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荣辱（二十）

南岭市位于全省最北端，地处麓岭山脉，是个人口少、民风淳朴、林木资源丰富、经济欠发达的地区。因为没有工业污染，南岭市难能可贵地保留下了绿水青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人人都会说，但要如何用绿水青山挣来一沓沓看得见摸得着的钞票，可没那么简单。

南岭流传一首顺口溜：“经商到南岭，赚钱不容易；当官到南岭，一场空欢喜。”前几任市委书记到了南岭就没有再升迁过。崔鸿鹄初到南岭赴任时，有人悄悄地提醒他，不要干得太久，当了市委书记就赶紧换地方。然而事出所料，崔鸿鹄到南岭后，从市委副书记到市长到市委书记一干就是八年，事没少干，汗没少流，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这些年，南岭市的经济总量虽然仍然排在全省后面，但经济增速却超过了全省的平均增速，排进了前三名。

省委书记、省长都在不同场合表扬过崔鸿鹄，说他思路清晰、真抓实干，为南岭的后发赶超做出了突出贡献。表扬归表扬，省里几次调整干部，提拔省级领导也好，调任厅局长也好，甚至平调到经济发达的地区，都没有崔鸿鹄的份。崔鸿鹄心态好，仍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一句牢骚怪话。

孔坤之一行到达南岭时，已近午饭时间。崔鸿鹄征得孔坤之的同意，没有去宾馆，直接去了城郊的环城公路工地。工地上热火朝天，几十台挖掘机、搅拌机轰鸣，两百多工人挥汗如雨，忙而有序地施工。众人看着施工场面，深受感染，纷纷称赞这是干大事的搞法。

崔鸿鹄介绍完公路建设情况，说：“孔书记，环城路建好后，市委、市政府准备整体搬迁到环城路这边来，通过行政中心的转移来拉动新城区的建设。老城区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再捣鼓也没有多大的发展空间。旧城区的拆迁任务太重，建设成本高，政府投入不足，开发商又不敢投资。只要市委、市政府迁过来，周围的地价肯定成倍上涨，政府手里有钱，新城区的规划和基础建设才能上档次，财税收入自然会翻番。”

孔坤之听了连连点头，说这个“迁巢引凤”的办法好，很适合南岭这样基础差、底子薄的城市。孔坤之又随口问了一些经济指标数据，崔鸿鹄对答如流。当孔坤之问及政府融资平台及PPP项目操作中的一些业务问题时，跟在一旁的常务副市长李新明总能言简意赅地解答，话虽不多，却到位得体。孔坤之知道遇到了搞经济的行家，不由得多看了李新明几眼。

一路走一路看，崔鸿鹄说起来滔滔不绝，竟没有注意到拖延了午餐时间。孔坤之一行深切感受到了崔鸿鹄励精图治、造福一方的激情与决心。孔坤之点头称赞：“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干事创业的担当和精神。我完全同意鸿鹄同志的想法。全省市、县领导干部都要有南岭这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要有这种干事业的精气神！”

市长石宏春悄悄提醒崔鸿鹄时间不早了，崔鸿鹄这才意识到，对孔坤之连说了几声抱歉。孔坤之却爽朗地说：“鸿鹄同志，听到你激情澎湃的介绍，看到你们热火朝天的干劲，我是如食肉糜、如饮甘露，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饿呀！”

众人大笑。李新明马上张罗午餐。

午餐别出心裁地安排在了建设工地。每人发了一份盒饭，孔坤之带着厅局长们和市里的干部一起蹲坐在建设工地，与工人们边吃边聊，场面温馨感人。省电视台的摄像记者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他们拍习惯了会场画面，此刻兴奋地选取最佳角度拍摄起来。

高振宇早和叶知秋打了招呼，端着盒饭故意远远地蹲在一旁。

蒋雨霖端着盒饭跑到叶知秋面前，悄声说：“叶师兄，你们出差都这么拼命？头天下矿井我还以为是为了上新闻好看，今天又在工地上吃盒饭，看来公务员这碗饭还真不好吃。”

这两天大家混熟了，蒋雨霖不再喊他叶处长，而是大哥长大哥短地叫。得知叶知秋是宏东师大毕业的，蒋雨霖亲热得不行，说自己毕业于师大播音系，便改口叫他“师兄”。

叶知秋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说：“你以为公务员天天吃香喝辣？上班就是喝喝茶、看看报，下班就是喝喝酒、打打牌？绝大多数公务员工作辛苦，劳心费神，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情，工资待遇不高，晋升空间有限，幸福指数低。你跟着跑了两天就喊吃不消，人家可是长年累月这么干！你幸亏没考上公务员，要你当公务员，没准儿干几天就坚持不下去，开溜了。”

蒋雨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走开。

吃过午餐，孔坤之怕时间不够，提议不休息，继续看现场。崔鸿鹄便带着大家继续前往一家房地产企业参观，叶知秋猜想肯定是魅力集团。果然，远远看到江丽丽领着一队人，正等在公司门口。

崔鸿鹄向大家隆重介绍了江丽丽和她的魅力集团。江丽丽满面春风带着大家参观集团天福地产分公司的办公楼和在建楼盘。江丽丽望了望叶知秋，叶知秋也正好转过头来，俩人四目相对，江丽丽含情一笑，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妩媚。

天福地产开发的“晶鑫世家”楼盘处于城郊，一期已开发出售，有洋楼、别墅和高层精装房，二期在建的是一些高层电梯房。整个小区规划得很好，有假山有人工湖，处处栽植着红豆杉、银杏树等名贵树种，颇有江南园林的韵味。

现在看房地产商开发的楼盘，只要看整体规划和绿化苗木，上不上档次，一眼就知。叶知秋看这架势，知道这个楼盘在南岭市数一数二，就是放到省城也是一个高档楼盘。

公司安排了七八辆环保电瓶车，江丽丽陪孔坤之、崔鸿鹄坐上第一辆车。

高振宇拉了叶知秋一下，叶知秋会意，故意放慢脚步，俩人坐在第二辆电瓶车最后一排。

高振宇悄声问：“干部双向交流的事，省里下派的干部陆续到位了，市、县上派的事情怎么还没有眉目？”

叶知秋说：“听说上派的事情还要缓一缓。现在省直机关副处以上干部职数严重超配，各单位正在清理消化。不过，既然下派干部到位了，上调的事也不会拖得太久。”

高振宇说：“今天晚上不走了，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叶知秋说：“这我哪定得了！得听孔书记的。”

高振宇说：“孔书记看样子还蛮高兴，应该对现场考察比较满意。南岭离省城远，省领导难得来一回，崔书记会尽力挽留住一晚。”

叶知秋说：“如果孔书记同意住一晚最好，咱俩可以好好叙旧。”

整个楼盘面积很大，电瓶车环绕着已建好的地方转了一圈。叶知秋感叹道：“魅力集团实力蛮强嘛，这么大一块地得投资多少钱啊？”

高振宇说：“江丽丽可不是等闲人物，背景复杂，后台过硬。这块地批下来没用多少钱，仅仅就是些前期开发成本。楼还没修好，开发商就到处宣传、造势，一动工就在图纸上开始卖楼，所以前期的投入在图纸上就收回来了。然后再拿着这个项目到银行贷款，流转的其实都是银行的钱，自己并没从腰包里掏多少真金白银。”

叶知秋问：“政府三令五申，早不允许这么卖‘楼花’了，还敢这么干？”

高振宇低声说：“天高皇帝远，随行就市。不少开发商都是这么干的，有些市、县行政监管部门冲着那一大笔税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知秋叹口气，说：“难怪老百姓对虚高的楼价有意见。开发商都是这么玩，吃亏的不就是咱老百姓吗？”

参观完“晶鑫世家”，一行人又上了考斯特车。叶知秋收到一则短信，是江丽丽发来的：“知秋处长，你今天好帅。晚上来拜访你。”

孔坤之兴致非常高，一边听崔鸿鹄介绍情况，一边不住地点头。崔鸿鹄就请示他：“孔书记您难得来回南岭，今晚就住到这里吧，也是对南岭的干部群众一个鼓励。”

叶知秋心想：留领导住宿一晚，与鼓舞干部群众似乎没有多少联系。但在这种场合，这个理由是再充分不过了。崔鸿鹄说得诚恳；孔坤之听得高兴，就对随行的一车人说：“我明天下午有个外事活动，本来准备今晚赶回去的，但听了南岭同志们的想法和规划，看了南岭的建设项目，很受鼓舞。今晚就不走了，留下来住一晚，同志们，好不好？”

领导说了好，哪有不好？众人齐声响应。

下午的汇报会简朴而隆重。崔鸿鹄代表市委、市政府重点汇报近年来社会经济发展、民生改善和社会稳定工作情况，他用较长篇幅介绍了运用民间资本建设和经营城市的做法，说：“在省委的正确领导和上级各部门的精心呵护、支持下，南岭的经济建设走了依托民间资本、集聚民间力量、发动民间参与的一条新路子，实践证明效果很好，群众得了实惠。今后，我们还将在不断实践中探索、提升，通过经营城市来提振南岭的发展。”

崔鸿鹄富有激情和感染力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让人印象深刻。孔坤之给予了充分肯定，声音洪亮地说：“听了鸿鹄同志的汇报，很受鼓舞、很受启发。我看啊，南岭的经验无非三条：一是坚持改革开放不动摇，始终坚持用改革开放的精神来谋篇划局，推进工作；二是紧密联系实际不浮躁，面对新的形势新的任务，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联系本地经济社会发展实际，取得了好成效；三是积极开拓创新不守旧，针对南岭地区经济总量小、底子薄的特点，能够探索一条运用民间资本建设开发城市的路子，尽管目前还是在尝试探索阶段，但这种思维方式和工作态度值得表扬，要向全省推介。”他讲到关键处，不时用手敲打着桌子，更显话语铿锵。

孔坤之的肯定与鼓励，把整个汇报会的气氛推向高潮。汇报会在一片掌声中圆满结束。

汇报会后，市委、市政府在南岭宾馆举行晚宴。晚宴过后，叶知秋跟在崔鸿鹄、石宏春后面，陪孔坤之散步。宾客散去后的宾馆恢复平静，花园的林荫小径显得冷清，一轮明月悬在夜空。

转过几圈，孔坤之对崔鸿鹄、石宏春说：“鸿鹄、宏春同志，你们这些年工作辛苦了，取得的成绩很显著。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南岭市的发展，对南岭市的干部也十分关注。我回去会向省委主要领导详细汇报你们取得的成绩和好的做法。”

崔鸿鹄、石宏春得到肯定，心里高兴，走在旁边，俩人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孔坤之接着说：“不过你们也要看到，发展的过程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与问题，这很正常，关键是要找到办法予以解决。”他转身对崔鸿鹄说：“鸿鹄啊，现在干一件事不容易，干成一件事更不容易。特别是涉及调整、改变利益格局时，方方面面的议论都有，组织上是信任、关心干部的，关键是领导干部要自身过硬。”

崔鸿鹄应道：“孔书记您放心，南岭这届班子还是想干事、能干事的，也能够正确对待各种批评声音。只要为了党的事业和老百姓得实惠，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孔坤之语重心长说道：“愈是发展的关键时期，愈需要干事创业的勇气与坚韧的决心，愈能考验一个领导干部的忠诚与担当。”

崔鸿鹄说：“感谢省委的关心。南岭的点滴进步都是省委、省政府正确领导的结果，南岭的干部非常珍惜这个干事创业的平台。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领导的要求和群众的期盼。”

叶知秋跟在后面，觉得孔坤之与崔、石两人的“散步谈话”又和在景江时与陈、向两人的不同。与陈、向的谈话都是谈养生、扯闲篇，对景江市的工作却一句不提，对陈、向个人也没有什么意见表达。而对崔、石二人的工作不但明确表了态，还说要向省长、省委书记汇报。尤其是对崔鸿鹄的谈话，既有肯定也有提醒，似乎还有告诫的意思。俩人表面上官话来官话去，潜伏的台词却耐人寻味。

孔坤之准时回房间休息。叶知秋送崔鸿鹄、石宏春上车，崔鸿鹄说：“知秋，晚上我和石市长就不陪你了。我交代了小高，要他陪你，你们老同学好好叙叙旧。”

待车子开远，叶知秋打了高振宇的电话。高振宇开了一辆奥迪A8一直等在宾馆前坪，叶知秋上了车说：“还稍等会儿，我叫了一个美女一起去。”

过了几分钟，看到蒋雨霖走出宾馆，叶知秋将手伸出车窗挥了挥，蒋雨霖朝车子走来。

高振宇开着车往南岭河畔驶去。叶知秋介绍说：“雨霖，高主任跟我是大学同班同学，现在是南岭市委办副主任，崔书记的秘书。你可以叫高师兄。”

蒋雨霖嘴甜，笑着说：“我运气好。这次出来认识了两位又帅又有才的师兄。高师兄，你要多关照我。”

高振宇打趣说：“你归叶师兄管，高师兄鞭长莫及。”他故意把“鞭”字发音拉得很长。

蒋雨霖似乎听懂了，笑了两声。

叶知秋这些天当联络员，事无巨细，每个环节都不允许出现纰漏，弄得神经高度紧张。现在和高振宇、蒋雨霖在一起，身心皆放松下来。坐在车上，叶知秋悄悄给唐梦云发了个问候的微信，自从梦云生日那晚，俩人的关系似乎更进一层，精神的相通和彼此认同的愉悦让叶知秋欲罢不能。

高振宇说：“知秋，你难得来南岭一趟，晚上搞点什么活动？”

叶知秋笑着说：“我们带着蒋小妹，洗脚、按摩都不合适。雨霖小妹，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蒋雨霖说：“我无所谓，客谁主便。我是打酱油的，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高振宇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唱唱歌吧？咱们先散步醒醒酒，待会儿再找个地方吼两句歌，放松一下。”

叶知秋、蒋雨霖表示同意。

叶知秋的歌唱得好，在大学时就是小有名气的校园歌手。高振宇对蒋雨霖说：“你这个叶师兄，人俊歌美，迷倒一片学姐学妹。那时还没有‘粉丝’一说，如果放到现在，他的粉丝成千上万。”

蒋雨霖装模作样地仔细瞅了叶知秋一阵儿，说：“看得出来，这位大叔鹤发童颜，如此高的颜值，想必当年也是迷死女孩儿的花心‘欧巴’。”

叶知秋、高振宇被她逗乐，大笑起来。

高振宇将车停在南岭河畔。这些年搞城市开发，许多市、县都修起了沿江、沿河、沿湖风光带，在堤坝上栽花种柳，勒石树碑，镌刻上诗词歌赋，营造文化氛围。

南岭的沿河风光带不同其他城市，别有一番情趣。南岭河水质清澈，从上游一路蜿蜒而来，穿城而过。两岸的沿江风光带保持了原来的山势地貌，栽的都是从大山里移种过来的参天大树，形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林间的空地种满各种花卉。最有韵味的是，沿河依地势修筑了许多亭台楼阁，点缀林间，颇具江南水乡的神韵。

高振宇带叶知秋、蒋雨霖走的这一段路是风光带的尾端。河对面有座小山，小山在月色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峻秀。一阵风过，空气中散发着草木清香。叶知秋被这山光夜色吸引住了，不禁感慨道：“南岭真是个好地方。山色秀美，空气清新，在这里生活，寿命都要长几年啊！”

高振宇点点头，说：“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衣食住行的成本低，吃的、喝的、呼吸的空气都比大城市环保。但是，小城市的生活节奏慢，待久了会有惰性，眼界不开阔，不易接受新鲜事物。”

叶知秋说：“这个风光带修得不错，蛮有品位，市里投了不少钱吧？”

高振宇说：“风光带是去年才修好的。市财政投了三个多亿，承建单位垫付了五千多万。对了，魅力集团是承建单位。”

叶知秋“喔”了一声，说：“魅力集团涉足的领域还蛮多嘛，房地产、城建、金融投资等，摊子铺得这么大，没有足够的实力和运作能力容易出问题啊！”

高振宇说：“魅力集团还是蛮有实力，听说正在运作上市。有的项目是通过民间融资方式，因为给付的利息高，资金倒不成问题，有点类似沿海发达地区的民间资本运作模式。”

蒋雨霖对他俩说的话不感兴趣，玩着手机跟在后面。

三人沿着河边散步，远远地看到马路边有一个夜宵摊子。叶知秋想买瓶矿泉水喝，一问，一瓶普通的矿泉水竟然要8块钱。高振宇抢着掏钱买了三瓶水，叶知秋疑心摊主欺生，问：“怎么一瓶矿泉水要8块钱？”

高振宇说：“你不知道，南岭这个地方的消费有些畸形。这几年外地客商多，把物价、餐饮抬得很高，有些娱乐消费甚至超过了省城。”

高振宇带着叶知秋、蒋雨霖到了一条街上，整条街霓虹灯闪烁，传来阵阵歌声。高振宇说：“这条街当地人叫嗨街，外地来了朋友、客户都喜欢请到这里唱唱歌，喝喝酒，闹一闹。”

蒋雨霖问：“两位师兄，我和你们来这种地方合不合适？不会碍手碍脚吧，要不我回宾馆休息算了？”

高振宇说：“师妹你别想歪了，这地方是正规的娱乐场所，就和宏东的量贩式KTV差不多。怕把你带坏，所以选了这地方。”

蒋雨霖撇撇嘴，说：“花花世界，灯红酒绿，你们男人最喜欢的地方。”

叶知秋注意到这条街两边的马路上停满小车，其中有许多辆宝马、奔驰车，甚至还有兰博基尼、保时捷、宾利等高级跑车。

高振宇轻车熟路进了一家装修非常高档的KTV，径直走进预留好的包厢。蒋雨霖笑他：“高师兄熟门熟路，真是宾至如归啊！”高振宇说：“我是沾你那位省领导师兄的光，平常这种地方我可不敢来。”

刚在沙发上坐好，一个脖子上戴着指头粗金项链的中年男子进了包厢，见了高振宇像见了财神菩萨，又是握手又是发烟，实心实意地恭敬，不像欢场的虚情假意。

高振宇介绍说：“这是李总，这是我的好朋友叶总、蒋总，他俩是贵客，今晚你要提供最好的服务。”

李总紧握着叶知秋的手说：“必须的、必须的。高首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幸会幸会。稍坐一会儿，我去安排。”

叶知秋知道这种场合最好不要露出真实身份，既然高振宇称自己老总，就端起了老总的架子，哼哈了几句。

突然包厢里的大灯亮了起来，李总带着一溜穿着学生装的美女走了进来，美女们动作整齐划一地鞠躬，齐声说：“老板，晚上好！”

李总介绍说：“这些美女又会唱歌又会喝酒又会闹气氛，喜欢哪位点就是。”

叶知秋仔细看了一眼，一溜人里还真有几个姑娘长得挺漂亮。蒋雨霖当记者见得多，见怪不怪，低头玩着手机。高振宇半躺在沙发上，说：“叶总先选。”

李总靠近叶知秋说：“叶总，您看6号如何？6号还是在校大学生，我特意晚上喊过来跑场子的。”

叶知秋看了一眼6号，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气质清纯，在灯红酒绿的娱乐场倒显得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便点了点头。

李总立即招手，6号过来挨着叶知秋坐下。李总又小心翼翼地问蒋雨霖：“蒋总，要不要叫个帅哥陪你唱歌？”

蒋雨霖指着叶知秋、高振宇说：“不用了，有这两位帅哥陪就行了。”

高振宇怕人太少，显得冷清，又挑了3个美女坐下。李总开了一瓶2斤装的轩尼诗XO，先敬叶知秋一杯，又敬高振宇、蒋雨霖。叶知秋嫌他一口江湖腔，脖子上的金项链晃来晃去分外刺眼，不太搭理他。

李总毕竟是在场面上混的，察言观色是基本功。他见自己待在这里碍事，便说：“三位好好玩，我还要到外面打招呼，就不陪你们了。”又转身对四位美女吆喝说：“这几位老总是我的贵客，你们好好伺候着！”

李总一走，叶知秋就放开了，一连唱了三首歌。高振宇也接着唱了一首最流行的《在你的歌声里》。蒋雨霖性格开朗外向，有几份豪气，又正是泡吧嗨歌的年纪，歌唱得和原声差不多，一开口就把陪唱的小姐们给镇住了。

KTV的小姐都是社会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客人都伺候过。刚才看到李总那点头哈腰的样子就知道这三位客人有来头，这会儿又见他们歌唱得这么专业，鼓掌的鼓掌、敬酒的敬酒，气氛热烈得一塌糊涂。

叶知秋很久没有这么放开了，和蒋雨霖一会儿合唱、一会儿伴唱、一会儿喝酒，像孩子一般闹着。高振宇俨然像个专业节目主持人，不时抽科打诨，活跃气氛。四个陪唱的小姐成了粉丝团，每支歌一唱完，掌声不断。

6号小姐的歌唱得好，酒量也大。叶知秋问她：“你还是未成年人吧？我们是劳动局的，专门查处非法用工、雇佣未成年人打工。”

6号小姐嘟着小嘴，撒娇说：“人家都18岁了呀。我是勤工俭学，为家里减轻负担，为社会创造财富。”

叶知秋看她那清纯的模样，暗想，如果在大街上走，谁又会相信这么漂亮有气质的女孩儿会在KTV作陪侍呢？

6号小姐开始不清楚蒋雨霖与叶知秋、高振宇俩人的关系，观察了一下，发现仅是一般朋友，就开始对叶知秋展开攻势。一会儿对叶知秋撒娇，一会儿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肩上，一会儿体贴地端来水果。叶知秋见她如此老练，疑心她不是在校的大学生，果然，试探着再问了几句，6号小姐就前言不搭后语了。

歌舞升平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到了11点，叶知秋示意高振宇差不多了，明天还得赶早回省城。高振宇打了个电话，李总便出现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送客。

洋酒的后劲很足，俩人都喝得高了，蒋雨霖倒没喝什么。高振宇挣扎着要开车，叶知秋不准，说最近抓酒驾厉害，打出租车算了。

高振宇喝得差不多了，胸脯一拍说：“在南岭市谁敢动我？看到我的车牌，交警叔叔会站到路边敬礼！”

叶知秋说：“你牛！我知道你牛！但还是别开车了，我和蒋师妹打辆车，你打辆车，各自回去。明天早上见。”

蒋雨霖说：“高师兄，你真的不能开车了。车钥匙给我，我开车回宾馆，你车就停在宾馆，明早再过来开。”

高振宇不再坚持，让蒋雨霖开车回宾馆。停好车，叶知秋示意她先走，免得让熟人撞见生出是非。蒋雨霖步态轻盈进了大厅。

高振宇趁着酒劲说：“知秋，这小丫头机灵着呢，你离她可要远点。”

叶知秋“呸”了一声，说：“我把她当妹妹。车子停在宾馆，你打的回去。”

高振宇说：“好了，我不开车，你放心回房间睡觉。”

叶知秋进了宾馆大堂，稳了稳脚步，不愿让人见到自己的醉态。宾馆服务生抢先一步帮他按了电梯。

进了房间，叶知秋感觉到一阵酒意袭上头。叶知秋酒量好，一斤白酒下肚面不改色，然而洋酒的后劲大，今晚虽只喝了七八两，却有些头重脚轻。

手机响了，蒋雨霖打了电话过来，问：“师兄，你没出状况吧？这洋酒后劲很足，你早点休息喽。”

叶知秋说：“没事。你可别在微信朋友圈说，今晚陪着两个大叔唱歌无聊透了。”

蒋雨霖“扑哧”笑出声来，说：“我正准备发呢，你这么一说，我想发也不能发了。”

叶知秋挂了电话，准备洗澡上床睡觉。门铃响了，叶知秋不知道是谁，打开门，却看到江丽丽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叶知秋扶着门框，舌头有些打结：“江总，请、请进。”

江丽丽进了房间，递过一个礼品袋说：“估计你和高秘书出去潇洒了，特意晚点过来。你抽烟，我给你带了四条‘和天下’。你帮忙搞定了规划的事情，今天又到魅力集团视察，我肯定要过来看看你。”

叶知秋沏了杯茶端到江丽丽面前，说：“江总，你就别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不违反原则和底线，能帮衬就帮衬一下。”

江丽丽优雅地端坐在沙发上，眉目含情望着叶知秋说：“现在做企业不容易，没有省、市领导的关照，很多事情都不好弄。”

叶知秋酒劲上来，看到江丽丽穿了一袭低胸的黑裙，V领开得很低，圆润丰满的双峰隐约可见。他移开目光，喝了口茶，说：“今天看了你们公司开发的楼盘，的确是大手笔，孔书记评价很高。晚上，高秘书又带我沿着南岭河风光带走了一圈，沿河风光带规划和建设的档次都很高，提升了城市品位。”

听了这些话说，江丽丽开心地笑了，说：“叶处长过奖了，我们还不是托政府的福，干点实事，挣点小钱。”她胸脯一晃一晃的，晃得叶知秋心旌荡漾。

江丽丽转了话题，说：“叶处长，我想问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叶知秋说：“你我之间就不用客套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江丽丽说：“听说有人举报魅力集团非法吸纳民间资金，拆东墙补西墙，欠了一屁股债，这纯属造谣诽谤。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叶知秋想她消息真是灵通，说：“的确是有些材料和举报信寄到省信访局、省纪委，有的信转到了督查处。但你别太担心，都是些没有查实的说法。”

江丽丽气愤地说：“不管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无非是想把我、把魅力集团搞垮。这几年魅力集团发展很快，很多人眼红、妒恨，招来很多闲言碎语。我可以实话对你说，知秋老兄，我们公司现在账面上趴着的现金就有1个多亿，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哽咽，眼眶里含着泪花。

叶知秋好言劝她：“现在办企业都是这样，做大做强了，竞争对手自然会眼红。你人又年轻漂亮，事业这么成功，容易招人嫉妒。”

叶知秋话还没说完，江丽丽委屈得哭出声来，竟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叶知秋是个正常的男人，又在酒后，这时候美人投怀送抱，身体里顿时腾出一团火。

江丽丽紧紧搂着叶知秋，丰满的乳房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叶知秋酒醉心里明，叮嘱自己不可乱性，轻轻推开江丽丽。谁知江丽丽抱着叶知秋，张开娇嫩丰润的嘴唇，一下子吻了过来。

叶知秋偏头避过。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悦耳的铃声此刻却如当头棒喝，似乎让江丽丽清醒过来，她放开叶知秋，用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

叶知秋摆脱窘境，拿起手机一看，竟是唐梦云的号码。

叶知秋犹豫着接还是不接，铃声执着地响着。停了几秒，他还是挂了电话。

经这么一折腾，俩人都稍稍有点尴尬，江丽丽依旧正襟危坐，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说：“时间不早了，叶处长您早点休息吧。”

叶知秋送她出门，说：“江总慢走，不送了，多联系。”

关上门，叶知秋久久不能平静。他仔细将过程回想一遍，江丽丽深夜来访，显然是有备而来，所有的环节如同排练好的一般，难道是个圈套？

叶知秋心有余悸，上床容易下床难呀，他庆幸唐梦云此时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