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段往事

姜王奇一早就跑出去了，他知道昨天晚上方雨竹回家后，肯定要被谈话，还要被限制自由，所以他也不会自讨没趣。他这次跑出来，只想给她准备一份礼物，下次见面时好送给她。

像方雨竹那样的大小姐，从小什么都不缺，不管多贵重的礼物她都不稀罕。不过她说她会吹口琴，如果送她一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海螺，她肯定会喜欢。

在美人鱼出没的那片沙滩上，就有那种不同寻常的海螺。不过正是由于不同寻常，所以并不容易得到，还需要等待时机。

他在一块岩石上坐了大半天，低头观察着岩石下面的动静。

这次，他又看见了美人鱼。

她向他游过来，长长的头发隐约露出水面。他一激动，身体向前倒去，又掉进了水里。

美人鱼也被他吓跑了。他只好自己抓着石头爬起来，遗憾地叹了口气。正要上岸时，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细听之下，是两个人的声音。

“你今天刚来吗？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是个女人、或者说是老太太的声音。

“对，我刚到。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就是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这个是男人沙哑的声音。

姜王奇轻手轻脚地上了岸，听出来声音是从那边最高的石头后面传来的，他便又往前走了两步。

石头后面，站着一男一女，都已头发花白，皱纹清晰可见。

男的穿着灰白色夹克衫，身体看起来依然康健，笔直地站立着，双眼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与他一步之遥的女人。

女的穿碎花长袖衬衫，短发烫过，是个非常精致、时髦的老太太。她站在一块岩石上面，比男的高出一头。从她纤细苗条的身形来看，年轻时应该也是个大美女。

男的伸出手要扶她下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他扶住她的胳膊，让她慢慢走下来。

姜王奇远远看到这一幕，便识趣地离开了。

这个男的叫赵军明，六十六岁，是一名退休工人，这次是跟着儿子来的。女的叫郑锡柔，和他同岁，两人曾是高中同学。

他扶着她从湿滑的石头上下来后，两个人就沿着海边慢慢向前走去。

“高中毕业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了，刚才看到你，我都不敢认。”赵军明笑着说道，边说边扭头看了郑锡柔一眼。

“你没有见过我，我却见过你。”郑锡柔的声音略显悲凉，“你结婚的时候，我偷偷去看了一眼……”

赵军明怔了一下，脚步也慢下来。阵阵海风吹过，有些凉意。他把外套脱下给她披上，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这么多年，你都不和我联系，给你写信你也没有回过。你是不是也在怪我？”郑锡柔心中的结伴随了她四十多年，今天终于可以解开了。

“没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那不是你的错。”赵军明看着郑锡柔对她说。

“那就是晓霞，她怪我，她应该怪我。”

“刚开始，她确实咽不下这口气，这事换谁也难以接受。但她还是选择了隐忍，没有告诉任何人。后来办公室主任实在觉得愧疚，当面向她道歉时，被我无意中听见，我才知道，是你占用了原本属于她的名额，被煦华大学提前录取了。”

“是我，是我。”郑锡柔转过身去，肩上披着的衣服差点儿滑落。“可我当时，我当时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爸爸他会做这样的事，谁也没有告诉我。你相信我吗？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赵军明帮她把衣服披好，对她说“相信”。

煦华大学是煦华市、也是江同省最好的大学。四十多年前，那所大学每年在融明市只招收五名学生，郑锡柔所在的高中也分到一个名额，这个名额本来应该属于一个名叫原建霞的女生。

可是作为校长的父亲，竟然为了自己的女儿改写了别人的人生。

当时赵军明和郑锡柔彼此心生爱慕，两人成绩都不差，虽然上不了煦华大学，但是还有很多所好大学任他们选。他们本打算考同一个地方的大学，而且决定高中毕业后就确定关系，向父母表明心意。

赵军明是普通工人家的孩子，郑锡柔的父亲是校长，母亲是医生，条件悬殊的两个人还在思考着该如何说服他们的父母。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煦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高考前就已经到了他们学校，被录取的人是郑锡柔。当时因为郑锡柔也是全优生，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招致太多闲言碎语。

赵军明除了为她祝福，还在想着自己要考煦华市的哪所大学才好。

可是就在高考前两天，郑锡柔跟着父亲去煦华大学面试了，他在教室外面听到了办公室主任和原建霞同学的对话。这才知道，煦华大学的第一录取人是原建霞，并非郑锡柔。是校长让主任更改了她们的档案。

当时有很多制度并不完善，整个流程也不十分严谨。他们只稍微做了点儿手脚，把原本属于原建霞的荣誉加在了郑锡柔的档案里，让郑锡柔变成了第一录取人。

主任表达了他深深的歉意，并说他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隔着玻璃窗，赵军明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原建霞。原建霞和他一样，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且她还没有父亲，是母亲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供她读书，考上煦华大学，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没想到却断送在了校长手里。

她在里面哭到不能自已，他在外面也心乱如麻。

主任离开后，他进去看了看她，给了她一些安慰。他说她可以公开此事，这是她的权利，做错事的人应该为此承担后果。

听了他的话，原建霞反而平静了。她说没想到还能有人支持她，而且还是他。

高考前，她没有再哭闹，高考结束后，她就去打工了。她没有再跟别人提起这件事，她说她可以不上煦华大学，但是不能让妈妈再为此烦心。

后来，他们两个都上了本市一所不错的大学。再后来，他们相爱了。毕业后，他们进了同一家工厂，很快就结婚了。五年前，她因病去世。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他发现一个日记本，本子的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爱我，他是想尽他一生为他所爱的人弥补。可我是真的爱他，从他走进教室帮我打开心扉的那一刻开始。所以，我接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