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色波斯猫
然后医生坐了下来,当绿色金丝雀唱它一生的故事时,他把曲谱一页又一页地记下来。这首歌很长,至少唱了半个小时。在这期间,嘎布嘎布不止一次可怜巴巴地打断他们:
“医生,晚饭要凉了!”
金丝雀唱完以后,约翰·杜利特小心地把记谱的本子放好,谢过金丝雀,准备吃晚饭了。
“你走出你的笼子和我们在一起好吗?”他问道。
“你这里有猫没有?”
“没有,”医生说,“我这大篷车里不养猫。”
“噢,那很好,”金丝雀说,“你打开我的笼子门我就出来。”
“可你完全能够轻易就躲开一只猫的啊,对吗?”汪汪问道,“因为你有翅膀可以飞呀!”
“我是能够,如果我想到它会来,或者知道它在哪里,”金丝雀说着飞到下面桌子上,啄起医生盘子旁边的一点儿面包屑,“可是猫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最危险。它们是唯一真正本领高强的猎手。”
“哼!”汪汪咕噜了一声,“你知道,狗也挺棒。”
“对不起,”金丝雀说,“我认为狗在狩猎方面和猫相比,就只是笨蛋而已——我很抱歉这样说会伤你的感情,不过笨蛋是我能够使用的唯一一个字眼。你们在追踪方面都很有本领——在这方面甚至胜过猫。可是说到用你们的智慧弄到你们的猎物……这个嘛,你们就不行了!你见过一只狗能够蹲在一个地洞前面,等上几个小时一声不响,像块石头那样一动不动,一直等到一只可怜的小老鼠或者别的动物出来的吗?你知道有哪一只狗能有耐心这样做吗?没有。你们狗一发现有个洞就汪汪乱吠,用爪子拼命去抓它……这一来,别说是老鼠,就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会再出来了。所以,作为一只小鸟,我情愿给关在一屋子的狗当中,也不愿意有一只猫在屋子里。”
“你和它们有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医生问道。
“我自己倒没有,”金丝雀说,“不过别人有过。这一来我就得到了教训。我曾经和一只鹦鹉住在一间屋子里。有一天,女主人弄来一只毛又光又滑的、很漂亮的白色波斯猫。看上去它真是可爱极了。猫来的那天早晨,那老鹦鹉对我说:‘它看上去很正派。’
“‘波尔,’我对它说,‘猫就是猫,不要相信它——永远不要相信一只猫。’”
“我怀疑是不是正因为这件事使得它们变成这样,”医生说,“就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它们。这对于任何人的性格,都是一种可怕的伤害。”
“没的说!”金丝雀说,“我们那个女主人就相信这只猫——甚至夜里都让它在房间里和我们待在一起。我的笼子用链子吊得很高,因此我不用怕它用爪子够到我。但是可怜的老波尔——我的这位最正派的老朋友,根本没有笼子,就一直蹲在人们给鹦鹉做的愚蠢的、一根横杆做成的栖木上,用长链子拴住它的脚脖子。它不相信这么可爱的全身雪白的动物会是个危险的家伙,直到有一天这家伙要爬上它的栖木去抓它。不过在公平的斗争中,鹦鹉是个好斗士,它给了这只猫没有预料到的打击。最后猫的耳朵给啄掉一个豁口,只好罢手。
它给了这只猫没有预料到的打击
“‘好了,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我对鹦鹉说,‘听我说,它还要找你麻烦的——它和魔鬼会千方百计一起想出个办法来。它在这房间里的时候,你怎么也不能睡大觉。你盯住它,它现在怕你。可到你一点儿不防备的时候,它就不怕你了。它一跳就能咬断你的脖子,到那时,你就不会再吃饼干了。记住我这话吧——它在这房间里的时候,你千万别睡大觉。’”
绿色金丝雀讲到这里停了一下,跳过桌子,从嘎布嘎布的牛奶碗里喝了一口——这件事让这小猪大吃一惊。接着金丝雀在调味品瓶架上擦擦它的嘴,又说下去:
“我没法告诉你们,我救了这愚蠢的鹦鹉多少次命。它脾气随和,喜欢生活有规律。它是一只单身雄鹦鹉,对日常生活中那些小习惯总是一丝不苟。对于妨碍它这些习惯的事,它简直一点儿都不能容忍。如果女仆忘了在星期六下午给它洗澡,或者忘了在星期日吃早餐时给它一片橘子皮,它就要好几天竖起毛生气。它还有一个小习惯,就是每天吃完午餐要打个盹儿。我曾一再警告它,除非门窗都关上,猫也不在房间里,否则,这样打盹儿是很危险的。可是一个单身汉多少年来养成的按部就班的习惯,对它来说已根深蒂固了,我相信,就算满屋子都是猫,它也会照样打它那个盹儿的。”
它从嘎布嘎布的牛奶碗里喝了一口
金丝雀又啄起一点儿面包屑,沉思着咀嚼了一会儿,接着说下去:
“我常常想,鹦鹉那样自作主张也有好处。它有原则,什么也不能改变它们。在这期间,那可怕的猫一直在等待着它的机会。在波尔睡着了的时候,我常常会看见这猫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朝它的栖木走过去,或者爬过桌子,走到一跳就能够到它很近的地方。这时候我很响地、狠狠地吹一声口哨,鹦鹉给惊醒了。猫只好溜走,对我怒目而视,因为我识破了它的诡计。
“至于我们那个女主人,她那空洞的头脑里始终没有想到过猫是危险的家伙。‘你让一只没有鸟笼的鹦鹉与一只猫待在同一间房子里,难道不害怕吗?’有一天,她的一个朋友问她。
“‘噢,啧啧!’她说,‘小猫咪是不会伤害我这可爱的波尔的,你会吗,小猫咪?’
“那皮毛光滑的伪君子会用它的脖子抵着老太太的裙子蹭,咕噜咕噜地轻轻叫,一副老实样子。
“我已经尽了我的力。可危险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连我都被那白色女魔骗过了。那天老太太到乡下去看朋友,临走给女仆也放了一天假。她们给鹦鹉和我预备了双份的饲料和水,就锁上了门,钥匙放在门外的地毯底下。我们都在客厅里,客厅的门关着。谢谢我的福星,这一天我的这位朋友应该是安全的。
“大概中午时分来了雷雨,风在房子周围呼呼地吹。很快我就看到,我们的房门给吹开了。它没有锁上——只是随手关上了。
“‘你可不要睡,波尔,’我说,‘那猫随时可能进来!’
“它有好长一段时间是没有睡。过了一个小时,我断定那猫一定是给关在另一个房间里了,不会有事的,我用不着担心了。波尔吃过它的中午饭,睡着了,我觉得睡意蒙眬,也打起盹儿来。
“我做了种种噩梦——好些其大无比的猫跳过半空,鹦鹉们用剑和叉子抵抗——各种可怕的东西在最可怕的一个梦中最悲惨的时刻,我想我是听到了地板上嗵的一声,我一下子惊醒了,完全醒了,就像人们做噩梦惊醒时那样。只见地板上躺着波尔,已经死了,僵硬了,在地毯的另一头,那只白猫蹲着,可怕的脸上露出恶魔的欢乐嘲笑,抬头盯着我看!”
金丝雀说到这里浑身有点儿发抖,用右爪子擦擦它的嘴,好像要擦掉对这个噩梦的回忆。
“我一下子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它随即说下去,“我开始怀疑这可恶的坏蛋是不是会把我可怜的好朋友吃下去。可是它根本不吃,它根本不想吃它。老太太让它一天三顿吃得饱饱的,吃屋里最可口的美味。它就是爱杀——为了享受杀的乐趣而杀。它足足有三个月在窥视着,等待着和盘算着。最后它成功了。它对我又得意地露出牙齿笑笑,慢慢地转过身,让尸体留在原地,趾高气扬地朝房门走去。
“‘哼,’我心里说,‘它至少难辞其咎。老太太最终会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这谋杀犯!’
“接下来一件怪事发生了。它让我想起我妈妈一直相信的事:猫是有魔鬼相助的。‘要不然猫不会那么鬼聪明,’她常常说,‘千万不要跟猫斗智!它们是有魔鬼相助的。’
“我自己一向不信这话,可那天下午我几乎要相信了。我告诉过你,这时候门是被吹开了的,任何人都会知道,是这猫进来杀死了鹦鹉,不是吗?可如果门关着——就是老太太认为她走时关的那样——猫在外面,那么,就没有人会疑心这‘可爱的猫咪’了。就在我当时断定,猫这一回一定要好好挨顿打时,怪事发生了:它刚一出去到了外面门厅,风又在屋子里呼呼地吹起来。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门开始慢慢地转动,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砰的一声,把屋子从地下室到顶楼都震动了,房门也就关上了。我最后朝外面门厅看了一眼,只见那‘可爱的猫咪’蹲在地板上,依然对着我露出牙齿得意地笑着。这样一来,我想你也会相信它是有魔鬼相助的了。因为,提醒你一句,如果风早吹两分钟,那就会把它关在门里面,而不是关在门外面了。
“当然,等老太太回到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看到鹦鹉躺在地板上,脖子断了(那猫干得非常干净利落——就是一跳,一咬,一扭);窗子是关着的,门也是关着的。
“最后那愚蠢的老太太竟然说,也许是有些男孩儿从烟囱上下来,把鹦鹉的脖子扭断后又逃走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这个事看来永远是个谜了。当然,她非常伤心,哭了又哭——可是已经太晚了。
“‘噢,’她抽抽搭搭地说,‘幸好我还有只金丝雀——以及我可爱的猫咪。’
“这时候,那只女魔咕噜咕噜叫着向她走来,要让她抚摸,老太太给了它一碟牛奶!不,永远永远不能相信一只猫。”
“猫是很滑稽的动物,”医生说,“这不可否认。它们是有不饿也要杀生的奇怪习惯,这很难解释。我想这还是由于它们的天性,不应该评判它们与生俱来的天性。我看到你有过非常有意思的经历。当你给我唱出你一生的故事时,我只忙于记谱,对歌词不能兼顾。等我们吃完晚饭,请你再跟我说一遍好吗?”
老太太给了它一碟牛奶
“当然可以,”金丝雀说,“我不唱而把它讲给你听。”
“对,我想这样更好,”医生说,“你这样可以把你所有的历险故事都详细地讲出来,不用动脑筋分行和押韵。嘎布嘎布,等你一吃完那盘橡子,我们就请呷呷收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