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戏曲故事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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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抱 病

转眼之间,陈明智在那个班子里,度过七八个年头,不觉已经二十一二岁了。这时候,班主越来越老,只能管管事务,戏却做不动了。班里净角的戏,全由他来做。因他做得好,四乡八镇的人,都爱看他的,暗地给他取了一个诨号,叫作“赛霸王”。

只是一层:乡下看戏的,内行虽有,有钱的主儿却少。看一场戏,腰包里挖出百十文钱,都要费好大气力。平日间,只有死命喝彩,表表捧场的心意罢了。就因为这个缘故,那个班子,虽然走一处受一处欢迎,日子过的总还是很苦。有那熬不住的,得机会就走了。几年之间,就像风车一般,旧的走了,新的来了,换来换去。其中只有个陈明智和班主死守着。他敬重师傅,佩服师傅,喜欢师傅。尽管自己成了班里的主角,总觉得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做得好,离师傅还差着很远哩。

这年冬天,靠近年边了,他们这个班子,由嘉兴去到平望,赶个新春。偏遇着天气不好,一路上雨雪交加。班主虽然是久经江湖的人,究竟如今年岁大了,禁受不起风寒,不觉生起病来。起初只是咳嗽头疼,后来却吐出大口鲜血。

陈明智见师傅这个模样,十分着急,想在半路上找个客店,让师傅住下养息。师傅只是不肯,说道:“我们吃开口饭的,年轻时候,谁不受点内伤?吐几口血,那算得什么!为了我一个人,大家不能赶到平望去做戏,我的心能安么?心既不能安,我的病会好么?”

陈明智也知道师傅性子强,勉强他是无用的;只好由他挣扎着,一直到了平望。

常言道:“好汉只怕病来磨。”那班主尽管有十分忍劲,怎奈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身子动不得了,说话也只有气无力的。陈明智给他请来了郎中,他却偏不肯吃药。他说:“我六十开外的人了,死也死得的了,灌那些苦水做什么!在以先,我心里想,别人在城里享福,红得发紫;我却吃辛苦,倒霉:总觉得有些不服。如今哩,我倒又想开了,我一辈子用心在做戏上面,在城里是这样,在乡里也是这样,我对得起戏也就是了,和别人计较个什么。但愿你们将来把戏做得更好,让大家知道草台班也不一定都是落脚货,我就是死也闭眼了。”说过这些话,又偏还问着大家:“这几天安排得怎么样了?戏码定好了没有?”

大家告诉他:“正月初五准定开锣,头几日都是些吉祥好戏。”

他说:“第一场不是《千金记》吗?”

大家说:“ 《千金记》里有自刎的情节,头一场上它,怕的不大好吧?”

他说:“不管这些章程了,你们就做这个戏吧!这个戏里一支‘虞美人’,两支‘泣颜回’,明智唱的总还有褒贬之处。我在嘉兴时候,要他改过,就不知上台如何。我看一回是一回了,且让我听听他的;如果不对,好再指点他。”

大家看班主病得那个样儿,不好违拗他,只得把戏码改了。

三十晚上,班主觉得精神还不错,就向陈明智道:“我能熬过这个年,说不定还可以多看你做几年戏哩!”

陈明智听了这个话,虽然面上露着喜欢,心里却十分凄楚,他已然看出来,班主是不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