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卷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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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审问(三)

不知道黎泽秋和家长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他现在把黎言接到了山上的一间老屋里。这是黎泽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不过后来家族发生变故的时候,他们搬到了西南一处祖宅里暂避风头。

黎言没来过这里,在她的印象中这里属于禁地。她局促不安地在那些仿古建造的廊檐下找了一处勉强可以坐下的地方,黎泽秋驾轻就熟地拿出两盒泡面和一个保温杯,开始泡泡面。

“你不用太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就好了。我不能让你回去,被人看见影响不好。”黎泽秋把调料包倒进泡面杯里,“这里有床,我早上让人来收拾过的。浴室里只有冷水,凑合着洗一下吧。”

“难道我跟你孤男寡女的一个晚上影响就很好吗?”黎言反唇相讥。

黎泽秋拿着调料包的手抖了一下,所幸调理包已经空了:“你说什么呢。”

黎言愣了一下,黎泽秋把脸别开,但这并不妨碍黎言在夜色中看清他通红的耳朵。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张口说些补救的话来,可惜她已经紧张到失语了。

沉默,黎泽秋咳嗽了一声,“今晚的月亮还挺好看的啊。”

“是啊,今天天气挺好的。”她想起黎泽秋说的那句话有告白的意思,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黎泽秋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

明明他那么讨厌自己。

“你找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想要交待吗?”黎言低头。

“或许确实是有,你最近跟张奕夏走的太近了,她来历不明,其实很可疑的。”

黎言咬着唇,似乎是在纠结些什么,“其实我信任她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不能告诉我吗?”黎泽秋话里有些不高兴的意思。黎言不想让他生气,所以她老老实实地告诉黎泽秋:“我原来在福利院生活的时候,他们因为我能看见灵体排挤我,经常打我。奕夏自己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她在那个时候帮了我。”

见黎泽秋没有回应,她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希望你不要再介意这种事情了……我其实不太喜欢告诉别人我的过去。”

“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一直属于一个外人啊。”黎泽秋突然放下手中的泡面,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之前是不是还提交了调职申请?”

“是你扣下的?”黎言有些恼怒,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她只是突然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明明先前被谢朝出卖,她也并无愤懑之感。

“是我。”黎泽秋嘴硬,其实并不是他,是秦墨时发现了这份调职申请,拿来给他看的,据秦墨时说他本意是想威胁黎泽秋,但是看他太可怜了决定帮他一把。

“既然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让我离开?”黎言皱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了?”黎泽秋觉得黎言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他想辩解些什么的,话到嘴边又猛地想起他确实曾经是个人渣。

初二那年,黎言因为一些小事和班上的同学闹得不可开交。那时黎泽秋心里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感,他差点和人动手打架,。自那之后公开声讨黎言的声音确实少了许多,不过出现了另一种声音:“黎言喜欢少主。”

黎言对这种小孩子般的玩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虽然珍视自己的感情,但是这次她不能像从前那般轻易否认——因为她对眼前这个没有她高,瘦削苍白的男生确实有某种保护欲。但黎泽秋却当了真。青春期的男孩似乎都不太成熟,甚至十分幼稚,他不知为何开始闹别扭,原本他是和黎言一起吃午饭的,在某一个中午他没有在原来的地方等黎言,而是选择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去吃饭,并且他也没有和黎言提前说好。那天他和同学一起走上食堂三楼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女孩站在原来的地方等他,这座城市正值雨季,没一会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女孩没有带伞,她还在原地执着地等待。黎泽秋没有停下脚步,班上的男生嘻嘻哈哈,没人在意一个寻常的雨天里一个普通女孩的失意,谁会在乎?

之后不知为何他总能看见黎言,黎言总是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看到认识的人她会装作不认识快速避开。他自己因为不缺哥们,所以对这种情况大惊小怪,但他又不想表现出自己很关心黎言的样子,于是他在某一次模拟会议结束之后,拦住想和宁静臣黎天仲一起去吃饭的黎言,问她:“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他并没有得到自己预期中的答复,黎言没有说话,她很久没剪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黎泽秋看不清她的表情,从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感到烦躁不安,现在想来这种烦躁或许更多是出于自己对自己无能为力而产生的负面情绪。

他曾经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和现在一样,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言。这数日的种种压力,家族内的,学习上的,人际交往上的,这些成为积压在他头顶上的一顶乌云,而黎言的反应,成为空气中那一点骤降的温度,随即便是倾盘大雨。

黎泽秋很少哭,所以黎言看到他哭的时候愣住了。这在她的预料之外——她没想到自己的表现会让黎泽秋哭出来,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捡起自己的情绪,暂时地扮演一个姐姐的角色:“别哭了,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的。”

黎泽秋听到她这么说,哭得似乎更大声了。他向后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不给黎言看到自己的脸。

“你别这样……”黎言凑近他,不想却闻得一身酒气。她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人自己不胜酒力,喝醉了在自己面前耍小孩子脾气,明明自己才是最应该大哭一场的,最后反倒成了照顾人的那个角色。

她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究竟是什么呢?逃也逃不掉。她不是没想过逃避,只是因为她根本逃不掉。她一个人能逃去哪里呢?就算逃到她向往的上海,广州,深圳,也不能在那里立足,她只有她自己,孤苦伶仃,无父无母。她应该逃避,她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成为别人操纵的戏偶。

可是被圈养惯了的家猫,还有独立捕猎的能力吗?

如果说这黎家是一片湖泊,那么她就是里面漂浮挣扎的一只蚂蚁,随时都有可能被湖里的鱼吃掉。而黎泽秋呢,是这湖里最大的鱼,有大鱼在,没人敢动这只蚂蚁。

和女学生们谣传的不同,黎言想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平平稳稳地生活,不再失去任何朋友,其余得过且过便可。

但在黎家,别无所求也是一种有所求。

黎言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黎泽秋的背,像元纚在她小时候对她做的那样,那都是难得的温情时刻,她突然又想起家主那次向她交待的话,眼里不由得多了些黯然。

“黎泽秋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妻子,她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妹妹也在事故里丧生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依赖你,所以,小朋友,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黎言那时没有拒绝,她今日也一样不会拒绝。

黎泽秋似乎没有知觉地往她身上靠了靠,他柔软的头发扎到了她露在外面的大腿。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多乖巧啊,不会吐出那些伤人的话。黎言抿嘴笑了笑,扶起黎泽秋:“跟我进屋,赶紧睡觉了,不然明天该生病了。”黎泽秋很配合地跟着她进屋,估计是困到神志不清了。

出乎她意料的,被子只有一套,这可让她有些为难。可能黎泽秋本意是安顿好黎言便回宿舍的,也不知道怎的醉得这么严重,让他自己走回去是不可能的,而黎言又被要求不能离开老宅。

只好睡一起了。先前两人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就像从小相识的兄妹那样,黎言毫无绮念地躺进那个有黎泽秋的被窝,稍微往床沿靠了靠。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她不耐烦地转身,嘟嚷着说了句什么。梦里她又梦见自己在一条长廊里不停地跑,浑身都是粘腻的冷汗,沿着皮肤滴在地上,滴滴答答。

她醒来的时候,黎泽秋还依然睡着。她半闭着眼睛,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眼睫毛上翘的弧度,高挺的鼻梁,薄唇微张。她迷迷糊糊地想起小说里讲嘴唇比较薄的人都很薄情,黎泽秋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吧,什么都只想着自己,从来都不愿意照顾别人的感受。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又被窗外射进来的光刺了眼,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她听见山间鸟儿的鸣叫,还有少年轻微的呼吸声,还有深深的大海里,一阵又一阵的潮声,低低的,但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