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析津府:帝国的最后堡垒
南京析津府刚得到宋军杀来的消息的时候,小朝廷上下立马乱成了一锅粥。本来正集兵往北,准备抵抗金军来势凶猛的进攻呢,没想到后院先起火了,如果女真人和宋人南北夹击之势真的完成,那么南京就像个鸡蛋一样,一晃就要散黄。这该怎么办才好?
上中下三道御策
宋金签订了海上之盟以后,北宋政府迅速行动起来,调动军队和物资,准备大举北进去收复幽云十六州。
不过因为和契丹辽朝一百多年的和平,北方边境上只有小摩擦,没见过什么大仗,宋朝的军备废弛得非常严重,实在拿不出多少可以战斗的士兵来。本来北宋就是个重文轻武倾向很严重的朝代,宋太祖赵匡胤在开国以后,为了避免重蹈五代十国藩镇割据、地方坐大的覆辙,下令有战斗力的军队统归中央指挥,称为“禁军”,地方军队叫作“厢兵”,装备极其低劣,不像军队,倒像是警察(还不是武警)。
禁军号称八十万,可那只是定额而已,多年来的和平局面造成了老百姓都不愿意去当兵,而各级将领却乐得报缺额、吃空饷,贪污腐化,所以根本就凑不出多少真能战斗的兵马来。
好在西北边境还经常有仗打,北宋和西夏时战时和,始终处于半敌对的状态,这就使得陕西、甘肃等地区的军队虽然数量不多,但身经百战,个个都是勇士——马政、马扩父子就是西北军出身。换了别处的武官,就算有胆子渡海去和女真人谈判,也未必能在猎场上一箭就射中黄獐,使阿骨打和撒改鼓掌喝彩。
因此宋徽宗赵佶调动了大部分战斗力顽强的西北军,加上河东、河北两路地方部队和一小部分屯驻在京城的禁军,拉拉杂杂,好不容易拼凑起十万人马。童贯如愿以偿,当上了伐辽军的主帅,头衔是“河北、河东路宣抚司宣抚使”,他选择了一个吉日良辰,誓师点将,浩浩荡荡地兵发幽云十六州。
不过在战争还没有开始以前,宋朝内部就响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对声浪。朝臣们普遍认为,宋人和契丹人一百多年来从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争,现在不守信用,背盟起兵,于理不合,况且女真兵非常悍勇,又不开化,只怕他们在灭辽之后还会掉过头来攻打大宋,“唇亡齿寒”,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前几年,高丽国王生病,派人到宋朝来求医,宋徽宗赵佶挑了两名御医前往诊治。等到御医回来,禀报说高丽人领他们看了军队操练,并且提出警告:“听说天子将要和女真人联兵讨伐契丹,这不是一件好事情。保留下契丹,可以帮助中国抵御来自北方的侵略。女真人如同虎狼一般,不能和他们交往,必须早做防备。”
连远在海外半岛上的高丽国王都有这种见识,可惜宋徽宗和蔡京、童贯等人利令智昏,根本就看不清这一点。
一直到临出兵的时候,中书舍人宇文虚中还上书赵佶,详细论证了这仗很难打赢,不如趁早放弃。他说:“用兵之道,要先做周密完全的准备,计算强弱虚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现在一问起军事物资是否足够,童贯就拿出宣抚司的统计数据来,认为还有富余,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库房里都是空的;一问起士兵是否训练有素,童贯就给大家展示调自西北军的六万精兵,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人员匮乏、武备废弛,并且总共也拿不出几千兵马来。这哪里算是万全之策?”
宇文虚中还说,从来防守容易进攻难,守城容易攻城更难,在没有周密的准备之前,不宜主动发起进攻。况且,契丹辽朝一直自命是中国正统,态度傲慢,但自从女真人打得他们抱头鼠窜以后,他们立刻变得恭顺起来,现在抛弃态度恭顺的契丹人,反去联合态度倨傲、想和我们平起平坐的女真人,实在不算是明智之举。
赵佶没有主见,看了宇文虚中上奏的一通解说,也觉得挺有道理。但是出兵的诏命已经发了,总不好立刻收回,于是他就把奏折交给宰相王黼:“你去研究一下。”要说这王黼也是当时的大奸臣之一,和蔡京、童贯本就是一党,为了这次北伐,他想尽办法搜刮民脂民膏,为童贯凑齐了军用物资,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怎能让自己的努力都化作流水?于是他干脆找个由头把宇文虚中赶去当个闲职,免得他再多说什么废话。
大军开拔之际,童贯和担任监军的蔡攸(蔡京的儿子)信心满满,上殿去向赵佶辞行。据说当时有两名漂亮的宫女站在赵佶身边,蔡攸这公子哥儿一眼就相中了,觍着脸央告说:“打赢了仗回来,请陛下把她们赏赐给微臣吧。”赵佶笑了笑,竟然没有责怪他御前无礼,也没有训斥他放浪无形。
赵佶嘱咐童贯说,你此去有上中下三策——“如果燕人(指幽云十六州的官僚和百姓)心向王化,主动投降,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其收复,这是上策;如果耶律淳肯纳贡称臣,那就让其做咱们的附庸国,这是中策;如果燕人不肯服从,你硬把他们打下来,这是下策。”
还没接战呢,就先想着敌人会投降,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当然,从来不战而胜是最高境界,但这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干,大军一压境自然敌人就降服了,你总得事先进行大量的工作,搜集情报呀,搞策反呀等等,宋朝毫无预先的谋划,仓促进兵,真的可能取胜吗?
当然,赵佶本人是认为赢定了的,童贯、蔡京父子和王黼也认为赢定了,无论是本国的朝臣、军民,还是高丽人说些什么,他们全都当是耳旁风。
宋军此次北伐契丹辽朝,目的是收复幽云十六州,可是还要藏着掖着,不肯担负撕毁盟约的恶名,对外宣称是“勒兵巡边”,也就是巡查边境防务。按照赵佶的意思,你们出去巡游一圈,对方自然就害怕了,幽云十六州陆续都会归降,何必要真的开仗呢?
所以作为十万大军主将的童贯,头衔不是什么大将军、都统制,而是“河北、河东路宣抚使”,也就是说,他名义上是去边境视察的,不是去领兵作战的。
作为派将出师的主帅,宋朝惯常都会挂个“都统制”的头衔,这回也有一位都统制,虽不是童贯,却事事都要向童贯请示汇报,一点主帅应该具备的权力都没有。这位都统制究竟是谁呢?那就是《水浒传》里鲁提辖在拳打镇关西的时候提起过的——“洒家始投老种(chónɡ)经略相公,(他)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作‘镇关西’!”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老种经略相公”。
西北军中有很多军人世家,比如种氏、刘氏,还有民间传说镇守三关的杨家将,以及杨家老令婆佘太君的娘家——不过正经应该写作“折(shé)”家而不是“佘”家。“老种经略相公”就是种家的大家长,本名种师道。
“经略”是指经略使,相当于军区司令,“相公”是当时对中高级官员的尊称。为什么种师道被叫作“老种经略相公”呢?因为他还有个弟弟名叫种师中,人称“小种经略相公”,兄弟两个都是当时的名将。
名将虽是名将,种师道对此番领兵北伐契丹,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要知道当时北宋武备废弛,那么大个国家,唯一能打仗的只有西北军六七万人,也就是此次北伐的宣抚司主力,这支部队常年在今天的陕甘一带和西夏兵打仗,对河北地区的山川地形、风土民情和契丹辽朝的军事实力全都两眼一抹黑。种师道在率领西北军的时候几乎是战无不胜,可是被调到幽州附近来打仗,他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不仅种师道,他部下的西北军将领中也有很多人对此次战争存在着深深的疑虑。一是咱们干吗来了?夏人连年侵扰边境,和西夏打仗是理所当然,契丹人多少年不南下了,和他们打的哪门子仗呀?二是咱们怎么打?这里人生地不熟,宣抚司也没有提供足够的情报,又该怎样制定作战计划?三是真的要打吗?童宣抚整天嚷嚷着安抚、招降,似乎大军一到,北辽君臣立刻归服,那还千里迢迢调咱们到河北来干吗?
正是因为临行前宋徽宗赵佶给童贯、蔡攸设定了上中下三策,所以他们到了河北,先不急着越境,而是驻兵雄州(今河北省雄县),张布皇榜,散发降旗,要求幽云之地的官员和军民们都来投顺,还许诺说:“谁能够拿下燕京(契丹辽朝的南京析津府)城来投,立刻保举他做节度使。”
种师道多次请战,童贯、蔡攸两个全都当成耳旁风,下令说你可以前进,但不要越过界河,我们只管在后方放榜招降就是了,等到北辽主动归顺,你可不要来抢功劳。
种师道心里这个凉呀。
可是不管种师道等人心里多么不情愿,既然是童宣抚的命令,并且还有皇帝的上中下三道御策,那也只好硬着头皮,站在界河边上干等着了。可是他们一直驻扎到五月中旬,是左等没人来投降,右等没人来归顺。童贯、蔡攸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下令种师道统率各路兵马越过边境,向燕京方向挺进。然而这回却轮到种师道不愿意进兵了。
种师道向宣抚司提出自己的疑虑:“咱们初到河北,如果快速进兵,杀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有取胜的可能。现在师老兵疲,敌人倒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怎能再毫无准备地越界前进呢?”
童贯根本听不进去,不仅听不进去,他心里一烦,干脆剥夺了这位老种经略相公的一半兵权,分兵二路,策应进军——东路由种师道率领,西路则由童贯自己的爱将、同样出身西北军的辛兴宗率领。
宋军是这种“将骄兵疑”的状态,那么北辽方面的情况又如何呢?
南京析津府刚得到宋军杀来的消息的时候,小朝廷上下立马乱成了一锅粥。本来正集兵往北,准备抵抗金军来势凶猛的进攻呢,没想到后院先起火了,如果女真人和宋人南北夹击之势真的完成,那么南京就像个鸡蛋一样,一晃就要散黄。这该怎么办才好?
耶律淳急忙召集百官商议。这时候他们已经探查到了耶律延禧的确切去向,知道他一路向西奔逃,先是去了西京大同府,接着又出城跑去了夹山(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西北),女真兵在后面一路猛追。那位过去的皇帝、现在的湘阴王跑得倒快,估计女真兵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短时间内也就不会对南京城发起总攻。北辽君臣计议,不如趁此机会先集兵一处,想办法先解除南面的危机。
可是仓促间集合不了多少兵马,耶律淳一方面下诏让奚王萧干迅速回援,一方面任命耶律大石为西南路都统,牛栏监军萧遏鲁为副都统,挑选两千精锐,都是奚族和契丹族的骑兵,火速南下,增援驻防涿州的常胜军都管押郭药师。
当时宋辽两国东部边境上横亘着一条不大的河流,名叫巨马河,也叫白沟,大致等同于今天的海河和清河,因为直接就做了边界线,所以也俗称为“界河”。距离界河最近的契丹辽朝的州一级行政区划就是涿州,可以说是南京的门户。
耶律大石率军开到了涿州,一听说宋军还没有渡河进击,就对郭药师说:“咱们不能等着敌人前来围城,得把战线往前推。”立刻率领所部骑兵继续南下,驻扎在涿州新城县(今河北省高碑店市),距离界河只有短短的二十公里。
大石在新城加固城防,积聚粮草,同时陆续向边境线上派出许多哨探,详细侦察宋军的动向。过了一阵子,终于有探马回来禀报:“宋军已经在白沟驿渡过界河,杀入新城县境内了!”
激烈的大战即将爆发。
界河边的较量
界河中游南岸的宋朝一侧有个小小的交通站,名叫“白沟驿”,宋军方面,种师道的东路军所瞄准的第一站目标就是这个白沟驿。他任命大将杨可世为前军统制(先锋大将),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白沟驿,然后杀散北辽的边界守军,夺桥渡河,为全军攻入敌境做好准备。
得报宋军试图越过边境线,耶律大石急忙率领麾下离开新城县,奔向界河。
杨可世乃是宋朝西北军中有名的骁将,武艺超群,兵法熟谙,论起来可谓大石的好对手,可惜有两大因素制约着他此战的指挥:一、他只是前军统制,无法兼顾全局;二、他听信了童贯等人的胡话,以为北辽军队不会抵抗,正在找机会投降呢。因此杨可世骄傲自满,丝毫也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他在渡过界河以后,没有如种师道所命令的那般巩固阵地,以待全军越界,却一门心思只想着快速突击到燕京城下——万一老天开眼、祖宗眷顾,直接就把燕京端了,那童宣抚所许诺的节度使的高官就唾手可得了呀!
比起骄傲大意的宋军,北辽兵将却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心理状态。他们知道敌军数量众多,而自己只有两千骑兵,正面对敌是败多胜少,但不可能不打,如果把十万宋军全都放过了界河,别说新城,连涿州都很难守住,眼看着北方的女真人就要杀到,到时候南北夹击,南京析津府危如累卵。
耶律延禧早就跑得不知去向了,堂堂一个大契丹国,三分之一被女真兵攻陷,三分之一各自为战,就剩下这南京附近的三分之一有完整的指挥体系,还有一个新皇帝在城中坐镇。如果南京城丢了,不管是丢给了宋人,还是丢给了女真人,都可以说是契丹国彻底覆灭了。
就这样,以哀兵战骄兵,以游牧民族骑兵战步骑兵混编的宋军,加上主场作战,地形熟悉,耶律大石这仗打得要多顺手有多顺手。他在一个名叫兰沟甸的地方,突然率军从杨可世侧面出现,利用骑兵的优势发起了猛烈进攻。
本来步兵方阵布列好了,长矛在前、弓箭在后,是不怕骑兵冲锋的,可是宋军根本就没有预料到还会碰见成规模的抵抗,正在行军中,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北辽军冲散了。杨可世慌忙撤退,士卒死伤无数。
这一仗挫动锐气,宋军士气瞬间低落,就连西北军兵将也都议论纷纷:“杨将军那么厉害,和西夏人打仗是胜多败少,怎么到河北头一仗就输了?是敌方主将勇略过人,还是契丹兵比西夏铁鹞子军更能打?!”
眼见得士气低落,老将种师道终究经验丰富,不敢再贸然前进,到达界河边上就扎下了大寨,和大石的部队隔河相望,等待战机——这是当年的五月二十八日。第二天,奉了宣抚司的命令,种师道派遣使者过河,一方面探查敌军虚实,一方面递送招降的文告。
种师道现在手头有数万大军,耶律大石不过两千骑兵而已,并且宋朝西路军辛兴宗所部现在也接近界河了,很可能和种师道左右夹攻,把大石给包了饺子。在如此危险的态势下,换个别人或许就跪地请降了,再不济也退守新城县,可是大石不同。一方面,他因为宋人的背盟而气炸了肺;另一方面,也想到国家存亡在此一举,如果今天退回新城,让宋军占据了白沟,那么南京以南就再无险阻,宋军可以长驱直入——倘若都城被宋人给端了,那保存这两千人,还有自己这条性命,有什么用呀!
宋辽两军隔着界河对峙,虽然兵力悬殊,可是种师道人生地不熟,情报很不好搞,他不清楚大石麾下究竟有多少兵马,甚至此前连耶律大石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说过。老将军用兵谨慎,不敢贸然发动总攻,他想着等辛兴宗的西路军先渡过界河,牵制北辽军,那时候就可以左右夹击,打一个大胜仗。
而对于大石来说,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是肯定不能后退的。虽然兵数比敌人差得太多,也只能期望依靠高昂的士气来打几个局部小胜仗,尽量拖着宋军,以等待后续兵马前来增援。
好在新皇帝耶律淳虽然胆小怕事,倒还不是个糊涂人,虽说接到了兰沟甸传回来的捷报,他也不会期望仅靠大石的两千人就能挡住宋军。于是到处搜罗兵马,终于在数日后增派了包括守备涿州的常胜军在内的三万兵力,陆续开到前线。
耶律大石得到这三万生力军,不由得精神一振。有了这支部队,只要指挥得当,别说挡住宋军了,把他们彻底打垮也是很有可能的。恰好在这个时候,他又得到传报,说奚王萧干率领奚军主力回援,即将开到南京。于是大石写信给萧干,请他直接去攻击宋人的西路军。
现在隔着界河对峙的双方,兵力几乎相等,依靠昂扬士气,平推过去也是有可能取胜的,但非万全之策。况且两军隔河对峙,界河相对任何防守的一方来说都是可以极大提升战斗力的要素,换句话说,谁先动,谁吃亏。大石在仔细研究完战场地形以后,决定突出奇兵,一举把宋朝东路军打垮。
白沟驿旁边有一座桥,当日杨可世就是通过这座桥杀入北辽境内的,他被赶回去以后,双方都在各自方向的桥头布置了重兵。于是耶律大石依仗着自己当辽兴军节度使多年,对南京周边地形比较熟悉,制订了一整套完美的夺桥计划。
他首先派副将萧遏鲁指挥部分兵马佯作攻桥之势,自己却悄悄率领主力部队离开桥头,从西边上游一处水浅的地方涉渡过河。种师道对敌方的这种动向还毫无察觉,突然契丹兵就从桥上猛冲过来,刚下令守桥部队挡住,侧翼又遭到了大石主力的突然袭击。
宋军守桥部队遭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顾此失彼,很快就溃不成军。守桥部队的溃败引起连锁反应,很快就连种师道的中军也站不稳脚跟了。大石完美地掌握着战场节奏,趁机把部队重新拧成一股绳,直向种师道杀来。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死或者赶跑了宋军主将,还怕宋人不全线崩溃吗?
种师道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临场应变能力非常敏锐,一看北辽军一往无前地即将杀到面前,急忙命令身边的亲兵抛弃战刀、长矛,手持早就准备好的白棓棒迎敌。
白棓棒也叫作“梃”,其实就是棍棒。说起来,棍棒原本就是军中常用的武器,不过和民间使用的不大相同,用作战场武器的棍棒都是包裹着铁头的。作为双手敲砸兵器,棍棒的威力比铁锤差不了多少,使用起来还更加灵活。这个时代盔甲的制造技术日益完善,防护严密,没有好刀好枪,没有超群武艺,很可能刺不穿、砍不碎敌人的盔甲,但敲砸类兵器就不同了,只要力气足够大,抡得足够开,就能给敌人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甚至是内伤。况且在混战之中,棍棒也比刀枪要来得灵活实用。
耶律大石奋勇前进的锐气最终就被迫停止在这支白棓棒部队面前,再也难以前进一步。种师道因此保住了性命,并且以他的中军为核心,如同一块大磁铁似的,不断把被打散的宋军集合到身边来——只要主将大旗不倒,战局就还有扭转的可能。
大石看到宋军已经从骤然遇袭的混乱中恢复了过来,即将站稳脚跟,不由得长叹一声。他知道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真的变成正面肉搏战,谁胜谁负很难预料。所谓“见好就收”,即便无法扩大战果,也可以保持住胜利的态势。于是他及时下令收兵,奏着凯旋之乐,以全胜之姿退回到界河边上。
耶律大石并没有再回到界河以北,因为这个时候北辽军士气高昂,已经完全可以弥补地形的不足了,他干脆就在界河南岸扎下了大寨。
种师道没有办法,只得下令撤退,先找一座城池作为依托,好重整兵马,以期再战。
眼看宋军朝后退却,耶律大石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追赶。虽然打了胜仗,但并未将宋军彻底击溃,他本能地察觉到宋营中定有能战之将,这般将领在后退的时候,是不会不安排殿后兵马的,自己贸然追击,恐怕胜算渺茫。况且,宋人的西路军还情况不明,如果挥师追击,却被对方渡过界河,抄了自己的后路,那局势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但是,难道就此任凭宋军安全撤走吗?也多少有点不甘心。大石正在彷徨之际,突然一匹快马驰入他的中军,马上骑士高声禀报说:“今日午前,萧大王在界河边的范村击败了宋军!”
听说萧干快速增援,打败了辛兴宗率领的宋朝西路军,耶律大石不禁大喜过望。既然如此,就再不怕宋军东西夹击了,于是大石立刻选拔善战的骑兵,组成一支快速部队,亲自率领着向南方奔驰,从背后紧紧追赶撤退中的宋朝东路军。
这个时候的种师道也已经得到了辛兴宗败退的情报,消息传开,宋军上下遭到沉重的心理打击,士气濒临崩溃的边缘。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种师道再怎么能征善战,再怎么威信素著,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殿后防卫了,结果被耶律大石指挥骑兵一顿猛冲,立刻全军溃散。
大石追上宋军的地方,是在古城(今河北省雄县北)附近。本来种师道是打算进驻古城重整兵马的,可是北辽骑兵来得实在太快,没有办法,只得绕城而走,一路败逃到雄州城下。
童贯、蔡攸的宣抚司就设在雄州,正在派人打探前线情况,突然看到大群败兵汹涌而来,并且朝着城上高喊:“开门,放我们进去,契丹兵这就杀过来啦!”这话不喊还好,童贯一听,怎么着,你们把契丹兵都给引来了?我放你们进来,万一契丹兵跟在你们屁股后头也冲进城来,我不是危险了吗?于是严令关闭四门,不放一人一马进入。
可怜的宋朝败兵,后有敌军,前有坚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北辽骑兵砍瓜切菜一般杀倒了一片又一片,死伤无数,就连都统制种师道也几乎做了刀下之鬼。
唇枪舌剑
虚岁36的耶律大石头一回指挥数万大军作战,就杀得宋人溃不成军,威名大振,响彻了整个河北地区。然而虽然取得全胜,大石却并没有继续追击,也没有围攻雄州城,而是在当晚就鸣金收兵了。
大石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恢复宋辽之间的盟约,他好抽调主力北上,防备金军突破居庸关杀到南京城下——宋人再怎么可恨,从大局着眼,也只好暂且忍了吧。
于是他一方面退还涿州,休整兵马,一方面派遣使者到雄州去,责备童贯说:“贵我两国曾经约为兄弟,女真人造我们的反,等于也是你们的敌人。现在你们贪图一时的小利,放弃百年的盟约,结一个豺狼一般的邻居,留下后日的祸患,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自古以来,救援邻居就是应该遵守的好品德呀。请大国仔细考虑。”
表面上是责备,实际上是给宋朝一个台阶下:咱们还是兄弟呀,不是仇敌,兄弟你做错了事情,赶紧收手,我就当没发生过。并且末了还尊称宋朝为“大国”,故意摆低姿态,这个台阶给得有多好。
可惜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童贯根本就看不穿这一套,他光想着吃个败仗就回朝,自己面子上不好看,在皇帝面前也难以交代。种师道苦苦相劝,这仗没法打了,还是跟契丹人谈和吧,看契丹人的意思,只要咱们退兵,不用割地,不用赔款,还能恢复到战争之前的和平态势,可有多舒心,你怎么就不肯答应呢?童贯心里这个恨呀,干脆写封密信给王黼,污蔑种师道勾结外寇、通番卖国。于是王黼就发了个右卫将军的空头衔给种师道,暗示说:“你也老了,还是赶紧退休回家,安享晚年去吧!”
直到这个时候,童贯仍旧抱有幻想,以为耶律大石虽然强横,可耶律淳听人说起来是很软弱的,我不如跳过大石,直接去和耶律淳谈判,说服他投降就行了。可是该派谁去呢?双方刚打完仗,自己这边还吃了大亏,派使者去,很可能一去不回头,让人给砍了,得找个有勇气而又能言善辩之人才好。
考虑来考虑去,他最终还是挑中了马扩——一来马扩胆识过人,武艺超群,那是连金主阿骨打都曾经称赞过的;二来“海上之盟”就是他们父子俩谈定的,相关情况他最了解。
马扩果然是个有勇有谋的豪杰,他知道想要劝服别人,第一自己立身得正,否则一见面:“我就是要背盟,就是要打你,没有理由,你们快投降吧。”再没火性的人都得给激怒了。所以当他来到南京析津府,面见耶律淳以后,故意编造了个理由,为宋朝找个大义名分,他说:
“贵我两国本是兄弟,可是现在天祚皇帝仍然在世,你们就又立了一个天锡皇帝,有谋朝篡位的嫌疑。因此我朝才派发天兵,兴师问罪,所谓背弃盟约云云,全都是不实的猜测。只要你们投降称臣,我朝立刻退兵,绝不食言!”
耶律淳确实是个软弱的人,马扩这番话说得他连缩脖子。然而前线刚传回来捷报,他知道宋军已被杀得大败,在这种情况下,傻瓜才会投降呢。投降就要做附庸,那我还不如去做女真人的附庸呢,好歹他们是战胜国,我干吗要掉过头来当战败国宋朝的附庸呀?于是耶律淳客客气气地招待了马扩一行人,但是不给丝毫回复,就派人送他们回雄州去。
马扩也知道在这种态势下想要说服北辽投降是很不现实的,童宣抚下了命令,自己才会前来,可能否说动对方,其实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既然耶律淳已经下令送客,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黯然离开了南京析津府。
六月六日,以马扩为首的宋朝使节团南下界河,经过涿州,突然有人传报,说正驻扎此城的都统大人召见宋使。马扩询问:“是哪位都统大人?”对方回答说:“大石林牙。”
“哦,原来就是在界河杀败我军的大石林牙呀,”马扩心中想道,“我听说此人乃是北辽主战的领袖,我此番是来说降的,大概他想要取我的首级,以坚其主抗战之心吧。”
这位马扩的生年,史书上并没有记载,估算是在1080年前后,也就是说他和耶律大石年龄相当,这个时候都是三十来岁,年轻气盛,风华正茂。
马扩这个时候内心极为矛盾,他在跟着父亲马政前往辽东和女真人谈判的时候,满腔的雄心壮志,只想着达成协议,夹击契丹辽朝,收复幽云十六州,国家可以从此富强。年纪轻轻就能赶上并且亲身参与这种翻天覆地的历史性事件,真是再幸运不过了。然而好不容易达成了协议,天子下诏出兵,自己也随同北伐,全军上下却是这么一种精神面貌,宣抚司毫无战心,老种经略相公悲观失望,才一接战就打了如此大的一个败仗。到了今天,马扩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来了。北伐幽云,真的可能打赢吗?如果打不赢,损兵折将,血流成河,却得不到一寸土地,自己反倒变成了国家民族的大罪人。马扩的满腔热血全都变得寒冷如冰,心说与其那样,还不如被耶律大石一刀砍了来得轻松呢!
因此虽然察觉到大石要取自己性命,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昂首而去,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果不其然,一见面,大石就板着脸怒声呵斥:“你国为何背盟来攻?”
马扩果然是个文武双全的英雄,也很擅长外交辞令,他故意拐个大弯,从侧面回答耶律大石的提问,说:“女真人数次派使者来找我们,说打算灭掉契丹,把幽云十六州还给我们。因为贵我两国素有盟约,所以我们一直拖着,不肯答应。女真人最近又发来文牒,说他们已经杀到了燕山北麓,如果我们不要幽云之地,他们就自己收了。朝廷万般无奈之下,这才被迫起兵进攻。”
听了这话,耶律大石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斥责道:“河西家(指西夏)多次写信来要和我们夹攻南朝,我们顾念盟约,每次都不仅不答复,还把来信送去给你们看,以表诚信,不肯见利忘义。现在你们竟然听信从来不曾打过交道的女真人之言,发兵来攻,真是太无耻了!”
左右将校眼看主将发怒,耳听大石掷地有声的责问,莫不热血上涌,刀剑出鞘,就要斩向马扩。然而大石却并没有杀害宋使之心,急忙拦住众人,说:“为了两国可以和好,我不能伤害或者扣押使者,带他下去用饭,饭后就送他走吧。”随即又转过头来,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地对马扩说:“帮我传话给童贯:想谈和就依旧和平,想打仗就放马过来,出兵见仗!”
这一段故事见载于马扩自己的回忆录《茆斋自叙》,而在《契丹国志》等书中却存有着似同实异的记载——同的是文字,异的是语气,古人虽然不大直接运用形容词来描述语气、情感,话语中一点小小的变化却反而更令后人体味悠长。《契丹国志》里是这样记录耶律大石所言的:“我本想扣下你马扩,但你此来是为了两国通好,所以我不能做得太过分。想谈和就谈和吧,想打仗就打仗吧,天气太热了,早早决定,别让士兵们太受苦……”
话语中充满的不是豪气,而是一丝揶揄,一丝自嘲,以及无法掩饰的疲倦和无可奈何。
大石之所以不杀马扩,是为了给自己的国家留一条后路,是为了可以尽快恢复和宋朝的和平,好让自己可以腾出手来抵抗北线女真大军的进攻。只有这样,南京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才可能找到一线生机。如果宋朝仍然不肯放弃夺取幽云的打算,战斗持续时间太长,女真兵必定南下,两面夹击,国家存活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将化作泡影了。
然而,童贯始终驻扎在雄州不肯退兵,此番见了马扩,他的态度表面委婉,骨子里却依旧很强硬。把这些情况综合起来,大石不禁悲哀地认识到,这场无意义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童贯率领宋军依旧驻扎在界河附近,对北辽来说乃是极大的威胁,大石不敢班师回归南京,只怕他前脚一走,童贯看到有机可乘,又要轻举妄动。然而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风雨飘摇的小朝廷北有金朝,南有宋军,正当捉襟见肘之际,突然又有第三只黑手伸了过来。
空出了皇帝宝座
1122年六月,也就是耶律大石在界河边击退宋军以后不久,突然有一名跟随耶律延禧西逃的契丹官员回到了析津府。耶律淳立刻召见,问他:“皇帝陛下现在在哪里?身体还好吗?”虽然当了好几个月的天锡皇帝了,虽然已经把耶律延禧贬为湘阴王了,可他还是改不过口来。
那名官员直接转达耶律延禧的话:“朕已经集合了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的蕃、汉精兵五万,不日将回归南京。朕不在的这些天,秦晋国王辛苦了,不过最后还要麻烦你一下,准备些衣物、茶叶、药品送到朕的军前来。”
这话说得很平和,但内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一点也不简单。首先,耶律延禧根本不承认耶律淳这个天锡皇帝,而且摆明了要发兵攻打南京,讨伐耶律淳这个“篡位的叛逆”。
耶律淳年纪大了,骤然遭受宋军进攻,又是操劳又是担忧,脑袋一沉就病倒在床上,好不容易病情略有起色,却又惊闻这一噩耗,吓得他差点就背过气去。但他知道情势危急,自己现在可不能躺倒不管,只好勉强支撑着病体登朝坐殿,召集群臣前来商议。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也都没了主意。他们中的很多人当初拥戴耶律淳登基,一方面是真的为了国家着想,立一个新皇帝好名正言顺地管理南京及其周边地区;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靠着拥戴之功升官发财,现在耶律延禧要回来了,还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吗?大家都很了解耶律延禧的脾气,一旦他回到南京,肯定会以谋逆之罪大开杀戒的——首当其冲就是太尉李处温。
从李处温个人立场来说,他断不能放耶律延禧进城,于是清清嗓子,直截了当地建议:“现在耶律延禧已经不再是皇帝了,他是湘阴王,他若敢无诏回京,那就打仗吧!”反正对方不过五万人马,南京城里及其周边的契丹、奚、汉、渤海各军集结起来总有个七八万,就算真打起来也未必没有胜算。
听了李处温的话,百官全都摇头。不管怎么说,耶律延禧也是前代皇帝,即便已经把他降为湘阴王,似乎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应该如此严厉。况且,要打败耶律延禧或许并不算难,但南方有宋军虎视眈眈,北方还有女真兵摩拳擦掌,这个时候契丹辽朝还要爆发内战,不明摆着是在自掘坟墓吗?
眼看大家都不同意,李处温赶忙又加了一条补充意见:“如果湘阴王大军杀来,不如咱们敲锣打鼓迎接秦王入城当太子,那样既可以显示陛下得国之正,又可以瓦解对方的军心,一举两得,岂不是好?”
李处温的话说得非常奇怪,耶律淳既然当上了皇帝,按照传统规矩,皇位就该传给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立耶律延禧的儿子秦王耶律定当太子呢?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耶律淳并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那么选择前代皇帝的儿子当太子,是最简便合理的办法。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耶律淳本来就是被留守南京的官员们强迫登基的,或许他在同意前先摆出过条件:“我只是暂摄皇帝大位,如果得到天祚皇帝的消息,那就把宝座还给他。”李处温等人当然不会允许耶律延禧复位,但他们可能退让一小步,承诺说将拥戴耶律延禧的儿子当太子,从而换取耶律淳的最终首肯。
暂时摄位,将来再把宝座还给前一代皇帝的后人,这种做法很符合当时的传承规矩,也很能收拢人心,对于耶律淳来说,也是避免自己戴上“篡位”大帽子的一个比较靠谱的方法。正因为如此,所以李处温今天才会想出“抵挡湘阴王,迎接秦王”这样的奇怪主意吧。
李处温这个建议一端出来,奚王萧干首先叫好。领头拥戴耶律淳登基的重臣中,张琳早就被李处温排挤去做了闲职,耶律大石和郭药师还领兵在外,剩下李处温和萧干既然统一了意见,别的大臣也就纷纷附和。萧干大喊一声:“大家表态吧,同意这个主意的,都站到东边来。”“呼啦”一声,几乎所有人都跑到东边李、萧两人身旁去了,只剩下一个南面行营都统部署耶律宁傲然走到西面,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
李处温责问耶律宁:“你怎么不过来,有什么想法?”耶律宁回答说:“如果耶律延禧只是口头恫吓,咱们根本就不用理他;如果他真能集合五万大军杀来,就是天数未尽,你我又岂能抗拒?况且,湘阴王、秦王,本是父子关系,要拦就全都拦住,从古到今,哪有迎接儿子却抗拒他老爹的道理呢?”
耶律宁反对言论一出,史书上记载得很妙,说“李处温等人相顾微笑”,然后弹劾耶律宁动摇军心,要把他当场拉出去正法。不容反对意见,想要把不肯和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家伙干掉,虽然卑鄙,倒也是奸臣的常情,可是在此前先“相顾微笑”,就可见得李处温这家伙是多么阴险了。
群臣在那里讨论问题、站边表态的时候,耶律淳一直瘫在御座上,因为病重乏力,所以拿个枕头倚靠着,此刻看到这种情况,急忙直起身来长叹一声说:“耶律宁是忠臣,怎么能杀?如果天祚皇帝回来,我只有向他请罪,请求一死。我还有脸面和他相见吗?”
皇帝发了这种话,群臣莫不胆战心惊,心说你都但求一死,我们还有活路吗?怎么对付耶律延禧的问题,就只得暂时搁置下来,而李处温惊恐之余,也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
这样气氛沉闷地又过了几天,耶律淳的病势越来越重,终于在当月的二十四日两腿一蹬,彻底咽了气。
据说耶律淳临死前曾经秘密地召见李处温,给了他一份“札子”,也就是委任状,任命他做“蕃、汉马步军都元帅”,摆明了是要托孤。可是事实上耶律淳并无孤可托,他遗命让秦王耶律定继承皇位,可这位耶律定根本就不在南京,他还跟着老爹耶律延禧躲在夹山呢。
所谓“蕃、汉精兵五万人”云云,根本就是耶律延禧编出来吓人的,事实上他现在手边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更没有回南京来的意图——金军距离南京那么近,宋军还从南面杀过来了,他干吗要回去呀,找死吗?
等到耶律淳一咽气,他的皇后萧普贤女急忙召集重臣入内殿商议:国不可一日无主,这回皇帝宝座空出来了,挂名的太子耶律定却不在南京,继承人问题该怎么解决才好呢?萧干率先进殿,群臣也陆续来到,可是却迟迟见不到太尉李处温的身影。那位拥戴功臣一会说自己病了,一会说奉了大行皇帝(指耶律淳)的密旨,要集合兵马严防动乱,就是不肯去内殿开会。
李处温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呢?想来他都元帅委任状在手,忙着掌握兵权——反正耶律定不在,没有皇帝,那就是我最大了,还用得着和你们开会商量事情吗?
李处温这副嘴脸使萧干非常反感。萧干当时的爵位是奚王,职务是北枢密使、“四军大王”,也就类似于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契丹、奚、汉、渤海四族(四军)的兵马全归他管。眼看李处温拿着张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蕃、汉马步军都元帅的委任状,就要把兵权给抢了去,萧干当然不能答应。
萧普贤女还在连番派人去催:“请李太尉赶紧前来。”萧干劝她说:“别催了,我看那家伙是铁了心不来开会。”萧干建议说,按照祖宗的规矩,皇帝还年幼的时候,皇太后可以临朝称制,管理朝政,现在耶律定不在南京,仓促间也来不了南京,从无法理事这一条来看,和年幼也没多大区别,那么就请萧普贤女进位皇太后,总摄朝政吧。
因为是惯例,萧普贤女也就不多推辞,立刻以自己的名义下诏召李处温前来议事。李处温接到诏书一惊,啊呀,忘了还有这个女人呢!他不敢再推搪了,急忙入朝,萧普贤女将其责备一番,然后按照萧干的意思,把都元帅委任状收回来,放在烛台上烧毁了。
这下子萧干满意了,李处温可气得不行。
他心里很清楚,经过这么一番风波,朝廷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萧太后和萧干此后一定会防着他,他还有机会掌握实权吗?李处温越想越是害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秘密派遣使者跑到雄州去见童贯,报告北辽的内情,并且表态说打算劫持萧太后投降宋朝,献出幽云十六州,以保自己的荣华富贵。
童贯早就发过不止一封招降书,说北辽军民不管谁能取下燕京来献,都保举他当节度使的官职。可是李处温在北辽贵为太尉,官高爵显,他可不想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发动政变,结果光捞到一个宋朝的节度使。李处温狮子大开口,要求更高的赏赐,童贯做不了主,只好一边还价,一边敷衍。
双方讨价还价的使者在边境线上来回乱跑,消息难免泄露。萧普贤女闻讯大惊,立刻派萧干领兵把李处温父子全都逮捕。李处温哀求说:“臣父子当初拥立先帝,定策有功,请留我一条活路吧。”萧普贤女厉声喝骂:“还敢说当初?!当初你要是劝秦晋国王像周公辅政一样辅佐秦王,他能留贤名于千秋,也不至于因为担惊受怕而去世。就是你们父子俩误了秦晋国王,这哪算什么功劳?!”
开口闭口还是秦晋国王,原来萧普贤女和她老公一样,也没有什么野心,根本没想要久占皇帝宝座。
萧普贤女下令赐他自尽,并且把当初急着给耶律淳披上红袍的李处温的儿子李奭凌迟处死——还是李处温的堂弟李处能比较敏锐,萧普贤女一当政他就急忙出家当和尚去了,逃得一死。据说查抄李处温的宅邸,抄出来七万贯铜钱和无数金银财宝,这都是他当宰相以后数月间贪污所得。
李处温是被处死了,这种奸臣死有余辜,可是国家在朝不保夕的时候,内部再这么一闹腾,实力更加衰弱了,人心也更涣散。他们在后方钩心斗角,身在涿州前线的耶律大石并没有参与,但无形之中,他的处境更为艰难,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快马前来禀报,宋朝不仅不肯退兵,也不耐烦再等下去了,重新组编大军,浩浩荡荡地发动了第二次北伐战役。
大决战的序曲
数月前的界河与雄州之战,耶律大石势如破竹,杀得宋兵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怎么仅仅相隔数月,童贯又有胆子发动进攻了呢?
因为惊魂未定的这位“媪相”,刚巧吃到了三颗“药丸”。
第一颗是定心丸。因为北辽天锡皇帝耶律淳的驾崩,国中无主,萧干和李处温趁机争夺权势,互相拆台,小朝廷上下乱作一锅粥。李处温被逼自尽前是给童贯写过好几封信的,童“媪相”就此摸清了北辽的内情,觉得有机可乘。
第二颗却是催命丸。原来金朝皇帝阿骨打听说北宋已经起兵伐辽了,恐怕他们要一口气拿下幽云十六州,而己方却丝毫也没有出工出力,事后要不到商量好的岁币,于是匆忙派遣使臣到东京去,说咱们得商量个合攻的日期呀,我军已经差不多调动到位了,就最近开始如何?赵佶把女真使臣的话转给童贯,要他好自为之。
不过最对症下药的还是第三颗药丸。童贯背后让皇帝给捅了一下,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打一仗来表现自己的忠心呢,突然部下前来禀报,说雄州守军捉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声称有封密信要交给童宣抚。童贯叫手下把人带上来,打开密信一看,不禁拍案叫好,乐得连下巴上那几十根硬毛都翘了起来。
原来,这封信不是旁人写的,而是北辽政权倚为擎天玉柱之一的常胜军都管押郭药师的亲笔!
童贯始终期望北辽不战自降,于是到处派遣间谍和使者去说服契丹君臣。耶律淳他是没有说动,耶律大石也说不动,可是在李处温和郭药师身上却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李处温是汉人,晓之以“民族大义”、许之以荣华富贵、动之以利害形势,很轻易就拉拢过来了;郭药师虽然是渤海人,但他部下常胜军中绝大多数是久居辽东的汉人,策反起来也不困难。
说起这支本名怨军的常胜军,其实自组建以来就多次发动叛乱,原本有两万八千人,叛乱、镇压、招安、投顺,反复了好几回,到后来只剩下区区八千人。曾经有人建议奚王萧干:“名字虽然叫怨军,不仅不报怨于金人,反而屡次报怨于本朝,干脆全部缴械,杀光算了,可以永绝后患。”但是萧干不同意,反驳说:“其中也有很多人是忠心为国的,是被同僚胁迫才参与的叛乱,怎能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杀光呢?”
萧干这话道理上是没错,可他只知道说空话,明知道郭药师和常胜军人心不稳,却并没有严格约束,反而非常放纵。当初李处温跟童贯暗通款曲,审查之下,就发现有郭药师的人从中掺和,他也并没有因此责问郭药师——大概是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常胜军驻扎在涿州,作为南京的门户,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处理不当,逼他们再造一回反,那麻烦可就更大了。
这个时候北辽的军国大权都落到了萧干的手里,这家伙民族偏见很深,再加上李处温的叛变风波,他就更觉得汉人都不可信,还是契丹人和奚人最可靠。于是他非常倚重具有皇室血统的西南路都统耶律大石,给大石加了一个南面官中的最高荣誉头衔——“太师”,把大石调回了南京城。
大石前脚一走,南线的防守重任全都落在郭药师肩上,那位常胜军主将后脚就派人前去联络童贯。
对郭药师的叛变,北辽朝廷内部可以说是毫无防范。
北辽朝廷对宋朝还是抱有一定幻想的,他们商量着,宋朝此番之所以要大举来攻,一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幽云十六州,二是因为他们年年催要岁币。十六州不能还给宋人,否则契丹人待哪儿去呀?岁币却可以暂时先不要了。于是临朝称制的皇太后萧普贤女派遣使者南下去觐见宋徽宗赵佶,提出免除岁币,重修旧好;同时她也派人北上去见阿骨打,请求金朝册封秦王耶律定为契丹辽朝的皇帝,这等于是表态愿意当金朝的附庸。
两边的政府还没有给出明确答复,童贯先就急得不得了:万一皇帝准了契丹人所请,下诏退兵,或者女真人收了北辽作附庸,自己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损兵折将却寸土未得,回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于是他一面上奏赵佶,说只要再增派一点兵马,自己定然可以夺取幽云,千万不能退兵,一面在河北、河东地区到处征兵征粮,做好卷土重来的准备。
在蔡京、王黼等奸臣的怂恿下,赵佶准了童贯所请,又拼凑起将近二十万大军,并且任命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为都统制(上一任都统制种师道早就被王黼排挤,卷铺盖回家养老去了),起兵伐辽。各路宋军都集结到雄州,史书上吹嘘说:“鼓角声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出兵之雄壮没有超过这次的。”
童贯一看众军齐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稳稳放下,他心说十万兵打不垮敌人,二十万兵还有不赢的道理吗?况且还有郭药师做内应呢。于是急忙派人去涿州找郭药师,催促说我们这就打算进兵了,你做好准备吧。
北宋大军重集雄州,也给郭药师吃了一颗定心丸。九月三十日,他依照约定起兵反辽,在涿州城头扬起了“宋”字大旗。就这样,南京析津府的大门被打开了,从涿州到南京,不过五十公里,并且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郭药师叛变投敌的消息报到南京,北辽君臣个个心胆俱裂。萧干气得直跺脚:“我就知道汉人不可信!常胜军里的汉人太多了,早就该把他们都缴了械……”可是悔不当初,这时候再放马后炮也没有用了。
他急忙找耶律大石来商议。大石倒是非常镇静,指着地图分析形势说:“女真兵步步紧逼,咱们调去北面居庸关防守的兵力绝对不能撤回来。为今之计,只有集结南京周边的兵马,在卢沟布置防御工事,抵抗宋军的进攻了——不知道城中还有多少人马?”
萧干皱着眉头计算了一下:“不过两万多人,只有敌军的十分之一……”
大石长叹一声:“只有拼死一战了!我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为了国家社稷,宁可战死在卢沟,宋军不踩着我的尸体,休想进入南京城。萧大王你做何打算?”
萧干闻言,也不禁热血沸腾,一拍胸脯:“死就死吧,有何可惧?留下数千兵马守城就够了,我和你一起出城去迎战宋军,要死,咱俩一起死!”
北辽政权最后两名统帅就这样抱着必死的决心迈上了战场。他们率领残存的两万兵马,来到南京西南面的门户——卢沟,严阵以待宋军的到来。然而真奇怪,左等也不见雄州发兵,右等也不见宋人北上,宋军究竟都在忙活些什么呢?
原来九月三十日郭药师就投降了,可是宣抚司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忙,一直拖延到半个多月后的十月十九日,童贯才终于不慌不忙地下令刘延庆统率大军离开雄州,北渡界河。宋军反应如此迟缓,这就给了萧干和耶律大石整备兵马物资、加强卢沟一线防御工事的时间。
刘延庆也是西北军出身的名将,比种师道年轻,勇气要超过老种经略好多倍,但是他的骄傲自大和麻痹大意却比起当初的杨可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西北军的主力都在界河之战中被打散了,现在刘延庆所部大多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毫无纪律、队列散漫,稀稀拉拉地就渡过了白沟界河。
就连郭药师都看不下去了,扳着刘延庆的战马辔头警告说:“咱们队列不整,如果敌人设下埋伏,从中间发动突击的话,首尾难顾,肯定会溃散的呀!”但是刘延庆根本不听,反而“哈哈”大笑:“契丹人的情况,你比我熟,燕京城里现在还剩下多少人?他们还有兵力到涿州附近来搞突袭吗?”
这话说得有点托大,可是一点都没有错。现在涿州和涿州西面的易州都捏在郭药师手里,原本的南京门户变成了敌方疆域,萧干和耶律大石很难派出探马深入敌境去探查宋军的动向,就算他们探查到了,兵力实在有限,也不敢分兵去从侧翼袭击宋军。两万人防守卢沟本来就很捉襟见肘了,再分出一支兵马去,万一卢沟被宋军攻陷,那肯定就满盘皆输了呀。
一直等到宋军稀稀拉拉跑到卢沟,才终于第一次遇见了抵抗。刘延庆登上一处叫料石冈的高地,远远一望,计算旗帜数量,契丹兵撑死也就两万而已,不过是自己的十分之一,这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他一声令下,鼓声震天,大军不及整列,直接就掩杀了过去。
萧干和耶律大石鼓舞士气,拼死抵抗。一方面卢沟地势狭窄,北辽军又已经巩固好了防御工事,宋军虽有十倍兵力,却也很难发挥优势;另一方面北辽军已经退无可退,加上愤恨宋人的趁火打劫,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宋军连攻了好一阵子,竟然损失惨重却毫无成果。
耶律大石一看形势对己方有利,主动率军杀出工事,直取刘延庆的帅旗所在地——料石冈。刘延庆原本就骄傲自满,疏忽大意,根本想不到契丹兵还有余力向自己发动冲锋,仓促之下不敢迎战,勒马就走。主将一退,牵动各部,宋军竟然全线崩溃。
刘延庆一连退出好几里地,才终于收拢败兵,重新扎下大营。耶律大石担心卢沟防线,也不敢追得过远。经过这一仗,宋军士气低落,刘延庆紧闭寨门,暂时不敢再前进了。
虽然初次接战就取得了胜利,但并没能一举把宋军打垮,萧干和耶律大石心里这个急呀。快马一天一报,说北方女真兵节节逼近,如果再不能彻底击退宋军,回去防守居庸关的话,肯定全局都会糜烂。
可是他们急,宋军阵营中的郭药师比他们更急。郭药师没有想到宋军战斗力竟然那么差,心说你们要是拿不下燕京城,地理上作为燕京附属品的涿、易等州也守不多久,那我投降是为了什么?我的前途还有保障吗?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条妙计,于是匆忙前去求见主帅刘延庆。
郭药师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他分析战局说:“契丹军数量才不过我们的十分之一,虽然打赢了第一仗,但胜得很险,不合兵法常理。他们为什么不增兵呢?这说明契丹能战之兵也就只有这两万罢了,燕京城此刻定然空虚!请您在这里绊住敌人,分给我五千奇兵,快速绕路插到燕京城下,定然一鼓可得,获胜可期!”
刘延庆听了这话,高兴得一拍大腿:“好一条妙计!”于是就以常胜军的精锐为主力,再加上一些别的部队,总共六千,组成了一支奇袭燕京城的别动队。只是他不大信任降将郭药师,所以让宋将杨可世当主将,高世宣当副将,郭药师也做副将,命令他们趁着黑夜悄悄地绕路渡过卢沟,急速向东北方向挺进。为了以策万全,又派自己的儿子刘光世领兵作为后援。
郭药师所献果然是妙计,这一下打了萧干和耶律大石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宋军就已经杀到南京城下了——其实萧干和大石也是无可奈何,手头只有这两万兵马,如果预先在南京布设重防,前线就要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不够,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很难打赢的。
战争的天平瞬间就朝宋朝一方倾倒了,南京析津府、北辽朝廷,甚至整个契丹民族,都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迎春门外
北辽的首都南京析津府,俗称燕京城,其中心位置在今天北京广安门一带,周围十三四公里,一共开有八个城门。郭药师对燕京的周边环境非常熟悉,他引导着宋军绕过辽军防线,半夜渡过卢沟,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来到了燕京城东南面的迎春门外。
契丹守军对这一动向毫不知情,以为敌人还在数公里外的卢沟南岸呢,他们按照规矩,早上起来就打开城门,盘查进出的百姓。谁料城门才刚打开,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大队骑兵直冲进来。
率领宋军夺城的是常胜军中骁将、郭药师的得力助手甄五臣,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散了守门的契丹兵,控制住迎春门。随即杨可世就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开了进去,直指燕京的内城。
所谓内城,就是皇宫和朝廷官衙的所在地。这个时候天才刚刚放亮,守卫燕京城的北辽军大概不到五千人,多数才刚起身,而那些朝廷官僚,包括皇太后萧普贤女,大概还沉醉在梦乡里呢。如果杨可世快速突进,攻破内城,拿下皇宫,那这场战争就等于结束了。一个国家的首都和政府机关都被连锅端,就算萧干和耶律大石是千古第一流的名将,就算他们麾下有百万精兵,也无法挽救覆亡的命运。
北辽的命运,整个契丹民族的命运,似乎都要在这一天早晨画下句号了。然而可惜的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刘延庆、郭药师他们设想得那么简单……
宋军逼近燕京内城,北辽皇太后萧普贤女从睡梦中惊醒,急忙聚集禁卫兵马抵抗,同时派人混出城外,去给身在前线的萧干和耶律大石报信。
萧干惊呆了,急忙招来耶律大石。大石也急了:“咱们不能全都回去救援南京呀,咱们这里一退,宋军肯定从后追杀。为今之计,只有秘密分兵,我在这里坚守,大王您立刻赶回南京,即便打不退宋军,夺不回城池,也得把皇太后给救出来!”
萧干虽然在常胜军问题上犯了大错误,但他本身并不是一个迷糊人,更不是怯懦之徒,听了大石的话,立刻表态说:“你在前线压力很大,我不多带人,只要一支精锐骑兵,快速驰援,定然可以击退宋军!”
这话说得很大,事实上无论萧干还是耶律大石,都预感到大势已去,这最后一搏能否成功,谁都心里没底。
于是萧干只点了三千契丹骑兵,快马加鞭,离开卢沟,直奔燕京城。等到了城下一看,原来战斗还没有结束,宋军还没能拿下燕京内城呢。萧干一声令下,全军冲入迎春门,重新把城门给夺了回来,反倒把杨可世他们包围了。
宋军的攻势为何如此迟缓呢?是守卫燕京内城的契丹兵太厉害,还是萧普贤女很懂得指挥防御战呢?其实都不是。
杨可世在军事上丝毫也没有犯错,他犯的是一个民族问题上的错误,但这个错误竟然就毁掉了整场军事行动。原来宋军在进入迎春门以后,立刻大开杀戒,一路烧杀抢掠——前面说了,这支宋军的主力是造反造惯了的常胜军,搭配的其他部队纪律也不严明,加上此次行动开了一个好头,如此顺利就进入燕京城了,于是个个骄傲,人人麻痹,都以为这仗等于已经打完了,可以开始掠夺战利品了。
燕京是座多民族聚集的大都市,既有契丹人,也有相当数量的汉人、奚人和渤海人。在杨可世等人想来,王师北伐,收复失地,汉人的产业你不能动,对于那些蕃人就尽管杀吧、抢吧,所以士兵们一边烧杀一边前进。
宋军如此作为,直接激起了燕京城中契丹、奚、渤海等民族居民的反抗,而这座城池数百年前就归契丹辽朝了,就算居民中的汉人也未必有很明确很强烈的民族意识,不见得会立刻跳出来帮宋军的忙。就这样,六千宋军陷入偌大一座燕京城,老百姓一哄而起,几乎每条街道上都展开了巷战。
宋军挺进的速度因此骤然放慢了下来,等他们好不容易杀到燕京内城墙下,已经是强弩之末,防守内城的契丹兵困兽犹斗,抵抗得异常顽强,这才使战斗总也结束不了。
杨可世心里非常着急,他知道这种奇袭战必须一击得手,拖延时间长了,对自己非常不利。他一方面发射箭书进城,劝说北辽君臣投降,一方面也和萧普贤女一样,连番派人出城去催促援军。萧普贤女等的是萧干,杨可世等的则是后队的刘光世。
就看谁的援军先到了,契丹军先到,则危机或许可以解除,宋军先到,则燕京城瞬间就会易主。
可是一直等到萧干率领三千契丹骑兵赶到,重新关上了迎春门,把宋军的奇袭部队堵在城中,还始终不见刘光世到来。杨可世和郭药师急得直跺脚:“不要功亏一篑呀,三将军怎么还不到?!”
他们盼着的三将军,就是指刘光世,表字平叔,是主帅刘延庆的第三个儿子。这位刘光世可了不得,他本是西北军出身的将门子弟,因为跟着他老爹镇压方腊起义有功,被授予奉国军承宣使的职务。后来南宋朝有“中兴四大将”的说法,刘光世排第一,名次还在另外三大将——张俊、韩世忠、岳飞——之前。
可惜这个排名是按资格先后来排的,不是按功劳大小来排的,更不是按个人才能来排的,岳飞是南宋第一名将,韩世忠也骁勇善战,张俊则被人讽刺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刘光世呢,他连张俊都不如,内战、外战全是二把刀。
杨可世反复催求刘光世前来增援,但那位“三将军”却拖拖拉拉,东绕西拐,才几公里的路,一上午都没有赶到。在刘光世想来,就算拿下燕京城,功劳也是你杨可世的,不是我的,我又何必去为他人作嫁衣呢?
结果在萧干和萧普贤女的内外夹击下,宋军被堵在燕京城里,无路可走,最终全军覆没。副将高世宣、常胜军将领甄五臣等全都战死,只有杨可世和郭药师二将在少数亲兵的保护下偷偷爬上城头,用绳子吊着逃到了城外。
郭药师原本天才式的奇谋,由于民族政策的失误,再加上刘光世迟迟不来救援,就此彻底破产了,不但没能拿下燕京城,反而丢掉了五六千精锐,宋军士气大挫。经过此战,刘延庆更是紧闭寨门,不敢出战,而萧干在稳定了燕京的局势、回到前线以后,却和耶律大石反复商讨,打算主动出击,一举打垮数倍于己的敌人。
萧干和耶律大石的计划一开始很合乎兵法,他们绕道突袭敌方的运粮部队,并且俘虏了包括将官王渊在内的一些宋军。宋军的数量既然大过北辽军数倍,自然后勤运输压力也要大过数倍,如果能够持续地骚扰和袭击宋军粮道的话,相信刘延庆迟早会熬不下去,被迫退兵的。
萧干和大石打算持续骚扰宋军的粮道,逼其退兵,这本是兵法的正途,但可惜旷日持久,难以很快见效。对于急着要结束战斗、赶回去防备女真兵南下的他们来说,这种花样就算玩得再成功,也于大局无补。
萧干急了,被逼无奈之下,舍弃正道,玩了一招偏的。据说萧干把两名俘虏来的宋兵关押在距离自己大帐不远的地方,晚上故意大声和大石商量,说:“宋军只有十来万,我军是其三倍,可以分为左右两翼,以精锐正面冲锋,然后左右翼响应夹击,这样就赢定了。”然后再找机会放走一名宋兵,让他回去给刘延庆报信。
这种小花招本来是很低劣的,换句话说,只有傻瓜才会上当。然而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刘延庆听了逃亡回来的宋兵的禀报,竟然信了,或者起码信心开始动摇了。
正在胆战心惊之际,突然看到北辽军中点起火把,刘延庆还以为契丹人真的按计划发起了全面进攻呢,吓得急忙烧毁营房,率先落荒而逃。一看主将逃走,宋军各自奔命,结果自相践踏,伤亡无数,兵器物资丢了一地,一连跑出一百多里地才勉强稳住阵形。
宋军主动溃散,萧干和耶律大石一开始并不清楚,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光放亮,他们才知道自己的馊主意竟然见效了。于是北辽军从后猛追,赶上了逃得较慢的常胜军,大杀一阵。可怜这支常胜军,自从跟着郭药师降宋以后,燕京城中一番厮杀,现在败逃中又一番厮杀,几乎伤亡殆尽。
史书上说这一仗宋军损失惨重,“自熙、丰以来所积攒的军事物资,几乎全部丢光”。所谓“熙、丰”,是指宋神宗赵顼时代的两个年号——熙宁和元丰。赵顼用王安石变法,成功与否暂且不论,却大大充实了北宋的国库,从那时候直到此时,半个多世纪的积蓄,竟然被这一仗全部打光了……啊,不对,其实是全都扔光了。
至此,宋朝的北伐算是彻底失败,北辽政权暂时摆脱了来自南方的威胁,然后萧干和耶律大石就必须立刻转回头去,应付步步逼近的、无比强悍的女真兵。
命运交汇之处
宋朝两次讨伐北辽全都铩羽而归,并且输得相当难看。对于和北宋签有盟约的金朝来说,当时还未必了解战争的详细过程,未必能够清晰地分析出宋人因何而败。但败了就是败了,根据自己多年与契丹军作战的经验,敌人究竟有多大能量,还剩下多少兵马,阿骨打是一清二楚的,在他想来,连这样的敌人都扳不倒,宋人也未免太无用了吧。
原来当年“也力麻立”马扩给自己留下的好印象,并不能推导出宋军能征惯战的结论……
或许就是从这两场战争开始,女真人开始轻视宋人,这种轻视很快就渗入贪欲,转化为觊觎中原花花世界的强烈野心,最终引发了金兵南下灭宋之役。
宋军第二次北伐失败是在1122年的十月份,次月也就是十一月,女真使者来到宋朝都城东京汴梁,再次商讨合攻燕京的问题。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因为一系列军事行动的失败,宋人与女真人谈判的砝码已经越来越轻了,但可笑的是那些昏君佞臣却毫无察觉,等到十二月份,赵良嗣奉命出使金朝,王黼还指示他说:“上回忘记提平州、营州、滦州的事情了,你再给说说。”
王黼提到这三个州的大致位置是在今天的河北省唐山市中南部,位于燕京东面。这三州不属于“幽云十六州”,是在契丹辽朝正式建立之前的五代初期,由割据势力刘仁恭为向契丹求取援军而主动献出去的。
立场越来越弱,条件倒越提越高,宋人的这种态度使阿骨打大感不满。加上日益轻视宋军的战斗力,阿骨打干脆回答说:“原本说好合攻幽州,结果你们连打两回都拿不下来,看起来是无法遵守盟约了。算了,前事不提,联盟照旧,但灭辽以后只能给你们山前(太行山以东)的燕京和蓟、景、檀、顺、涿、易六个州。”
赵良嗣闻言大吃一惊,反复抗辩,金人却丝毫不加理会。赵良嗣回国汇报,北宋君臣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来,只好觍着脸指示他:“山前六州就山前六州,但能不能再多加上平、营、滦三州呢?”
这边使节往来,谈判不果,那边金人已经整备兵马,由阿骨打亲自领兵,准备大举南下了。女真兵的这一动向,使得北辽君臣胆战心惊,萧普贤女先后五次上表给金朝,请求册立秦王耶律定为契丹辽国的皇帝,但是阿骨打始终不肯答应。十二月初,金人兵分三路,直指燕京。
萧干和耶律大石被迫把南线兵马全部撤回,严密防守南京的门户居庸关。十二月五日,金将银术可抢先杀到居庸关下。事有凑巧,金军前脚才到,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突然山崖崩裂,乱石飞滚,北辽的守军被压死很多,就此军心涣散,一哄而逃。
想想也是,一个国家的灭亡,必然是内外矛盾激化、吏治腐败、武备松弛的结果,居庸险关,百余年来不加修缮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萧干和耶律大石接手南京防务不足一年,就要把一切隐患全都消除,也着实有些困难。
居庸关被金兵不战而夺,析津府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等于被彻底突破了,萧普贤女闻报大惊,带着兵马连夜离开南京城,对外声称准备和金军打野战,实际上是找寻逃跑之路。他们一直逃到古北口(今北京市密云区北),还有一种说法是逃到了松亭关(今河北省宽城满族自治县西南),这才略微停下喘一口气,然后开会商量,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才好。
包括耶律大石在内,众人都沮丧地认识到,一方面丢了居庸关,一方面兵力不足,再想守备南京城那是痴人说梦,为今之计只有暂避敌人的锋芒,找个地方重新整合军队、扩充实力,才能期待复仇的一天。金兵正从北面汹涌而下,南面童贯虽已彻底无力北侵,却仍然不肯退兵,还在边境线上晃悠,要想跳出这南北夹击的围困,就只有东、西两条道路可走了。
于是两套方案开始激烈地对立了起来。一套方案是萧干提出来的,他说东方的奚国还有大片土地没被女真人占据,不如先退到那里去,他好招募奚族勇士,重整旗鼓,再和女真兵打几场硬仗看看。另一套方案是大石提出来的,他主张一直往西,去和天祚帝耶律延禧会合。
萧干指着大石的鼻子喝问道:“咱们当初拥戴天锡皇帝继位,贬耶律延禧为湘阴王,现在跑去投靠他,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大石沉着应对,分析目前的形势,指出了几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北辽朝廷的建立,原本是为了守备南京,抗击金兵,可是因为宋人发动的两次战争,使得主力受到损伤,加上居庸关不攻自破,已经没有单独抗敌的实力了,必须得和耶律延禧合兵一处,才有反攻的希望。其二,天锡帝耶律淳驾崩,遗命传位给秦王耶律定,那么耶律定就是契丹辽朝现在的正牌天子,耶律定在夹山,咱们西去不是投靠耶律延禧,而是投靠耶律定,这事儿顺理成章。
最主要的是第三点,大石敏锐地指出,现在西迁还有一线生机,东行则必败无疑。西京大同府往西,还有大片土地没被女真人拿下,而且那里草原辽阔,背靠西夏,实在打不过还能逃跑、游击,以及请求夏人救援的机会;而相对的,奚国就在女真人眼皮底下,现在虽然还没被夺取,但只要稍有不稳的动向,金朝肯定会派发大军前去讨伐的,到那时候退无可退,除非逃到海上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久在官场中打滚的萧干可没有年轻人这种毫无畏惧的豪气,他的想法较为自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顾虑也比大石更多。你们都是契丹人,还是姓耶律的、姓萧的,可我这个萧姓是假的呀,我是奚人呀,耶律延禧那个昏君可能会饶你们一命,未必就能饶了我。他知道东行危险重重,但只要奋勇厮杀,还有一线希望杀出条活路来,西去则必死无疑,不是大家死,或许只是我萧干一个人死,那可实在太划不来了。
耶律大石和萧干,这一对曾在抗宋战场上协同一心的老搭档因为各执己见,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激烈有如战场交锋。
不过吵归吵,两人都是臣子,最终还得身为君主的皇太后萧普贤女站出来拍板表态。萧普贤女是个没有主意的,就感情上来说,她理所当然会倾向于同族的耶律大石。况且,从耶律淳被迫登基一直到遗命传位给耶律定,种种行为言辞,都可以看出他仍然把耶律延禧当成自己的主君,当成真正的契丹辽朝皇帝,在亡夫耶律淳的影响下,萧普贤女也难免觉得,只有去投靠耶律延禧或者耶律定才是最合乎道理的作为。
于是萧普贤女认同了大石的意见,萧干对此怒不可遏。如果萧普贤女认同了萧干,决意东迁,为了集中力量,避免分散,大石大概也会被迫从行吧,但情况一反过来,萧干可没有那么大的气量,他立刻就领上本族战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这样,北辽朝廷正式分裂,一部分士兵跟随萧干东归奚国,另一部分则在萧普贤女和大石的率领下向西疾行,前往夹山。大石不禁仰天长叹,他本希望把残余的兵力凝聚起来,以对抗金兵的侵略,却没有料到反而引发了更加可怕的削弱。
契丹这座数百年的大厦,看来真的走到穷途末路,难以复兴了……
原本在历史洪流中因为种种原因交汇到一起的人们擦肩而过,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我们先把目光聚焦到某几个代表人物身上,用他们的生死遭际来反映中华大地此后数十年间的政治格局,以及各股势力的命运。
首先是萧干,他率兵摆脱了金兵的追击以后,顺利回到奚国,召集本族勇士,开始积聚力量。但是这个时候的萧干犯了个致命错误,他自称神圣皇帝,立国号为大奚,改年号为天复(另说为天兴或天嗣、天阜)——这一举动或许得到了部分反感契丹族统治的奚人的响应,但却使得契丹、渤海等族的战士不再愿意为其所用。阿骨打闻讯以后,多次写信劝降,却都遭到萧干的拒绝。
1123年五月,萧干集合兵马卷土重来,大败重新扩充起来的常胜军,一直杀到燕京城下,杀得郭药师狼狈逃窜。然而这位大奚皇帝的奋战之途到此就结束了——他中了敌人的埋伏,吃了一个败仗,在退却过程中,家奴白底哥忽起异心,割下了他的首级,并且送去宋徽宗赵佶殿前。
现在秦皇岛市西北方向25公里外的祖山风景区内,还有座遗址,名叫“铁瓦乌龙殿”,据专家考证,那就是萧干最后立国建都之所,古书上称这里为“箭笴山”。站在遗址上,不禁令人怀想起往事,对于萧干……不,还是应该称呼他的本名回离保,对于这位奚族最后的领袖回离保,对于他的奋斗不屈,了解这段历史的人,肯定都会不自禁地肃然起敬吧。
而作为回离保对立面的北宋君臣,他们的下场更为凄惨,却丝毫也不能引起后人的同情了。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正是那些昏君奸臣的所作所为,直接颠覆了自己的王朝,把无数百姓投入水深火热之中,仅仅付出他们自己的性命,也实在无法补偿宋朝军民流离苦痛的万分之一。
金军三路进兵,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居庸关,攻占了燕京城,没有跟随萧普贤女逃亡的大批北辽文官,比如左企弓、虞仲文、康公弼、曹勇义等人,全都主动出城去觐见阿骨打,投降了金朝——这群人可都是当初拥立耶律淳登基的重臣呀。赵良嗣再度前去求见阿骨打,请求交还约定各州,同时继续咬着平、营、滦三州不放,阿骨打发火了,呵斥道:“你要再提平、营、滦三州的事情,我连燕京都不给了!”
可怜的赵良嗣,夹在毫无立场的赵佶和日益骄横的阿骨打中间,几乎把腿都跑断了。好不容易宋人不再提平、营、滦三州的要求了,那边阿骨打突然又提出要把燕京的赋税全都留下。赵良嗣听了瞠目结舌,反问道:“赋税当然是依附在土地上的,您答应要把燕京还给我朝,当然赋税也就是我朝的,哪有扣下赋税的道理?”阿骨打还没回答,他的堂侄粘罕在一旁暴喝一声:“燕京是我们夺下来的,当然要归我们,现在光问你要赋税已经算很退让了。如果还不答应,我们就什么都不给,燕云各州都是大金的!你方部队快从涿州、易州土地上滚回去!”
金人越是紧逼,宋人就越是退让——没有办法,打仗老输,他们毫无立场呀。结果最后商定,金朝把燕京和山前六州交给宋朝,宋朝除了把原本应该输送给契丹辽朝的岁币转送金朝外,还答应每年增加一百万贯作为六州的赎金。于是女真兵把燕京抢掠一空,只剩下一座空城,宋兵吹吹打打,奏着凯歌“收复”了空城。
本来这场闹剧可以就此收场了,然而宋人始终盯着想要没要到的那些地方不放,暗中搞小阴谋,煽动平州守将张瑴叛金投宋。想当初,粘罕想留下燕京,光把涿、易两州还给宋朝,阿骨打对他说:“做人要讲信用,答应了就得给,你若是不满意,等我死了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女真人早就有南侵之意,苦于没有借口,现在可好,宋人自己把借口送过来了。
于是金朝就遣使责问,甚至派遣大将斡离不直接领兵打下平州,赶走了张瑴。可怜的张瑴,凄凄惶惶投往宋朝,结果赵佶下令砍下他的脑袋来献给金人——赵佶大概是怕激怒金人,可是你一开始不引诱张瑴,或者不接受平州的归降不就好了吗?他这么一来,所有降将无不寒心,就连常胜军的郭药师都对部下说:“今天金人索要张瑴,朝廷就献出他的首级,等哪天金人索要我的时候,我的脑袋不也要掉吗?”
这个时候的郭药师,因为打败奚王回离保,掳获大批物资,并且收降了奚、渤海、汉军五千多人,势力重新膨胀,被赵佶倚为北部边境上的巍巍长城。但这座长城造反、叛变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一等金军南下,他立刻放弃了那个毫无信义而又愚蠢的宋朝,心甘情愿当女真人的向导——这是常胜军最后一次倒戈。
郭药师最后的下场是为金朝立下大功,随即却在政治斗争中被粘罕打翻在地,不但兵权全被剥夺,还一度下了大狱。好在性命是保住了,他也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1123年九月,金太祖阿骨打驾崩,其弟吴乞买继位,在扫平残辽势力以后,立刻转道南下,派遣粘罕和斡离不等大将分两路伐宋。1127年,以郭药师为向导的金兵终于攻克开封府汴梁城,北宋灭亡,宋徽宗赵佶和他的儿子宋钦宗赵桓都被俘虏,最后去国万里,老死在敌人的土地上。
昏君是完蛋了,那么他手下那些奸臣又怎样了呢?先说童贯,他因为“夺取”燕京之功,一度被封为广阳郡王。后来赵佶退位,赵桓继位,下诏数落童贯十条大罪,派人砍了他的脑袋。
再说蔡京父子,蔡京也是在赵桓继位后被流放的,据说他贫病交困,但因为名声太臭,老百姓谁都不肯周济他,最后活活地饿死了,他的儿子蔡攸则是被朝廷明正典刑,砍了头。
最后说王黼,他被贬去做地方官,开封府尹聂山恨这个奸臣恨得牙痒痒,派人假扮强盗,在路上把王黼干掉了。
最可怜的是赵良嗣,他为了收取幽云十六州忙前忙后,腿都快跑断了,最后却被扣个“挑起边境战争”的罪名处死了。
唯一令后人想起来热血沸腾又扼腕叹息的,只有一个马扩。因为曾经得到过阿骨打和撒改的称赞,女真将领大多对马扩非常尊敬,在金兵灭宋的过程中,他曾一度被俘,女真人以高官厚禄引诱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后来马扩逃过女真人的监视,跑进五马山寨抵抗金兵,但是南宋小朝廷始终不给救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予承认。最后马扩南下求援,他前脚才走,后脚五马山寨就被金朝的优势兵力攻破了,马扩从此滞留南方,最后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