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图景的机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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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译本前言

年轻时的向往,到老终获圆满。
(Was man in der Jugend wünscht, hat man im Alter die Fülle.)

——歌德注2

1892年10月20日,爱德华·扬·戴克斯特豪斯(Eduard Jan Dijksterhuis)生于荷兰的蒂尔堡(Tilburg),父亲是贝伦德·戴克斯特豪斯(Berend Dijksterhuis),母亲是赫齐娜·埃克斯(Gezina Eerkes)。父亲是当地中学的校长,也是一位地方志学家,蒂尔堡的一条街道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从这所学校毕业后,为了参加全国大学统考,戴克斯特豪斯学习了拉丁文和希腊文,这在当时是必需的(中学只教现代语言)。他对人文科学和精确科学举棋不定,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1918年,他在格罗宁根(Groningen)大学获得了数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讨论的是平面螺旋理论(plane screw theory),是对矢量分析的拓展。从1915年起,他一直在格罗宁根中学教数学和物理学。

1919年,他回到蒂尔堡的中学母校教书直到1953年,时间长达34年。他与约翰娜·尼迈耶(Johanna Kathinka Elizabeth Niemeyer)结婚,育有一女二子。

据别人回忆,他做教师认真负责,总是“依照完美的逻辑路线”表述论题,要求相当严格,后来人们对他的评价也越来越高。我想他对任何人都不缺乏耐心,他一直非常矜持,但却赢得了他所有学生、朋友和同事的深切敬意。他的弱项是实验,不过好在他有一个优秀的“秘书”(amanuensis)帮他渡过难关。他从未失去对人文科学的热爱,认为这不仅是补充,而且是热爱精确科学及其历史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

这种热爱表现为许多方式,因为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有两个方向尤为显著:首先,研究牛顿定律所表述的近代物理学理论是经由什么过程产生的;其次,思考如何弥合斯诺(C.P.Snow)所说的人文科学与精确科学之间的“两种文化”,或者荷兰人所说的“α-领域和β-领域”之间的鸿沟。在这些方面,他发表了许多文章和著作,大都用荷兰语写成。他热爱这门语言,能够娴熟自如地运用。

现在看来,追溯通往牛顿的道路不仅是一项激动人心的重要任务,而且对于理解整个文化至为关键。而在20世纪20年代却并非如此,那时科学史还不太受职业历史学家以及自然科学家和数学家的关注,戴克斯特豪斯称科学史为“历史女神(克利俄)的继子”(Clio’s stepchild)。尽管里程碑式的著作《惠更斯著作全集》(Oeuvres complètes)多年来一直在推进,但情况依然如故。他坚韧不拔,在教学之余抓紧时间学习,刻苦研读从多所图书馆借来的书籍。1924年,他的第一部重要著作《下落与抛射》(Val en Worp)问世,这部450多页的著作分析了力学从亚里士多德到牛顿的发展进程。其中已经显示出了戴克斯特豪斯著作的特征:认真进行考据,评定原始文本;持论公允,不偏不倚。他的著作以《静力学的起源》(Les Origines de la Statique,1905—1906)等书的作者皮埃尔·迪昂(Pierre Duhem)为榜样,同时又避免了迪昂的一个缺点:他不仅会给出古代文本的译文,而且总是附上原始的希腊文、拉丁文和意大利文。

之后他又出版了许多著作,内容并不囿于《下落与抛射》的范围。其中有两部纯数学的著作,即《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De Elementen van Euclides,1929—1930)和《阿基米德》(Archimedes,1938),它们都对托马斯·希思(Thomas Little Heath)的版本提供了有益补充。1956年,《阿基米德》的英文版在哥本哈根出版,译者为迪克斯霍恩(C. Dikshoorn)女士。这位几乎默默无闻的荷兰学者终于为荷兰以外的世界所知。

1943年,荷兰文的《西蒙·斯台文》(Simon Stevin)出版(英译本出版于1970年)。它不仅是对科学技术史的重要贡献,而且也是对一般荷兰文化史的贡献。戴克斯特豪斯一直对这位谦恭友善的数学家—工程师—语言学家钦佩有加,他筹建了荷兰皇家科学院斯台文学会,该学会资助出版了六卷本的《斯台文主要著作集》(The Principal Works of Simon Stevin,1955—1961)。他本人编订了第一卷“力学”部分。

1950年,他又回到《下落与抛射》的主题,出版了名著《世界图景的机械化》(Mechanisering van het wereldbeeld)。迪克斯霍恩女士的英译本出版于1961年,德译本出版于1956年。这部著作的内容、形式和风格现已得到广泛赞赏。它优点颇多,比如认识到了前人伊萨克·贝克曼(Isaac Beeckman)和今人安内莉泽·迈尔(Anneliese Maier)的功绩,认真分析了“机械论”一词的含义,详细研究了古代的遗产等等。它属于那种能够极大地拓宽我们视野的著作。

这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及其余波不仅大大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而且使科学史更加受到重视。在这种气氛下,戴克斯特豪斯比以前更受赏识,他的著作在业内业外都受到广泛注意,并获得了全国性的声誉。1950年,他当选荷兰皇家科学院(人文科学部)院士,1953年任乌特勒支大学特职教授(professor extraordinarius),1955年任莱顿大学数学史和自然科学特职教授。(他1932年已担任莱顿大学私俸讲师[privaat docent],1930年也成为阿姆斯特丹大学私俸讲师。)1960年,他出任乌特勒支大学常任教授(professor ordinarius),直至1963年退休。

1952年,荷兰政府授予戴克斯特豪斯霍夫特(P.C.Hooft)奖,这是于1947年创立的最高文学奖。美国授予他萨顿(George Sarton)奖章,德国授予他苏特霍夫(Karl Sudhoff)奖。他的讲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受欢迎。

这些讲演以及随后发表的期刊论文和文章涉及许多议题,不仅有古代、中世纪和近代的科学史,而且也显示他正力图弥合“两种文化”之间的鸿沟。他在历史、科学、哲学、文学、艺术等诸多领域博学多才、慎思明辨,在这方面罕有人能与他相匹敌。

戴克斯特豪斯经常就弥合α-领域和β-领域之间鸿沟的可能性向教师发表讲演(1959年,在美国出席了一次大会之后,他称赞麻省理工学院率先建立了“历史与哲学系”)。他告诫神学家,忽视自然科学的教育是片面的,这很可悲;他又告诉从事精确科学的科学家,应当对该学科的历史有所了解,从而理解它在我们文化中的位置;他向哲学家指出,如果不重视希腊数学,那么对希腊思想的了解“只能说有严重缺陷”。他演讲的主题丰富多彩,从不同时代宗教与科学的关系,到磁感应的历史、热力学理论、歌德对托马斯·曼的影响,不一而足。他曾以那些数学伟人为主题发表讲演,哥白尼、开普勒、斯台文、惠更斯、帕斯卡(一个是进行哲学宗教沉思的“几何学精神”[esprit de géometrie]的帕斯卡,另一个则是作为物理学数学发明天才的“敏锐性精神”[esprit de finesse]的帕斯卡,其思想均用纯美的法语写成)必定对他有特殊的吸引力。他对音乐的理解(他热爱音乐,是一位优秀的钢琴家)体现在《惠更斯著作全集》第二十卷的音乐学部分。

这一切都伴随着他对客观性的不懈探寻,不仅是针对当前观点(在这方面,他对那些未被充分证明的牵强理论表示怀疑),而且也针对历史人物。重要的是,他们的感受是怎样的?又是如何得到结论的?而不仅仅是我们今天如何来评价它们。他坚信科学的统一性,相信多中有一,但这并非还原论意义上的“统一科学”,比如还原为物理学。他曾任文学杂志《向导》(De Gids)的主要编委,这是一份老牌的大众杂志,其受尊敬程度堪比《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在那里他发表了许多文字和评论,获得了比业内更为广泛的读者。

演讲时,他的论点必定经过仔细斟酌,形式与风格也已作过深思熟虑。“他的表述逻辑清晰,语言优美,我们现在已经很难有幸享受,”他的一位同事曾说,“他已对主题做了透彻研究,且已付诸纸面。凭借惊人的记忆能力,他不必参照文本就能背诵出来。”对一些听众而言,要理解这些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语句(让人想起了吉本[Gibbon])也许过于困难,但霍夫特奖足以表明他对荷兰语的掌握已经赢得了多少赞叹。但戴克斯特豪斯知道不能随心所欲:永远不要为了文学效果而牺牲科学真理,他1958年这样告诫听众。

这位辛勤耕耘、训练有素的劳动者晚景凄凉,健康每况愈下,生活呆板单调。戴克斯特豪斯夫人一直理解和关爱他,支持他的工作,照顾他的生活。他几乎无法张口说话,但乐见宾客造访。斯台文学会的会议依旧在他位于乌特勒支附近的比尔特霍芬(Bilthoven)的家里举行。

1965年5月18日,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迪尔克·扬·斯特勒伊克注3

198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