遵循不切割、无瘤操作和整体切除原则。不能直接接触肿瘤，需要将肿瘤整块切除，防止造成播散。第一，在手术中，不能用手直接接触肿瘤。如果需要接触肿瘤，要先用纱布盖住肿瘤，接触之后将纱布扔弃，更换手套。第二，探查的时候，由远及近，先探查肿瘤的远处器官，看看远处有没有转移，然后探查肿瘤附近的器官和组织。第三，先切断血管，再切除肿瘤。先切断肿瘤回流的静脉，然后结扎动脉。因为做手术的时候，难免会牵拉、挤压肿瘤，有可能会造成肿瘤细胞脱落，进入到血液，造成肿瘤播散。第四，将肿瘤整体切除。实体肿瘤在体内都是一个个的包块，需要将整个包块完整地切除。而且，肿瘤细胞是浸润性生长的，就像螃蟹的足，我们形容肿瘤呈蟹足样浸润。为了达到根治效果，切除肿瘤的时候，还需要切除肿瘤周围的一部分正常组织，也就是扩大切除。第五，肿瘤切除之后，需要用蒸馏水冲洗伤口周围，杀灭创面周围看不见的肿瘤细胞。还需要更换手术器械和手套，这样才能关闭切口，防止造成切口种植。
2017年9月23日（星期六） 窥探黑盒
一大早，J主任来查房，我跟着他到医生办公室，他说：“十二指肠本身功能不是特别重要，但它是个十字路口，连接胃和小肠，胆总管、胰管从此经过，如果动十二指肠，胃、胰腺都要同时切，胆管、胰管要切断了重新吻合，右上腹器官基本全部切空。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是腹腔外科手术的巅峰，难度高、创伤大，你妻子这个（肿瘤）还把肠系膜上静脉给包进去了，没法做。”我问：“能不能做姑息性切除？”他说：“一个是切了没法吻合，再一个是切不干净还不如不切，生存时间不获益。她目前这个情况，治疗过程中很容易十二指肠穿孔，到时候可能都无法急诊手术，你要有个心理准备。”病情超出了我的最坏预期。
我妻子这个手术还得加上右半结肠和肠系膜上动脉（superior mesenteric artery，SMA）切除及重建。
回到病房，妻子问我，为什么她身上没有引流管？我绷不住了，把实情告诉了妻子。妻子短暂地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下来，跟我一起分析了半天，基本确认这个肿瘤不是乳腺癌转移来的。妻子最近几年每次体检都贫血，乳腺癌术前血红蛋白只有60g/L多，没找到原因，当时输血后就手术了，现在能够解释通了，那是由于结肠癌肠道长期出血导致的贫血。
胰十二指肠切除术，也叫Whipple或者pancreatoduodenectomy（PD）手术，腹腔中难度最高、创伤最大的手术，是胰头癌的主要治疗手段。1933年由惠普尔（Whipple）医生将原来历时4周才能完成的手术改良为两天。由于手术工具和技术的不断进步，PD手术如今已经可以在几个小时内完成。标准PD手术的切除范围包括胰头及钩突、十二指肠、胆总管、胆囊、远端胃及近端空肠，还需常规行胰头周围淋巴结清扫（包括第6、8、12、13、14、17组淋巴结）及消化道重建，包括胰空肠、胆管空肠及胃空肠吻合。由于胰头癌的恶性程度极高，PD术后病人5年生存率不足20%。
下午护工到位了，我得以回家补了一觉，从21号献完血一直没睡。晚上跟儿子在小区里遛弯，我问他：“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咱们控制不了。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会想她吗？”儿子看了看我说：“当然了，我会永远永远想着她，因为她是最好的妈妈。”我忍住了眼泪，为了孩子不失去妈妈，我不能放弃努力。
在此之前，医院、医生和治疗方案对我是一个黑盒子，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和机构，都会有它的局限性，从现在起我要进入这个黑盒子内部了解它运转的规律，对医疗资源进行更好的整合，看看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多年理工科学习、工作的基础，让我很快觉得从百度搜来的信息碎片化严重，缺乏逻辑性，中间还被“天涯社区”上的一个叫“探锁的心”的骗子给耽误了几个小时时间。
慢慢地我也摸到了门道，中文资料价值有限，而且搜索极不便利；最简明的思路是治疗理论以NCCN(3)的指南为基础，辅以PubMed(4)上的最新论文；医生资源以CSCO(5)结直肠癌治疗指南的专家组为基础，辅以他们的论文合作作者。
深夜读《NCCN指南》(6)、关于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的论文，查一个个看不懂的术语，看参考文献，慢慢地我对病情和治疗方案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弄明白了当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要补充病理检测和基因检测，看看有没有好的内科治疗方案；另一个是如果再次手术，需要进行胰十二指肠和静脉切除，普外科、胃肠外科是做不了的，需要顶级的肝胆外科医生进行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