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观众消费的认同性幻想
《前任3》之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票房上的巨大收益,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观众对该片的认同。所谓“认同”,“是个体在情景中(Situated)所获得的一种意义,而且认同是不断变化的。这一概念将认同与社会关系联系起来,因为情景本身就是由个体对其在社会关系中的参与和成员身份的认知所形塑的”。[9]从这个意义上讲,用电影现象学方法考察《前任3》时,就必须与当下中国的消费市场和观众的审美倾向联系起来。因为“与其他艺术样式不同,电影不仅依赖科技的进步,而且需要都市人群的消费支撑”。[10]观众消费是一种集体行为,当电影文本能够满足他们的认同性幻想时,观众就会通过各种形式来加强他们的这种偏爱,甚至会上升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或者称为一种集体的意识形态效应。当一部影片受到观众欢迎时,观众的观影更大程度上是一种主动的行为,并在消费影片的过程中制造意义。《前任3》就是这样一个样本,它既满足了观众消费的认同性幻想,也反映了当下观众普遍存在的问题症结。这种认同性幻想,通过文艺疗法,缓解了年轻人的当下焦虑,也可以是对主体性沉迷的一种揭露,或者是反映他们从自由狂欢到回归秩序的一种心理走向。
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当下社会急速变迁,现代人面临着越来越严峻的压力,工作、家庭、婚恋、人际关系等构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社会巨变的同时,人们的期望也越来越高,而现实的变化莫测总是让这种期望很难企及。跟时间赛跑的生活状态,更让现代人的焦虑与日俱增。正如朱大可所言:“现代人焦虑的本质是欲望与现实之间的距离。由于有这么多欲望,而我们的身体跟这些欲望距离遥远,所以我们不得不处在严重的焦虑状态。我们急切地追赶欲望,而且神色慌张。这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基本场景。”[11]这种焦虑,在当下的年轻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们成长的过程正好处于一种时代转型期,21世纪前后的社会转型必然会带给他们一种现存的焦虑。因为“整个社会的不确定性急速上升,而面对这样瞬息万变,甚至是毫无范本与规律的社会,青年人必然会显得手足无措,从而产生焦虑与恐慌”。[12]
“前任”系列电影,作为描写年轻人当下生存状态的作品,很容易让他们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想象。这是一种文艺疗法,在印记时代风貌的同时,也带给观众一定的社会反思。从这个层面讲,它跟20世纪80年代前后的伤痕电影、反思电影有着异曲同工之效,只不过这种反思的方法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伤痕电影、反思电影是通过揭露创伤来抚慰心灵,而“前任”系列则是通过展示焦虑来映射社会。作为一部商业娱乐电影,本片虽然缺乏一定的严肃性,但它却通过插科打诨的趣味段子和悲喜剧的类型样式映照了年轻一代的当下焦虑。这种焦虑一方面通过内在情感表现出来,以心理白描的手法展现两对恋人的爱情纠葛;另一方面通过外在工作生活的样貌呈现,凸显年轻人快节奏的生活状态。这种境况正是当下年轻人的真实写照。影片的这种双重展示满足了观众的认同性幻想,就是这种文艺疗法,拉近了影片与观众的距离。《前任3》把年轻恋人间经常发生的、被人们习以为常的情节大肆渲染,重新加强了这种日常性。影片以生活化的手法把这些细节再现于银幕之上,嬉闹之余,剧中人物的各种焦虑被打包输送给观众,在与剧情建立认同的同时,不由再次反观自身,聊以慰藉。
无论是雅克·拉康的“镜像说”,还是安德烈·巴赞的“完整电影的神话”,他们立论的基础都是一种心理学分析学说。其中,观众与电影之间的替补关系是他们不约而同关注和研究的对象。观众的观影行为实质上是一种文本如何生成意义以及观众的主体性关系的问题。文化理论家托比·米勒(Toby Miller)在探讨电影与观众的关系时,提出了两种分析模式:观众研究(Audience Research)和观影研究(Spectatorship Theory)。前者主要关注观看电影文本的观众的数量和行为;后者则“运用精神分析理论来探索作用于主体建构的假定性和普遍性的内部斗争是如何在银幕上和观众精神世界中发生的”。[13]电影观众的主体性沉迷更倾向于后者,电影通过建构一种观众与作品的对等关系,把两者缝合在同一话语体系中。电影观众的主体性沉迷,首先体现在他们对作品的“凝视”,“凝视的概念涵盖了观看行为,也包括了被看的行为;既是感觉的过程,也是赋予意义的过程;既是呈现于眼前的事物,同样也是进入或离开此种视像(或者说主观)区域的事物”。[14]电影的文本系统与观众的观看行为处于一种互动关系之中,观众的主体性特征在这种观影行为中被凸显出来了。观众对作品的“凝视”,在影片《前任3》中就是一种自我对他者的勾连关系,尤其是片中许多段落,让观众泪眼婆娑,这充分说明了观众的“凝视”与情感认同。
观众的主体性沉迷还体现在一种对作品的情绪认同。影片建立情绪认同的方法很多,其中音乐在渲染影片情绪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前任3》中,最明显的情绪渲染手段就是片中《再见前任》《相爱一场》《体面》《说散就散》几段音乐的添加,这几段音乐都是穿插在孟云与林佳的爱情回忆中,显得尤为感伤。音乐加强了影片的情绪,配上温情的画面,把整体情调渲染得格外感人。通过音乐建立情绪认同,使观众在聆听音乐的过程中达成了一种情感上的共鸣,配上独白式的歌词,更拉近了观众与剧中人的感情距离。当孟云与林佳的感情即将走到尽头时,插曲《体面》《说散就散》应时植入,音乐与叙事达到了很好的契合,伴着剧情,观众的情绪也达到了高潮。虽然在艺术电影创作者眼中,通过音乐烘托情感是一种很低劣的手法,因为“最好的电影音乐是听不见的……音乐大部分时间都一直是一种辅助性的艺术”。[15]但作为商业娱乐片的《前任3》,这些音乐很好地促成了观众的主体性沉迷,有效地带入了观众的情绪。在消费作品中人物感情的同时,满足了观众的认同性幻想。
电影作为一种大众艺术形式,最能体现消费社会中的一种文化景观。通过观看影片满足观众的认同性幻想,是电影最有魅力的所在。观众对画面沉迷式的“凝视”,使自己与故事情节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联,并在幻象中进行一种自恋式思考,表面上看这是一种个体行为,实质上却是典型的“集体无意识”写照。因为“消费社会中个体的自恋并不是对独特性的享受,而是集体特征的折射”。[16]观众在观看电影时形成的这种认同性幻想,正是特定时期特定群体的一种集体症候。《前任3》生逢其时,在当下这种充满焦虑与疑惑的时代,年轻人面临着各种生存压力,尤其在婚恋与事业的双重夹击之下,他们缺乏一种正视自我的勇气和可以洞悉的样本,时间的匆匆流逝让他们无暇顾及和解析自己的情感问题。本片紧紧抓住了这一敏感现象,用大量的细节重塑和编排了这出爱情悲喜剧,观众在观赏之余仿佛找到了与自己相仿的心灵写照和情感故事。电影在文本与观众、虚构与现实间建立了极好的对等和认同,观众在娱乐消费的同时,自己也经历了一次感悟式的人生之旅。
[9]王莹.身份认同与身份建构研究评析[J].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1):50-53.
[10]孙绍谊.叙述的政治:左翼电影与好莱坞的上海想象[J].当代电影,2005(6):36.
[11]朱大可《中国人的欲望、焦虑和文艺疗愈》,2017年12月24日在上海季风书园的演讲。
[12]陈昌凯.时间焦虑:急速社会变迁下的青年人[J].南京社会科学,2016(2):75.
[13][美]托比·米勒.观众研究导论[M] //陈犀禾,徐红,等.当代西方电影理论精选.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335.
[14][英]帕特里克·富尔赖.电影理论新发展[M].李二仕,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3.
[15][英]欧纳斯特·林格伦.论电影艺术[M].何力,李庄藩,刘芸,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141.?
[16][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