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色向晚的时候,齐文晋给南柯打来一个电话,请他到竹里馆喝茶。
吃罢晚饭,南柯坐车来到曲江池边、大雁塔旁的竹里馆。竹里馆是一个茶坊,典型的东方情调:园林式格局,景山,湖水,修竹,古松,掩映着一个二层木楼。南柯上到二楼时,看见齐文晋坐在一个窗边。南柯坐下,说:“好香!”齐文晋向窗外一指,南柯一看,窗外是一树金灿灿的蜡梅。南柯又赞叹了一声:“好香的梅花啊!”
竹里馆居于汉唐文化研究院与北方大学之间,所以南柯和齐文晋等一干朋友常来此地喝茶、聊天。
齐文晋说:“柴一才说他一会儿也来。”
南柯说:“是吗?他现在干什么呢?”
齐文晋说:“老潘请他去吃烤肉,叫我,我没有去。”
南柯说:“不会只是他们俩吧?”
齐文晋笑了:“还有三个漂亮姑娘。”
老潘叫潘冬宝,是齐文晋当年下海南时认识的朋友,也是河西人。老潘曾在一家叫做《海南经济新报》的报社工作,虽是记者身份,其实主要是拉广告。据齐文晋说,老潘这些年拉广告挣了不少钱。老潘之所以给南柯留下深刻印象,是因为据齐文晋和柴一才说,老潘这个人很有手段、敢作敢为,有一次老潘在报社拉了一笔赞助,该拿的提成报社迟迟不给,有一天他到主管办公室要钱,主管找各种理由不想给,老潘拿起桌上的电话,说,你给不给?不给,我现在就给省长打电话!说你骂他,还把你贪污的事报告省长,说着开始拨电话,吓得主管马上说,给给给,马上给。又说老潘很花,也很会玩。南柯听他俩讲过很多老潘在海南的故事,给南柯留下一个印象:“到海南,找老潘!”似乎老潘在海南玩得很转,去海南只要找到老潘或跟着老潘,可以横行无阻,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南柯此前只见过老潘两面。一个月前,也是在竹里馆喝茶,柴一才带来一位个子高长得也胖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虽然又高又胖,但两只眼睛转得很快,显得很机敏。柴一才介绍说这是潘冬宝,他和齐文晋在海南的朋友。南柯起初没在意,后来听了老潘几句话,觉得此人不比寻常,就看着柴一才说:这一位就是老潘吧?柴一才说,对,就是我经常给你念叨的老潘。南柯说,你介绍老潘我还知道,老潘,鼎鼎大名啊,你说潘冬宝,我反而不知道是谁了。大家都笑。这就算与老潘认识了。第二次是南柯请几个朋友在桃园酒家吃饭,柴一才、齐文晋都在邀请之列,柴一才带着老潘来了,正说着话等人,齐文晋打来电话,说他一时过不来,问为什么,他说他骑摩托没有戴头盔被警察挡在了街口,南柯就说去救人。老潘开了一辆车,南柯就与他去救齐文晋。到了警察跟前,老潘亮出记者证,说,我是新华社的记者,正要开一个新闻发表会,这位朋友是大会邀请的一位专家,请关照一下。警察训斥了几句,让他们走了。
南柯说:“看来老潘到了长安也玩得转。”
齐文晋说:“可不是?起先,老潘还让我帮忙给他找女朋友,我心想,我哪能干这种事?我看,老潘现在的整个人生追求就是玩女人,而且现在的倾向主要是找很年轻的女孩。”
南柯说:“这是刀刃上的舞蹈。这家伙不会有病吧?”
齐文晋说:“人家有理论,说是中国古代房中术中说,采阴补阳。干坏事还居然与养生联系在了一起。”
南柯说:“这个时代的特征就是实用主义和享乐主义。一般而言,女人是实用主义,男人是享乐主义。你说那些女孩子图老潘什么?年龄大,老潘四十五六了吧?看,都是奔五望六的人了嘛。长得也不好看,满脸虚肉,肥头大耳的。”
齐文晋说:“你说的这个时代的特征是实用主义和享乐主义,很有道理。确实是这样。这个时代的女人考虑问题主要是从功利目的出发,而男人,稍有一点权力和金钱的男人,又大多沉湎于享乐之中,吃、喝、嫖、赌,想着法儿玩世界、享乐人生。老潘今天带的那三个女孩子,她们图什么,还不是看上老潘有钱、有车。”
南柯说:“老潘这是在犯罪啊!”
齐文晋默然一会儿,说:“确实是在罪的边缘游移。问题是,那些女孩子都很愿意,有的还离不开老潘。身体的感官需要往往比头脑里理智的力量更强大。”
“这也就是很多人堕落的原因所在。堕落往往有一种堕落的快感。”南柯接着说。
“可怕的是,像老潘这样的人,现今社会上还有不少。前一阵子报纸上报道过海南有一个领导干部之类的人吧,他把搞过的女人写成日记,据说有上百人。你说现在社会上什么荒诞的事没有?”齐文晋说。
南柯看前方一丛花木里有一个姑娘在演奏古琴,听曲子是《高山流水》。他说:“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一代人的精神面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反映了我们这个时代一大批人的价值追求。上帝死了,孔子也死了,信仰崩溃了,道德消亡了,金钱成了很多人的终极追求,女人成了很多人的终极追求。没办法,现在似乎是普遍现象。”
齐文晋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说:“我们虽然也不能免俗,也喜欢漂亮姑娘,但是总有一个度,总有一个规矩,总希望与女性有一种感情上的沟通、精神上的交流。”
南柯看着那个弹琴的姑娘,说:“是啊,我虽然不保守,不道貌岸然,但也不前卫,我理想中的姑娘是一个中国古典精神熏陶出来的姑娘,美丽,聪颖,却不是那种太过聪明的人精;温柔而多情,并且很含蓄,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多才多艺,善解人意。”
“这样的姑娘哪里去找啊?”齐文晋感慨地说。
南柯说:“遇吧。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看缘分吧。”
齐文晋说:“人是很奇怪的,有人喜欢年轻姑娘,有人喜欢年龄大一些的女人。有一个朋友说,他不喜欢小姑娘,喜欢跟年龄较大一些的女人接触,说是能有精神上的交流。”
南柯笑着说:“这跟老潘恰成对比,一个喜欢用上半身交流,一个喜欢用下半身交流。”
两人正说着,柴一才给齐文晋打来电话,说他过不来了,还要齐文晋过去,齐文晋正好有一些要事与南柯商量,就婉拒了。
放下电话,齐文晋说:“柴一才这人,可以理解:和老婆早没了感情,长年漂泊,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这几年孤身在长安,需要女人是正常的。不过,他的性格和手段都不行,吴小晴跟他分手后,他至今没有女伴,饥渴是可以理解的。”
南柯说:“那你呢?虽然有妻子,妻子却远在天边,跑到深圳不回来;又没有稳定的工作,不知怎么混,有几年了,两年多了吧?”
齐文晋说:“两年零八个月了。”
南柯说:“干脆离了算了。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齐文晋默然。
两人喝着茶、说着话,过了一个多小时,柴一才忽然来了。他坐下要了一个茶杯,倒满,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止不住兴奋地说:“那三个女孩真漂亮!”又冲着齐文晋,“可惜,你没有去。”
齐文晋说:“老潘呢?”
柴一才说:“跟一个女孩开房去了。”
“你怎么不去?”南柯问。
柴一才说:“我还不适应这么快的节奏,先慢慢认识吧。”
齐文晋对南柯说:“柴一才这家伙跟你不一样,你是不喜欢的女人,一概不理,看都不要看。柴一才是很有耐心的,懂得迂回,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他往往能从一个女孩那里,扯出一串来。”
柴一才不好意思地说:“你胡说什么呢!”
齐文晋说:“可不是吗?你通过认识韩梅,韩梅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是你与她不断来往,朋友带朋友,渐渐又引出了另外两枝梅:汤梅、杨梅。结果是三枝梅。还有那四个燕、五个英,不都是这样一个带一个扯出来的?”
南柯调侃地说:“想不到柴一才还行啊!很有技巧。那么怎么现在连一个固定的伴都没有呢?”
柴一才说:“猴子掰苞谷呗,掰一个扔一个。”
齐文晋说:“你这是喜新厌旧,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柴一才不说话了,只是笑着喝茶。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说:“其实,来一个走一个的关键,是现在的女孩都爱钱,是咱的‘把’不瓷实啊!”长安土话把钱叫“把”。
南柯笑了,转头注意到那个女孩现在弹的曲子是《幽兰》。
柴一才说:“你们知道老潘为什么那么让女孩着迷?”不等两人回答,他就抢先说:“不是其他,主要还是钱啊!老潘一出手就是三千、两千的,说是让买个小礼物,女孩或者少妇一见,哪有不喜爱的?”
南柯问:“赤裸裸给人钱,人能接受吗?”
柴一才说:“也有技巧啊,要顾人的脸面。给钱的时候,不说是干那事的报酬,而说是:拿上打的吧,不要太辛苦,整天骑自行车、乘公交车,多累啊!女人们心照不宣,下次再叫,跑得比谁都快。”
南柯说:“你说是女人们,难道还不止一个?”
柴一才说:“一个哪够?老潘至少准备四五个少妇,再加上年轻女孩,排着班似的轮流来,今天叫这个,明天叫那个,很有秩序的。”
“身体吃得消吗?”南柯问。
柴一才说:“说起来好笑,老潘这家伙正是因为在海南吃不消了,才回到长安治病养病的。什么病?不大清楚,据说是腰痛一类的病吧。这不,刚有点好转,心里就痒痒了。”
齐文晋说:“玩女人已经成了老潘人生唯一的追求、最大的享受。”
柴一才说:“可不是咋地。不要说老潘,其实周围很多人都是这样,我们只是不知道罢了。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要追求享受?而对女人的享受是最快乐的享受。”
南柯敲敲桌子说:“哎,哎,你过去也当过记者啊,对社会还是有责任感的,现在怎么一点人文精神都没有了?只剩下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了?”
柴一才说:“我刚才说的是老潘,我们的潘冬宝,女孩们管他叫‘宝哥哥’‘宝大哥’,那都是他的想法。我对社会还是关心的。爱女人当然还是爱的,人嘛!”
古琴声消失了。南柯向花丛那边看去,弹琴姑娘已经走了。茶楼里仍有乐音荡漾,这次放的是CD。
他们也换了话题,谈起美国的“倒萨”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