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 不做你的朋友
吕江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弃过自己。
最近天气开始转晴,在蛰伏了一个多星期之后,他们又开始四下搜寻山洞。通查把四个人分为两组,一组留守一组外出,半天轮换一次。通查自己自然是和雨青一组,他就顺理成章的和绵绵分配到了一起。
已经好几天了,除非必要,他没有主动找绵绵说过话。今天上午也是一样,那两人外出之后,绵绵坐在洞口翻看一些当地的地形资料,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和她共处一室,于是拿起要洗的运动鞋,跑到离山洞几百米远的一条小河边准备刷一刷。
大雨过后,山间的小路变得泥泞不堪。这里的土质与夏阳北方大陆截然不同,是酸性土壤,粘性极强,泥土下又没有坚固的石块打底,没有经验的人踩上一脚很可能就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昨天上午是他和绵绵外出,饶是野外徒步经验丰富的他也免不了遭罪,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欲坠,十分辛苦。低头一看,运动鞋早已是面目全非,让他不忍卒睹。
他正自身难保苦不堪言,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肯定是绵绵摔倒了。
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无奈的回身,伸手拉起了她。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当他触摸到她那纤细白净的手腕时,身体居然没出息的一阵酥麻。
他像被电打了一样,马上缩回了手,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又开始狠狠的骂自己:吕江涛,你还是人吗?不,你根本就不是人!
刷鞋的动作停住了,他心猿意马起来。
他记得一个星期前的那个早上,在山洞里,不知道为什么,绵绵吻了他,而他也吻了她。她双颊绯红,吐气如兰,他发现自己在震颤,既沉醉又渴望,既想探寻又流连忘返。他从来没有想过,拥抱她、亲吻她的感觉,会是这样奇幻和美丽。她彷佛原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分寸契合,难舍难分。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寂静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她模糊的低吟,微微的颤动,像一道道电流,一波一波,朝着他席卷而来。他咬紧牙关,感觉血液像江河般奔涌激荡;他的理智和意识,早已分崩离析,被他抛去九霄云外!还好这个时候通查和小青进来了,否则的话……
他颓然跌坐在地,连刷子被水冲走都毫无察觉。
原来你是这种人!他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鄙视自己、唾弃自己。吕江涛,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什么默默的看着她就满足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就是一个伪君子!一个小偷!一个骗子!你怎么可以吻她!你有什么资格吻她!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定位都是一个守护者、一个陪伴者。他知道她的追求者中不乏家世良好、才能出众的白领精英、青年才俊,他们的条件好过他千百倍,只要勇于对她表白,必能赢得她的芳心。
不像他,只能做她的朋友。
可惜她对恋爱似乎兴趣不大,至少不如她对游戏和连续剧的兴趣大。这些年,他所知道的也就是她在学校里有过那么浅浅的两三段,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恐怕连牵手都没有。这些人最后全变成了她的哥们。
他甚至有一次听见她对小青说:“真是搞不懂,交男朋友有什么意思!喝咖啡喝到胃穿孔,大晚上不睡觉非要去踩马路牙子,沿途听青蛙叫,还会踢到垃圾,无聊死了!还不如打游戏有意思!”
工作之后,她好像彻底断了交男朋友的念头。他那时和小青还在读硕士,业余时间全部阵亡在陪她下馆子、打游戏、看漫展、看片子这些事里。尤其是小青去了奥瓦塔之后,这种情况更甚。
这让他安心,至少不必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笑靥如花,很好了。他小心翼翼的谨守着“朋友”的分野,不让自己跨界,因为那个彼岸让他不敢想象,更令他害怕。
而如今,这个界限被她狠狠击碎,他再也无处可逃。他不知道她那天是怎么了,但不管什么原因,都是他不对。如果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脑子糊涂了,他就不应该趁人之危。更何况她是他的朋友,他要做的是在事情变得更严重之前及时刹车,而不是放纵自己沉溺进去,去冒犯她!
他可耻!他卑鄙!他简直罪该万死!
他趟进河里捡起刷子,也不在乎裤子被浸湿,拿起鞋开始奋力的刷,刷的无比专心和用力,以至于汗珠一颗颗的滚落下来他都毫无察觉。
肩膀被人一拍,他下意识的回头,是通查。
通查在他身边蹲下:“你这么刷鞋会把鞋子刷毛的,这也太用力了,有那么脏吗?”眼瞅着毛边都起来了,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鞋子。
“对,很脏,特别脏!不用点力根本刷不干净!”江涛恶狠狠的说道,报复性的又狠命刷了起来。
通查叹口气,夺下了他手上的刷子:“至于吗?你到底在气谁?唐小姐?还是你自己?”
“当然是气我自己!”江涛把鞋子用力丢在地上,“我气我自己根本就是个伪君子!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还大言不惭的跟你说什么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什么只要能陪着她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呢,全是骗人的!”他激动地站起来,“我要是真的满足了,为什么她吻我的时候我不拒绝她?为什么还要回应她?说白了,我根本就是个胆小鬼!还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怕被她拒绝,所以不敢跟她告白,当了这么多年鸵鸟,还要安慰自己说这样就足够了!现在,她身体不舒服了,头脑不清醒,我却在这里趁人之危!我根本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高尚!我就是个小人!骗子!骗她、骗你、骗自己!我这样的人凭什么吻她?有什么资格和她在一起!”
通查仰视着他,依稀仿佛,看见的是自己。
骗子!胆小鬼!伪君子!自私自利!这说的明明就是他自己!江涛还有勇气承认,他呢,他还不如江涛,连对自己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回忆起之前也有一次,他想象过雨青得知真相后愤怒的神情,对他喊道:“你凭什么吻我!“
他的心中掠过一阵寒意。他看着江涛,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
午后,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江涛和绵绵就在这个时候出发了。
江涛拿着他手绘的地图,心无旁骛的走在前面。拄着登山杖,加之几天下来,地也干了,比之前好走了很多,他走得飞快,压根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发觉身后好像没什么声音,这才想起回身去看。
绵绵不见了,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好像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他心里慌乱起来。这一带树多、灌木丛多,蛇虫鼠蚁就不必说了,最可怕的是野猪、野象这种野兽,万一不幸碰上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大声喊着绵绵的名字,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背后突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毫无防备,跌坐在地上。
是绵绵,手上举着登山杖,正准备打他。
“你还找我干什么,让我被狼叼走算了!或者被蟒蛇勒死不好吗!”她想把登山杖往他头上打,举了半天,最终颓然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她的啜泣声。
他的心好像破了个大洞。
“对不起……”他低下头无语凝噎,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能对她说什么。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把我扔在荒郊野外,还是对不起你不和我说话、对我不理不睬?”她厉声质问他,“还是对不起你吻了我!”
他闻言如遭电击,立刻看向她,刚想说些什么,她已经站起来,连珠炮似的爆发了:“够了!我不想听你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这样躲着我、对我视若无睹,就是想把那天的事一笔勾销,对不对?那天我吻了你,让你觉得是你的污点、你的耻辱、你的错误,你后悔不已,巴不得永远看不见我、巴不得我消失、巴不得我死掉算了!是不是?是不是!”
“住口!”他终于大喊出声,“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存心冤枉我是不是!”他站起身,冲她大吼,“你这样逼我,让我走投无路,还说这些要我死无葬身之地的话!你明知道,我躲着你,是因为我爱你啊!”
话一出口,不光是她,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张口无言。
她惊呆了,带泪的眸子大大的睁着,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辛辛苦苦压抑了九年的感情,小心翼翼隐藏了九年的感情,就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被她击溃!他输了,输的土崩瓦解、片甲不留!
完了,全完了!他绝望的想着,脚步踉跄,没防备身后有面石壁。他的后背重重的磕在上面,钻心的疼,就像他此刻的心。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喃喃自语,心思混乱,“我不知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一个字都没说过……”她重新看向他,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他苦涩的笑了,怅然若失:“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我怎么敢对你说呢?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可你只是把我看作一个好朋友,连性别都没有的那种朋友;或者和小青一样,就是你的同性好友。在这种情况下,我对你表白,你会接受吗?既然注定不会接受我,我又何必去说,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维持着这种关系,直到你遇到让你心动的那个人,那样我也就满足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是难以言喻的心痛,“我一直这么告诫自己,默默的爱着你,这么多年不敢越雷池半步,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直到那天在山洞里,你主动吻了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做。我发现,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风亮节,那么无欲无求,因为我居然回应了你!虽然我对自己呐喊了无数遍,不行不行不行!但我还是情不自禁了!我,我简直是虚伪到家了!不仅卑鄙可耻而且道貌岸然,打着‘朋友’的名义,爱你却不敢承认,还要趁人之危的冒犯你!我鄙视自己、痛恨自己!我恨不得自己毁灭!恨不得自己消失!你说,在这种心情下,我怎么敢去面对你,怎么有勇气面对你!我、我只有落荒而逃了啊!”
她听着他的剖白,震惊到无以复加。原来这么多年,他居然都是用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情在看着她吗?究竟是他掩饰的太好,还是她太过自私,完全忽略他的感受?
她开始深深的自责和内疚起来。
“对不起,这么多年无视你的感受,让你这么痛苦,真的很对不起……”她缓缓踱近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衷恳,“也许我只要稍稍对你在意一些,对你多关心一些,可能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都是我不好,作为你的朋友,我实在是很差劲,很不够资格。对不起!”她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胸膛。
完了,他闭上眼绝望的想,她要离开他了。也对,他的心思在她面前已经暴露无遗无所遁形,这个朋友还怎么做?
没防备的,他的怀抱里拥进了一个柔软的身躯。他诧异的低头。
她双手环住了他的腰,紧偎着他的身体。
“你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以听我说吗?”她抬起头看他,泪痕犹在,“虽然我异性朋友不少,但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和男生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还是很清楚的。”她望进他的眼睛里,似乎那里面有着某种魔力,将她牢牢吸引,“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和普通朋友接吻,我只会吻我喜欢的人!”她深吸一口气,“江涛,我喜欢你!”
她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再一次。
他的眼前一片绚烂,仿佛是漫天的烟花在他面前绽放开来。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这会是真的吗?老天会对他这么好吗?他有些不敢相信。
这烟花太过耀眼,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用手臂牢牢圈住她,像是护着一件无价之宝。
好像还听见了礼炮的声音。
是他出现幻觉了吗?
不,不是幻觉!不是礼炮的声音,是枪声!
这枪声迅速将他们拉回现实。二人紧张的看向营地洞穴的方向,那是枪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