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 奇迹
通查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里，是一片美丽的原野，一望无际，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花，很多都是他不认识的；这么大的原野他也从未见过，像是延伸到了天边海际。
他十分肯定他没有来过这里。这到底是哪里呢？他有些眩惑。
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段，看见了一棵树，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枝繁叶茂，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树。
树下似乎坐着一个人。他向着这个人走去，想问问路；就算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和ta聊聊天也不错啊，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他一个人会觉得寂寞。
他这么想着，步伐变得轻快而急切起来。
那个人越来越近，他看清了她的面孔。
“妈妈！”怎么回事，妈妈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母亲还是那么美丽、优雅，温和的对他笑着，如同她一直以来在他脑海中的那个样子。他知道，父亲并不爱母亲，虽然从未打骂过她，但除非必要，甚少与她交流，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呆在书房，就算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从不主动对她说什么。自他记事起，家里就一直是静悄悄的，而母亲总是一副忧伤的表情，有好多次，他还看见母亲背着他默默的流泪。
长大后，随着对父亲的恶感越来越深，他曾经萌生过带母亲出走的想法。他向她提出后，她却只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这么个小孩子，准备带着我上哪去呢？“
“去哪都可以啊，只要能离开这个家！”他激动的说着，跪坐在母亲膝前，“实在无处可去，我们还可以去找外公啊！妈妈，您放心，过不了多久的，等我念完高中，我就能去工作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您一起生活了！”
“傻孩子，我们不能去找外公，因为妈妈已经有了爸爸，不可以再回去外公家了，否则外公会生爸爸的气，知道吗？”母亲抚着他的发顶，目光中似有泪花，“Mark，好孩子，不要再说要离开家这种话，也不可以恨爸爸。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给了你生命的人。记住，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妈妈永远是你最亲的人！”
“妈妈！”通查喃喃着，在她的身边坐下，心中悲苦之至，“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背叛了爸爸，没有听您的话，您能原谅我吗？”他愧疚着，自责着，忏悔着，无关乎他的父亲，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遵照母亲的叮咛。
母亲却摇了摇头，仍然微笑着，目光清澈，带着一份释然：“孩子，妈妈都知道了，你已经有了一个让你放心不下、让你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粉身碎骨的人了，对吗？”她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心里发急，扑上去双手合抱住母亲的身躯，“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你说！或者，让我跟你一起走，好吗？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的眼中充泪，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
“妈妈不能陪你一辈子呀！”母亲轻抚着他的面庞，“再说，你也不能和我一起走呀。你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是你，而你真正需要的人，也是她……”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声音在他的耳边萦绕，“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她在等你，快回去找她！”
他呆立在原地，一时之间还不能消化母亲离他而去的事实。
“她在等你，快回去找她！”
谁呢？
他努力地想着。
是了，那个清秀白净、娴静和雅的夏阳女孩子，英銮矿场的选矿师，没心没肺，住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也毫不介意；脾气很倔，惹得他老是想逗她，就为了看她发怒的样子；会弹尤克里里，还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她的名字是……？
“霍雨青……”他呢喃着，挣扎着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居然正是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眼睛！
他大大的迷惑了，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不，这一定是梦，是梦……”他小声的自言自语，再度阖上了眼睛。
如果这是梦，就让他不要醒来吧。倘若一旦醒来发现这是一场空，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份空虚和失落。
耳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他越发困惑，怎么连听觉都出现幻觉了？
“通查……通查！”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急迫，似乎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需索。
“Mark！”
除了母亲，只有一个女人会这么叫他！
“雨青！”他拼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猛地睁开眼睛，迫不及待的看向她。
真的是她，脸色苍白，形销骨立，看上去狼狈又憔悴。见他醒了，她止住了哭泣，将他半抱起来靠在她的膝上，泪痕犹在。
她的样子让他心痛不已。该死的，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她还在哭，难道她不知道，她一哭，他的心就全乱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吗？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她低下头，将他的身体轻轻的拥进自己怀中，“谢天谢地，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她的唇熨帖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的温度。
他还活着，有血有肉，有体温有呼吸。她喜极而泣，上天待她真的不薄，她无法想象自己如果发现的是一具尸体，要怎么办？
他努力抬起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别哭……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峦卡被暴乱分子袭击，怕你有事，就来找你了。”她抹了一把泪，小声呜咽着，“我看了报纸什么都没想，直接就从医院跑出来了，这才想起来我并不知道你会去哪，就想先来峦卡碰碰运气，毕竟这是我们最先到达、也是最后与江涛和绵绵分开的地方。镇上的情况很糟糕，平民死伤严重，我不愿意相信你在镇上，又抱着一丝希望进了喀翠山，找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在这个山洞把你找到！”她抱着他，忙碌的检视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你怎么会受这么多伤？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离开你以后，我准备回奥瓦塔，刚到峦卡就发生了暴乱。我怕你在医院也不安全，就想回宋光带你一起走，哪怕你不肯我也一定要带你走。结果碰上了一伙人要抓我，打斗中我受了点伤。幸好有个小孩发现了我，把我藏到了这个山洞，还帮我处理了伤口，不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说了这么多话，他已是疲倦不堪，气喘吁吁，剧烈的咳了几声，牵扯到身上的伤，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咬紧牙关，用齿缝抽着气。
她慌忙掩住他的口。她真是该死，居然忘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让他说那么多话。“别说话了，你快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帮你的伤口消消毒上点药。”她把他倚靠在石壁上，转身要去背包里找食物和药品，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雨青，不要离开我！”他的眼里盛满了乞求和心痛，还有依依不舍，“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就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让我再和你多说几句话吧！这样的话，就算我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不，我不许你说这些话！”她紧紧的抱住他，所有的情感突然间像潮水般倾泻而出，怎么也控制不住，“该求你原谅的是我！怪我！都怪我！我不应该把你赶走！不应该对你说那些绝情的话，更不应该用枪对着你！如果我不让你走，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她捧住他的脸，泪如雨下，“我怎么可以让你离开呢？你早就说过，我和你的生命是系在一起的。你死了，我也不会活着！我怎么可以忘了呢？所以，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追随你而去的！我既然没有和你同生，那就一定要与你共死！因为我根本无法忍受失去你！”
“不，都是我的错！你遇到这些事都是因为我！”她的这番话简直叫他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如果不是因为我父亲，你的父母、你的养母都不会死，你不会落到这么个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地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你父亲做的坏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将他脖子上的绿宝石吊坠举到他眼前，“看到了吗，这是我爸爸给你的指引。你是我爸爸选中的人，我相信他的选择一定不会错的！所以，我现在要对你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她握住他的手，贴紧她的面颊，“答应我，天上地下，我们再也不分离，好吗？”
他惊呆了，连他的指尖染上了她的泪水都觉察不到，完全震撼在她强烈的告白之下。这真的是她吗？和以前那个永远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霍雨青，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一时间，他竟不能相信了，喃喃自语，“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你就是我的奇迹，Mark！”她俯下身体，在他微凉的唇上烙下她的吻。
他紧拥着她，无力思考，也不想思考。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只要拥有彼此，他们再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