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两个人的战争(一)
狂风卷携着暴雨将玻璃拍打的噼啪作响,透过舷窗向下看是没有尽头的漆黑海面,向上看是同样绵延无尽的天空,只有乌云夹杂着雷电在那里肆虐,仿佛一个个从天上倒垂人间的漏斗。
“超强台风‘阿努比斯’,风力等级达到了C5,这样的台风,在旧时代一旦登陆便会推平半个沿海小国,但现在,联邦的游轮可以让我们在它的风暴区中喝着威士忌水割。”
老人放下水晶杯,出神的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
陈叙海知道,眼前这个老人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会迎来他的九十七岁生日,九十七岁,放在旧时代大概子女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骨灰盒和墓志铭,即使在平均寿命大大增加的联邦时代也早到了退休年龄。
但老人没有子女也并不打算退休,他握住水晶酒杯的右手刚劲有力,举杯嘬饮时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强壮的宛如一只人形巨熊,笔直的坐在游轮吧台前,肌肉札节将西装撑的鼓鼓的,头发并没有刻意染成黑色,灰白的头发焗了发油整齐的梳向脑后。
“叙海,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啊。我们正停靠在阿努比斯的风暴区中,而三百年前反重力引擎还没有被发明时,遇到这样的自然灾害人们依然只能听天由命,即使那时人类已经完成了火星载人登陆。”
老人微笑着转过头来将另一杯水割递给陈叙海。“联邦的科技已经可以抗衡自然灾害,我时常会想,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凭借科技,抗衡天上的神明呢?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一百年,但这条路终归能看到重点。”
他给自己的水晶杯中添置了一枚梅干,举着杯子轻轻摇晃。“我们设置了一个进度条,每取得一项技术突破,进度条都会向前移动一点,当它走到终点的那一刻,就是莱茵星廊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陨落的一天。”
“本来嘛,按部就班走的好好的,虽然我们的阵亡率在逐年上升,但械渊生命体们入侵的频率也比之前更高,比例换算下来,杀掉一只生命体需要付出的铁驭阵亡数是逐年下降的。但总有某些蠢货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聪明。”
老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皱着眉头细细品味着威士忌被水稀释后的香醇,水可以降低威士忌辛辣的口感,并突出这种烈酒的芳香和甘甜。
餐后饮酒是校长雷打不动的习惯,好像品味着古老烈酒的口感可以让他回到年轻时代,混水咽下时仿佛就能听到当年那些同僚们爽朗的笑声。
陈叙海从酒保手中接过酒瓶,恭敬的替校长续上半杯,酒液顺着冰块滑落到杯底,浓烈的酒香从瓶口散发出来。
“欧洲分部走错路了,霍铂活了六十七年,年纪轻轻却像个百岁老人一样糊涂,几十年的岁月好像活到了狗身上。他不该把欧洲分部卷入联邦政治中,监事会对他太过纵容......但纵容这个词本不应用在一名铁驭元老身上。”校长恶狠狠的仰头饮尽威士忌,将那枚梅干咀嚼的咯吱作响。
“监事会也是一群糊涂蛋,他们高坐在后方吃的脑满肠肥,根本不知道现在铁驭的混血种可以做到什么事情......掺和进政治?我们如果愿意,甚至可以挟制政治,但我们没有这么做!铁驭的力量应该全部用来对抗莱茵星廊的生命体们,而不是内耗在愚蠢的政治斗争中,铁驭战士们应该提着刀跟生命体们你死我活,而不是掐着大洲领袖们的脖子告诉他们我们很牛比随时可以让你们改朝换代。”
“况且,他们真的以为可以把那些政治家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愚蠢,太愚蠢了,他们永远不知道政治是个多么危险的玩意,他们在玩火自焚。”校长冷笑道。
“叙海,如果你碰见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孩子,你会怎么做?”校长话题一转,突然问道。
陈叙海放下酒瓶,仔细思考了一下。“批评教育,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改过自新?毕竟是个孩子。”
“好好审题啊叙海,这可是个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刺头。如果他冥顽不灵,执意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那揍他一顿?把他打的服服帖帖,让他往东就不敢往西,让他张嘴吃饭就绝不敢咧嘴哭喊。”
“要是打了一顿还不听话呢?”
“那就杀鸡儆猴,宰了他,把他的尸体挂起来点天灯,以此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刺头。”陈叙海好看的桃花眼中透出一丝凶狠。
校长微笑着在陈叙海的酒杯中添置了一小块梅干。“不错,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加贴近鹰派作风。铁驭战士就该这样简单粗暴,手执刀剑,披挂上阵,遇山开山,遇海填海,如果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阻碍在道路上,那就拿砍下他的脑袋祭旗。”
“所以校长,这是我们对欧洲分部的开战宣言么?这样会不会有些草率?”
“你怎么会这么想?”校长诧异的看向陈叙海。“亚洲和欧洲分部之间虽然多有摩擦,但远不至于开战的程度,就算真的要展开局部战争也得经过监事会的审批,我只是个校长,没有发起战争的权力。”
“向欧洲分部宣战的不是亚洲分部,而是我们。”校长示意陈叙海不必拘谨,想喝什么尽管向吧台点,他堂堂一个校长财大气粗,就算陈叙海想在游轮上摆出一条罗曼康蒂尼长龙他也能负担得起。
“我......我们?”陈叙海茫然的左右看了看,这一层的船舱已经被清空了,留下来的只有他、校长和一个隶属铁驭执行处的酒保。
那个‘们’在哪?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一口酒差点没呛在气管里,连连咳嗽。
“我们仨?向整个欧洲分部宣战?校长你如果喝多了我给你叫碗解酒汤......”
校长晃了晃水晶杯,略显粘稠的酒液混合了冰水挂在杯壁上,窗外雷电闪逝,在杯中映出闪电和风雨的倒影。
“两杯威士忌怎么可能让我喝醉,至少也得两瓶Everclear才勉强够格吧。”他微笑着开了个小玩笑。“不是我们仨,而是我们俩,弗兰铎还要负责把这艘游轮开回直布罗陀,他可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胡闹。”
陈叙海心想那更扯了好吧......两个人就妄想挑战整个欧洲分部的威严,古希腊神话中凡人弑神的难度也不过于此吧?校长你借着酒劲吹吹牛比就可以了,千万别喝嗨了一个电话给欧洲分部打过去叫嚷着要把他们倒吊起来点天灯。
风纪处的领导们对你颇有微词,校长你得悠着点,上次你把他们派来谈判的专员绑起来丢进女厕所,你知道风纪处花了多大的精力来平息欧洲分部的怒火么?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被风纪处大力阻止......所以我只带上了你一个人。叙海,被我选中参与进这样的行动,是不是很刺激?”
是很刺激,太刺激了,刺激的我都要当场跳海了,陈叙海欲哭无泪,脸上的表情好像女朋友出轨、投资的项目突然破产、银行卡数字瞬间清零一样精彩。
“校长我现在举报你还来得及么......”要不是这里已经处于超级台风‘阿努比斯’的风暴区,他真的会当场跳海一路游回亚洲分部。
“来不及了,这里距离欧洲分部还有不到三十海里,就算有台风的干扰,他们估计也早就发现我们了,你现在跑路的话只会是掩耳盗铃,显得自己真的图谋不轨。”校长耸耸肩。
“那那那,校长你准备用什么方式宣战?我觉得咱们应该温和一些,给他们发送一封文书警告一下就可以了,让他们意识到我们强硬的态度......”
“刚才还说你有鹰派作风,现在怎么怂的像只小鸡仔?打起精神来啊叙海,准备穿甲了,海鸥三号鱼雷会将我们送到欧洲分部所在的岛屿上,这就是我们的宣战方式!”
校长与陈叙海重重的碰杯,威士忌溅出水晶杯撒在船舱里,陈叙海直愣愣的看着地上的酒液,仿佛那就是片刻之后自己将要洒落在欧洲分部里的鲜血。
他刚才说要坐着鱼雷去分部小岛没错吧?陈叙海开始怀疑自己跟校长是不是有什么厚如深海般的私人恩怨,以至于要用这样的方式人道毁灭了自己。
“还愣着做什么,校长都要穿好了,你不会想临阵脱逃吧?”酒保拖来一副外骨骼辅助装甲,漆黑的装甲表面反射出陈叙海脸上慷慨就义般的表情。
船舱门被打开,狂风暴雨打的陈叙海脸颊生疼,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空传来,他不由自主的抬头向上望去,头顶的天空是海面一样的漆黑色,闪电刺破云层坠入海水,远处天地交际之处形成了几道通天彻地的水龙卷。
校长带着他跃入海中,跟着酒保的指引找到了鱼雷发射口,这艘见鬼的游轮居然真的有鱼雷发射口......
粗壮的铁链将他们的外骨骼装甲固定在了发射口附近。
“校长,这玩意靠谱么?我总觉得它好简陋......”
校长镇定的声音从外骨骼通讯器中传来。“越原始的东西越靠谱,旧时代的AK47突击步枪简陋的连孩子都能毛毛躁躁的做出来,可它无论是进水还是沙土环境都能正常发射,从不炸膛。”
“二位做好准备了么?海鸥三号发射倒计时,三、二、一......”酒保话音刚落,海水剧烈波动起来,磅礴的热量在发射口附近产生,若不是有外骨骼装甲的保护,仅仅鱼雷发射的瞬间他们便会被局部沸腾的海水烫伤。
下一刻,海鸥三号利箭般射出,外骨骼装甲瞬间紧紧贴伏到鱼雷表面,铁链在磁吸装置的作用下将他们牢牢捆绑到鱼雷上,以防过程中意外脱落。
“一路顺风。”通讯装置中传来了酒保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