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荣辱（二十二）

夜更深了，聚集在市委、市政府门口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已是初秋时节，夜里有微微凉意。平常这个时候，南岭市城区街上看不到行人，而现在街头巷尾挤满看热闹的人，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热闹的场景宛若元宵灯会。

叶知秋和高振宇悄悄走上街头，故意往人多的地方挤。叶知秋大摇大摆，没有谁认识他。高振宇却将外套领子竖着，生怕被人认出来。挤在人群里，他俩听得最多的就是：政府要把所有涉嫌非法集资的公司强行关闭，集资户的血汗钱将血本无归。还有人散布谣言说，政府将出动武警部队镇压静坐上访的群众。

谣言就像脱光衣服招摇过市的漂亮女人，谁都忍不住凑过去看几眼，然后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叶知秋注意到，群众对两个方面意见最大，一是有的公司能够偿还本金，也被强行关闭；二是一些政府官员参与集资，却在关停这些公司之前将资金撤回。叶知秋和高振宇绕着市区转了一圈，发现尽管围观、聚集的群众很多，但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政府能够妥善处理好非法集资事件。

叶知秋问高振宇：“南岭市民间搞非法集资，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管？现在一脚踩死，处置办法显得草率，工作陷入被动，怎么会弄出这种局面？”

高振宇心事重重。他苦笑两声，说：“这些事情，岂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何况有些情况我也不了解，可能是发展的理念出现了偏差。”

叶知秋拉着他进了街角一家通宵营业的米粉店，说：“晚餐都没来得及吃，我肚子饿瘪了，吃碗米粉吧。”

南岭米粉是有名的地方特色小吃。将米碾成粉末，掺上糯米，用带漏眼的铝盘挤压出一条条线状米粉，放到烧得滚烫的骨头汤里烫一下，捞上来，浇上各式炒码，添加姜、葱、蒜、辣椒等佐料，是现做现卖的美味。

叶知秋叫了两碗牛肉米粉，不一会儿，老板就把热气腾腾的现榨米粉端上桌。叶知秋淋上一点麻油，大口吃起来。高振宇却没有胃口，把碗放在一旁，抽着烟。

叶知秋说：“振宇，吃点东西，今晚还说不定要熬通宵。现在人群没散，闹得正起劲，各种谣言传播，事态并没有完全控制下来，极有可能会引起更大规模的聚集。”

高振宇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知秋，这次的事情闹大了，朝天捅了个大窟窿，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崔书记这次顶着巨大的压力，能不能挨过去，我都非常担心。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却又不能去安慰他，也帮不了忙。”

叶知秋想把省纪委正在调查崔鸿鹄的事告诉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劝道：“现在考虑多了没有用，关键是要把事情妥善处置好。追不追责、怎么追责，肯定要等事情平息之后。”

见高振宇不吭声，叶知秋开玩笑说：“莫非你集了一两百万，钱弄不回来了？”

高振宇干笑一声，说：“我哪来的那么多钱？待在机关里，不就是那几个死工资？”说罢埋头吃起米粉来。

叶知秋三下五除二把一碗米粉吃了下去，意犹未尽地端起碗喝了几口汤，直呼过瘾。见高振宇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叶知秋便去结账。

叶知秋问店老板：“多少钱？”

店老板说：“八十块。”

叶知秋吓了一跳，一碗米粉竟要四十元？宏东米粉一般八元一碗，就算老字号最好的米粉、最好的炒码也只要二十元一碗。

高振宇见了，连忙说：“让我来，我来付账。”

叶知秋抢着付了钱，回到座位上问他：“真要四十元一碗？贵得太离谱了。”

高振宇说：“一年前就是这个行情。昨晚逛风光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因为民间集资普遍，各路资金都蜂拥到南岭，外地老板特别多，有钱没钱都喜欢充大爷，把房价、物价都哄抬了起来。”

俩人出了米粉店，上了一辆出租车。

的哥叼着根烟，心不在焉地问：“两位老板到哪里去？”

高振宇用本地话说：“到双清桥。”

双清桥乃南岭城区一座古桥，是南岭市地标性建筑。每逢节假日，市民们喜欢到古桥休闲、聚会。叶知秋刚和强局长通过电话，说那里有大量人员正在聚集。

一路上，叶知秋故意问的哥：“师傅，这次事情怎么闹得这么大啊？”

的哥愤愤地说：“还不是因为老百姓的血汗钱回不来了。早些年政府见民间集资能带动和搞活经济，没有说不能搞。现在政府看到民间集资的规模和窟窿越来越大，怕不好收场，就不准搞了。刚开始老百姓并不是对政府有意见，而是怪那些融资的公司不能按时给付利息、本金。现在政府清理整顿这些公司，老百姓就把矛头对准了政府。我看哪，其实是这些公司在背后搞鬼，挑起群众向政府施压。”

叶知秋见的哥分析得蛮透彻，递上一根烟，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政府出面整治，按道理说老百姓的资金还安全些啊！为什么要这么闹呢？”

的哥听叶知秋说普通话，以为是外地客商，说：“老板您是外地来的吧？你有好多事情还不清楚。南岭这地方民风好，老百姓忠厚老实，拿到公司去集资的钱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血汗钱。这些公司给出三分、五分的利息，比银行高几倍，搞集资早的有人发了财。人心都是贪的，这些人赚了钱，又把赚的钱投在里面，结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尤其近几年，南岭民间集资、融资的风气愈演愈烈，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老百姓搞、当官的也搞。老百姓最恨的是，很多当官的事先知道消息，把钱搞回去了。而大多数老百姓不知道消息，血汗钱填了窟窿，当然要闹事。”

的哥说的话在理。他所说的1分或2分息是指大部分集资公司给出的月息，就是说一万元钱一年的利息是1200元或2400元，很多公司是在集本金的时候立即付给半年利息。最疯狂的时候竟然达到1元钱一月1角钱的利息。人心被钱蒙住后，智商也低了，不想想看，做什么生意会有这么高的利润？哪家正常经营的公司支付得起这样高额的利息？

赶到双清桥，桥上挤满了人，往这里聚集的人仍源源不断。人群情绪更显激昂，许多人拉出了横幅，不时叫喊着“还我血汗钱”“我们需要包青天”“人民爱政府，政府要为民做主”等口号。

叶知秋看到强局长带着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手持盾牌站在两百多米远的街上。目前情况下，既不能近距离与群众发生摩擦，同时又要密切观察事态发展，给予一定的震慑，防止出现打砸抢烧等极端行为。

人群密集处不时爆发出阵阵口号。叶知秋要高振宇留在桥边，自己往桥上走去。他好不容易走到桥尾，又看到了那个“鸭舌帽”，正叉着手指挥着七八个染着黄头发，手臂上文着刺青的小混混儿在搬运什么。叶知秋悄悄挨近，看清了那伙人搬运的竟是塑料桶装着的汽油！

叶知秋心里一惊，这伙人正在策划新的事端。果然，听到“鸭舌帽”说：“要干就干票大的，闹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把这些汽油桶弄到市委、市政府门口去，把市委、市政府的招牌烧了！”

一个手臂文了只老虎的混混儿说：“昨天有个老太婆到公司讨钱，说把买棺材的老本都集了资，蚀得血本无归，被保安暴打一顿。老太婆在家哭闹着要吃农药，要不找她过来，打发点钱，浇了汽油，到市委大院门口弄个自焚事件！”

小混混儿们爆发出一阵哄笑。“鸭舌帽”恶狠狠地说：“如果烧政府招牌还没有效果，就这么干！那南岭市就闻名全世界了！我们就算被枪毙也值了！”

叶知秋听得心惊肉跳。这伙人策划的事情一旦付诸实施，那将是震惊中外的事件！“鸭舌帽”锥子般的眼神扫视人群，在叶知秋身上停顿了几秒，突然用手指着叶知秋问：“你是哪条道上的？怎么这么面熟？”

叶知秋给“鸭舌帽”递烟搭讪过，怕他认出来，连忙用纯正的普遍话说：“我不是什么道上的，我投了钱搞集资，现在公司被政府关了，我要找政府讨个公道。”

“鸭舌帽”一脸狐疑，问：“你的钱放到哪家公司？”

叶知秋装作气愤的样子，说：“我从亲戚朋友手中凑了70多万放到隆胜公司，南岭市政府强行把公司封了，我的钱都打了水漂，我要找政府！”

“鸭舌帽”点点头，说：“对！我们就是帮你们出头的，只要我们齐心，一定可以讨回公道。你可以叫集资的朋友都到街上来闹一闹，闹得越凶，钱才要得回来。”

“鸭舌帽”转过身去指挥手下搬汽油桶。叶知秋扭头和旁边的人搭讪起来，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慢慢往桥边走。

叶知秋把刚才看到的情景告诉高振宇，说：“要采取紧急措施把这伙人控制住，收缴汽油桶。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南岭会成为全国的焦点。”

高振宇听得脸都白了，颤声说：“这里聚了这么多人，怎么强行去抓这些人？冲突起来，肯定会酿成流血事件。我们得赶紧向崔书记报告。”

叶知秋不像高振宇那般慌乱，立即拨通强健电话，约他到另一条街的拐角碰面，详细将“鸭舌帽”正在策划的阴谋说了。

强健说：“我们早盯住那个‘鸭舌帽’了，他叫谷建设，犯盗窃罪被判过刑。这次为首闹事的，大多数都是被查封公司的人，就是这伙人纠集在一起，散布谣言，煽动群众，对抗政府。我们对这伙人已经秘密摄像，固定了依法打击处理的证据。”

高振宇焦急地说：“情况紧急，他们正准备运汽油到市委、市政府门口去，想在那里纵火。必须采取强制措施，制止他们犯罪。”

强健摇摇头，说：“现在桥上人多，我们如果强制带离，肯定会招到不明真相的群众阻挠和围攻，弄不好会出现流血事件，这样太冒险。”

叶知秋沉吟片刻，说：“这样吧，我们立即将情况向指挥部报告。强局长你调几个精干警力化装成群众，想办法把‘鸭舌帽’悄悄控制住，群妖无首，那帮小混混儿就搞不出什么新花招来。另外，这伙人要将汽油运走，肯定会开车往市委那边去，你安排人在半路上拦截车子，一定要收缴汽油！”

强健觉得叶知秋说得对，立即去安排人手。叶知秋说：“振宇，你将情况详细向崔书记报告，看指挥部那边有什么指示。我再到桥尾去看看那伙人的情况。”

夜渐渐深了，一些看热闹的市民陆续离开了双清桥。叶知秋再次来到桥尾，看到那伙人已经将汽油桶装好，发动了一辆小货车。等车子开走，“鸭舌帽”挥了挥手，带着几个人到远处的烧烤摊上吃夜宵。

叶知秋悄悄打电话告诉强健：“一辆货车装着汽油桶走了，‘鸭舌帽’在吃夜宵。”

强健说：“知道，我已经安排好。”

不一会儿，叶知秋远远看到强健带着几个身材魁梧的便衣警察嘻嘻哈哈往烧烤摊走去，散开围堵在“鸭舌帽”四周。等“鸭舌帽”和手下发觉情况不对，已被一个个按倒在地，铐上手铐。

正在这时，叶知秋的手机响了，李晓蕾在电话里担心地问：“知秋，你还好吧？微信上到处转发南岭闹事的照片和视频，闹得蛮凶，好像还砸了警车，你要注意安全。”

叶知秋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省里、市里正在抓紧处理，不会有什么事情。我可能会在南岭待几天，暂时回不来，你不用担心，要照顾好亮亮。”

刚挂了电话，就收到一条短信，叶知秋一看，是唐梦云发过来的：“世事变幻，一天之间经历了好多事。挂念你，祝一切安好！”他顿时心头一软。

叶知秋还来不及回味，高振宇跑过来说：“知秋，崔书记已经向孔书记报告了这边的情况，指挥部同意我们的办法。孔书记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要我们赶回去。”

俩人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快到市委附近时，出租车开不动了，俩人只能下车步行。到了市委门口，把守的公安民警认识高振宇，放俩人进去。

进了市委大院，叶知秋接到强健的电话，说：“叶处长，向你报告，车子成功拦截，十桶汽油已经收缴。我们抓捕了车上的五个混混儿。另外，‘鸭舌帽’已被控制，送到拘留所羁押。”

叶知秋高兴地说：“辛苦了，这个情况我会向指挥部汇报。”

秦明等三位省领导赶到后，孔坤之再次召集紧急会议，研究处置方案。叶知秋看到秦明，连忙上前打招呼。他本想向秦明汇报一下严峻的局势，但还来不及细说，孔坤之便宣布开会。

让叶知秋颇感意外的是，会上竟然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而且针锋相对，互不退让。

秦明是省政府分管金融的副省长，反复强调要“软着陆”，认为处理此类事情，不宜操之过急。他声音缓慢低沉，显得不容反驳，说：“从目前情况看，群众的过激情绪稳控化解后，要尽力做解释、说服工作。政府的处置方案完全可以告知群众：一些有偿还能力、资产良性的公司，只要能够继续经营下去，可以逐步、分批次退还集资的本金和利息；至于那些资金链条断裂、经营严重亏损的企业，可以采取政府托管的形式，通过资产拍卖清算，偿还一部分欠款，剩下的窟窿由政府兜底。这样，大约用三年左右的时间，可以让南岭市非法集资问题实现‘软着陆’。”

秦明提出的处理方案得到大多数南岭市的领导赞同。崔鸿鹄说：“如果实行‘软着陆’，各方面的矛盾会缓和下来，不会激化，同时尽可能地减少对立面，增强处置的效果。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的确有一部分公司的经营状况比较正常，有一定的偿还能力，可以陆续归还一些集资款，为老百姓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这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易坚的意见则截然相反。他态度坚决地说：“大家清楚，这次聚众闹事是参与集资的群众在得知利益受损后引发的一起重大群体性事件，当然有资金链断裂的公司在幕后推波助澜。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通过集访闹事对政府施压，逼迫政府对非法集资造成的严重后果买单。政府买得了这个单吗？”他大声说：“我认为，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会让群众产生错觉，以为政府继续默许高息集资，非法集资的参与人数会越来越多，局面将愈发不可收拾。那些躲在幕后的公司一旦达到逼迫政府买单的目的，气焰会更加嚣张，还会继续激化矛盾、煽动群众聚集闹事。另外，‘软着陆’所需时间太长，就算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三年以上。那么，未来三年内南岭市就是一座活火山，随时可能喷发出炙热岩浆！省、市、县三级党委政府都将坐在这座活火山口！我个人的意见是，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抓住时机，彻底处理好南岭市非法集资问题。”

会场一下子沉寂下来。两位省领导说得都有道理，而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提出的处理意见。这两种意见，没有对与错，关键是哪一种办法更契合当前形势，更能够解决问题。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两种处置方法各有利弊，意见一时无法统一。叶知秋注意到孔坤之一直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手中夹着的烟燃了好长时间，长长的烟灰都没有弹去。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方竹青打破沉寂，说：“舆情引导这一块，省内媒体都已经打了招呼，不会有问题。但是，手机、网络比较难办，虽然各大门户网站已经做了沟通、协调，不会发布南岭聚集闹事的讯息，但是微信、微博、短信、QQ群和论坛很难控制，网络上已经有南岭市集访、堵铁路的照片和视频，微信朋友圈转发较多。现在是深夜，评论和跟帖还不太多，估计明天上午评论、跟帖将会出现‘井喷’。《华南新报》《京都快报》等七八家媒体已经派记者连夜赶到南岭。有的记者已经直接跑到居民家中调查采访去了。我们已经安排干部一对一地陪同这些记者，当面与他们沟通，请他们客观真实地报道，应该不会有太出格的负面报道。”

方竹青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抑扬顿挫：“目前群众的思想比较混乱，而且听不到正面的声音。我建议，要尽快召开新闻发布会，及时向群众发布相关处置信息，把人心先稳定下来。如果群众听不到政府的正面发声，只会让谣言四处传播。”

孔坤之指了指叶知秋说：“知秋同志，你把群众聚集现场的情况说一下。”

叶知秋把看到的情况和“鸭舌帽”一伙策划的阴谋做了汇报，说：“事态暂时控制住了，绝大多数群众对党委政府处理非法集资有信心和期盼。现在集资户怨气最大的方面，就是说有的干部得知即将开展清理整治的消息，提前把钱抽回来了，而老百姓却被蒙在鼓里。”

孔坤之环顾四周，问：“其他同志还有没有好的意见？可以大胆说，畅所欲言嘛！”往往这个时候，领导问大家还有没有意见，其实并不是在征询意见，而是表示他要说自己的意见了。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打开笔记本，看着孔坤之，准备做记录。

孔坤之轻咳了一声，说：“刚才秦明、易坚、竹青同志都说了很好的意见，分析到位，措施可行。下步的处置意见，我会向省委汇报。当前要举全力做好三件事：一是迅速平息事态。南岭市要组织力量疏散人群，把在市委、市政府门口静坐的群众劝回去，控制住事态；二是正确引导舆论。我们不正面发声，别有用心的人就会四处造谣，我们要占领舆论阵地，而且要尽早尽快，明天上午9点召开新闻发布会；三是考虑善后事宜。非法集资留下的窟窿缺口由谁来补？如果政府兜底，有没有先例？利不利于事情解决？类似情况还有没有？请同志们会后好好思考，认真研究处置措施。”

大家以为孔坤之会长篇大论说一通，谁知就这么简短几句话，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孔坤之扬了扬手，宣布散会。

众人陆续散去，按照任务分工，分头去做工作。

凌晨4点，叶知秋送孔坤之进了房间，说：“孔书记，您累了一天，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明上午您还要听取各个工作组的汇报。”

孔坤之此刻才露出疲惫之色，靠在客房的沙发上，说：“知秋，你坐一会儿，陪我聊聊。”

叶知秋依言坐下。孔坤之说：“知秋，这次你立了功。幸亏你及时发现，果断挫败了那伙人的阴谋。如果真的纵火烧了市委大院，后果不堪设想。”

叶知秋说：“这种规模的群体性闹事，我是第一次碰到，跟您说实话，我其实心里很紧张，生怕处理不慎酿成更大的祸端。”

孔坤之说：“这很正常。党的干部都是锻炼出来的，谁都没有生下来就具备处理复杂矛盾和问题的能力。靠的是在实践中摸索出工作规律，不断总结、完善和提升。干部不经过大风大浪，是没有办法成长的，永远无法独当一面。”

叶知秋怕聊久了，耽误他休息，说：“孔书记，您太辛苦了，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孔坤之却摆摆手说：“大家都辛苦。只要事情能妥善处理好，辛苦一点也值得。知秋，你看‘软着陆’好呢，还是果断处置为好？”

叶知秋没想到孔坤之会征询自己的意见。看着孔坤之信任的神情，他决定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孔书记，您既然问我，我就谈点不成熟的建议，请您批评。”

孔坤之鼓励他说下去。

叶知秋说：“南岭市民间非法集资涉及面广人众，资金缺口巨大，而且很多干部参与，各方面的利益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这次集中治理过程中，准备不充分，猛地踩一脚刹车，集资群众没办法接受，加之干部提前将股本抽回，民怨很深。事情如何处置，不仅涉及老百姓切身利益，而且涉及很多官员的自身利益，在出台政策、执行过程中会出现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我认为，在制定出台处置办法时，必须充分考虑老百姓的利益，决不能以牺牲老百姓的利益换取减少官员的损失。因为制定政策的权力，在官员手中。这条不做到，事态不仅平息不了，而且有可能越闹越大。”

孔坤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叶知秋继续说下去：“正是因为南岭市参与非法集资的干部多，关系盘根错节，导致清理整治工作阻力重重。我认为，目前政府要站出来明确表态，非法集资本来就不受法律保护，造成的损失无论于法于理，这些集资户应该自己承担。政府的钱也是纳税人的钱，不能无原则地兜底。这个态度必须坚决，而且要加大政策宣传的力度。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代表的是人民的根本利益。讲法讲理之外，也要讲情。我们有义务去维护集资人员的合法权益，为他们最大限度地挽回损失。对于确实经济条件困难的集资户，由政府进行摸排，给予一定程度的援助。援助的方式可以灵活制定。同时，要把在幕后指挥操纵闹事的公司负责人控制起来，将参与非法集资、受贿作乱的官员严肃查办，争得大多数的群众理解和支持，为下一步处置工作赢得主动权。”

叶知秋没有直接回答“软着陆”或是“硬着陆”的问题，而是将处理的办法说了，说完，见孔坤之没有吭声，不禁有些忐忑。

孔坤之站起身，说：“你说的不错。无论‘软着陆’还是‘硬着陆’，处理的原则就是要把老百姓的合法权益摆在首要位置，最大程度地减少和挽回群众的损失。一个地方存在如此大规模的民间非法集资，背后的利益群体之庞大、利益勾结之紧密肯定不容小觑。事情闹得如此大，教训如此深刻，值得我们深思，我们难辞其咎啊！”

叶知秋默默听着。

孔坤之又说：“对干部的追责、查处是下一步的工作。目前如何维护群众利益、保持社会稳定是当务之急。‘软着陆’也好‘硬着陆’也罢，都要基于这上面来决策。秦明同志主张‘软着陆’，也是为维护群众利益、保持社会稳定考虑的。但是南岭市的非法集资涉及面到底有广、规模有多大？我们做决策还需要数据做参考。南岭市政府派出的工作组正在全市的公司企业中摸排清查，具体工作由李新明负责。你替我私底下去跟他摸摸底，督促他尽快拿出翔实的数据。”

叶知秋说：“是。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李市长。”

孔坤之轻叹了口气，说：“天不早了，你也回房间休息一下。我们还有大仗恶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