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宫宴风波(一)
三月中旬时,当今天子在宫中召开了一场无比热闹的宴会。京城中的官宦名流皆在受邀之列。
听说安定候爷的女儿武戎也来了宫中,秦阮遣人送了一对珍贵的玉佩给她,只求一见。
武戎其人分外挺拔俊俏,眼尾上挑,双目形似桃花,面容干干净净,一头黑色的长发以高冠束成一条马尾,衣着不似其她女子那般长袖盈风,飘然若仙。她穿的那件衣服是件很素净的男装,水墨为底,其上以极好的绣工绣着一只黑色的大鹏。
“原来传说中以一曲《龙凤台》颇得圣上恩宠的白阮宗竟真是这般丰神如玉的人。我也曾听父亲说过,白阮宗的一手好阮技比起总乐司的大阮宗都毫不逊色,是以我对白阮宗的阮曲也是心仪已久,”她眼角微挑,向秦阮敬了一杯茶,“此时还不在宴上,饮酒怕是会误事,你我就以茶代酒,如何?”
“这是自然,”秦阮笑道,“武公子,请。”
景诚早就偷偷告诉了秦阮,武戎最不喜欢他人称她为姑娘,见过她的人皆以公子相称。
二人四目相对,各饮了一口“眉上翠峰”,又各自叙说了胸中之事,分外投机。
“今日若有幸听得白阮宗的曲子,”武戎展扇一笑,“我也不算白来宫里一趟。”
秦阮看他一眼,轻笑:“武公子就不怕这话让旁人听了去,再在圣驾前告你一个不敬之罪?”
武戎挑了挑眉,道:“只怕能凭着口舌之术置我于死地的人到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武公子气魄不凡,秦阮佩服,”秦阮又给他敬了一杯茶,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庐月,“只是不知近日那玉湘公主的驸马在京里忙些什么,竟连莲湘公主都不曾见他来过宫里几次。”
看样子武戎并不喜欢庐月,听了此话后哼了一声,道:“你是说那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么?他做人可是乖滑得很呢,近日常在朝中四品以上的重臣家中走动,依我看,他怕是早就把那些人的根子都摸了个底儿透。你可要离他远些。”
秦阮心中一动。庐月与那些官员关系越近,反而对他越有利些。当今圣上不是傻子,在朝中八面玲珑的人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毕竟还是个驸马爷,身价自然是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他让身边的景诚为武戎添上茶水,意味深长地说,“多在这些重臣武将之间走动走动,似乎也不是什么违背常理的事情。”
武戎笑了笑,道:“理虽如此,但我还是不喜欢那些两面三刀、把满腹心思都用在算计他人上的伪君子。白阮宗,你觉得呢?”
“此话在理,”秦阮正视着他,笑了笑,“有些人终究是拿不出什么阳招儿来,总是无法存活在正阳之下。”
说及此,秦阮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拜玉不念为师的意图,心头一时有些苦涩。他自己也活成了他最不喜欢的样子。
“白阮宗,玉先生请您过去呢,”一名净了身的宫人走到亭子外,向秦阮恭敬地行礼,“他还说,要您将舞服也带上。”
“好,我这就过去。”
玉不念这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秦阮现下的身份。这件事倘若让司徒明月知道了,他恐怕不会太高兴。
于如今物资丰饶、大黎而言,歌舞升平四个字似乎已成了常态。今日宫宴的排场一如既往地金玉满堂,皇亲贵戚和元老重臣全都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着实令人目眩神迷。
不过这群人里倒也有几个衣着不是那么亮眼的人。秦国公武六百,武荣之父就是其一。这位老将军虽然衣着朴素无华,头上的冠儿也黯淡无光,可他却神采奕奕,说话粗声大气,一双眼睛亮得像是两把雪亮的利刃,令人视之心生畏惧。
眼见着这宫里一派钟鸣鼎食,华服夜宴之风,他这心里头是老大不痛快,可偏偏又不好直言相劝。自古以来那些阿谀谄媚之辈倍受恩宠,他们这些打了半辈子仗的人在盛世里反倒成了无用之人。他这时候若是迎风而上,多半没什么好果子吃。
“武老将军近日可好啊?”左相第五言笑呵呵地拄着根拐子走了来,与武六百谈笑,“看你这黑如锅底的脸色,又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了?莫非是你女儿又打跑了你一个准女婿?”
武六百闻言大怒,道:“我武六百的闺女,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谁也别操心老子的家务事!”
“好好好,你家闺女旁人都说不得,”第五言不耐烦地说,“现在皇城里人人都在说武丫头的不是,我可不信你这当爹的心里能舒坦。听说今日那极受恩宠的白阮宗也会在宫宴上露上一手,你若是不痛快,也可向皇上求下这个年轻人来。”
武六百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他早就听人说起过这个从清云城来的阮手,据说这小子有芝兰玉树之姿,伯牙子期之才,如今在皇上眼中也是一号人物。只可惜此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官,配不得他那宝贝女儿,若是个能征善战的小子,自然就好了。
众人说说笑笑地聚集于广阔精美的园子里时,总乐司的人已然在此地排演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都是些不被皇亲国戚看在眼里的优伶乐师,入宫之后在这些开国功臣这里吃过的白眼比过往几年遭受过的苦楚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莲湘在人群中尤显艳丽绝伦。她眉如新月,媚眼如丝,肌肤莹润得像一块天山美玉。杏粉的清丽衣裙上以南方女子特有的精湛技艺绣着一对出水芙蓉,更衬得她人比花艳。目光落在秦阮身上时,莲湘莞尔一笑,而后就跟着玉湘公主、明湘公主一同落座了。却云也在上席之列,颇具异域风情的衣装和容貌引得许多尚未出阁的女子都红了面孔。
秦阮再看向园子一角,见冰鹚正看着他,心中一暖。冰鹚原是不喜欢这些热闹场面的,但她仍来了,为的只是就近守着他。四目相对,冰鹚的眼波如清泉般浸润,令他极为安心。
欧阳先生将他们都招呼起来,齐齐向众人下拜。
“皇上万岁长安,娘娘千岁长安,太子殿下千岁长安,皇子殿下千岁长安,公主殿下千岁长安,各位大人万福长安。”
秦阮刚一起身就感到了数道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这几个人都是朝廷中的文官武将,显然各怀心思。他也顾不得再想这些,与其他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怀抱玉阮,眉目平和。
轻歌曼舞,繁花盛开。云音部与凌音部同奏了一首《花满园》,声声清脆,如同清风拂耳。
秦阮的手指在阮上飞快地舞动,拨子轻柔地拨动阮弦,声声令人沉醉。
谁又能知道,此次宫宴上的血色风波,竟成了牵一发而动全局的机关,数年之后,皇权动荡,狼烟四起,民不聊生,无数男儿将热血抛洒于疆场之上。
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