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希腊自然哲学思想的主要流派^注6

第一节 毕达哥拉斯主义

4.“毕达哥拉斯主义”一词指的是传奇哲学家萨摩斯的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 of Samos）及其直接追随者的学说以及后来一些学派的思想，他们或者认为自己正在延续着毕达哥拉斯的学统，故而用毕达哥拉斯的名字来称呼自己（比如以阿基塔斯［Archytas of Taras］为中心的群体，它被亚里士多德称为意大利的毕达哥拉斯学派［Pythagoreans］），或者力图复兴他的学说（比如基督纪元开始时的新毕达哥拉斯学派［Neo-Pythagoreans］）。这里我们既不依循传统去讲述毕达哥拉斯及其直接追随者在数学、天文学和声学方面的贡献，也不去追溯他们是如何取得这些成就的，而只需强调，毕达哥拉斯学派所有思想的共同特征是赋予数和数的比例以至高无上的地位。根据希腊数学术语的用法，这里的数只能理解成自然数。数的比例首先是为了表达自然现象中所显示的典型关系：经典例子是，2∶1、3∶2和4∶3可以用来刻画纯八度、纯五度、纯四度的协和音程，这里不必考虑成比例的物理量到底是什么（管长、弦长或振动频率），也不用关注构成音程的两个音中较高的音对应着比例的大项还是小项。数在几何学中也发挥着作用，它们可以代表排成几何图样的点的数目，也可以用来表示线段长度之比，直到希腊数学家惊讶地发现，有些线段长度的比例关系无法用数来表示，从而不得不另辟蹊径来发展比例论。甚至可感物体的本质似乎也能通过几何形状来表达，这些几何形状又是通过数来排列和确定的，因此即使在这里，数也被视为最终的原因和存在的本原。这种信念又可进而推至精神状态、道德品质和人际关系，以至于亚里士多德最后将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整个学说总结成一句带有悖论意味的话：万物皆数。^注7

5.这一观念首先为后来科学中所谓的数学主义奠定了基础，数学主义认为，物理科学的最终目标在于用一组数学对象及其相互关系来描述自然，人对自然的一切可能认识都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出来。然而，这种观念也催生了一种数秘主义（number mysticism），其信奉者终日沉迷于对数的抽象思辨，不再关注同科学的一切联系，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激励了科学研究——我们将在IV:26,59中讨论一个显著的例子。

通过强调数的整理功能和规定作用，毕达哥拉斯主义还有力地支持了cosmos的观念，它指的是一个秩序井然、结构完美的物理宇宙，其他希腊思想家对此已经有了模糊的预感。亚里士多德将其简洁地表达为：整个天界是和谐与数；^注8也就是说，天体运动所显现的秩序（它本身已经构成了一种美的要素，能够激起希腊人的审美感受）可以通过数的比例来确定，它与声音的协和都属于和谐概念。只不过天球的和谐无须听到，这里心灵的眼睛占据了耳朵在音乐中的位置。

经典科学有两大支柱：一是物理科学与数学之间的密切关联，二是自觉的经验研究。虽然毕达哥拉斯主义对于前者很重要，却基本上无益于认识后者的重要性。一旦在偶然获得的感觉经验对象中观察到某些数学关系，它们与物理实在的联系就会终止，思辨就会退回到理想领域。难怪毕达哥拉斯会被后世的希腊数学家誉为纯粹数学的创造者，因为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活动，数学思想在其中摆脱了一切经验实在的羁绊。这种观念所揭示的理性主义，以及在毕达哥拉斯学派中颇为盛行的与此密切相关的神秘主义，无疑反映了该学说的宗教伦理特征。纯粹的知识摆脱了感官世界的不完美（或者把不完美理想化为完美），包含着一种遁世和禁欲的倾向。它被引向非物质的东西，使灵魂从感官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得到净化（κάθαρσι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