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经纪人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病急投医

(一)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梁军辉歪坐在沙发上,粗粝的手指夹着一根雪茄,缓缓放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却闷了好久才吐出来。

他掸烟灰时,将宝石镶嵌的烟缸擦落在地,助理不敢去捡,也不敢出声。

老板自从得知柴若舒携南嘉转签约对手华梦公司以来,一直沉默。

“好,真的好,好得很呐。南嘉这个小婊子和柴若舒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来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梁军辉忽然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那日在国贸吃饭,助理也去了,所以他全程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加上跟了老板四五年,老板的行事风格,以及他心里想什么,助理大概都能猜到个七八分。

柴总监的能力有目共睹,老板也不是真的想她离开,只是她那么驳老板的面子,老板自然要给她些教训。其实,只要她按照老板说的做,再低头认个错也就没事了。这些天,老板一直在等她回来找他,却没料到她这么硬气,直接带着南嘉转投对家了。

老板能不生气么?

在梁军辉的眼里,这就叫做背叛。

“阿正,你在干什么?过来。”梁军辉突然喊助理。

阿正浑身一哆嗦,忙小跑了过去。

“你帮我做一件事——”梁军辉俯身,对着阿正的耳朵,声音渐渐低下去。

阿正听完后,不知道老板这么做的目的,但是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点头:“我马上就去布置。”

“回来。”梁军辉在背后喊他。

阿正立刻站在原地不动。

“我记得,南嘉是不是有个贴身的助理,长得有些黑的那个?”梁军辉眯着眼睛问道。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阿正回忆道。

“查一下她。”梁军辉别有所指地看了眼他。

阿正立刻会意。

“这烟灰缸是我之前从欧洲带回来的,送你吧。”他懒懒地指着地上的烟灰缸说。

“谢谢老板。”阿正很感激。

毕竟,他就算再没见识,也能看出这只烟灰缸上镶嵌的宝石价格不菲,倒卖倒卖,也许能出个好价钱,够自己老婆孩子花很久。

二月五号,新年前夕,昆仑饭店大厅内,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即将开始。

也是见了鬼,原本晴空高照的天气,突然之间就阴沉了下来,颇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就算是要落大雨,许多媒体也不请自来,王西看到这些情况,喜在心头,路上还在和柴若舒边走边闲聊。

“南嘉的号召力比我预想得还要好一点。”他说。

“要不然,你以为微博热搜上的那些话题,都是买来的啊?她的美貌本身就是个永不过时的营销点。前年的电视节颁奖晚会,她仅仅是脱了一件大衣上个台,台下就一阵轰动,一群镜头对准她拍,因为她够美,就算是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那也是出类拔萃的美。”柴若舒毫不吝啬对南嘉的夸赞。

王西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一笑,“你这倒是有意思,一般美女都会嫉妒美女的,你这说的,比男人还迷恋她。”

柴若舒耸耸肩,“别把女人都看得那么小心眼儿。girls help girls,相互扶持比相互妒忌来得重要。何况,经纪人看艺人,就像是看待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只想要好好收藏,哪里想要和艺术品比价值呢。再者,我有能力收藏这件艺术品,不就间接说明我的价值了吗?”

王西大笑,学得倒快,“所以我能一举签下你俩,也是我有价值。”

二人在台下说说笑笑,看着工作人员跑前跑后地忙碌。新闻发布会就快开始了。有助理跑过来,将一叠演讲稿递给王西。

主持人在台上致辞后,将话筒递给王西。

王西对这样的场合驾轻就熟,稿子读了一半,干脆扔掉了,开始发表即兴演讲,内容无非是对新加入华梦的柴若舒以及即将出场的南嘉的介绍,与她们未来的合作方式,以及对华梦公司未来的展望。

台下,有工作人员对他比手势。

“话说到这里,我们就请我们今日发布会的主角,也是我未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南嘉小姐上台给大家说几句吧。”王西说完后,带头鼓掌。

和在红毯上艳压群芳的造型不同,南嘉今日穿着简单。一件白色衬衫搭配一条高腰阔腿裤,南嘉圆润平滑的肩线、丰满妩媚的胸型以及纤细一握的腰肢,都为这身简朴的造型增色不少。

能将这一套衣服穿出一回眸三生盼感觉的女艺人,大概也只有南嘉一人了。

“今天——”南嘉的话才说出两个字,瞳孔中出现惊慌的神色。

两名便衣警察模样的人手持传唤证上台,不由分说,架起南嘉就走。

“你们干什么?松手,快松手。”南嘉挣扎着,可箍住她的手跟金刚石一般,根本挣脱不开。

“先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事情好商量不是?”王西也是一脸懵,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不敢得罪警察。

两名警察根本不搭话,直接将南嘉架到了外面的警车上。

台下记者惊呼中,敏感地发觉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一时间,闪光灯不停,王西和柴若舒一下子都傻了眼。

(二)

三小时不到,“著名明星南嘉在新闻发布会现场被警察铐走”的新闻不径而走,很快成为新浪微博热搜第一,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各种传言都有。

——在现场就被带走了啊,一点面子不给啊,这得是犯大事了。难道是吸毒?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吸毒的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南嘉哪里像?

——她生图你看过没?瘦成那副样子,而且看起来很憔悴,真的像瘾君子。

——也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事儿呢,比如偷税漏税什么的。

——也不可能吧,犯这事儿的不躲去海外避避风头,还这么高调地开新闻发布会?

这些流言在网上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像是一簇火苗,被人浇了一桶油,火势彻底失去了控制。

王西和柴若舒跟着来到派出所,了解了什么情况后,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梁军辉报警说南嘉故意伤害自己,还偷走自己一块名表。

“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也信?”柴若舒当下就失去了理智,怒气冲冲地反驳做案情记录的警官。

警察面无表情地回她道:“小姐,请你冷静一些。我们办案讲证据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乱抓人。报案人身上的伤验过了,是真的。表刚刚也在南小姐的包内找到了,也是真的。现在就差南小姐自己的口供了。”

“这不可能!”柴若舒百分百相信南嘉,她回过头,对着王西又重复了一遍:“这绝对不可能。”

王西也是一脸狐疑,“对,这太离谱了,南嘉看起来不像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我们要跟南嘉见面,是可以申请见面的吧?”王西大脑还算清醒一些,突然想到这一点,问警察道。

警察看了一眼两人,将本子和笔递给他们,“可以,这里填一下资料,跟我来。”

昏暗的拘留室内。

一见到柴若舒和王西,南嘉的情绪就有些激动。

“我没有偷过表,我真的没有,这怎么可能呢,你们相信我,他们都不信,说什么铁证如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柴若舒在几近崩溃的南嘉面前,反而冷静多了。

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个女人,王西皱起眉头。

“先不说表的事情,说说打人。”

南嘉抬起头,“我确实打过梁军辉,因为当时他要猥亵我,我当时——”她迟疑了一下,看了柴若舒一眼,才接着说道:“我当时情绪有些失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将他打得有多严重。”

王西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柴若舒彻底冷静下来后,若有所思,“不可能啊,照理说,他没有伤得多重,是够不上报警的级别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西问她。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过梁军辉家,他也就最多脸上被挠了几下,怎么会闹到报警的地步呢?何况,就算要报警,怎么不当时报,非要拖到一周后,和名表丢失一起报案,加在一块儿不是很匪夷所思吗?”柴若舒一下子整理出了重点。

王西眼眸晦涩,“这个梁军辉表面看上去好说话,其实手段一直都很花,有底线的人,根本玩不过他。”

“是吗?”柴若舒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她偏偏不信邪。

若是世上所有的正义,都被邪魔压得翻不了身,这世道不是乱了吗?

她当即打电话求助律师朋友,将整件事儿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通,当然,略过了不能说的部分。

律师当下就给出了解决办法,“你们可以要求梁军辉再次验伤,同时调发布会后台的所有监控录像。”

“你的意思是——”柴若舒瞳孔放大,若有所思,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梁军辉在玩什么把戏。

“我也不太确定,你可以先查。”律师回道。

“我知道了,回头再找你,你先忙。”柴若舒仓促地挂了电话。

她对南嘉说道:“一个人在这儿不怕吧?你忍一忍,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嗯。”南嘉又不蠢,知道是梁军辉那个混蛋陷害自己,而且听柴若舒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她微微定了定心。

柴若舒看了眼看守所的环境,压抑,憋闷,挂在高墙外的太阳、月亮都仿佛是画在了纸上,遥不可及,不免微微叹气。

南嘉长相张扬,自己长相寡淡。单从长相而言,自己才是楚楚可怜的那一个。但其实,南嘉性格单纯胆小,自己倒是更能担事儿一些。从前,大学时寝室卧谈,她们讲鬼故事,南嘉怕得要命,就爬到自己床上,非要跟自己挤一张小床睡。

“南嘉,你不要怕,派出所里我会叫人打点一下,没有人会为难你。我和柴总监去找线索救你出来。”王西说的这番场面话,听起来倒也真诚。

两个人走后,直接奔回昆仑饭店,去查后台监控。好巧不巧,后台监控早不坏晚不坏,居然在这时候坏掉了。

柴若舒看着该名工作人员一脸为难的表情,似笑非笑道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监控坏了,总不能赖我们吧。”工作人员仍是一脸委屈。

这名工作人员是华梦的,于是王西站出来解围道:“柴总监,你太急了,监控坏了就去修,我们有更急的事情要做。”

“什么?”柴若舒抬眉。

“发布会去了那么多记者,他们会怎么写南嘉?这一步慢了,后面可就没法挽救了。以及,我们要去申请,让梁军辉再次验伤。”王西说道。

柴若舒定了定神,认为这种时候,冷静的王西比急躁的自己更有主意些,“你说得对,我们分头行动吧。”

王西在司法机关里有些关系,他施了些压力,把梁军辉重新拖进司法程序之中,让他被迫再次接受验伤。而柴若舒和诸多媒体熟悉,公关南嘉名誉事件的事儿,就落在了她的头上。但很明显,这件事更加棘手。

今天去发布会现场的媒体一共十九家,涵盖电视台、平面媒体、视频媒体和网络媒体,几乎层层相叠。

从傍晚到深夜,柴若舒一直在忙着打电话、托关系,想要压下今天的重磅新闻,可是效果甚微。

樱桃台和奇库算是跟她关系不错的媒体平台了,也仅仅是承诺不第一时间出新闻,在真相没有浮出水面之前,客观报道事件,而不添油加醋,越描越黑,引导网友乱想。

也是,这个圈子里,永远都是利益第一,情义不过是风平浪静时用来衬托场面的修饰品罢了,不值几两钱。

用别人的料来抵,又或者拿钱来买料,都行不通。首先,柴若舒手上没有比南嘉被抓进局子里更劲爆的料,其次,她也没有足够多的钱,能打动这些媒体。再者,柴若舒从心底看不上这些手段。

(三)

梁军辉从派出所出来后,直接上了一台黑色的商务车。而他的脸色,比车的颜色还黑。

“老板,怎么样?”阿正为梁军辉递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关切地问道。

梁军辉冷冷地瞥了眼他,阿正后背发凉,立刻缩头,没再吱声儿。

“那两个娘们儿让我再次去验伤。”梁军辉低声说了一句,后又想到什么,“能这么快疏通派出所的关系,应该是王西干的。”

阿正不敢说话,低着头,一门心思给老板捏腿,察觉到空气里流通的一股冷意,复一抬头,对上老板的眼神,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老板要收拾他吗?”

“收拾谁?王西?”梁军辉斜了他一眼,“王西背靠大树,暂时动不得。倒是那两个娘们儿,真的欠收拾。”

“老板,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阿正主动问。

梁军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倒在座椅上,眯着眼睛回道:“把南嘉偷我表的事情说出去,或者编个故事,就说她勾引我,和我上床时,趁我不注意偷走我的表,怎么样?”

他不大的眼睛,骤然射出一道精光,似乎对自己编的故事很满意。

“很合理,反正她本来是要签约咱们公司的,就说是她爬床才换来的结果,咱原本看不上她的。”阿正顺着梁军辉的馊主意,做了补充。

梁军辉闷声一笑,拍了拍阿正的后脑勺,“你也不笨嘛。”

“都是老板教得好。”阿正谄媚地说道。

这个香艳的故事传出风声时,仿佛是对南嘉被警察带走一事做了个合理的注解。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于这个故事。

柴若舒几人知道时,几乎措手不及。

“这事儿一定一定要瞒着南嘉,她受不住这个打击的,我怕她去找梁军辉拼命。”这是柴若舒看到新闻后的第一反应。

因为梁军辉再次验伤,显示被殴打的证据不足,南嘉便被保释出来,安全回到了家中,可是,这短短一日的拘留,却给南嘉带来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堂堂女明星,失去自由和隐私,被拷在暗无天日的拘留室内,整整一天一夜。

“酒店监控我派人去看了,应该是被动了手脚,关于后台的那段,被删得精光。”王西声音沉闷。

柴若舒叹了口气,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她跟了梁军辉几年,知道些他的手段,自然也明白他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表面上看起来极好讲话,实则心眼小,报复心重,擅长阴招,且极难抓到把柄。

“这事儿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昆仑酒店的老板我很熟。”王西说道,大约是想宽慰她。

柴若舒没出声,她心知这事儿调查来调查去,也不一定有个结果,很可能是不了了之。

“还有一件事很坏。”王西继续开口,说的同时,点燃一根烟。

王西这人,挺看重自己在外的形象,所以在办公室一般不抽烟,这几日烟瘾渐大,愁云写在了脸上。

“你说。”柴若舒的内心跟拴着块石头一样,一直下沉。

“我托了交警队的关系,查看了从国贸到梁军辉家路段的监控,视频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南嘉主动上车,然后又被丢下车,至于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王西眸色深沉地看了眼柴若舒。

柴若舒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掐去过程,只留下头尾,意味着,中间的过程可以任人编排。

“我去公关。”柴若舒坐不住了。

“柴总监,你先看看这个。”王西将笔记本电脑转向柴若舒的方向。

王西打开的,是微博热搜新闻下面的评论页面,都是针对南嘉的。

南嘉以往的形象是娇滴滴的美貌女明星,却被爆出这样的惊天黑料,加上被警察在发布会现场当场带走的视频佐证,网友们纷纷骂她。一时之间,舆论哗然,好像已经没了公关的必要。

——女明星赚得也不少吧,怎么还偷人家的表啊。

——听说她家欠了一屁股债,她这些年赚的钱都给家里还债了,看到名表不心动才怪。

——就是说啊,而且有的人有偷窃癖,跟有钱没钱无关的,我记得有个国外女明星不就这样吗?

——会不会是误会啊。

——误会个屁啊,是误会,警察为什么带走她?之前不还说吸毒吗?

——所以说啊,明星表现出来的全是立好的人设,也就骗骗粉丝吧,谁信谁傻逼。

——之前还装得跟圣女似的,说自己绝对不服从于潜规则,怎么着,私底下爬床爬得可欢了,在老板面前很风骚的吧。

评论不堪入目,根本没眼再看。

“这事情,陷入胶着了。”王西沉沉地说道。

(四)

北京,某高中。

放学铃一打,所有的学生都收拾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没有人想多待一秒。欧阳烨倒是不急,慢吞吞地把书本、卷子往包里塞。

“猴子,去吃关东煮吧?”他问后桌男生。

被叫猴子的男生低头看着什么东西,压根没听见欧阳烨在说话。

“猴子?看什么东西呢?”欧阳烨绕到他身后,好奇地问。

猴子这才看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他扫了一眼四周,把手机从抽屉拿出来,神秘兮兮地举到欧阳烨眼前,“给你分享一下,我好不容易搞来的资源。”

“什么东西,笑这么淫荡。”欧阳烨被彻底勾起好奇心,却在看清手机播放着的视频后,脸色大变。

视频里,疑似南嘉的女性和一陌生男性正在发生关系。男性背对着镜头,女性的脸虽以长发遮了大半,灯光昏暗,却能明显看出,是和南嘉高度相似的轮廓。

“怎么样?是不是身材很好,我跟你说,没想到南嘉这么骚——”猴子的话才说一半,突然被欧阳烨掐住了脖子,惊恐地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啪”一声,手机被用力砸向地面,直接碎成两半。

猴子心疼自己刚买的手机,面对莫名其妙震怒的哥们儿,他感到害怕,但也奋力反击了,直接抬脚,全力踹开欧阳烨。

“你神经病吧,咳咳,老子快被你掐死了——”猴子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指着摔倒在地上的欧阳烨骂道。

欧阳烨爬起来,直接欺到猴子身上,对准他的脸,上来就是两拳。

“谁跟你说那是她的,谁跟你说的!”

猴子的眼镜都被打掉,看着欧阳烨一张模糊的,愤怒的,又近在咫尺的脸,有些要讨饶的想法。刚刚那一脚,已经用尽力气了。自己的体形和身高,看上去都不是欧阳烨的对手。欧阳烨瞧着白净清秀,其实是个能打的。

“兄,兄弟,网上都在传啊。我也,我也不知道你的偶像是南嘉啊,你说你喜欢她,我删了不就行了,干嘛打自己人啊。”

“谁跟你是自己人!”欧阳烨上去对着他的脑袋又是一拳重击,“你给我听清楚了,那不是我偶像,那是我姐,我亲姐!”

猴子彻底被打懵了,欧阳烨的话在自己脑中不断震荡,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打到脑震荡了,还是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导致自己的大脑在震荡。

恰巧这时,有个跟欧阳烨一向不对付的同学回教室拿课本,看到他殴打猴子的一幕。这名同学倒退出教室,直接跑去找了教导主任。

第二天一早,教导主任就找了欧阳烨的班主任,将这事儿说了。班主任随即将欧阳烨和猴子喊来办公室。

猴子有些怕欧阳烨,毕竟,他昨天打起人来不要命的样子,真跟精神病院的病人似的。

当得知南嘉是欧阳烨亲姐姐的秘密后,猴子内心深处又涌起一丝愧疚,所以在班主任面前,没承认是欧阳烨打了自己,只说是同学间起了些争执,但欧阳烨却直接认下了自己殴打同学的罪名。

“为什么?你为什么打他?”班主任觉得莫名其妙。

欧阳烨原本不屑地望向一边的双眼,此刻有些心虚,因为他没想好怎么编。少年意气,怒发冲冠,却不擅长善后。

“说啊,打人还有理了是不是?你最近成绩下降得厉害,去把你家人叫到学校来!”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到了更年期的妇女,一见到这种满脸写着不服的学生就气不打一处来,比自己那不听话的老公还讨人厌。

不过,她拿老公没办法,拿学生办法还是很多的。

“老师,我们都多大了,还叫家长?我家人很忙的,有事情你跟我说。”欧阳烨面对着班主任,不卑不亢地回道。

但这态度,落在班主任的眼里,就是一种挑衅。

她立刻拿出手机,在微信里找到欧阳烨妈妈,一个语音电话拨过去。

几秒钟后,电话被接起。

“欧阳烨妈妈,我是欧阳烨的班主任,欧阳烨这次考试总名次掉得厉害,昨天还在班里殴打同学,你要不来一下学校,我们聊聊?”班主任边说,边望向欧阳烨,以为能震慑住他,让这小兔崽子迅速道歉。

他不低头,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办公室里这么多老师和学生都看着呢。

欧阳烨倒真的有些急了,他知道妈妈这几天一直陪着姐姐,不让姐姐看手机看电视,接触网络,也一直稳定着姐姐的情绪,几乎是半步都离不开。

班主任聊了几句后就挂了语音,转身冲欧阳烨道:“你妈说她很忙,但你别的家人下午就来。”

别的家人?欧阳烨皱了皱眉头。

难道是自己那个躲债躲得多年不见人影的父亲?如果不是,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家人。

下午,当柴若舒出现在办公室时,欧阳烨惊得五雷轰顶。

“李老师您好,我是欧阳烨的姐姐,不知小烨最近又在学校犯什么错啦?”柴若舒站在班主任的桌子前,笑得温婉。

欧阳烨站在一边,听到“又”这个字眼,白眼翻上了天。

“欧阳烨,你对你姐姐也是这个态度吗?给我站直了!”班主任看到他的白眼,训斥了一声。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姐姐。”欧阳烨极小声地嘀咕一句。

别人没听到,柴若舒倒是都听进耳朵里了。她唇角一搐,面上却不显。

如果不是南嘉的妈妈抽不开身,又哀求自己帮这个忙,打死自己,也不会跑来学校给欧阳烨这个混小子开家长会。

“欧阳烨,你先回教室,我和你姐姐聊聊。”班主任严肃地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烨没法说“不”,只能转身离开。他打开办公室的门,发现班里好几个男生趴在窗台和门缝处偷看。欧阳烨一出来,他们立刻作鸟兽散。

猴子默默地跟在欧阳烨身后,小声问了一句:“你到底有几个姐姐呀,这个姐姐也好漂亮。”

欧阳烨双目仿佛爆炸着火子似的金星,猴子一下子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这也叫漂亮?你什么眼光。”欧阳烨嫌弃地说道。

柴若舒从办公室出来后,走向教室,敲了敲门板,“欧阳烨,你出来一下。”

全班立刻起哄,欧阳烨耸拉着脑袋,跟着柴若舒走出教室,一直走到操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

“干什么啊大忙人,怎么有空来学校装我家长啊。”欧阳烨瞟了她一眼道。

今天的柴若舒穿了身长款的豆绿色大衣,衬得她整个人清新脱俗,往学校操场一站,说是学生,也没人不信。

只是,欧阳烨眼里有多惊艳,嘴上就有多嫌弃。

“不是你妈求我,你以为我愿意来?”柴若舒抬眉,呛了他一声。

“我妈求你,你就来。你这人果然一点原则都不讲,不愧是混娱乐圈的人。”他嘲讽地回道。

“你姐姐也混娱乐圈呢。”柴若舒冷了脸。

欧阳烨这才转过脸,轻咳两声,“话说,我姐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容易受到刺激,我帮她预约了天坛医院的脑神经科,过几天去看。”柴若舒回他道。

欧阳烨看着地面的影子,不知在想什么,柴若舒叹气,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也不省省心,快期末考了,还搞出这事儿来,人家侯辰的家人那是不计较,不然你就要吃处分了。”

大概是反感柴若舒用家长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欧阳烨抬头,直接顶了回去,“到底是我不省心还是你不省心,我姐的事儿不就是你搞出来的么?这一切的倒霉事儿,都跟你脱不了干系,我姐跟你当闺蜜,就没遇到过好事。”

说完后,欧阳烨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察觉出过分后,想要找补几句,却已经来不及了。

柴若舒眼里闪闪地,像是在燃烧着什么东西,语气却冷得结冰,“欧阳烨,你已经成年了,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当时你姐躺在横店,是我大老远跑去看她,也是我费尽心思,帮她跟她的吸血鬼前任经纪人分开。闹成现在这样——”

她顿了一顿,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算了,夏虫不可语冰。”

空气寂静,整个操场都很沉默。

“我——”欧阳烨挠挠头,“对不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堵在胸口,说不出咽不下。

“你要是不想给家里人添麻烦,就好好儿反省自己,把检讨书写了。还有,你的成绩掉了这么多,还想考大学吗?自己想想吧。”柴若舒刻意压低声音,但看似平静的语句犹如沉雷一般滚动着,在欧阳烨耳边电闪雷鸣。

她为了南嘉的未来,把自己的房子都赌上了。所以她有些接受不了有人来否定自己的付出,尤其这个人还是南嘉的亲弟弟,她就更不能容忍。

欧阳烨的倔强和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被柴若舒劈头盖脸一顿训。

为了制止这顿骂,他冷不丁地说了句:“你这么凶,难怪你前夫和你离婚,如果是我,我也一定不会喜欢你。”

柴若舒一愣,清秀的一张脸,此刻乌云密布,让欧阳烨想起了聊斋里的女鬼。

“啪”一记闷响,伴随一阵钝痛,欧阳烨被柴若舒迎头一巴掌,打在自己后背上。是谁说女人打人不疼?暴怒中的女人,这打人的力气跟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呈几何倍数增长。

“欧阳烨,我警告你,你再拿我的私事说笑,我就撕烂你的嘴,你后果自负。”柴若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么些年的职场生涯,早已将柴若舒训练得百毒不侵了。可是欧阳烨这个混小子,总是轻而易举,四两拨千斤地戳到自己的软肋。

此时此刻,柴若舒恨不能暴揍他一顿,但还是忍了又忍。

原本,她把欧阳烨叫到操场来,是想了解一下他为什么出手殴打同学,也听听他未来半年的复习计划。柴若舒是觉得,既然来了,就要把答应他家人的事儿做好。

可是,眼下这个状况,她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我去给你处理打架的事儿,你喜欢在这儿吹风,就在这儿吧。”柴若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离开。

欧阳烨看着她的背影,如此形单影只,心中愧疚更甚。

都说愧疚深植在分别后的心里,尽管,欧阳烨并不是立意要去伤害她,可他一直都在这么做。

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之间能够握手言和,坐在地毯上,喝着酒,一个娓娓诉说,一个静静聆听。他的脑海里总涌现这副画面,大约是以前看多了的缘故。

她和姐姐坐在家里的地毯上,喝酒说话,时而笑,时而闹。闷声收拾瓶罐的自己,跃然于面上的不满,其实只是别扭的妒忌。他想融入她们,让孤单的灵魂也有地方可栖息。

他极其想得到邀请,时间久了,期待里生出不满,生出疏离,最后化作了阴阳怪气。

自己其实并不讨厌柴若舒吧,她其实,应该是个不错的女人。

(五)

柴若舒在学校帮欧阳烨处理完殴打同学的事儿后,转身去银行,把卡上最后的十万块提出来,马不停蹄地奔赴公关公司。

汉唐公关是业内有名的舆情处理公司,这家公司不光是策划经验丰富,出稿快,最重要的是人脉广。有些明星工作室搞不定的事儿,会全权交给他们。有些商业大鳄公司传出负面新闻,也会交给他们作为中间人去处置。

前台事前接到预约,将柴若舒领至一间单独的接待室,由专人接待。

最后,汉唐接下了柴若舒的公关委托案,按照公关难度,收定金九万八,后续费用待公关效果出来后再进一步确立。

“柴小姐,辟谣的稿子会在今晚八点前出来,任何疑问您尽可以联系我的微信。”接待人将案例接下后,分至各个部门进行工作,然后向柴若舒进行进度的汇报。

“好的,麻烦你们了。”柴若舒纵然内心焦急,面上仍然体面地道了声谢,随即起身离开。

除了辟谣、压制舆论,柴若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亲自上阵,找到洗白南嘉的证据。

通过王西的关系,柴若舒跟昆仑饭店的老板搭上线,随后,在老板的默许下,对发布会当天在场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轮排查。

当日在场的人,除了饭店的人,便是王西带过来的人。柴若舒查到最后,精疲力尽,幸而有所获——她发现,南嘉的助理大花消失了。

柴若舒先前问过南嘉,南嘉说大花的奶奶生重病,她赶回老家照顾陪伴去了。但柴若舒分明记得,发布会当天,大花是跟来饭店的,之后才请长假回的老家。为什么监控里,完全没有大花的身影呢?

“你们确定都见过这个女人对吧?”柴若舒指着手机里大花的照片,问饭店的经理和服务生。

“见过,手脚很麻利的一个女人,跟着我们忙前忙后的,也不嫌累。”一名服务生对大花的印象挺深刻。

“对对,人也蛮好的。”经理跟着说道,似乎也回忆起来了这么个人。

柴若舒松一口气,再问:“她进过后台吗?我的意思是,发布会开始的时候,你们谁见过她进后台?”

经理问大家:“你们谁见过?”

言下之意,是自己没见过。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站出来一名瘦小的女服务生,“我记得,她好像进去过,当时我在过道,她似乎是进去拿什么东西,和我擦肩而过。”

“拿什么东西?”柴若舒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女服务生摇摇头。虽然时间隔得不远,但谁会留心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呢,能记起来这些已经不错了。

“好,谢谢大家配合。”柴若舒并未去强迫什么,向大家道过谢后,离开饭店。

她向南嘉要来大花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说明原因,而是直接打了过去,对方听到柴若舒的声音直接挂断电话,再打过去时,已是无人接听。

大花反常的行为,更是让柴若舒坚定了她有问题。与此同时,柴若舒内心有些恼火,她不明白大花为什么要背叛南嘉。

柴若舒机敏地抓住这些疑点,并将它们一一告诉律师和警察。

几天后,警察在西北一个小县城的火车站抓到大花,大花胆子小,全部招了。原来,大花的奶奶刚被检查出尿毒症,透析和后期的换肾手术需要大量的钱。大花当助理的工资才八九千,怎么都不够维持的。不知道怎么的,梁军辉居然知道了这件事,私底下派人拿钱收买她,让她把一块价值三十多万的Calatrava年历月相腕表悄悄地放在南嘉包内,用以栽赃陷害。

听到这些细节陈述,柴若舒无法心平气和。

当初,大花一个县城里面出来的姑娘,没有样貌,没有学历,在横店打工倍受欺负,如果没有南嘉,她现在还在底层做着跑腿的工作。这些过去,柴若舒都是知道的。

而大花自己,一贯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是对南嘉感恩戴德,事事把南嘉的利益和感受放在第一位。南嘉和柴若舒,早将大花当作了自己人。可往往越是自己人,在捅你一刀时,越狠。

柴若舒没有觉得这事儿有多匪夷所思,但仍旧对大花的行为感到愤恨。

“你对得起南嘉吗?!”柴若舒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大花的脸上立刻出现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所有人都怔住了,大家大概都想不到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柴若舒,出手竟这么狠,反应过来的警察忙把大花拉开了。

“柴小姐,你不可以动手。”警察劝阻道。

“没事儿,我该的。”大花惨笑,一动不动,抬起头看着柴若舒,一副任打任骂的低姿态。

“现在做成这样给谁看呢?南嘉被你害惨了,你知道外面把她说成什么样了吗?捧一个明星多艰难,毁掉她,只需要陷害她一次就好。”柴若舒痛心疾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需要钱,我再不拿钱回去,医院就不给奶奶治了,我是奶奶带大的,我——”大花内疚得不行,渐渐泣不成声。

“缺钱,你可以直接说啊,为什么要通过背叛的方式?”柴若舒瞪着她,质问她。

“我,我觉得嘉嘉姐够苦了,她也没什么钱,所以我——”大花支支吾吾,不敢说下去了。

“她没什么钱,你就要坑她?她够苦了,这就是你报答她的方式?和她的仇人一起向她捅刀子,你够可以的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柴若舒始终无法心平气和地说话。

如果不是警察拦着,柴若舒真想再给她一巴掌。

“对不起,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大花突然跪在地上,自己抽自己。

警察要扶她起来,她也不肯,看起来是真的知道错了。

柴若舒冷冷地瞧着她,蹲下身,一字一顿道:“真的知道错了,跟我去开发布会,把事实原原本本说出来,还南嘉一个清白。”

“不不!”大花惊恐地摇头,“他们只给了我一半的钱,还有一半呢,我说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宁愿被拘留,也不能说!”

柴若舒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大花道:“我就知道你不肯,那就别怪我。”

大花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柴若舒做了什么,爬起来就要抢夺录音笔,却被警察拦住。

“不行,不可以!没有那笔钱,我奶奶会死的!”大花在背后歇斯底里。

任何人在面对涉及自己利益问题的时候,或者受到巨大诱惑的时候,吃相往往难看。仓禀实才知礼节,越是低层次的人,越是没有底线。

柴若舒狠狠心,头也不回地离开派出所。

(六)

汉唐公关处理舆情的手段,如雷霆般迅猛。

先是知名富二代秦问天在微博上转了有关南嘉视频的讨论,说了句:经过本人鉴定,视频里的女人绝对不是南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种有关“视频里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南嘉”的技术讨论帖层出不穷,最后,所有的讨论终结于一个酷似南嘉长相的网红的涌现。

这名网红不知是被逼迫,还是收了钱,又或者只是为了红,主动站出来承认视频里的女主角是自己,那段视频是自己和男朋友的私密视频,不知怎么就被曝了出来,自己也很是困扰。

于是,网络上大部分的声音都及时调转枪口,开始攻击该网红不知廉耻,又一部分声音开始反驳这种谴责受害者的论调。渐渐的,大家开始将南嘉从这则毁灭性打击的负面新闻中摘除,只余一点聪明人猜出,南嘉恐怕是请了高人做了危机公关。

大娱乐传播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老板,我查了,确实是汉唐做的,柴若舒拎着现金亲自上门去请他们做的。”阿正向梁军辉汇报道。

梁军辉大腹便便地坐在椅子内煮茶,听着助理的汇报,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神色。

“看看这个。”他将手机内的一条微信翻出,给阿正瞧。

微信是柴若舒发给老板的,分别是一条长语音、一张图和一句话。长语音按下播放,声音掺杂电流声的噪音,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只听到一个女人在哭号,嘴里似乎还喊着老板的名字。阿正心里恍然大悟,这是南嘉身边那个女助理的声音。图上,是录音笔。那句话只有简单几个字:我们做个交易。

“这——”阿正皱眉。

梁军辉眼神阴郁,扫了他一眼,“这女人很聪明,很难对付啊。”

阿正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在威胁我们?”

如果老板不肯和她做交易,她大概就要鱼死网破,将录音笔里的内容公开,把矛头指向老板。如果老板同意和她做交易了,还不知道她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何况——

阿正偷偷瞄了一眼梁军辉,有些胆寒。

何况老板从来不是一个能被人,或者说甘愿被人拿捏的人。

“老板,要不,我去会会她,试探一下她的——”阿正揣测着老板的意图,忙表忠心,却被梁军辉打断。

“我来,嘶——”梁军辉抿了口茶,似乎烫到舌头,整张脸皱了起来,“对付她容易,但这事儿曝出来,会影响公司股价。男人嘛,能屈能伸,秋后算账,学着一点。”

“是,是。”阿正赔着笑。

得罪老板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更别提得罪好几次,那就是在老虎嘴里拔牙,还反复拔了几次。阿正不免替柴若舒捏了把冷汗。

先前,南嘉在车上精神病发作那日,虽然对老板拳打脚踢,但并未造成实质性伤害。老板把南嘉丢下车后,越想越不甘心,连夜叫来一个面似南嘉的网红发泄,并拍下视频。老板在床上有些特殊癖好,身上的伤,大概是那名网红造成的。事后,老板直接将视频扩散出去,说视频里的女人就是南嘉。

原本,那网红拿了老板的钱,不敢声张的。这会儿跳出来,应该是汉唐背后的老板出面了,不然,没有人撑着,她哪里敢。

翌日。

柴若舒也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踏入大娱乐集团的电梯,竟是为了和老板梁军辉对峙。她也不曾想到,一个月前还有说有笑的上下级关系,一转眼间剑拔弩张。

世事难料,关系的转变,似乎不因时间长短衡量,只需要一个尖锐的矛盾,就能把你推向对方的对立面。

“柴总监,好久不见。”梁军辉对推门而入的柴若舒说道。

在人前,梁军辉一向是“笑面虎”的角色,柴若舒早已习惯了。

故而,她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坐下,直奔主题道:“董总,您既然邀请我来谈判,想必就是想清楚了。”

梁军辉看了她几眼,眼底晦暗,将沏好的第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满到快溢出来的茶水,却一滴未洒。

好像不管处于何种境地,梁军辉始终稳若泰山。

“难得来一趟,买卖不成仁义在,别板着一张脸。”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以后不再为难南嘉,我就把录音笔给你。”柴若舒不跟他废话,径直说道。

梁军辉略诧异地看了柴若舒一眼,似乎在确认她说这话时,到底带着几分真诚。

“就只有这个?”梁军辉问了声。

“嗯,只有这个,我都写在条约里了,董总觉得没有问题就签字吧。”柴若舒从包内拿出打印好的合约,递上笔。

柴若舒与人谈事时,会将合约打印好带在身上,她从不信什么回头再聊,为了必免夜长梦多,她总是在饭局上率先将事情敲定,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因为柴若舒认为,任何事,有了合同的约束,都万变不离其宗。

曾经,这是令自己最为欣赏的特质之一。梁军辉复习了一把柴若舒从前工作时的样子,内心有一丝后悔放走她。这是一个老板,对优秀员工出走后的惋惜。但转念一想,这样一个不听话的手下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不但要赶走,最好还要除去。

梁军辉拔了笔套,字签一半,忽然抬头,看着录音笔笑着问:“这里面的东西,你没有备份吧?”

柴若舒没有直接回答他,讽刺地一笑:“我和董总您耍手段,不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吗?”

梁军辉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放心地将剩下的一半名字签了。

柴若舒这人,一向识时务,她这样的回答,比她说“没有”,更能令梁军辉信服。实力和资历,从来都是抵御诡计的压舱石。旁人屈服于他的强大,所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场谈判,看起来很顺利。

柴若舒走出大娱乐集团的大楼时,望着四方晴好,终于松了口气,可微微缓过气后,不禁又皱了眉头。

如今,梁军辉是暂时不会去做什么不利于南嘉的事情了,一切真相大白,可南嘉的名声已经全毁了,商业价值大不如前。王西那边,早已不如之前热络了,甚至在柴若舒主动打电话联系时,也选择了能避则避。

柴若舒一点也不惊讶,早在她选择和王西合作时,就预料到有这一天。

王西的底色是彻头彻尾的商人,而商人重利轻别离。

刘靖或多或少听到了些风声,第一时间给柴若舒打电话,“我现在人在国外,没法回去帮你,你可别瞒我,有困难一定要开口。”

柴若舒心中一暖,“老刘,有你这句话,我很满足了。”

这圈子里的知己难交,有一个,就要悉心维护。刘靖出于真心,柴若舒知道,可她哪里好意思真的麻烦他。

“你跟华梦签了合同吧,那你可以私下找他寻求补偿的,脸皮厚一点才不吃亏。”刘靖提醒她。

这些事儿,能私了就私了,闹大了总归不好看。刘靖也是为她好,但她明白,站在王西的角度,他没有做错什么,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仁至义尽,她不想过多为难他。

“我知道了,谢谢老刘。”柴若舒应了下来,不过,并没有真的去做什么。

(七)

屋漏偏逢连夜雨,柴若舒之前以房抵押的债主因抵押到期,给她来了好几个电话。

柴若舒望着那一串相同的号码,根本没勇气接听,仿佛这一秒接通了,下一秒自己就要流落街头了。

在北京这么久,没存下什么钱,只余这一套房产傍身。柴若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拿这唯一的傍身之物去跟市场,跟商人博弈。

她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儿,又去南嘉的家里进行看望后,这才回家。

深夜十一点。

熟悉的巷子,熟悉的小区,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柴若舒心跳渐快,当走到家门口时,这才明白自己刚刚从心底涌现出的直觉到底因为什么。

大门处,被人自上而下泼了红油漆。油漆斑斑点点,沾得楼道都是,在昏黄的过道灯的灯光下瞧着,像是鲜血。

“哎呀,小柴呀,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呀,你不要怕,我们陪你去物业调监控,我们可以报警的,现在是法治社会。”对门的老爷爷开了门,看到柴若舒,关切地说道。

对门住着一对北京本地的退休老夫妇,人很热心,之前总是可怜柴若舒一个单身女人早出晚归的,经常给她留热饭热菜。

“没事,不必了,我知道是谁,我自己会处理好的,给你们添麻烦,抱歉了。”柴若舒撑起一个微笑,给老夫妇鞠躬道歉。

“哎哟孩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个本分孩子,一定是别人招惹你的。有困难,记得找我们啊,我们儿子在体制内,还是有点关系的。”老奶奶走上前,握住柴若舒的手,担心地叮嘱道。

“我知道的,一定,爷爷奶奶,你们快去睡吧,不早了。”柴若舒温柔地说道。

“唉唉,好,有困难一定要说啊。”老奶奶关上大门时,又重复了一声。

“嗯嗯。”柴若舒笑得用力,笑得勉强。

当楼道内只剩下自己时,柴若舒面上的笑容刹时消失,只余疲倦。她拿出钥匙开门,从卫生间接了一桶水出来,又返回去拿拖把和清洁剂。

柴若舒把清洁剂喷在油漆上,弯腰一点一点,用力地去拖洗地面。正当她咬牙干活儿,纤细的胳膊绷得紧直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又是那串号码——

柴若舒看着自己清理半天,却效果甚微的楼道和墙面,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楼道墙壁都看见了吧?再不还钱,我们就——”电话那头恶狠狠的声音顿了一顿,接道:“就直接以诈骗罪告你了。柴小姐,你也是有体面工作的人吧,不想闹那么难看的话,趁早还钱。”

法治社会,扫黑除恶。对方倒也不敢真的拿她怎么样,往楼道泼油漆,已经是最恶心的手段。

当时借钱,银行下贷极慢。柴若舒通过朋友找到一家民间借贷公司借的钱,利息不低,换算起来,柴若舒怎么都还不起,只能拿房子抵了。

“我没钱,你们把房子收了吧。”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了力气,整个人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一般,蹲坐在地上,将整张脸埋进双膝间。

恍惚间,落寞又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次日,柴若舒将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都给了债主后,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转悠。

这么些年,柴若舒独自在外拼搏,家中奉行“断舍离”主义,所以她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一个后备箱,也就塞满了。

来北京奋斗时,两手空空。奋斗了这么些年,至少还剩下一部车,可以挡风雨,也不算太狼狈。

柴若舒望着天空突然飘下来的雨丝儿和十字路口忽闪的红绿灯发怔。

“妈的,干什么呢!走啊!”身后有汽车暴躁的鸣笛声,伴随一声谩骂。

柴若舒醒过神来,已经是绿灯了。她习惯性说了声“抱歉”,也没人听得见,踩了油门,往前方开去。

手机也在这时响起来,柴若舒按了接听。

蓝牙耳机里,传来南嘉熟悉的声音。

“小舒子,真的很抱歉,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撑不下去了——”南嘉开口时还算正常,说到后面,整个人情绪开始不对劲儿起来。

电话似乎被南嘉的妈妈抢过去,“若舒啊,南嘉她,还是看到了网上那些新闻,抑郁症发展到重度了,精神上也受打击很大,情绪很不稳定。我打算遵从医嘱,带她去台湾治疗了,也顺便度个假,远离北京的是是非非,医生说这样对她好。”

“好,这样好,只是,台湾那边的医疗体系,并不如北京呐。”柴若舒说道。

“我有个朋友,认识一个台湾人开的心理诊所,说是效果很好。”南嘉妈妈解释道。

“台湾人在心理学这方面,确实比我们研究得早些。你们什么时候去,我送送你们。”柴若舒回道。

南嘉的妈妈在电话中欲言又止,朝着旁边喊了声:“小烨,过来扶住你姐姐——”顿了顿,又冲电话里说道:“若舒,我去房间和你说。”

电话里传来关门的声音,南嘉的妈妈叹口气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抵押房子,为了咱们嘉嘉工作的事儿了。”

“阿姨,你是怎么——”柴若舒心头一紧,将车子一刹,停在了马路边上。

“是华西公司的王总告诉我的,他说,你为了嘉嘉付出很多,我们应该要记住这个恩情的。”南嘉妈妈继续说道。

柴若舒在内心责怪王西多管闲事。

“我觉得很歉疚,但是孩子,阿姨手里也没什么钱了,剩下的一点点,还要给嘉嘉看病,这样,阿姨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你住咱们家里,嘉嘉的房间给你住,想住多久住多久,当自己家里一样。”南嘉妈妈说道。

“阿姨,我其实——”柴若舒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下意识想要拒绝这番好意。

“若舒啊,阿姨知道你人脉广,但是一个女孩子在北京,是很不容易的,别跟阿姨客气了,这是阿姨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对了,小烨那孩子和你同一屋檐下,可能会让你不自在一点,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放心住。晚上你来阿姨这里,阿姨把钥匙给你。”南嘉妈妈打断柴若舒,持续说道。

柴若舒终于知道自己心里怪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她倒不是抗拒住进南嘉家里,而是抗拒她家里那个“瘟神”欧阳烨。

可是眼下,南嘉的妈妈都这样说了,自己若是一直推辞,倒显得矫情了。

“那好,谢谢阿姨。”柴若舒应下来,“我今晚就过去。”

(八)

柴若舒带着一整个后备箱的私人物品,到达南嘉家楼下。

楼道里传来松垮的脚步声,欧阳烨套了件驼色大衣内搭深色棒球服,出现在了柴若舒面前。

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四目相对,有些难言的尴尬。

“我妈她——”欧阳烨摸了摸鼻子,手指着楼上,“她在家里做饭,让我下来帮你搬东西。”

“哦,多谢。”柴若舒客气而疏离地应道。

柴若舒开了后备箱,欧阳烨直接上手,将看起来最重最大的那一袋抱了出来,再手提行李箱,往楼道走去。

“你别拿了,太重了,楼道灯坏了,你帮我开个手电筒就行。”欧阳烨一回头,看到柴若舒正打算抱纸箱,忙拦她道。

“行,好。”柴若舒打开手机,找到手电筒模式,跟在欧阳烨身后,将光朝前方打去。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其余交流,却是多年以来,第一次两人相遇,没有吵架,没有互损,平和到不可思议的开场。

“若舒来啦,辛苦了,快去洗个手,吃饭了。”家中灯火明亮,南嘉妈妈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一盘香椿炒鸡蛋。

柴若舒是南方人,特别好这一口,看到这盘菜眼睛都直了。

“阿姨,大冬天的,你从哪儿搞到的香椿?”

“我妈惦记着你爱吃,春天的时候买了焯水,拿保鲜袋子装了,放在冰箱里冷冻到现在的。”欧阳烨将柴若舒的东西藏进储物室后,出来插了一嘴。

柴若舒内心有些感动,这么些年,因为自己跟南嘉关系亲近,她的妈妈,也是一直拿自己当亲生女儿的。

自己的父母离自己远,是南嘉一家人给了自己慰藉,当然了,除了那个说话讨人厌的欧阳烨。

“南嘉呢?”柴若舒洗了手出来,问道。

“刚吃了药,睡下了。”南嘉妈指了指房间。

“那需要给她留些菜吗?”柴若舒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问道。

“她不吃这些,你吃就行了。”南嘉妈回道。

柴若舒见况,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坐下了吃饭。这么些天,她没有认认真真吃过一顿饭,所以这顿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家常菜,叫她食欲大振,也就顾不得什么吃相了。

要是往常,欧阳烨一定会吐槽她吃没吃相,像只几天没见过饲料的母猪一样。可是今天,欧阳烨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饭,还出奇得听话。他妈让夹菜,他就给柴若舒夹菜,让倒饮料,他就站起来给柴若舒倒饮料。

“若舒啊,小烨这孩子虽然说话难听了点儿,但还是很会照顾人的,他做菜啊,不比阿姨差,以后你工作忙,回家有口热乎的吃,阿姨就放心了。”南嘉妈妈突然说道。

柴若舒还没开口,欧阳烨便先抢道:“她工作忙什么,她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我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我还照顾她?”

果然,就不应该对欧阳烨这种人报以太大指望。他这张嘴,柴若舒见一次,就想拿针线缝一次。

“说什么呢,若舒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工作?再说,人家丢了工作,也是因为你姐姐,你会不会说话?”南嘉妈妈罕见生气,拿筷子敲了碗,又怕自己声音过大,吵醒房间内睡觉的女儿,故而压低声音了道。

“没事儿阿姨,小烨说的,其实也是实话,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柴若舒皮笑肉不笑,但还是回应得体面。

欧阳烨兀自冷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虚伪,柴若舒则以一记刀锋似的眼色还了回去。

吃完饭后,柴若舒去房间看望南嘉。南嘉刚好醒了,见到柴若舒,强行撑起一个笑容。

“你来了。”南嘉撑起身,声音嘶哑。

应该是吃了药的缘故,南嘉看起来虽然憔悴疲惫,却情绪平静。

“你又瘦了。”柴若舒目光落到她锁骨以下,叹了口气。

“你也瘦了。”南嘉看着她,笑了一笑,“更好看了。”

柴若舒坐到她床边,温婉地打眼瞧她,“去了台湾,好好养病,北京的事儿,能忘就忘了吧。”

“我把圈内的许多人都删了,看不到他们,心情就好很多。想起去台湾,我内心也平静很多。你说,这个季节,台北大概也只有阳明山会下雪,山上,应该跟童话世界一样吧。”南嘉望向窗外,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南嘉身材火辣,性格火爆,但内心就和小女孩儿一样纯真,喜欢和白雪有关的一切事物,喜欢静谧安宁的空间。

台湾,说不定是个适合她疗养的地方。

“等你回来时,大概就冬去春来了。”柴若舒一语双关道。

南嘉一愣,望向柴若舒的目光里颇有不舍,“你会来看我的吧?”

“有时间就去。”柴若舒答得干脆。

南嘉是柴若舒读大学的第一年认识的好友,两人相知相伴,从校园到娱乐圈,一起度过数年。南嘉早已将柴若舒当作家人一般的存在,在柴若舒心中,南嘉也是亲厚到超越自身利益的存在。

成年人之间的离别,都是无声无息的。

柴若舒见惯了离别,心中仍然发涩。但她没有表露太多,而是将最好的祝福留给了南嘉,“等你健康归来时,我们一起回母校看看,看看我们的老师,也看看现在那帮孙子,有没有比当年的我们优秀。”

南嘉失笑。柴若舒是南方人,说话一向谨慎婉约,刚来北方时,一直看不惯市井间,北方人混不吝的说话方式。没想到,多年过去,她也早已被同化。

“好,那我们约好了。”南嘉突然手握拳,软绵绵地击撞向柴若舒的胳膊,算作二人间的约定。

柴若舒陪南嘉住了一周,两个人同吃同睡,像是回到了大学时。

一周后,南嘉在妈妈的陪同下,飞往台北。

家中,清清冷冷的,只剩下了柴若舒和欧阳烨两人。柴若舒在这之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最讨厌的人正式开启“同居”生活。

只不过,这个“同居”生活,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鸡飞狗跳,反而,别有趣味。

(九)

“嗡——”手机一直在震动。

柴若舒在半黑不黑的房间里摸到手机,看到是妈妈的号码。也对,除了妈妈,大概没有人会在早上七点给自己打电话。

“喂——”柴若舒有气无力地按了接听。

“舒舒啊,你过年的票买了没有啊,买不到的话,我让你爸爸去火车站排队给你买。”妈妈说道。

柴若舒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

怎么都忙忘了,没剩几天就过年了。柴若舒虽然工作繁忙,但每年过年总会回家和父母家人团聚的。

“今天几号了?”柴若舒看了眼日期,“肯定买不到了,让爸爸去火车站看看吧,不过大概也是买不到的。”

柴若舒的家乡是一座南方小城,来往的火车一天就几个班次,直达的车票特别难买,即便是转车,现在也晚了。

“你说你这个孩子,自己怎么也不看看,往年你不都设个闹钟的吗?你爸非让我打电话问你,我本来都觉得多此一举——”妈妈不断在电话里唠叨着,抱怨着。

“咚咚——”一阵并不友好的敲门声响起。

“早饭在桌上,我去上学了。”是欧阳烨的声音。

“谁啊?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啊?”妈妈先是好奇,随后是惊喜,“舒舒啊,你交男朋友了啊。”

“没有妈,你听错了。”柴若舒硬着头皮扯谎。

上中学时,自己周末出去和同学玩儿,只要超过晚上九点回家,就会挨骂。大学毕业后,再也没了门禁这一说。离婚后,妈妈巴不得她夜不归宿。

“我听错了?”柴妈妈半信半疑,顿了顿,又回归了最原始的话题,“你自己上心一点儿,今年你小姨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人家也是——”

“好好好,我知道了。”柴若舒不想听到任何有关“相亲”的词汇,敷衍着挂断了电话。

她披了件外套,蹑着脚打开房门,猜测欧阳烨应该已经去上学了。整个家里静得只能听见暖气片儿“咯噔咯噔”的声音。

餐桌上,有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

柴若舒一瞧,飘着油沫星子的汤里浮着细如丝的面条儿,面条旁点缀着几块卤牛肉和香椿,红里带绿。牛肉和香椿应当都是南嘉妈妈留下的,再配上南方人常吃的挂面,这一餐像是特地给她做的。

吃了两口,味道还不错。

欧阳烨这小子的厨艺,确实有几把刷子,跟自己记忆中的相差不大。

就在柴若舒大口吃面,打算把汤汁儿也喝完时,大门被打开——

欧阳烨穿戴齐整,单肩背了个包,和蓬头垢面的柴若舒四目相对。欧阳烨眼神里出现嫌弃的意味,柴若舒则将最后一口面条吸溜进嘴里,满面通红。

“我回来拿东西。”欧阳烨将角落里的篮球抱进怀里,转头就要离开。

他锁门的前一秒,又顿住脚步,回头打量了眼柴若舒,“你真的跟以前一样邋遢。”

这一句话,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从前,她离婚,在南嘉家里喝得烂醉如泥,醒后,他也是这么说的。这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他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正当柴若舒打算反驳时,一声关门声,将她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全部弹回肚子里。

吃完早餐,柴若舒洗漱完毕,又刻意打扫了家里,似乎在有意对抗欧阳烨说自己“邋遢”的污蔑之词。

做完这些,柴若舒打开电脑,开始搜寻哪几个明星工作室正在招聘宣传经济。

她早就想好了,与其在大公司里带艺人,倒不如直接跟着一线艺人干。自由度是欠缺一些,但能赚钱。

一直住在南嘉家里,跟欧阳烨那个小兔崽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尽快赚到钱,好搬出去。暂时买不起房子,也至少能租个安逸的地方居住。

一个下午下来,她圈定了黄宗仁、米歇兰和RJ boys的工作室,打算重新制作简历,开始在微信朋友圈寻找关系,进行内推。

娱乐行业,内推远比社招高效。

柴若舒针对性地把简历一一制作完毕后,眼见着天也黑了,刚寻思着自己是下楼觅食还是点外卖时,欧阳烨回家了。

两人四目相对时,气氛总是尴尬。

柴若舒秉承着需要寄居在这儿蛮久,想要跟欧阳烨保持表面和平的想法,没有计较早晨他的冒失,主动开口打了招呼:“你——不在学校吃饭?”

欧阳烨用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柴若舒,“放学了,为什么要在学校吃饭?”

“你不上晚自修吗?”柴若舒有些奇怪。

“北京市区的高中,基本上都不上晚自修。”欧阳烨眼神里透露出的意思,不止觉得柴若舒智障,还觉得她土鳖。

这可就惹恼了柴若舒。

“那你就这么早回家?不去上个补习班什么的?你成绩这么差,能考得上什么好大学啊?”

“你不用因为自尊心受伤害了,就一定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我考不考得上大学,和你有什么关系。”欧阳烨挑衅似地看了她一眼。

“欧!阳!烨!”柴若舒咬牙切齿,话语间要将他大卸八块。

这小兔崽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几句话就能将早上做面条,让她对他产生的好感撕个粉碎。

欧阳烨听她这样愤恨地叫自己的名字,内心深处不禁升上一股愉悦,这种愉悦感简直比他投进一个三分球还强烈。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她身边,打开房门,关上房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忍不住笑得轮廓模糊。

不气,不气,柴若舒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胸口,努力使心情得到平复。

她下楼转了一圈儿,买了煎饼和酸奶,回到家时,欧阳烨这个混账竟给她把灯关了,黑漆漆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忘在餐桌上的电脑,还在散发着幽绿的光。

(十)

夜里。

柴若舒洗完澡回到房间,看到微信里弹出来好几条未读信息。

她拿起一看,今天下午投递的简历居然都有了回复。但是一一看下去,将柴若舒的心都看凉了。

黄宗仁、米歇兰和RJ boys的工作室全部婉拒了她,理由各不相同。有的说,聘请柴若舒来工作室工作过于屈才;有的说,工作室刚刚聘到合适的人选。

柴若舒手一抖,手机掉落在床上,心情也在这一瞬间跌到谷底。

想她从业几年,成绩傲人,手里带过的艺人都成了一线明星,她被业内称作“金牌经纪人”,如今,竟然应聘明星工作室,连番遭遇不顺,心理的落差叫她不能接受。

“还真是可笑。”柴若舒讽刺地扯了扯唇角,自言自语道。

都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柴若舒找工作不顺利,连觉都睡不踏实。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是走马灯般,不断闪现曾给她造成过创伤的画面。

柴若舒开了落地灯,从床上爬起来,把窗帘拉严实,又去架子上拿了褪黑素的瓶子,没有水,她就倒下一片,用牙齿咬碎吞下。

回到床上,柴若舒慢慢觉得头重脚轻,有了困意,却仍是睡不着。

“哗——”她一把掀开被子。

客厅的灯大亮。

柴若舒在冰箱内翻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瓶酒。

南嘉生病了不喝酒,阿姨年纪大了也不喝酒,欧阳烨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平时也不喝酒的吗?柴若舒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不应该呀。

“叮——”风铃细细脆脆的一声响,在半夜听来尤为诡异。

“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欧阳烨站在房门口,双手抱胸,不解地看着柴若舒。

柴若舒看了看他,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生,爱穿红色睡衣。再看看他头顶,这个一米八多的大男生,居然喜欢把风铃挂房门口。

大半夜的,真的吓死个人。

柴若舒有些心虚地关上冰箱门,“口渴,找点水喝。”

“哦,我水喝多了,上厕所。”欧阳烨转身进了卫生间。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都不是太好,尤其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环境里。卫生间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柴若舒脸红了大半,就算捂住耳朵,羞耻的声音仍然跑进跑出。

“其实——”欧阳烨打开门,看到柴若舒还站在原地,说了句:“想喝酒的话,去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拿就好了。”

柴若舒有些惊讶。他是会读心术吗?怎么就那么精准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打开电视机柜,柴若舒看到里面排了两列酒,一列红酒,一列啤酒。她伸手掏出两瓶青岛啤酒,突然想起大学时,自己在南嘉家里喝醉了,跟她一起耍酒疯的场景。

“青岛不倒我不倒,雪花不飘我不飘。”南嘉举着酒瓶儿,踩在沙发上边跳舞边大喊。

有一次,她们俩应该是踢倒了两瓶没喝完的啤酒,搞得沙发、地毯上全是湿漉漉的一片。绵密跳跃的泡沫成形又破裂,像她们初具雏形的梦想,也像来了又走的爱情。

酒水混杂着记忆,在这样黑得混沌的夜里,流出去很远。

柴若舒坐在原来南嘉最喜欢坐的位置上,开了一瓶啤酒,直接灌下去半瓶。

“叮——”风铃再次发出碰撞的轻响。

欧阳烨跨出房门,几步走到柴若舒身边坐下,将茶几上另一瓶啤酒打开,也直接喝了半瓶。

柴若舒望着他上下翻滚的喉结,有些出神。

“你怎么也——”

“快高考了,压力大,睡不着不行啊。”欧阳烨分明是拿话堵她。

他才像是口渴的那个人,又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瓶酒喝完,拿手背擦了擦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你真不打算找个补习班上上?你这个成绩,上二本都难。”柴若舒回忆起之前看到他试卷时的情景,突然建议道。

“还有一个学期不到,就算是天皇老子下凡来给我补习,我也考不上好学校吧。”欧阳烨耸耸肩。

柴若舒被他的态度气到,“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拼一把。很多事情,不是有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坚持了才有希望。”

“柴若舒——”欧阳烨定定地望着她。

当他连名带姓唤她时,她莫名心尖一跳。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讨喜吗?”

欧阳烨的表情很欠揍,可柴若舒居然很想听他说下去。

“你过于强势,总想掌控一切。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不在你掌控之下,你就要批评他,教育他。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世界都听你的呢?你就一定是对的吗?”

柴若舒一愣,头一次,她没有反驳欧阳烨的话,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三分道理。

“其实——”柴若舒声音低下来,苦笑一声,已经没了白日的气焰。

我只是没有安全感,像没有根的浮萍,一定要抓住些熟悉的,不会变的东西,才觉得心安。

欧阳烨沉默地看着她。

“害,算了,说了,你这个小孩儿也不会懂的。”柴若舒晃了晃脑袋,从地摊上爬到柜子边上,打算再拿两瓶酒。

欧阳烨也没有反驳她,只在她背后突然问出一句:“你今年过年回家吗?”

柴若舒拿酒的手一顿,回他道:“没买到票,应该不回。再说,也不大想回。”

欧阳烨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她不想回家的原因,而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你们南方过年也吃饺子吗?”

“有的吃,有的不吃。其实我也是到了北方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对春节吃饺子这件事这么执着的。”柴若舒笑了笑,自然而然把刚拿出的酒,递了一瓶给对方。

两个人难得和平共处,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柴若舒的酒量差,哪怕是啤酒,两三瓶下肚后,她就两眼昏花,不认识东南西北了。也正是因为喝醉酒,她才敢把内心压抑的事儿毫无顾忌地往外说,也不在乎听她说的人是谁。

“我今天心情很差,投了几家简历,原本以为每个都能进,结果每一家都拒绝了我。你尝试过这种被所有人拒绝的滋味儿吗?太难受了。”

欧阳烨唇角一搐。

“我为了你姐姐,房子没了,工作也没了,现在寄人篱下,还要听你教训我。”

“我姨妈又要给我介绍对象了,都是些离过婚,带孩子的老男人,指望我去给他们的孩子当后妈呢,我才不要回家。”

她的倾诉像是一种发泄,力气用尽后,瘫软在桌上,意识不大清醒了。

欧阳烨静默着,没有说话。他近距离看着柴若舒,看她纤细精致的眼角,看她清淡疏远的眉头。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脆弱又倔强的美。

再看到她嘴唇时,欧阳烨浑身的血液倒冲,在那一瞬间,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心里多了一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柴若舒半寐半醒间,看着凝视自己的大男孩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像摸小狗的头一样。

他细长的眉眼里,满是错愕,涌现一股自己看不清的情愫。

“真乖啊,真乖。”她胆子大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从摸变成了揉。

欧阳烨一动不动,任由柴若舒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七凌八乱。

“别人穿红色的都很娘,但你皮肤白,穿红色的真好看啊。”柴若舒砸吧着嘴,笑得像个花痴。

欧阳烨突然也笑了,“你还是第一次说我长得好看呢。”

昏黄的灯光旖旎,将二人的影子铺叠得细细碎碎。

突然,柴若舒的手机响起,她迷蒙着眼,去看那条不合时宜蹦出来的微信,来自今日没给她回复的最后一家明星工作室。

——若舒,你的简历写的什么东西呀?你这样狮子大开口,谁也不敢收啊。

嗯?

柴若舒坐起身,打开邮箱,去看简历,乍一眼,血液涌上头顶,她的酒刹时醒了一半。

是谁将她的期望薪资后头多加了一个零?怪不得工作室拒绝她时,总是欲言又止。她迟钝的大脑,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深更半夜,老式楼房内传出一声愤怒的吼叫:“欧!阳!烨!”

其声大而远,听者无不胆颤。

(十一)

柴若舒醒过来时,已是晌午。

她眯起眼,蓦地想起昨夜的情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欧阳烨,欧阳烨,你给我出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说你改我简历做什么!我找不到工作,对你有什么好处!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坏呢。”柴若舒蓬头垢面,踩着脱鞋,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寻那个可恶的身影。

整个房子静得出奇,阳光斜斜地打进屋子时,柴若舒一愣,望向挂在墙上的时钟。这个点儿,欧阳烨早该去上课了。

一转身,凌乱的客厅早已被收拾整洁。餐桌上摆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放三明治的盘子下还压了张字条。

——三明治和牛奶冷了,去微波炉热一下,记得吃早餐。

歪歪扭扭虫子似的字,是欧阳烨那小子无疑了。

柴若舒确实饿了,坐下来咬了几口三明治,心底的气居然消散一半。蓦地,她想起了些别的场景,于是,吃东西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是这样,一般人喝醉酒,都会耍耍酒疯,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儿。若是喝断片儿了,尴尬的就是旁人。如果宿醉清醒后记得一切,那尴尬的就是自己了。

比如,柴若舒非常清晰地记起,自己不但傻呵呵地夸欧阳烨好看,还抱着他又哭又笑,鼻涕眼泪蹭他一身,最后让他抱自己回房间,哄自己睡觉的场景。

车祸现场呀,简直是大型车祸现场!

此时此刻,柴若舒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尴尬的气息。

柴若舒无比缓慢地啃着三明治,突然,微信上弹出来一条令她振奋的消息,不过在看清消息后,她高兴的那股劲儿就烟消云散。

——若舒,听说你在找工作,有兴趣来凯力传媒试试吗?我们正缺你这样经验丰富的经济人。

发消息的,是凯力传媒的副总孙佳奇。

柴若舒跟她并不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知自己缺工作的事情。没想到,自己落魄的模样,连凯力的人都瞧见了,圈子还真是小哇。

——没兴趣。

柴若舒毫不客气地回了这三个字,连客气的寒暄都没有。

对方回得极快。

——我知道,你还在为乔橘的事儿生气,但时隔多年,也应该放下了。老板很欣赏你的能力,我们邀请你,是真心的。你考虑后,联系我。

柴若舒冷笑一声,将手机摔到沙发里,自己也一屁股坐下。

时隔多年的这件事儿,每每想起,柴若舒都不能释怀。

初见乔橘时,她是个新人,自己也不过刚转型幕后,两人一见如故,自己成了她的经纪人。

柴若舒对经纪人的事业一腔热枕和真心,也把这些真心一并用在了乔橘身上。乔橘走红后,曾多次在人前人后感谢柴若舒的付出。

那时候,柴若舒以为自己跟乔橘的合作能一直进行下去,直到——凯力传媒设计挖自己的墙角。

刘靖曾好几次隐晦地提醒自己,听说乔橘跟凯力的人走得很近,凯力传媒又是圈内出了名的爱挖墙脚,叫自己当心点。

那时候,柴若舒根本不当回事,直到,乔橘毫无预兆地跟自己摊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很感谢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的帮助和爱护。但是我过够单打独斗的生活了,我要的,你已经给不了了,但是凯力能给我。若舒姐,我们好聚好散吧。”乔橘的语气淡漠,似乎只是来通知自己一声儿,而非协商。

娱乐圈人情淡漠,大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除了互相利用,别无其他。许多人也从不把背叛当作什么大事儿。

以利交者,利穷则散。这句话,柴若舒从乔橘这儿得到最深刻的领悟。

纵然如此,柴若舒还一直保持自己做人的底线,不与大多圈内人的价值观同流合污。她从不在人前说乔橘一个字的不好,但在内心,早与乔橘及凯力传媒划清界限。

想明白这些后,柴若舒重新捡起手机,给孙佳奇回微信:多谢你们看得起我,但是工作的选择是双向的。你们选择我,我未必就要选择你们。

按下发送后,柴若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打开电脑,将简历修改后,继续投递。

为了最快找到工作过度,柴若舒不再把目光局限于娱乐公司,一些老牌的影视公司,以及一些文化、广告类的传媒公司,也进入了柴若舒的视野。

正在柴若舒忙着修改简历时,一通电话打乱了她的忙碌。

“柴小姐,我是阳明,咱们在横店打过交道。”电话里,略显尖细的男音,让柴若舒神色一顿。

见柴若舒沉默,阳明继续说道:“我刚在招聘app上看到你开放了你的简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魅力试试。”

魅力就是南嘉先前签约的公司,阳明占了三分之一的股权,是一家中型娱乐公司,在南嘉出走前,最大的咖就是南嘉,如今,没什么有水花的艺人撑台面。

原本,这样的公司,根本不在柴若舒的考虑范围内。但是眼下,阳明向自己抛出橄榄枝儿,倒不是非得避开。

原因有二。

第一,阳明这人刻薄,但保有底线。这样的人,不适合当朋友,但可以当合作伙伴。

第二,魅力当下缺少台柱子,柴若舒最擅长的便是带新人。所以,她有理由相信,阳明打电话给自己,是带着诚意,而非因自己一手搅黄他跟南嘉的续约,特意来羞辱落难时的自己。

“阳先生的消息够快的。”柴若舒不动声色。

“听别人说你从大娱乐离职了,后来南嘉出事儿,你跟王西那边应该也合作不了了。华梦和我们的需求点不同,我们还是挺欢迎你这样有经验的经纪人的。”阳明直接敞开了天窗说亮话。

“但魅力对于当下的我来说,不是最适合的。”柴若舒缓缓说道。

“柴小姐,你投的工作室很多,但是他们不会要你。你知道为什么吗?这个圈子的人势力又迷信。他们一半认为你得罪了梁军辉,大概没好果子吃,对于你的下场持观望态度。另一半,他们觉得你气运不佳,做什么黄什么,根本不敢用你。魅力不是什么大公司,但是我这个人,一不迷信,二在南嘉出事的时候,也没有跳出来踩她一脚,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你目前还有什么比我更好的合作人选吗?自己考虑吧。”一通话说下来,阳明已经失去了耐性。

柴若舒两句话便试探到了阳明的心意,这才放下心来,“那……阳先生,我们面聊吧。”

“成。”阳明倒也干脆。

(十二)

柴若舒与阳明约的时间,是腊月二十七。

街道拥堵,大街小巷涌动着购置年货的男女老少,人人都大包小包地提了满手。路边商店,春联福字贴了满墙。年味儿,一下子就浓郁起来。

所有人都放了年假,而柴若舒还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

一整个下午,柴若舒和阳明的聊天都不算愉快,原因在于魅力向她提出的要求过于苛刻。在工作领域,他们要求她事事请示和汇报;工资领域,他们给她开月薪,前两个月都没有提成。

“也不是一直没有提成,两个月后,我们会按照你带新人的效果来开一个分成比例,这个我们另外签合同。”阳明跟她说。

柴若舒没有当下表达不满,但阳明递给她的试用协议,她也没有签的打算。

“试用”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或许,他们没有打算侮辱她,只是对她不放心,怕她并不尽心尽力带新人。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柴若舒能够接受的方式。

“我回去考虑一下,你们也考虑一下,还是那句话,我们双向选择。”柴若舒起身,微笑着告别。

桌上的协议没有带走,咖啡也一口没喝。

柴若舒走去电梯时,看到人事部的门口正在排队,人人手上拿着一沓纸。大概都是捧着简历和个人作品来求职的。

在腊月里,公司不放假,还能有这样的求职盛况,业内也是少见。

她本来都打算走了,可目光略过那些求职者时,突然发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身影。

“周信然?”柴若舒喊道。

队伍中的一名身量高挑的青年抬头,顺着声源的方向,看到柴若舒,眼底也露出惊喜,直接走出了队伍。

“柴若舒,真的是你?”周信然走向她。

“你是来求职的?你不是在《佳丽》吗?”柴若舒捂着嘴,压低声音道:“那里可比这里有前途多了。”

周信然往楼道走,似乎要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儿,边走边说道:“快别提了,《佳丽》那个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一群女的整天勾心斗角,逼着我站队。我不掺和吧,她们就孤立我。这不,我待得不舒服就辞职了。本来想出去旅游一趟,或者提早回老家待着,但年底花销太大了,还是先找工作要紧吧。”

原来如此。

周信然算是柴若舒的老朋友了,虽然不常碰面。他之前在一线时尚杂志《佳丽》任摄影师。圈内的超一线女星,几乎都合作了个遍。

“你呢?不会也是来求职的吧?”周信然问她道。

“嗯,我也是来求职的,但是阳明给我开的条件,我不满意。”柴若舒笑笑,说道。

“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吧,你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多故事。”周信然眼里发亮,充满兴趣,“我们找个地儿坐坐,喝一杯?”

柴若舒应得干脆,“行呐,反正我也没事儿。”

“走。”

两个人一拍即合,就近找了家烤肉店,点了几盘肉和蔬菜,又让店家上了两瓶清酒。

“就这么一段时间没见,居然发生这么多事,也太离奇了。”周信然将一块烤得油滋滋的五花肉塞进口中,含糊不清地感慨道。

“人生无常。”柴若舒用四个字总结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

“南嘉……她的状态是不是挺差的?”周信然突然问。

“嗯。”柴若舒点头。

面对周信然,她没必要刻意瞒着什么。

“梁军辉这狗日的,没人治得了他是吧!还有那些网友,一个个跟没脑子似的瞎起哄,他们随便一说,给南嘉带来多大心理压力知道吗!”周信然喝一口酒,义愤填膺道。

“群体往往处于低智的状态,很容易受到情绪感染。”柴若舒无奈地评道。

“这帮龟孙子,就是欠骂!”周信然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给柴若舒看。

柴若舒看到周信然在南嘉微博下,实名怼了好几个说话难听的网友。

“你这性格——”柴若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有些是对家买的水军,趁机下场浑水摸鱼呢,不用较真的。”

“管他呢,只要伤害到了南嘉,我就和他们没完!”周信然满腔义愤。

柴若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失笑道:“你这家伙,暗恋南嘉是不是?”

周信然倒也没否认,给柴若舒讲了一件往事。

“我那时候刚从台湾回大陆,台湾那边的娱乐圈,和大陆兴的规矩不一样,我只能重新来过,跟在老师屁股后头给女明星拍照。”

“我记得……那一期的杂志封面是拍南嘉,她那时候已经是大明星了。和别的女明星不同,她没架子,不但配合,拍摄间隙,还跟我们说说笑笑的。我那时候拍的照片,被好几个明星工作室夸过,我老师妒忌我,故意拦我资源,带着我时,要么让我打光,要么不给我合适的镜头,反正故意为难我。南嘉看出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名道姓让我拍。你猜这么着,就那一期的封面,我把她拍得特美,跟仙子一样,那一期的杂志大火,我也一战成名,正式留在《佳丽》了。每次想起来吧,都觉得南嘉这人又美又飒,是女神一样的存在。现在有人亵渎我的女神,我当然跟他们没完!”

柴若舒小口小口地喝酒,听周信然讲起往事时,脸上也泛着笑意。

南嘉性格怕事儿,所以很少管闲事儿,能这么出面帮周信然,说明他确实被欺负得很厉害。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夜里。

清酒的后劲儿大,虽然柴若舒只喝了半瓶,但最后出门时,身体摇摇欲坠,要不是周信然扶了她一把,差些磕到桌角。

“你看看你,我喝一瓶半,都比你喝半瓶的走得稳。”周信然笑话她。

“你还是那么能喝,我就不行了。”柴若舒摆摆手笑笑,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来。

谁也没留意,她的手机从口袋滑出,落在座椅上。

另一边。

欧阳烨看了看手机,已经夜里十一点多,柴若舒居然还没回家。他看到散落一桌的简历和公司资料,知道她大概是出去应聘了。但是一个女人这么晚不回家,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的心蓦地一沉,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担心她吗?

切,她回不回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过了二十分钟,欧阳烨彻底坐不住了。他游戏打了一半就丢在一边,满脑子都是那个游荡在外,叫人操心的女人!

于是,他忍不住给她发微信。

——你还回不回家了?

谁知她微信不回,他又开始打电话,打了几遍,她也不接。

欧阳烨第一反应便是,这傻女人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她的职业习惯便是常年攥着手机,夜里睡觉也不关机,生怕工作上出现什么紧急情况,还从没有过这种联系不上的情况。

“真不让人省心。”欧阳烨皱眉,嘟囔了一句。

随后,他披上外套,锁上家门,打算出去寻她。

昏黄的路灯下。

柴若舒走路都走不稳,一直靠在周信然身上,状态也是疯疯癫癫的。

“你要是,要是去阳明那里,我们就不当,不当同事啦。”柴若舒拿手指戳周信然的胸膛,打了个酒嗝儿,整个人形象全无。

周信然怕她摔倒,就扶住她肩膀,嬉皮笑脸地回道:“我也没想好要不要去呢。”

这一幕刚好被迎面走来的欧阳烨看到,他的脸立刻黑了一半。

两人撞上欧阳烨,在他面前站住。柴若舒醉眼昏花,却第一时间认出他。

“你,你来啦。”她推开周信然,转而扑向欧阳烨,像小猫似的,抓住欧阳烨的胳膊就往上蹭。

欧阳烨嫌弃地看了眼她,却任由她抓着自己,转而打量起周信然的目光,十分不友善。

这人个子很高,比自己还高点儿。头发偏长,扎一个小辫子。眼睛细长,脸瘦削。估计常年健身,故而身材很好,衣品也不错,整个人还挺有艺术家气质。

这女人,竟然喜欢这样的?不知道长这样的,一半是gay,一半渣男么。

欧阳烨内心不屑。

周信然看到欧阳烨,倒是很兴奋,“你是,是南嘉的弟弟么?若舒和我提过你。”

“是,怎么了?”欧阳烨冷冷地反问。

周信然毫不介意欧阳烨的冷淡,在得到肯定回复后,反而愈加热情,望向欧阳烨的目光里满是迫切。

欧阳烨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

周信然的话还没说出口,欧阳烨直接打断,他揽住柴若舒的身体,直接转了个弯,“晚上冷,早点回家。”

“哎,哎?”周信然在背后喊了两声。

欧阳烨头也不回,拽着状若疯癫的柴若舒一路疾走,像在躲什么瘟疫一般。

回到家里,欧阳烨将柴若舒丢到沙发上,弯腰替她换了拖鞋。

“那男的谁啊,你第二春?这男的性取向正不正常?别是个gay来骗婚的。你想男人想疯了,也不能这么不挑。”欧阳烨站在她面前,冷言冷语。

柴若舒没生气,脸红得像虾子,声音娇柔,蛊惑人心,“你在关心我呀。”

欧阳烨内心深处骤然升起一丝酥痒的感觉。

这个女人,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女人味儿。

“我答应了我姐和我妈照顾你,你要是死在外面了,我怎么向她们交代?”欧阳烨没好气道。

要是平时,柴若舒听到这样的话,早就和欧阳烨杠起来了,可此刻,她只是哧哧发笑。欧阳烨看着她小女孩儿似的模样,竟愣住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欧阳烨蹙眉。

柴若舒支起身,双目迷离,很快做了一个叫欧阳烨诧异不已的动作。

她居然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你真可爱。”亲完后,柴若舒还像安抚狗狗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

欧阳烨的心脏在瞬间骤停,随后跳得极快。

“你怎么还有酒后随便乱亲人的毛病?”欧阳烨退后一步,脸也烧起来了。

“嗯?”柴若舒眼睛快睁不开了。

“你也亲过他吗?”欧阳烨想起送她回家的男人,想到两个人靠在一起的画面,莫名有些吃味。

“嗯——”柴若舒从鼻腔轻轻哼了一声,似乎进入了梦乡。

欧阳烨的脸从红转黑,冷嘲热讽道:“你真是不挑。”

柴若舒转了个身,面朝沙发里面,一脚将靠垫踹下去。欧阳烨看着她蛮横的睡姿,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真是欠你的。”他低声说了一声儿。

接着,他从房间内抱出一床被子,铺盖在柴若舒身上,接着又拿过一个清理干净的垃圾桶,放在沙发边上。客厅的灯被他关掉,却给她开了一盏落地台灯。

他想着,如果她半夜醒了,难受想吐,这样最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