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迟城孤（7）
望着仍旧黑沉的天空和随风散去的老友，简行明白自己必须把老友留下的摊子收拾妥当，于是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他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回头对两人说：“还不困吧？趁着今晚解决掉所有的事情吧，尽快让这个世界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未原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返回苏家看看，看看梁文敬准备怎么处理后续。如果你们对他的处理方式没有异议，确定不会还有潜在的影响正确历史的因素之后，你们就可以回未来去了。剩余的琐碎事情可以放心地交给我和梁文敬。”
这种处理方式比较稳妥。
未原和唐叶是一定会离开的，后续的事情只能拜托简行和掌权的梁老爷。
“先等一等，在返回苏家之前，还有一件和苏衅有关的事情。”
唐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从偏院的走廊密室里拿到的牛皮本，未原这才想起还有它的存在，将脑袋凑了过来。
简行也带着疑惑和警觉飘飞到唐叶的另一侧，紧张地问：“这是什么？苏衅的遗留物？他的灵魂应该没有办法依附在遗物上面吧？”
唐叶翻开历陈旧不堪的本子，内里的纸张仿佛一触就会碎裂，但字迹仍旧清晰。看到本子里的内容后，简行已经将刚才的疑惑抛诸脑后。
这里面记载着苏衅亲手写的“罪证”。
从偶然发现换皮之术，到现在成规模地收留流浪之人当做备用身体豢养，都写在这个破旧不堪的本子里。
三人翻到牛皮本的末尾，皆是默默无言。
半响之后，唐叶松了口气说：“还好苏衅已经灰飞烟灭，他记载的这些事情以后永远不会发生了。对了，换皮之术的方法苏家里定还有人知晓，你和梁老爷处理他们的时候一定要严查，不能放知道这件事，以及换过皮的人安然离开。”
不然等苏家一事平息之后，相同的惨剧可能还会在世界的另一处发生。
简行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点头保证：“我明白。”
他们乘着相同的夜风，重新来到苏家的上空，俯瞰着已经被抄家清查，变得冷清的苏府——苏家上至长老下至仆从，都被梁文敬一声令下押进地牢里去了。这是三人从被留下看守苏府的守卫口中得知的消息。
于是他们又来到关押苏家上下的地牢，在地牢外见到了正在安排事宜的梁文敬。
梁文敬注意到未原一行人的到来，安排好手头的事情之后走向他们，来到处于牢房前面的空旷地界。梁文敬向三人微微颔首说：“苏衅的一个儿子已经交代了苏家的全部罪行，关于苏家，我目前有一个比较合理的判决。”
梁文敬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随即他重启话题说：“我父亲呢？”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未原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说前世的未原已经随风散去。
“我……明白了。那我就继续说有关苏家的事吧，父亲说过这件事最后必须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说这话的时候，梁文敬的视线是在未原和唐叶两人身上徘徊的，看来前世的未原为了世界能百分百回到正轨，做了不少后备的手段。
“交代罪行的是苏衅的小儿子，苏安庆。他说苏家的换皮之秘从苏冥——苏家的第一任家主，很可能正是苏衅本人——盗掘墓地的死尸开始的。”
这和牛皮本上一开始的记载相同。
未原点头说：“苏安庆大概没有说谎。”
显然梁文敬已经在苏家找到一些你能佐证苏安庆说法的证据，也倾向于苏安庆没有说谎。
于是他继续说：“某次苏冥盗掘尸体时，和同样渴望永生的贺柳撞了面，贺柳猜到了苏冥在做什么，告诉他想要‘永生’可以试着用活人入料，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合谋完成苏冥当时的试验。最后很显然，拥有贺柳提供的‘原料’之后，苏冥的试验成功了。”
这也和牛皮本上的记载别无二致。
苏冥被前王发现，并被纳入麾下，后来苏冥以命换命的‘永生’方式意外败露，苏家被各大家族齐围。
只不过，当时的前王站在了苏衅这一边。
前王利用了某种能回溯时间的手段，悄然消弭了苏家的灾难，让各大家族遗忘了苏家的前身和发家的过程中那种种不对之处，毫不怀疑地接纳了苏家的存在，一直到今天。
在苏家百年的历史中，苏衅处死过很多对换皮持反对意见的族人，收留过无家可归的老人或者儿童，以及仆人。收留老人的行为更像是用于迷惑外界的“障眼法”，实际上，儿童和性命同样不值一提的仆从都是苏家的长老层们可供更换的躯壳而已。
百年里苏衅一直在试图解决换皮后需要频繁更换躯壳，以及极度怕水的两大缺陷——关于前者，更多是前王的要求。
在被梁文敬推翻统治之前，前王妄图通过苏衅的手诞生出一支“不死者军队”，用于巩固自己在百年不理朝政之后，变得摇摇欲坠的统治力。
很可惜。
逆天而行的人，总有一日会被无形的力量拉下高台。
“……总之，就是这样。”
当梁文敬复述完苏安庆的说法，未原也把前世自己随风散去的消息告诉了梁文敬。切实地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尽管已经有所预料，梁文敬的眸光还是变得暗淡。
他重新打起精神，按照父亲最后的交代说：“两位如果没有掌握回去未来的办法，等你们忙完私事后可以来梁府找我，我随时恭候。”
私事？
未原想到修言，苏家夫妻，还有守卫梁文城内秩序的江大哥，和那个叫与君成的年轻人。
上次他和唐叶离开的太早，都没能在临别时见上他们一面。
这一次未原觉得匆匆错过太过可惜，如果能和唐叶一起在临别之际见他们一面……
简行围绕着默默不语的未原转了两圈，略带打趣的意味。
“拥有一颗留恋的心是一件好事，它能保证二位的感情未来不会像沙漠里的花一样枯萎。我就不打扰你们接下来的时间了。对了，临走的时候记得去一趟汉玉岭，我会抓紧时间为二位缝制一套绝美的婚服。”
简行还是忘不了他生前最爱的事，急不可耐地乘着风远去。
等到简行离去，梁文敬才幽然感叹：“他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啊。”
唐叶不解：“影子？”
“更恰当的说法是，一道执念。二位临走时去汉玉岭见他一面吧，只不过，不要太期待婚服。”
唐叶的脸有些红了：“也没有太期待……虚幻的影子，是不能长时间地触碰有实之物吗？”
梁文敬微微点头。
“看来简裁缝答应的婚服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觉得有些遗憾？”
“当然。”
他们已经和梁文敬道别，并肩穿过披坚执锐的士兵们把持的要道，附近营地里的灯火闪着光亮，暖黄色的烛火远远看上去格外温暖人心。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就算没有……也会永远地在一起啦。”
“也是。”
这反倒引起唐叶小小的不满：“你放弃的好快啊。”
未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握着唐叶的手又紧了一些。
他们穿过重兵把守的阵地，沿着不知去往何方的道路走到天边破晓，日头升起。他们像每一对享受甜蜜时刻的伴侣那样不知疲惫为何物，迎着太阳露出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