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卖猫食的给我出的主意
我走到外面花园里去动脑筋。我总觉得,在医生这大花园里比在任何地方更能好好地动脑筋。我向新图书室走去,从那里走进动物园。这安静的地方,四周由高墙围着,里面长有桃树,曾经是一个非常忙碌的地方。这里有过老鼠俱乐部、杂种狗之家和其他为动物们的舒适和快乐而建立的机构。它们如今都空了,只剩下几只当年的燕子在青草地上空飞来飞去,青草也被瘸腿老马啃得短短的,十分整齐。
我觉得非常难过。医生不在,一切都不像原先的样子。我开始走过来走过去地想我的问题。我听见花园门闩咔嚓响了一声,不禁转过头去。那里站着卖猫食的马修·马格。
“噢,你好,马修!”我叫道,“见到你真高兴。”
“你好,汤米!”他说,“你样子那样严肃,有什么事吗?”
“是的,马修,”我说,“我得找个工作——我必须挣点儿钱,为了家用。”
“那你要找什么样的工作呢?”他问道。
“随便什么工作都行,马修,”我说,“能找到什么工作就找什么工作。”
“你去跟你爸爸谈过吗?你为什么不能帮帮他,用这个方法挣点儿钱呢?”
他开始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对,我去看过我的爸爸妈妈了,不过没用。我爸爸的生意太小,用不着帮手——即使我对做鞋有一手也没用,更何况我不行。”
“呣!”卖猫食的说,“让我来想想看。”
“你看,”我说,“这个工作还不能让我离开这里,这里要我关照的东西太多了——这花园和其他的事。还有医生的归来。他回家的时候我一定得在这里。你没有告诉过别人说,我们上月亮去过吧,对吗?马修。”
他在他的鞋跟上敲烟斗。
“一个字也没说过,汤米,一个字也没说过。”
“这就好,马修。这件事得绝对保密。我们不知道他回来会是个什么模样。我们不要新闻记者来写报道。”
“对,”马修说,“那么一来,所有的人都要到大门口来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了。人人都会想来看看这个从月亮上归来的人。”
“一点儿不错,马修,这是我必须找工作的另一个原因。等到医生回来,我不知道他会需要什么。他可能生了病;他可能需要特别的食物。我家里一分钱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马修摇头说,“钱,钱,钱,真是该死的东西!——正像这好人说过的。可是没它不行。不过听我说,汤米,你找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因为你受过教育,知道吗?”
“不错,我是受过点儿教育,马修。可是在这泥潭镇,它对我有什么用呢?如果我能去伦敦,那就不同了。”
“噢,听我说,”卖猫食的说,“你们孩子总以为赚钱得去伦敦——像迪克·惠廷顿[1]那样。可是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在泥潭镇这里也可以过得好。你会读会写会算,你为什么不能在泥潭镇银行当一个职员,或者当一个秘书什么的呢?”
“不过,马修,”我喊起来,“你没看到吗?这么一来,天黑了我还得在镇上工作——哪怕是在冬天。你也知道,医生要我注意看月亮上他回来的信号。当然,动物也在轮班看烽火信号。可我得在这里,就算睡着了,它们也能马上把我叫醒,万一……呃……假使……”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话没说完,自己就说不下去了。我想准是我的声音听上去犹豫不决,思想很乱,十分难过,因为正在装烟斗的马修忽然抬起头来说:“不过汤米,你不是在担心吧,是吗?……我是说,关于医生回来的事。你拿准了他要从月亮回来吗?”
“噢,是的,我想是这样。”
“想是这样!”马修说道,“不用说,他当然要回来,汤米!约翰·杜利特是那种什么都伤害不了的人。没问题,他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可万一月亮人不让他回来呢?”我说。
“月亮人可别想不让约翰·杜利特回来,那办不到。”
“不过……呃……马修,”我说,“我有时候纳闷儿,他到底是不是要回来。”
马修的眉毛抬得比任何时候都高。
“是不是要回来!”他喘了口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马修·马格,”我说,“你也知道不能像看别人那样看医生,我是说,你永远说不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在月亮上发现了非常奇怪的生态,他去那里到现在已经一年了。我对家中这些动物什么话也没有讲过,可是最近几个礼拜我已经开始怀疑,约翰·杜利特也许是不是在考虑要留在月亮上——永久地。”
“噢,什么话,汤米!”他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从你告诉我的有关月亮的情况来看,月亮听上去完全不像个快乐的地方。”
“它也不是一个不快乐的地方,马修。起先我们觉得它是个非常吓人的怪地方。可等到对它习惯了——不,你不能说它不快乐。它冷清得可怕,却是医生或者我见过的最和平的地方。”
“不过,汤米,你不是要告诉我,说约翰·杜利特这样一个闲不住的人,会扔下这世界上所有他有兴趣的东西,只为了和平和安静就在月亮上定居下来吧?”
“他会的,马修,”我难过地回答,“自从我离开他以后,我常常想起他说过的话,是‘悄语藤’最先告诉我们月亮上有个‘委员会’时说的。他说:‘我们下面的地球上是狗咬狗。一直是战争,战争。这月亮上的事情处理得更好些,生活得到合理安排,处于一种平衡状态,连植物和树木也不许互相排挤。鸟类不吃蜜蜂和昆虫,改吃植物和花的多余种子,好不让它们蔓延得太快。’你看,马修,月亮的‘委员会’对一切东西加以计划和监视,于是在一个几乎完美的世界上保持着和平。你可以理解,这样的情况对一个像约翰·杜利特这样的人多么有吸引力。没有一样东西能阻止他在那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他认为他在那上面能比在这下面做更多的好事。现在你明白了吧?”
“对,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他在那上面能做什么好事呢?”
“照顾月亮人啊,马修。医生常常告诉我,奥托·布拉奇这月亮上唯一的人,‘生活委员会’的主席,是从未有过的最伟大的人物。按照我们这里乡下人或者九岁学生的看法,他可能无知无识——他也不可能是别的样子,因为他生在石器时代;然而是他的脑子想出了‘月亮委员会’和它所做的一切工作,是他的手操纵着它使它工作。他的病很重,像我跟你说过的,就是他的风湿病。‘斯塔宾斯,’医生对我说过,‘万一奥托·布拉奇出什么事,我怕‘委员会’就要完蛋。万一这‘委员会’完蛋,他们为和平幸福生活所做的伟大工作就要分崩离析,完全瓦解。’”
马修沉下了脸。
“可我还是不能想象,汤米,”他说,“医生只是为了月亮上那些植物、昆虫和鸟类,就割断他和这里的一切联系。这到底是他出生的世界啊。”
“噢,我不是说他会忘掉我们大家什么的,可你知道他是个何等大公无私的人。如果他认为需要他做月亮人的医生,他会一直待下去的。多少年来,他一直对人类和他们愚蠢地、不公正地对待动物的做法极其失望。还有一点,我们发现月亮上生命延续得很长,有些会说话的植物告诉我们,它们都几千岁了——蜜蜂和鸟类也是如此。月亮人的岁数大得连医生也算不出来。”
“呣!”马修沉思着说,“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这个月亮。”
“我有时候猜想,”我加上一句,“医生对长寿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汤米?长生不老吗?”
“对,月亮人是这样……也许他本人,约翰·杜利特,也会这样。那是由于吃的蔬菜的缘故,你知道。一个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东西死亡的世界!他看到的也许是这一点。如果月亮人如今有点儿疲倦了——可这是过了几千年以后啦——医生想,这正需要我们的科学和医学使他一直活下去。我怕,马修,我非常怕这会引诱他待下去。”
“噢,好了,好了,汤米,”卖猫食的说,“依我看,我认为更可能是他一旦发现长寿的秘密,会把它带回地球老母亲这里来,让这里的人也试试看。你记住我的话吧,在某一个良宵,他将要在你的头顶上降落下来,满脑子月亮上的种种办法,要试验把它们用在可怜的英国人身上。你记住我的话好了。”
“但愿你的话是对的,马修。”我说。
“我的话当然是对的,汤米,”他说,“我们还不知道我们这位老朋友最后怎么样——一点儿也不知道。就算没有人说动他回来,可别忘了,他还有那只鹦鹉波利尼西亚和那只猴子奇奇和他在一起,它们是靠得住的。哼,鹦鹉那张嘴,不管什么辩论,都能说服整个上议院。医生会回来的。”
“可他走了已经整整一年了。”
“也许他想看看上面的春天和夏天是什么样子的。”
“对,他是说过希望看看月亮上季节的不同。”
“那就对了!”马修得意地张开双手,“他去了十二个月,已经看到了月亮上的春夏秋冬。现在可以盼着他哪一天就回来了,你记住我的话吧。快活起来,年轻人,不要垂头丧气的。现在回到你在琢磨的这个工作问题上来吧。你说你要一个能在家里做的工作,对吗?——这样你可以顺带看着月亮?”
“是这样,马修。”
“呣!”卖猫食的嘟哝一声,“现在让我想想看……对了,我有了!你记得那个肉店老板吗?我向他买肉喂猫和狗的。”
“噢,那个大胖子,鼻子小得像纽扣似的?”
“对,就是他,那老辛普森。现在你听着,辛普森老算不来账,你知道?他的账簿老搞得乱七八糟,给客户送错账单,引起无穷的争吵。他对这件事十分伤脑筋,他的太太能给他做账,可他不要,你明白吗?他不想承认自己连一加一都算不来。现在我也许可以劝劝他,让他把账簿一个礼拜带给你两次,你能把账做好,帮他开出账单,明白吗?”
“噢,马修,”我叫起来,“如果你能做到,那真是太棒了!”
“好吧,汤米,”他说,“我去看看有什么办法做到。我早晨去跟老辛普森谈谈,再来告诉你。现在我得走了。不要担心,汤米,一切会好起来的。”
[1] 迪克·惠廷顿(135—1423),英国大商人,三次担任伦敦市长,传说他本是贫苦孤儿,带一只猫去伦敦谋生,他主人到海外经商,把他的猫带去,碰巧摩洛哥发生鼠患,国王高价买了他这只猫,他于是成了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