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梅（三）
礼堂座位的最后一排，许璐半瘫在座椅上，尽显颓态。
“听说你去年新生培训的时候把老师打伤了。”黎言盯着前排专心听讲的背影，“‘闭上眼感受生命的美丽’……说的挺好的啊。”
“那天没忍住。幸好是个文职系的老师，要是是个执行系的，非把我打个半死不可。后来还被黎清那个混蛋逼着写了几万字的检讨，唉。”许璐叹气。
“张奕夏，评定‘叁’。”学校人工智能“核心”的男声合成音从音响中流出。许璐猛地从靠背上弹起，身体坐直了。
“‘叁’……”她喃喃自语，“不可思议，核心多久没给出这个评级了？”
“两年多吧。”黎言看向她，目光依旧静如止水。
“是了，你也是，我忘记了。毕竟你算是半个外来人，不知道家族现在已经很少有‘肆’以上的灵能者这一回事。”许璐默默打开了放在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你在做什么？”黎言好奇地凑过去看。
“给梅姐发消息，一会去海棠阁定做校服，带上新生。”
“何歌语，评级‘陆’，能力‘复生’。”
“嘁，和梅姐一样的能力，没意思。”许璐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头也不抬地说。
“梅姐的能力是‘生’，应该是不同的。”黎言抿了一口茶，继续看着那个笔直的背影，认真而强大，黑色如同丝绸一般的马尾辫轻轻晃动着。
和四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如果有应该是更加出类拔萃了。黎言如是想着。她离自己也更加远了一些。
“恭喜你啊，是叁级呢。相当优秀的评级。”主考官笑了，“欢迎你们，张奕夏和何歌语。我是张奕夏的导师，黎清，那位是沈星钰，何歌语的导师。”评级是家族的人工智能“核心”根据学生的各项综合能力给定的实际分级，主考官事先便交待了的。从“壹”到“玖”，也是由上至下的顺序。
何歌语腼腆地打着招呼。沈星钰是位相当年轻的老师，五官温和如玉，带着春光般和煦的笑容。“黎清老师，那我就先带走我的学生了。”沈星钰打过招呼，便走向门口。何歌语连忙跟上，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看张奕夏。
“张奕夏来认识一下，这也是我的学生。”黎清懒懒地开口，“许璐和黎言。许璐是高二三班的学生，黎言是高一一班的学生，有需要可以找她们帮忙。我算是执行系的导师，带的学生偏重于实践而不是课业成绩。去年的高一社会实践许璐就做的很不错，希望今年你们两个也能做到。”
“本学期的主要目标，是完成一次社会实践以及灵子力学基础、普通高中的必修内容、选修一门体育。家族史的学习也是必须的——张奕夏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家族史就是介绍我国人类使用灵能的历史。”黎清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补充到：“你应该知道灵能是什么吧？”
张奕夏诚实地摇头：“魔法？”
“差不多……”黎清叹了口气。“看你是‘叁’还以为不用作过多解释，因为你的父母肯定也是血统纯正的灵能者。这种东西就像是我们共有的记忆，随着基因传承给下一代。”
张奕夏想起那天发生的事，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不过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种情绪，其他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好理工！本来很诗意的说明居然被黎清老师说成这样。”许璐揶揄。
“这么说吧，近来家族的研究结果表明，有一种难以观测到的媒介子，其中携带了巨大的能量，并且这些能量的来源并不在太阳系内。”黎清假装没听见许璐说的话，继续尽职尽责地解释：“我们叫这种媒介子为灵子，而我们每个人都能熟练运用一种控制灵子的技巧，我们的祖先称之为‘能’。我的课就是教授学生怎么精确控制这种能力，是每个学生必修的课程。”
“上学期我尝试逃课，结果失败了。”许璐嬉皮笑脸地说。
“……说起来你欠我的十万字检讨好像还没交。”黎清看了她一眼。
“我错了这就去写，下次一定交上。”许璐努力睁大她那双吊梢眼，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一些。
张奕夏看着这一对奇葩师徒，不知作何评价。身边的黎言小声偷笑，张奕夏不禁也笑出了声。
“他们平时就这样，你不用在意。”黎言说。张奕夏想起来，那是她昨天在考场门口见过的女孩。
“你会被分配到这里，能力应该是偏向空间方向吧。”女孩的双眼藏在过长的刘海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要告诉她。”女子的声音响起。“没有信任他们的必要。能力是灵能者最后的杀手锏，知道了一个人的能力，便有方法得知‘箴言’，进而克制他。”
“我不知道。”她说。黎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张奕夏揉了揉眼睛，不是错觉，昨晚梦魇中的黑衣女子正笑着看着她。那个女人今天仍然穿着一袭黑色长裙，腕上一截黑色蕾丝，苍白如玉的手中握着冰冷坚硬的玉扇；她的笑容如此亲切，却让张奕夏想到毒蛇——它们进攻前蓄势待发的样子。
“你是谁？”是疑问句，但仍能听出是肯定的语调。
“你可以是恶魔，也可以是天使；你可以是普通的人类，也可以成为英雄——只要你是野心家。”毒蛇吐出引信，这是被逐出伊甸园的第一个信号。“既然神明给你如此优秀的才能，为什么不去使用呢？为什么要碌碌无为庸庸一生呢？”
“你注定不平凡，因为你的双亲，因为你自己难以割舍的理想，因为你的欲望。”
“好好想想，张奕夏，你真的是张奕夏吗？难道你不是别的什么人吗？你好好看看，你所拥有的能力。”毒蛇张大了嘴，似乎在嘲笑她。
那可是足以改变世界的能力。
“啊，命运！它的齿轮开始转动了！你们谁也不会逃过世界‘规则’的制裁！歌唱吧奴隶们！把歌声献给新的王侯！”
她仿佛真的听见了圣歌，从歌剧院似的大厅四处传来。歌声编织出了一条金光闪闪的路，那是通往理想彼岸的道路。
“谁在那里？”
黎言突然回头，大堂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小鸟在窗边叽喳。
“错觉？”
“可能是四处游荡的灵魂吧。小言最近太劳累了。”黎清笑了笑，发了条短信。“今天就先到这里。许璐和张奕夏去海棠阁，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小言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黎言点头，找了个位子坐下，看着大厅里渐渐又变得空无一人。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平时这里是召开各种会议，开讲座和看表演的地方，后台常常充满了脂粉香气。近来倒是没使用一段时间了。阳光从窗格里射入，照出了悬浮着的灰屑的身影。老旧的樱花木地板上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沉尘，几个脚印交叠着，看上去显得颓败，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热闹与奢华，反而显得真实。窗外鸟的啾鸣也让她感到宁静。
门口传来谁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属于某个她暂时不想见到的人。
少年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见到是她，脸色有些难看。“你原本以为是谁在这里等你？”强忍着头痛，她仍出言讽刺。
少年明显被她这话刺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了，“你还不是一样……能力使用过度是会折寿的。”他扶起她，“自己还能走吗？”见到她摇头，他真是又急又气，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强硬了起来：“先扶着椅背，我背你回去。”
“可是……”
“学校里的人大部分都出去玩了，放心吧。再说被我背着，也没什么丢人的。”少年背起少女滚烫的身体，“都烧成这个样子还逞强？”
黎言意识不清，显然脑子已经被高烧烧糊了。她把脸埋进少年的肩膀，少年的身上总有淡淡的茶香，这种味道令她安心，终于，她支撑不住病重带来的劳累，昏睡过去。
黎泽秋没说什么，他扶好黎言的双腿。
一如多年前白梅初绽的日子。他想，但是少年人的心却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