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法答应
从休息室出来，莱克蒂径直往贝尔纳的书房走去。靠近门口，莱克蒂停了下来。这一切都太快了，从几乎毫无准备地拜访卡文迪府，到自作主张要带一个陌生男孩回家，才不过三个小时，她对艾伦的了解，不过是公爵、女仆的几句话以及误打误撞的一瞥，如何面对艾伦，一会儿要说什么，莱克蒂其实并没有完全想好。或许和艾伦坦白说清楚情况会好一些，毕竟要带他走的话，也不能一直瞒下去。
正思索间，书房的门开了，莱克蒂又一次见到了刚才那个瘦弱的少年。此时他扣上了夹克外套的扣子，头发也重新梳了梳，显得整洁体面了些。四目相对，时空似在那一瞬间静止了，似乎谁也不知道应如何开始对话。
艾伦眼里闪过一瞬的慌张，但那丝慌张很快消失了，换成了浅浅的、轻柔的西风般的微笑。
“很高兴能再见到您。四年没见了，您看起来依然那么美丽动人。”艾伦说着，走出书房并关上了门，伸出手来，“虽然有些失礼，如果您能答应和我一同散散步，我将不胜荣幸。”
莱克蒂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她居然看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孩看呆了。艾伦瘦弱、病态，是莱克蒂的第一印象，这可能也与她选择的未来职业有关。如此接近地仔细看来，这孩子却十分清秀俊美，儒雅的笑容和礼貌的谈吐也让人感觉十分舒畅。只是那听似礼貌的话语中隐隐有些疏远之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公爵和他说过什么。
“那就有劳了。”莱克蒂说着，把手搭在那孩子的手上，“刚才管家先生已经带我参观过整个庄园了，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带我到庄园之外转转吗？”
“我的荣幸。”
二人出了府邸，谁也没说话。莱克蒂偷偷地端详着走在她身旁的这个男孩。他有着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称的成熟和沉稳，让莱克蒂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好奇。短刀在包里，莱克蒂轻轻地握着，也正考虑要不要在这里就拿出来。
“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在想，还是我们艾伦长得好看。”莱克蒂脱口而出。
刚说出来，莱克蒂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艾伦一滞，很快别过头去，莱克蒂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是说，您比少公爵要亲切……”莱克蒂发觉这样解释似乎更加失礼了，“啊，不，我的意思是……”
“噗—”
艾伦笑了，不是之前那种贵族修养性的微笑。在这样轻松的笑声下，不知为何，莱克蒂感觉安心了许多。
“可以了，伊丽丝，我们出了庄园，可以不用掩饰了。”艾伦说道，转过头来，“不管怎么说，很高兴您能来……”
果然，刚才的生疏而礼貌的交谈，主要是为了避庄园里的人们的耳目。莱克蒂知道自己不是伊丽丝，她对伊丽丝也不是很了解，但估计一位贫苦少女应该也不会懂得很多上层社会的礼仪。
“艾伦，其实……”
“我还以为被您抛弃了……”
莱克蒂愣了一愣，看着艾伦，他的神色里分明有着苦涩与落寞。
回想酒馆仆人的话，艾伦之前应该生过很重的病，或许就是因为那场病，伊丽丝才壮着胆子向公爵求助，答应了公爵的要求。一个七岁的孩子，一病起来，再也见不到亲爱的家人，独自一个人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冷漠的人们，这是怎样的感觉？要是艾伦知道他亲爱的家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又会怎么想？一直以来莱克蒂都在自作主张，都没有设身处地地站在艾伦的角度想，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想到这里，莱克蒂握紧了短刀。
在台地楼梯的一旁停着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是莱克蒂来的时候停在那里的。太阳已近地平线，金红色的夕阳将原野染得格外靓丽。光与影的交错间，自行车的钢管也闪闪发光。
“艾伦，我后悔了，不想散步了。”莱克蒂松开握紧短刀的手，坐上了自行车，“我带你兜风吧。”
艾伦怔了怔，没有立马跟上来。
“愣着干什么？上来呀！”
艾伦迟疑着坐上了后座，轻轻地揽着莱克蒂的腰。
莱克蒂笑了笑，开始蹬起了踏板。
“您这几年过得好吗？”艾伦问道。
“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了我，让我读书学习。”莱克蒂说道，“那家的先生是位作家，人很好，家境也充实，让我过得很舒适。你呢？在卡文迪府过得好吗？”
“也还说得过去。”
“我听说你在给少公爵做伴读。感觉公爵府的家庭教师怎么样？”
“我从来没有听过布朗先生的课。”
“你不是伴读吗？”莱克蒂有点惊讶，“那少公爵上课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守门。”
艾伦说得很简短，虽然语气平淡，但莱克蒂能感受到话中的冰冷。
“之前的一位家庭教师还没辞职的时候我还听过一两节课，之后就没再听课，所谓的伴读，只是不断地给少公爵收拾烂摊子罢了，我已经习惯了。”
莱克蒂皱了皱眉。这么说，艾伦在卡文迪府全靠自学。公爵府的人不仅生活上不能给他足够的照顾，精神上也在压制他。像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不过我和贝尔纳学习的内容也不同，毕竟我接受教育要更晚一些，也没有必要跟着他的进度。”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中对卡文迪府的敌意，艾伦很快改口。莱克蒂怎么会看不出来，是贝尔纳跟不上艾伦的进度才对。不管是自学还是怎样，艾伦能得到瓦塞夫先生的认可，从平民起步，只用了四年时间！
“是这样的，我想带你回去，我是说，到我现在的家里。”莱克蒂说。
“先生和太太待人很好，他们会理解的。他们不会让你挨饿，也不会限制你读书。”莱克蒂继续说道，“公爵也表示可以考虑这件事。”
又是一段沉默，莱克蒂感觉腰上越来越紧。
“这么久了，您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现在为什么突然来了呢？”艾伦似乎在自言自语，“您知道吗，这几年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您，听您说要带我回去。”
“现在不是梦，艾伦。”莱克蒂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握在艾伦合拢在她腰前的双手上。他的手纤细而粗糙，不太像是孩子的手。莱克蒂想，如果是麦迪奇夫妇，是绝对不会让这双手如此饱经沧桑的。
“是啊，如果是梦的话，我倒可能不顾一切、满心欢喜地答应。”
莱克蒂放慢了车速。天快黑了，是时候往回骑了。
“……为什么？”莱克蒂不久前还有十足的把握，一时感到难以接受，“就因为贵族的头衔？你在公爵府的处境我也看到了，就算我是平民，也敢保证你跟我回去会过得比在卡文迪府好得多——”
“没错，不管怎样，你只是个平民。”
听到这里，莱克蒂只觉得鼻子发酸。如果来的是伊丽丝的话，听到她心心念念的至亲竟会如此介意她低贱的身份，她会怎么想？莱克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共情。
“你是想继承爵位吗？……”
在莱克蒂看来，凭艾伦母亲的身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没有爵位，您应该知道，只有贵族才能加入上院。”
莱克蒂沉默了。与大英帝国不同，在这个国家，上院依然控制着议会的主导权，贵族势力依然十分强大。尽管近些年下院地位有所上升，但还是不能和上院相比。
莱克蒂不记得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了，到达公爵府了，莱克蒂停了下来。
“我原以为我可以说服您。既然您不愿意，我也只能尊重您的选择了。”莱克蒂叹道。
“很感谢您，麦迪奇小姐，也很抱歉。”艾伦说着，从自行车上下来，“如果您还要再见公爵的话，原谅我不能接引。天晚了，公爵会让艾伯特替你准备车子。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恕难奉陪。”
看着艾伦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莱克蒂感到的却不仅仅是遗憾，还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使内心感到有些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