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年少的你被迫长大
望着他们躲瘟疫一般匆匆离去的背影,邹葵雨没有哭。成长总是来得不可预知。但她知道,就是那一刻,她长大了。
跳过了美好的青春,直接长成了冷漠现实的大人。
1
江川从公交车上下来,雨斜吹过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他没有带伞,只好拉高外套挡雨,男孩子淋点儿雨没什么,但他不想爸爸看到他的时候,担心他没有照顾好自己。
所以,走进监狱会客室之前,他将外套脱下来反折搭在椅背上,这样就不会被爸爸看出他刚刚淋了雨。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他希望他开心一点儿。
等了几分钟,爸爸从对面房间的门里走进来,监狱服穿得已经有些旧了,胳膊肘上磨出了毛球,彰显出他入狱的长久时日。真的很久了,但是还要更久。
“爸!”江川扬起笑脸,把一路小心揣在怀里的小蛋糕往窗口的方向推了推,“今天是你的生日,妈让我过来看看你,她有工作要忙,所以没能过来。”
“什么生日不生日的。”爸爸一边欣喜地笑着,一边埋怨,“你妈挣钱不容易,不要为了我乱花钱。”
“哪有那么夸张。”江川打开盒子,插上蜡烛,望着玻璃后面已经十分苍老的爸爸,忽然有些哽咽。“咳咳!”他清清嗓子,掩饰起伏的情绪,露出灿烂的笑容,“老江同志,我以你儿子小江的身份命令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来跟我们团聚。来!”他把手掌贴到玻璃上,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击掌!”
爸爸抿着颤抖的嘴唇,伸出手掌响亮地拍在了玻璃上。江川为他唱了《生日歌》,可是求了狱警很久,也没能将蛋糕送进去,最后,他替爸爸将那块蛋糕全部吃进了肚子里。告别他,走出监狱的那一刻,江川弯腰扶着墙站了好久,才忍住了那股想吐的冲动。
没什么。他安慰自己,每过一天,就离爸爸出狱的时间近一天。多好的事,干吗要难过。
他坦然地淋着雨走向公交车站,站台上搭着遮雨的塑料棚,四周静寂,马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雨声滴滴答答,江川波荡的心湖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道沈晚栀现在在做什么?他掏出手机,很想给她打个电话,想让她听一听好听的雨声,可是,他有对抗全世界的嘲笑和冷眼的勇气,却唯独不敢面对她。
公交车终于来了,他起身,刚想上车,有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从前门冲了下来。嘴里叫嚷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回来了……”大步朝着监狱的方向跑去。
江川皱皱眉头,抬脚上车,一扭头看到邹葵雨从一辆紧急刹车的出租车上下来,她狂跑几步,拦住刚才的年轻女人,却因为力气敌不过对方被推倒在地。
江川下意识地赶过去帮忙。两个人合力将女人拉扯上出租车。邹葵雨猛地关上车门,自始至终看都没看江川一眼。
“喂!”被人这样无视,江川有点儿不爽,“你连谢谢都不会说啊!”
邹葵雨一边搂着女人防止她下车,一边转头瞪他,眼睛红的像是能够流出鲜血,她在极力忍住眼泪。
“你怎么了?”江川有点不明所以,“这女的是谁?”
“不认识了?”邹葵雨挑眉,表情悲愤,“你爸的替罪羊。我姐变成现在这样,你应该很开心吧?”
什么?江川完全愣住了。那个被诬陷的药厂职工竟然是邹葵雨的姐姐?
“喂!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他着急地去抓车门,出租车司机却在邹葵雨的催促声中急踩油门,扬长而去。
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江川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颊,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从现实里被丢进了噩梦中。之前叶橙歌告诉她,举报他爸爸的人很有可能是邹葵雨时,他觉得她简直脑子坏掉了。毕竟,她没有任何动机做这件事。
可是原来……原来这就是她的动机。
不对。江川在脑海里努力回顾邹葵雨的种种表现,他发现一个非常可疑的地方。为什么邹葵雨对叶橙歌表现出的敌意比对他还要明显?
即便是因为法官误判而导致邹葵雨的姐姐含冤入狱,可是毕竟不知者不为过,作为欺骗方的爸爸更令人恼恨吧?为什么她会那么讨厌叶橙歌?
江川将目光投向雨雾笼罩的监狱大门,这中间一定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2
姐姐终于平静下来,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邹葵雨用手臂紧紧揽着她,目光凝视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她还记得,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她突然收到姐姐被捕的消息,懵懵懂懂地追到警察局,隔着一道道铁栏杆和姐姐一起无助地痛哭。
她跟每个人解释,她的姐姐绝对不是纵火犯,姐姐非常孝顺,从小就担起养家的重责,供她上学,姐姐是那种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
但是没有人肯相信她,案子很快判决,在一记法官锤之下,穿着监狱服的姐姐被送进监牢,成了罪犯。
乡下的父母怯弱愚昧,根本不管事情真相,掖着藏着唯恐家里有人坐牢的事儿张扬出去遭人冷眼。甚至对外跟人宣称姐姐去了远方打工,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视她为败坏门风的罪人。
罪人?邹葵雨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几个名字。
真正的罪人是谁,她一清二楚。
姐姐入狱的那段日子里,她无数次前往事发现场,无数次去找了制药厂的其他员工问询调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时新闻报道里,药厂老板披露的失火原因是姐姐在仓库里烤玉米导致火苗蹿出,引燃了药品。但她缠着一位和姐姐关系很好的阿姨问过,事发当天,值班室曾接到一个紧急电话,没一会儿,仓库就失火了。那阿姨说,总觉得事情发生得非常蹊跷。
得到这个线索,邹葵雨一次次去找叶橙歌的父亲解释,恳求他再做深入调查,不要让无辜的姐姐蒙冤。
但他斥责她、驱赶她、躲避她,甚至出言威胁,完全对继发的疑点视而不见。
叶橙歌巧合地来到她们宿舍之后,尽管怀着一腔恨意,邹葵雨还是放低姿态,希望借由和她的关系取得与叶爸爸对话的机会,但是,一无所获。
幸而,被掩埋湖底的秘密在时间的激荡中,渐渐浮出了水面,无意间听到叶橙歌对沈晚栀坦白江川的爸爸假死的真相之后,她毫不犹豫,立刻匿名举报。
终于,真正的罪人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姐姐被释放了。
走到这一步,邹葵雨本打算到此为止的。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怀揣着报复的心理,戴着镣铐过沉重的生活。但是,出狱后的姐姐自闭、自虐、神志不清,一直在做被别人毒打的噩梦,经过医生诊治,她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父母不愿出钱给姐姐治疗,当然,他们也负担不起高昂的医药费。但是又不想把姐姐接回家,担心她“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就永远也嫁不出去了。迂腐到几近残酷的父母给了她一部分钱,找了个破旧的出租屋,就这样安置了曾为整个家付出一切的女儿。
望着他们躲瘟疫一般匆匆离去的背影,邹葵雨没有哭。成长总是来得不可预知。但她知道,就是那一刻,她长大了。
跳过了美好的青春,直接长成了冷漠现实的大人。
将姐姐锁回出租屋,邹葵雨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回学校的路。今天中午不过是转身盛汤的工夫,姐姐就跑了出来,以后一定要更加严密地看护她啊。
雨还没有停,邹葵雨没有撑伞,雨水浸透了一幅,寒冷刺骨。其实,她曾很多次想过干脆退学算了。但是,姐姐放弃念书,早早辍学出来打工就是为了供她读大学、出人头地,如果她放弃了,怎么对得起姐姐?
她请不起看护,凡事亲力亲为,没有恰当的理由,学校决不允许在外留宿,所以,暑假过后,她只能早中晚跑来出租屋给姐姐送饭。出租屋里除了一张床,所有可能造成伤害的东西都被她锁进抽屉,好在大多数时间,只要不受刺激,姐姐都能保持平静。即便如此,很多个夜里,她还是会梦到姐姐用各种办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所有人都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里,没有人知道,邹葵雨的脑海里每天都上演着死亡的一百种方式。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是在窒息、恐惧、压抑中度过的。
宽容是什么东西?善良又是什么东西?处在人生沼泽里的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绝不会独自承担这些莫名其妙的苦果,她要拉着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一起下地狱。
叶橙歌、江川、程柚苏。
商场橱窗里映出邹葵雨清秀坚毅的脸庞,她的嘴角噙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3
出乎叶橙歌的意料,拿回手机的邹葵雨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谢意,还白了她一眼。火气“噌噌”往上冒的叶橙歌,为了不继续经受冷战的煎熬,用了生平最大的意志力忍住了愤怒。
好,默许你对本小姐的不敬!
所以,是不是可以讲和了?
她用写着这句话的眼神追逐了邹葵雨好几天,却始终也没有得到人家一个眼神的回应。
这丫头是不是被她打傻了?叶橙歌已经气到没脾气了,于是,她放下身段,决定去求助一样冷漠无情并且非常欠扁的沈晚栀。
上午课结束,大家一窝蜂地往食堂跑,邹葵雨又在去食堂的途中神神秘秘地消失了,逮到沈晚栀落单的机会,叶橙歌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进了不远处的凉亭里。
幸好大家都去吃饭了,这里面没人。不然要说下面这段话简直是对她叶橙歌的侮辱。“咳咳。”在沈晚栀的注视下,她暗暗深呼吸,终于将那三个字说出了口,“对不起。”
沉默。叶橙歌挑起一边的眼睛看了看,沈晚栀依旧面无表情。竟然不为所动?她揉了揉鼻子,又说:“我不该不问你的意见就安排你和江川吃饭,我知道你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我保证……”她无措地挠挠头,再说下去是不是显得自己太没面子了……
沈晚栀“扑哧”笑出了声,她朝着叶橙歌走近一步,不满地斥责:“有你这样的吗?道个歉还义正词严的,搞得做错事的人好像是我。”
哇!终于和她讲话了。叶橙歌按捺住心里的欣喜,故作冷漠道:“你就没错吗?就为这点儿小事冷落朋友这么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沈晚栀,都跟那个小气吧啦的邹葵雨学坏了。”
沈晚栀听完垂下头,轻声说:“你对我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原谅,但对于江川,我做不到。”她抬起脸,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坚定:“这是我和江川之间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参与进来。我会怎样选择,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自己慢慢做决定。”
这番话已经显而易见地说明了沈晚栀内心对江川的芥蒂有多深,叶橙歌忍不住暗暗替好哥们叫了声苦,但也只能点头答应,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江川说了,无论你怎么惩罚他,他都愿意接受。”
沈晚栀的眉头立刻皱成一团,表情也不耐烦起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
为避免她再次奓毛,叶橙歌赶紧举双手投降:“大小姐,你别动怒,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你是老大,我认输。”
沈晚栀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别贫了,一起去吃饭。”
有人陪,叶橙歌觉得难吃的食堂饭居然也美味无比。她边大快朵颐边和沈晚栀埋怨邹葵雨:“你说这家伙是不是超级没良心?我周末冒雨去给她修的手机,她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接受了,连句谢谢也不说!太可气了!”
沈晚栀却完全没有被她带歪风向,无比正义地发表意见:“你做得那么过分,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
“喂,沈晚栀!你是哪一伙的?”叶橙歌拿筷子指着她,不爽地嚷道。
沈晚栀伸手推开她的筷子,凑上前,调皮地挑挑眉:“我哪一伙都不是,我只和正义站在一起。橙歌,你就不能像对我一样,也和邹葵雨道个歉吗?你看别的宿舍,每天都开心热闹,你不羡慕吗?”
叶橙歌倔强地仰起头:“她也动手了,她怎么不向我道歉?她不理我,我坚决不要先开口跟她讲话!”
沈晚栀无奈地摇摇头,但她没有看到叶橙歌突然变得凝重的表情。邹葵雨手机备忘录里的那几个名字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叶橙歌心里,她渐渐有了很强烈的预感。
她和邹葵雨之间的恩怨,绝对不是道歉可以化解的。
“咦?”沈晚栀推推她,指了指左边靠窗的位置,“那不是白澈吗?”
叶橙歌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穿着白色帽衫,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正表情严肃地和江川聊着什么的人真的是白澈。
这家伙,来他们学校,居然背着自己只找江川,他们俩也要孤立她是怎么着?叶橙歌放下筷子,起身走了过去。
“嗨!嗨!”她敲敲桌面,“聊什么呢?这么认真。”
看到是她,白澈和江川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紧接着,两个人一起夸张地假笑:“没什么,没什么!”
明明就很有问题,叶橙歌蹙眉,难不成他们在说她的坏话?她一拍桌子,厉声道:“说实话!”
“篮球!”
“漫画!”
因为不够默契,答案不一致的两个人登时尴尬地同时沉默了几秒钟,紧接着,不等叶橙歌发怒,丢下一筷子没动的饭菜,相互搂着肩膀跑掉了。
望着一溜烟远去的两个人,叶橙歌完全愣住了,什……什么情况?
4
初冬的正午,阳光温柔地散发着暖意,湛蓝天空中的云朵近得仿佛伸手就可触及,白澈用两臂撑住双杠,使劲一跃,稳稳坐在了上面,江川倚着杠杆,站在他身前,幽幽地叹了口气。刚刚在饭桌上,他已经大致将在监狱门口遇到邹葵雨,以及心中有关整个失火案的猜测告诉了白澈。该怎么办?他真的完全没了主意。
“阿川,别这样。”白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题已经出现了,我们来想办法解决它就好了。那个邹葵雨,我会和你们一起补偿她。”
江川仰头看了看白澈,从初识到现在,他一直是这样单纯的心态,认定凡事都可以用“行动”解决。这个办法的确适用于很多问题,唯有感情不行。
感情是一种无法衡量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他能赔邹葵雨很多钱,帮她和她姐姐走出如今的困境,但这一年多以来经受的痛苦挣扎该如何计算?
“如果事情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这句话在江川的嘴边徘徊了很久,但他终还是没有将它说出来。为白澈保留一份明亮的心境,也是作为朋友的责任。所以,他微笑点头,转移了话题:“其实,就现在而言,我更担心的是,邹葵雨会做出什么事情伤害橙歌。那天她望着我时,眼神冷厉得像是能杀人。”
“不管怎样。”白澈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关于邹葵雨和她姐姐牵扯其中的部分,我们都必须先瞒着橙橙。我们都了解她的脾气,她一向讲义气,又特别好面子,如果知道父亲因为担心被撤职而故意忽视真相,错判案件,导致邹葵雨的姐姐蒙受那么大的冤屈,一定会去找她爸爸对质的。反正……”他停顿一下,“叶叔叔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们就别再给他们家后院放火了。至于补偿邹葵雨和保护橙橙的事,暂且交给我吧。你顾好自己。”
江川郑重地答应了。对于白澈的顾虑他完全认同,他也正是因为担心叶橙歌太冲动,才跳过她,直接跑来和白澈商量这件事的。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帮助邹葵雨。他焦躁地挠挠头,心里对人生的“连带反应”产生了莫名的恐惧。谁都不知道,在做某个决定时,不仅自己,许多根本想不到的人也会被迫牵连其中,甚至因此改变命运。
爸爸虽然因为保险诈骗罪被关进大牢,可由此引出的一系列线索,却牵连到更多的人,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立刻找到事件的线头,为它打结,将所有痛苦封存在时光里,让它被时间吞噬消灭。
告别江川之后,白澈没有急着离开他们的学校,而是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直到他打算放弃时,才看到急急跑来的邹葵雨。天气已经这么冷了,她额前的头发还被汗水浸湿了,可见她一路奔跑的速度有多快。所以,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白澈,因为女生惯性的冲撞,竟然也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摸了摸自己被撞疼的肩膀,温和地笑着问向气喘吁吁的邹葵雨:“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有人追你吗?”
邹葵雨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还好没有迟到,她缓了缓呼吸,才应答:“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是白澈,你不记得了?”白澈做了个抱着吉他唱歌的姿势,提醒她,“橙橙过生日,唱歌的!”
邹葵雨记起来了,这个白澈是和叶橙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可是他找自己能干什么?对于所有和叶橙歌有关的人,她都没有好感:“快上课了,麻烦你有事快点儿说。”
白澈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不耐烦而表现出不快,反而弯下腰,语气轻柔地问她:“你喜欢吃什么样的甜品?”
什么?邹葵雨不解地望着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拍拍胸脯,露出明亮爽朗的笑容:“我做给你吃啊!”
第一次有男生这样对她示好,邹葵雨手足无措了半晌,转而推开他难为情地跑走了。
在冷风里逐渐恢复理智的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没道理啊,白澈是叶橙歌的朋友,而自己和白澈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为什么突然跑来跟她套近乎?
难道……邹葵雨想到之前在监狱门口遇到江川的事,该不会是江川告诉了白澈什么吧?算了,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这个叫白澈的不要影响她谋划已久的报复计划就好。
啊……邹葵雨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好像利用白澈好好折磨一下叶橙歌也不错。邹葵雨挑起嘴角,轻轻笑了。
继把江川的爸爸送进监狱、将叶橙歌的爸爸赶下法官之位后,再让我们骄傲的叶小姐尝一尝失去珍视的人的滋味吧。
5
第三次了。叶橙歌站在图书馆大厅里面四下张望,她已经第三次在学校看到了酷似白澈的男生的背影了。刚刚追着那个人来到图书馆,结果跟丢了。她掏出手机拨给白澈,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看错了,谁知居然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怎么回事?自上次她遇到江川和白澈神神秘秘谋划什么之后,再找他们,两个人就都故意避而不见。如果是打定主意要瞒她什么事,就把戏做好一点儿啊,这么轻易被她发现又不如实相告,真的是世上最令人讨厌的事情了。
白澈你这个小崽子,今天我非要逮到你不可,这样想着,叶橙歌气冲冲地席地而坐,打算在图书馆门口死守,非得等那个人出来查个一清二楚。
图书馆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坐着坐着,叶橙歌不知不觉倚着大厅的圆柱睡了过去。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跟着白澈的步伐上了一列地铁,可是那地铁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她使劲向前奔跑,都追不上明明近在眼前的少年。她惊恐地叫他的名字,忽然醒了过来。
眼前凑过来一张面孔。叶橙歌吓了一跳,醒醒神,她才认出是邹葵雨。
“困了为什么不回宿舍睡觉?”她直起身子,淡淡地说,“梦话说得那么大声,不嫌丢脸吗?”
叶橙歌在心里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一骨碌爬起来。耶!邹葵雨这丫头终于肯跟她讲话了,而且是她先讲的,“咳咳!”她喜笑颜开地清清嗓子,“不愧是室友,这么关心我。一起回宿舍啊!”她伸手亲昵地揽住邹葵雨的肩膀,对方却冷漠地拿掉了她的手臂。
“我要等人,他去给我买热奶茶了。”她突然露出令人不解的意味深长的表情,“对了,那个人你也认识。”
即使吃了瘪,为了听从沈晚栀的建议,维护良好的室友关系,叶橙歌还是努力咽下了火气,笑嘻嘻地问:“谁啊?杨木易?”
“喏!”邹葵雨扬扬下巴,“他来了。”
叶橙歌转头望去,男生白色的羽绒服首先映入眼帘,深蓝色的围巾彰显出一丝沉稳成熟。他的笑容那么温柔,深邃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邹葵雨,连一抹余光都吝惜于分给她。叶橙歌暗暗攥紧拳头,刚刚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果真是白澈。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一直在她生命中,从未缺席过的温暖如阳光的少年,为什么会将光芒投向了别人?
她能感到体内燃烧的嫉妒和羞愤。“你给我站住!”她一把拽住白澈的衣服,目光如炬,“你什么意思?”她指着白澈手里的热奶茶语无伦次地吼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到底在做什么?”
刚刚跑过来的时候,叶橙歌刚好被圆柱挡住,白澈完全没有看到她:“你怎么也来图书馆了?”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失控,于是立刻展露笑容,希望能安抚她的情绪,“我不是英语成绩下降了很多吗?听说葵雨英语很好,特意来跟她请教的。”
葵雨?叶橙歌的怒火没有熄灭半点儿,她点头,脸颊因为怒气而泛红:“白澈你这个浑蛋,拐着弯地说我成绩差是吧?”
“我没有。”白澈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柔声劝慰,“不要无理取闹。”
“滚吧你!”叶橙歌挥手打翻了白澈手里的奶茶,浅棕色的液体顺着男生的脸颊流淌,在他的围巾和羽绒服上留下片片污渍。
“你没事吧?”邹葵雨也没想到叶橙歌会发这么大的火,她忙掏出湿巾帮白澈擦脸,几乎下意识地斥责叶橙歌,“这是烫的你不知道吗?烫伤人怎么办?”
叶橙歌紧紧盯着她,忽然挑挑眉,讽刺地笑了笑:“这伎俩还是跟你学的呢。你忘了吗?你就是这样烫伤沈晚栀的吧?”
邹葵雨的动作停滞了。原来,她早就察觉到那次自己碰翻电热杯是故意的了吗?
叶橙歌没工夫跟她纠缠,她将目光移到白澈脸上,期望看到他的表态——在她和邹葵雨发生矛盾时应有的表态。可是,在白澈没有温度的注视下,叶橙歌感觉到温热的眼泪即将涌出眼眶,她使劲绷紧脸颊,试图掩饰痛苦的表情,为了不让自己在众多围观的目光中失控,她转身逃跑了。
她,叶橙歌,平生第一次,逃了。
这将成为永远不可原谅的错误。
6
叶橙歌已经跑出去了很远,可白澈还站在原地。邹葵雨提醒道:“你不去追她?”
“葵雨。”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软,两手抓住她的肩膀,表情郑重。
邹葵雨吓呆了,这家伙要说什么?回想近几天他对自己的示好,也非常莫名其妙。该不会……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除了近几天走得近一些,他们之前完全没有交集。可是,女孩子的虚荣心作祟,她又隐隐生出了几分期待。
“你能不能……”白澈语气恳切地说,“放过橙橙?”
愣了几秒钟,邹葵雨其实已经感知到了真相,仍旧不死心地确认:“放过?你指什么?”
“你姐姐的事。”白澈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所有的事。”
呵!邹葵雨无语极了,凭什么?就凭他白澈这几天对她的一点点殷勤?给她买了几杯热奶茶、做了几次甜点、陪她逛了几回图书馆这些可笑至极的事就能让她原谅叶大法官的失职对姐姐造成的伤害?
更何况,她还没有做什么事伤害叶橙歌呢!白澈至于这么紧张,有目的地接近她,感化她吗?虽然本来也没有指望他真的能够成为她的朋友,但是此刻,邹葵雨仍旧觉得失望、愤怒和深深的难过。
邹葵雨抬起头,目光冷厉地扫过他的脸,斩钉截铁地说:“你做梦。”
此后,302宿舍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沈晚栀直觉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分别探问了叶橙歌和邹葵雨,两个人都一副誓死不开口的表情,好像说出来很丢自己的脸。
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同时伤到这两个人的自尊心?沈晚栀更加好奇了。当然,她也希望自己能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早点儿帮她们解开心结,融化宿舍里已经恨不能没过头顶的冰块。那唯一的消息渠道,就只剩江川了。
尽管一千万个不愿意面对他,但沈晚栀还是在晚自习之前的空当里将他约到外面一起吃饭。
这是两个人继上次烧烤店不快之后的第一次单独相处,氛围自然如想象中一样尴尬,但因为早已有心理准备,所以没有觉得太过煎熬。
他们静静吃着,刀叉碰撞的声音尤显刺耳。窗外飘起了雨,朦胧夜色里亮起萤火般的灯光,沈晚栀的内心在叹息,过去两个人共处的时光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感叹,得到和失去的重量永远无法持平。
在和江川相识后,她所获得的快乐远少于痛苦,但是失去他,或者说丢弃他的痛苦却又远少于快乐。
“你想问叶橙歌的事,是吗?”终于,江川放下刀叉,打破了平静。他伸手指了指沈晚栀面前的餐盘,“你把那些都吃完,我就告诉你。”
她一整晚都拿着刀叉切几片黄瓜,一口饭都没吃,也不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江川坚持,沈晚栀只好乖乖照做。而后她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事情听起来如此复杂,牵连的人那么多,可讲出来也不过三言两语。她实在没有想到,那场早已被扑灭的大火,竟然直到如今仍在以另外的方式熊熊燃烧着。原以为所有结果都已尘埃落定,居然,又牵扯出了另一个牺牲者。
邹葵雨的姐姐。怪不得,去年一年,她曾听说邹葵雨去监狱探监的事;怪不得,邹葵雨曾对橙歌非常热情,后来突然转变态度,对她充满敌意;怪不得,一向理智隐忍的邹葵雨在面对橙歌时爆发出令人费解的怒火……
“白澈不想告诉叶橙歌实情,怕她一时冲动跑去跟她爸爸对质,搅得整个家鸡犬不宁,所以决定背着她跑去弥补邹葵雨。他最近天天往咱们学校跑,还特意做了很多好吃的甜点送给邹葵雨。哪知道被叶橙歌撞见,误会了。白澈趁机恳求邹葵雨原谅叶橙歌,结果,邹葵雨恼怒地走了。现在三个人的关系更拧巴了。”江川解释着,又将一盘切好的鸡肉沙拉推到了沈晚栀眼前。
沈晚栀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怒色:“你们男生总是这样,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再想办法弥补就能挽回一切。可是,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好不好?”
江川读懂了沈晚栀的言外之意,她不会因为自己的示好就轻易原谅他。他垂下头,深深叹息,苦笑着说:“晚栀,你不用原谅我。我根本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恨我,骂我,埋怨我。”他望向她,“将我当成人,而不是空气。”
沈晚栀的心里起了一丝波动。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倒映出江川疲乏的模样,听叶橙歌说,他不久前曾去监狱给他父亲过生日。看着被关在监狱里的爸爸,他一定很难过吧?沈晚栀还记得,去年刚入学不久,在去医院的路上,她透过公交车的窗户看到江川和他爸爸一起跑步,他们的脸上浮现着灿烂的笑容,如果不是那场火灾,那份幸福仍然能够完美无缺地延续。
所以,其实,这样的灾难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也并非出自江川的意愿。面对父亲的入狱、沈晚栀的指责以及同学们之间至今未止的窃窃私语,他的每一天都不比自己好过。
这样惩罚他,惩罚自己,究竟能得到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晚栀动摇了,她避开他的目光,将视线转向窗外,细细的雨丝交织,风变大了,路旁的植物斜斜倒向一方,她把外套穿上,起身说:“雨下大了,回去吧。”
江川跟店员借了一把伞,出来交给沈晚栀。他自己则拉高外套遮住头,正要迈步走进雨里,衣服突然被人拽住了。
他回过头,沈晚栀纤细的手指还蜷缩在他的衣角,她抬起脸,灯光下的五官清秀典雅,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她嘴角的笑容,但他清楚地听到她说:“一起走吧。”
7
在打了几次叶橙歌的电话都被拒接之后,白澈周六一大早跑去了叶橙歌家里堵她,可是那个倔强的家伙说什么都不肯见他,甚至威胁全家上下,谁敢给白澈开门,谁就是她的仇人。
悻悻地走出前厅,白澈站在落雨的院子里仰望着那个窗帘紧闭的房间,不死心地喊道:“橙橙,我现在就去找邹葵雨,让她跟你说清楚。别生气了好不好?”
没有等到应答,他失落地离开了。走向公交车站的路上,白澈拨通了邹葵雨的电话。
“为什么还要找我?”邹葵雨的语气十分不友好,“我以为我已经明确告诉你答案了。”
“你先别生气。”白澈柔声安抚她,“我不是想说这个事,我是真心地想告诉你,如果你姐姐的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我一定义不容辞。”
出乎意料的是,邹葵雨没有再动怒,话筒里安静了片刻,才响起她有些不自然的声音,“你对南城熟不熟?”
“熟啊!”白澈赶忙回答,“我外婆住在那边。”
“那你来南城一街的公交车站等我,想请你帮我带路找个人。”
说完邹葵雨就挂了电话,白澈为自己能帮上忙兴奋不已,只要邹葵雨能接受他的帮助,说不定,他就能说服她放弃报复叶橙歌,这样,他就可以在叶橙歌完全不被影响的情况下帮她解决这个大麻烦。
他承认自己自私,他也承认这样有目的地接近邹葵雨很卑鄙,他也承认,他的确只在乎叶橙歌的感受。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愿意这么做。
只要对叶橙歌好,他什么都愿意做。
见白澈慌慌张张上了一辆开往南城的公交车,躲在街角墙后的叶橙歌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走了出来。
好你个白澈,又说谎!说什么去找邹葵雨来跟她解释,结果跑去南城了,一定是去他外婆家玩了吧!看我不抓到你给你好看。她气冲冲地上前拦了一辆出租车,追了上去。
白澈在公交车站等了很久,一直不见邹葵雨的人影。原本不想催促她让她心生反感的,可又禁不住有些担心,只好再次打了电话过去。
没人接。
雨下大了,他撑着伞眺望雨雾里形形色色的人,邹葵雨总不至于迷路了吧?又或者,是故意捉弄他把他骗到这里来的?
不会。白澈直觉邹葵雨不是这种人。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他越想越心慌,打了几次电话始终没有人接。他决定碰运气去附近的路上找一找。
并没有找太久,在离公交车站不远的那条狭窄的巷子口,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一群男生围住的邹葵雨。
“喂!”他大喊一声,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一群男生闻声回头,白澈扬了扬眉,真是冤家路窄,这些人,他认识。
是他学校篮球队的,其中一位学长因为球技不如他,一直心怀嫉恨,经常故意在球场上给他使绊子。
“白澈,你闲事管得太多了吧!”学长看到他,率先开了口,“摆出这副架势,想打架啊?”
“没有,学长。”寡不敌众,白澈换上友好的笑容,指着倚住墙壁,一脸恐惧的邹葵雨,说,“这女孩是我朋友,不知道她怎么得罪诸位了,我先替她道个歉。”
学长冷哼一声,抬腿伸到白澈眼前:“她骑自行车不长眼睛,撞到了我的膝盖,你看看,都撞肿了。我可是打篮球的人,伤了膝盖能饶了她?我把你膝盖弄伤,你愿意不愿意?”
白澈看了看吓得脸色苍白的邹葵雨,正色道:“那学长说怎么办?”
男生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你站在这里,让我骑自行车撞一下,这事儿就算两清。”
“白澈!”邹葵雨激动地拉住他,坚定地摇头。
白澈笑笑,把她推到旁边,站到路中央,指着自己的膝盖,挑衅道:“朝这里撞。”
男生立刻被惹怒了,他骑着自行车加速冲过来,直直撞向白澈,邹葵雨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是下一秒钟,自行车因为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而白澈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露出扬扬得意的笑容:“你说让我站着,又没说不让我躲。”
“你给我等着!”这次真的伤了脚踝的男生气得大吼一声,就被几个人扶着走了。
白澈转身面向邹葵雨,看她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忍不住倾身扶住她的手臂,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她:“没事了。”
邹葵雨垂下眼睫,此时此刻,冬日冷雨却无法浇熄她脸上的火焰。
而在他们都未注意到的巷口,叶橙歌咬紧嘴唇,红着眼眶转身恨恨地走了。
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生气了,恐惧占领了她所有的思维。她生命中唯一的太阳,被乌云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