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孤星

“罗西！”

或许是听到了叶沁的声音，罗西的脊背震了震，他的眼神先是流露出痛苦，随后那痛苦散去，仅留下疑惑。最后，那一丝疑惑也消失了。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空洞无物。

“罗西哥，你忘了，在这里，我可以操控所有失乐者，包括你。我不想对你做残忍的事情，不过现在好了，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忘记一切的失乐者。”路晨的声音里掺着一种天真的喜悦。“去吧，失乐者，你的敌人是这个女孩。”

罗西的躯壳似乎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叶沁一步一步的走近。

“罗西，是我，醒醒！你看我一眼！”叶沁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罗西的双眸被金色侵袭，却失焦般没有半点光泽，面容冷酷而陌生。

叶沁还是做不到。就算罗西变成形容陌生的怪物，她依然无法对他动手。

“怎么？面对喜欢的人，舍不得了吗？”路晨轻蔑的笑道。

叶沁极力遏制住自己因恐惧而想要反击的冲动，依旧一声声的呼喊着罗西的名字。罗西一步步走近她，他的武器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乐园的主人在身后催促着叶沁，危险陌生的气息也裹挟着她。但叶沁没有移开望向罗西的目光。他们是同伴，他们的身体里有彼此的记忆。就算她无法唤醒他，那些记忆也会提醒罗西，他们身在何处。

罗西逼近至距叶沁一步之遥的地方，叶沁看到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嘴角勾起了一丝她熟悉的微笑。下一刻，叶沁听到两个清晰的字：动手！

路晨倒下时，满脸错愕。这时他已经很虚弱，但依旧被那种阴冷的气息缠绕。“怎么会……”他不可置疑的看着神智清明的罗西。“你……你不是？”

罗西站在离路晨几步的地方望着他，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淡漠的恨意。“你操控的那些失乐者，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也失去了自己的姓名。而我已经完全想起了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每一次使用能力，都只会让我更清醒。”

路晨先是疑惑，很快他明白过来。“你想起来了。”

叶沁本来以为他还会多说些什么，可他说完这句，便避开了罗西的眼睛。

罗西的呼吸变得急促。“告诉我，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你那时候明明还……那么小，你怎么可能做成那种事？”

路晨吃力的站起来，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被罗西的骨刃划出一个很深的伤口，却没有血流出来。他看着周围的建筑体，像是在看待一件艺术品，他的脸上有温柔的欣赏，又不时被突如其来的阴沉情绪所取代。观察久了，乐园主人就像是戴着一张奇异的面具。就像是他操控失乐者那般，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操控他。

“他不太对劲……”叶沁小心的提醒罗西。

“罗西哥，我只是，用你的世界换回我的乐园。因为你回应我，我才能利用那个世界的能量，在故土的废墟上重建我的家——就像我一开始对你说的，你就把这个地方当做你的家，不行吗？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这不好吗？”路晨说道。

罗西的表情因痛苦而痉挛，叶沁紧紧握住他的手，提醒他克制住自己，不要失控作出可怕的事情。叶沁感觉到手边的疼痛，便往他身边靠的更近。这种时候，她唯有成为他的支柱。她要他知道，她比任何人都在意他的感受。

“你怎么可以……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才是我的家……”罗西颤抖道。

路晨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紧握的手上，炙热而滚烫。叶沁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面前这个人那种刻骨的孤独。他的身边，没有同伴。羡艳与嫉妒、遗憾与后悔、或许还有无措的悲伤与爱……种种情绪在他眼睛里如烟火燃烧，最后彻底消逝，像是宇宙里一颗死掉的孤星。“真是了不起，两个回应我呼救的人，如今并肩站在一起，像是命运的共同体。”

叶沁记得他那时候说过的话，‘毕竟你们两个那么相像’，原来他指的是这个。“路晨，你的下一个就是地球，对不对？”她问道。

路晨没有否认，他的声音暗哑而疲惫，没有半点生机。“看到后面的脉冲炮了吗？叶沁，等倒计时结束，它就会瞄准目标，瞄准你的世界，这样一来，我的乐园又能恢复生机了。”他闭了闭眼，说出的话就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多么壮丽的牺牲啊，用一个世界的覆灭换另一个世界的存续。我知道，你们恨我，很多人恨我。可是……那个时候，我做的也只不过是不顾一切的保护了我的家园。除了那么做，我别无选择。而在那个过程中，我变成这样……我又该去恨谁呢？”

罗西松开叶沁的手，大踏步走到路晨面前。他将手放在路晨身上，许久，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来。“什么也看不到。路晨，在你身上，我什么也看不到。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罗西苦苦追问着过去的友人，路晨这次没有再移开目光。

路晨澄净的看着被自己辜负过，伤害过的人，像是迎接自己的审判。“原来……你得到了共享记忆的能力。你和她，你们已经互通心意了，是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罗西哥，我是真的对你感到抱歉。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愿望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痛苦……算了，现在再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他微弱的叹息声，几乎无法捕捉。“现在，我也要逃走了，从这个地方，就像你很多次做的那样。从很早以前，我就很累……很累了。”说完这句话，路晨的形体化作无数细小晶莹的碎片，消散在空气中。而在他站着的地方，伫立着一枚巨大的魂石。

“可恶……可恶！！！”罗西看着眼前这一切，蹲下身，痛苦的咆哮。他对这一切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他对自己的怀疑也得到了验证。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引子，他年幼天真的善意为他的世界引来了灭顶之灾。困兽般的哀嚎在空旷的控制室中长久而令人心惊。

叶沁只有慢慢蹲下身，轻轻抱住了他——像是抱住一个没有去处的游荡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