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璇玑字阵
韩熙载眉眼带笑，对忠尧投去赞赏的目光，问道：“你竟然能背得出《璇玑图》？”
忠尧微笑着颔首，心里却嘻嘻一笑，暗暗思忖道：“唉，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前面入紫金纹耀空间时，顺便从秋淮岛的藏书处取了几本书出来放在入口备用。我若是连抄都抄不好，那也太逊了。”
“今科状元”郎粲一听是《璇玑图》，大吃一惊，急忙俯身细细察看那“文字方阵”，果然是如假包换的《璇玑图》。
太常博士陈致雍与紫薇郎朱铣（xiǎn）自然也是听过《璇玑图》大名的，但并无深究，识不得真假。其余人则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这时，搁了笔、稳操胜券的忠尧眉目含笑，心中不无得意：“这《璇玑图》乃千古力作，情至深处而发。千百年来，多少名人雅士试图效仿创作，以与苏蕙平分秋色，最终却无一人成功。你是状元郎又如何？诗仙太白、杜甫、白居易、元稹等在《璇玑图》前皆败下阵来，自叹弗如，不赢你简直是没天理，嘿嘿嘿嘿……”
想罢，他神色一敛，开始一本正经娓娓而谈：“这《璇玑图》纵横各二十九字，除去正中央之‘心’字为后人所加，总计八百四十字。
你们无论正读、反读，或是纵读、横读……”
“中毒？我们没人中毒……”宠伎王屋山闻言微微一愣，插话道。
“呃……”忠尧面色一沉，纠正道，“这位小娘子，‘纵读’不是‘中了毒’，而是‘纵向读’。请你不要打岔，可以吗？”
“哦，原来是‘纵向读’，那你说清楚嘛。”王屋山故作恍然大悟状，又摆了摆手，道，“不打岔，不打岔！”
忠尧继续说道：“这《璇玑图》即使是斜着读、交互读，或是起头读、逐步退一个字来读、倒数逐步退一字去读，又或是四角读、相向读、相反读等等，这十多种读法，俱可成诗！
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共计可成诗七千九百五十八首！每一首诗皆悱恻幽怨，一往情深，真情流露，令人为之动容。武则天就‘璇玑图’着意推求，亦得诗二百余首，还专门为此图撰写过序文。
而舒状元所书的《盘中诗》嘛，全诗不过区区一百六十八字，二十七韵，且主要为三言诗。《盘中诗》与《璇玑图》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来，我们一起看看这《璇玑图》可组成的诗是什么样的。在下不才，起个头先，以飨诸位。”
言讫，顿了顿，忠尧的目光从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第二排的“游”字上，遂启口说道：“先随便撷（xié）取一首三言诗，诸位听好了，以‘游’字起诗，先顺读，再倒读，如此反复，即可成诗！”
说着，他将手指特意在那个“游”字上敲了敲，开始吟读：“游西阶，步东廊。”接着，又指到第三排字的“休”字上，开始从左到右继续读道：“休桃林，阴翳桑。”语罢，换至第四排的“鸠”字上，又从右向左读了起来：“鸠双巢，燕飞翔。”再至第五排的“流”，从左至右读道：“流泉情，水激扬。”最后到第六排，手指落在“仇”字上，从右往左读道：“仇好悲，思君长。”
“这仅仅是三言诗，还有四言诗、五言诗、六言诗、七言诗。”忠尧振振有词地说道。
“还有六言诗？”太常博士陈致雍皱了皱眉头。
忠尧点了点头，道：“对，还有六言诗。在下这就各举一例，免得有人不识《璇玑图》，到时候故意找借口说我糊弄你们。”他嘴角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瞥了陈致雍一眼。
太常博士陈致雍阴沉着脸，鼻中轻轻哼了一声，与紫薇郎朱铣（xiǎn）对视了一眼，两人颇为不悦。
忠尧淡淡一笑，指了指第十四排右起第二个“谗”字，悠悠道：“四言诗听好了，一排一个字，往下读，四字成诗：谗奸佞凶，害我忠贞。
另起一行，依前法，诵读之：祸因所恃，恣极骄盈。
如是往复，后诗乃成：
班女婕妤，辞辇汉成。
孽嬖赵氏，飞燕实生。
渐至大伐，用昭青青。
虑微察远，祸在防萌。”
言毕，忠尧笑了笑，道：“至于五言诗嘛，瞧这里。”他将手指挪到了第十三排的“仁”字上，第一句从上往下读五字，按从左到右的顺序，第二句又从下往上读五字，于是得到了一首五言诗：“仁贤别行士，容华改丧颜。贞物知终始，松凋识岁寒。”
接着，忠尧把手指落在第二排的“周”字上，从右往左读了起来：“周风兴自后妃，楚樊厉节中闱。”而后，换行再读：“长叹不能奋飞，双发歌我衮衣。华观冶容为谁，宫羽同声相追。”读罢，他粲然一笑：“此为六言诗也，还有七言，恭请各位洗耳恭听，这个更有意思呢。”
于是，他将食指移动到第一排的“秦”字上，从上往下读出第一句：“秦王怀土眷旧乡。”接着，敲了敲“乡”字下的“身”字，方向陡然一转，从右向左继续念道：“身荣君仁离殊方。”又将目光移到后面的那个“春”字上，从下往上读道：“春阳熙茂凋兰芳。这里拐了第二个弯。‘芳’字上面那个是‘琴’字，从‘琴’字开始拐第三个弯，向右读，便是‘琴清流楚激弦商’，这四句七言正好围成了一个方框。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这可是如假包换的《璇玑图》。
其实，在下以《璇玑图》对舒状元的《盘中诗》，还有别的用意。
除却体裁以外，《盘中诗》乃苏伯玉之妻被弃时所作，《璇玑图》乃秦州刺史窦滔之妻苏蕙被弃时所作，二人境况颇为相似。
苏蕙月夜空帐，孤寂怨恨，思君心伤，因无法表达自己忠贞不渝之爱，于是用五彩丝线织成诗文，长宽八寸，题诗数百首纵横反复，皆成章句，其文点画无缺，才情之妙，超今迈古，一片衷情倾注其中。
二人夫君分别接到《盘中诗》和《璇玑图》后，俱是反复吟咏，不觉泣下。事后，夫妻相聚，和好如初，恩爱愈重。
这不但把诗对上了，诗人的境遇也对上了，不知舒状元以为如何呀？”
忠尧言讫，笑意盈盈地望向前科状元舒雅。
舒雅自觉败下阵来，失了颜面，遂摇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沉默不言。
忠尧见状，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太常博士陈致雍和紫薇郎朱铣（xiǎn）一眼，粲然笑道：“哦，对了，可能在座诸位还有人不熟悉这《璇玑图》的读法吧！在下不才，班门弄斧，姑且浅述一二。
其一，可从最右侧直行开始，随文势折返而读；
其二，四围四角红字读法，自‘仁’字起读，每首七言四句，逐字逐句逆读，俱成回文；
其三，中间井栏式红字读法，自‘钦’字起顺读，每首七言四句；
其四，黑字读法，自‘嗟’字起，反复读，得三言诗十二句；
其五，蓝字读法，取两边四字成句，得四言六句诗。
其六，绿字读法，自‘寒岁’反复读，得五言四句诗。或从内读出，可从外读入，均成五言四句诗；
其七、黄字读法，自‘诗情’起，得五言四句诗；若自‘思感’起，得四言四句诗；或从内读出，可从外读入，均成五言四句诗；
其八，自角斜退一字成句，以下递退一字成章；
其九，自中心‘诗兴’起，各顶字倒换互旋，八面分读；
其十，各行退一字，于八面各取一句，右旋颠倒回文。
如此，妙趣横生，反复吟咏，深情玄妙的《璇玑图》意韵便会在眼前逐渐展现开来。若想领会其中奥妙，唯有自己沉心品味，方能渐至佳境，此乃华夏文字深奥、古奇、优美与艺术的最佳诠释。”
太常博士陈致雍和紫薇郎朱铣（xiǎn）听罢，郁闷不已，脸色顿时变得比猪肝还难看。
半晌，半阖眼眸的前科状元舒雅神色疲惫，唇角露出些许不甘、苦涩与无奈，终于沉声说道：“够了！舒某甘拜下风，这关算你胜了！”言罢，惆怅不已，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泄了气。
忠尧面色一喜，朝舒状元拱手行礼：“承让！”
不无得意的忠尧回眼一瞥，发现败下阵来的人皆无精打采，长吁短叹，唯有韩熙载笑意盈盈，似乎兴致愈来愈高。
韩熙载本就惜才，在他的眼中，这个连败自己数名得意门生的年轻小子表现惊艳，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他对忠尧的兴趣愈发浓厚了。
此时，身旁的“新科状元”郎粲垂眸斜眄，轻蔑地瞟了忠尧一眼，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轻视之意。
忠尧似乎并未察觉郎粲的眼神，他挺直了身，左右环视，笑眯眯地问道：“秀墩，我的秀墩呢？”
韩熙载眉目含笑，抬手轻轻挥了一下，即有人搬来一个秀墩，置于筵席末座。
“去坐吧！”韩熙载说罢，转身回了原位，其余人也一一回原位落座。
忠尧一屁股坐在秀墩上，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但轻松之余，又隐隐觉得整个身体像散了架似的，——因为前面崩得太久了。
轻轻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后，他抬眼望向“新科状元”郎粲，试探着问道：“接下来，不知新科郎状元又会出什么样的难题来考在下呢？”
郎粲似乎早已想好了一切，他成竹在胸，淡淡说道：“今日既是酒宴，又怎少得了酒？你我不如来行‘飞花令’如何？”
“好啊！不就是飞花令嘛，在下虽谈不上个中高手，但也是颇为喜欢的呢……”忠尧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一边想到自己当年随手辑录的飞花令，前面凝聚神元去紫金纹耀空间之时，也把它带出来放在了入口处，随手可取，随手可阅。
“不过，行‘飞花令’可要罚酒助兴，在行令之前，我还得检验一下你的文字功底。”郎粲忽然又提出另一个要求。
忠尧闻罢处之泰然，平静地问道：“哦？如何检验？能被两大状元考验，是在下前世修来的福分呢，但说无妨。”
郎粲微微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来讲个故事，你且用最精炼的语言将其内容简明扼要地概括出来。”
“又要搞什么鬼？且看看你能有耍些什么花样？”忠尧暗暗想罢，略微沉吟了一下，一口应允道：“在下斗胆一试，还请新科状元赐教。”
“好。”见鱼儿上了钩，郎粲开心地笑了，顿了顿，悦然道，“春秋时，晋景公姬孺生病之后做了一场噩梦，其后寻神巫桑田前来解梦，神巫听了晋景公诉说的梦境之后，便告诉晋景公他以后恐怕是吃不到新麦了。
不久，晋景公果然病情加重，便求医于秦。秦王遂派医缓前往为其诊病。医缓是扁鹊的弟子，医术非常高明。医缓还未到，晋景公恍惚中梦到他的病变为两名童子，正在悄悄地说话。一人说：‘医缓是良医，医术精湛，怕他伤我，我们怎么逃呢？’另一人说：‘我们躲到肓（huāng）之上，膏之下，看他能奈我何？’
后医缓至，对景公说：‘疾至此药石无救，在肓（huāng）之上，膏之下，灸法攻治不可，扎针又达不到，汤药调理效力也达不到，已无力回天了。’
晋景公听了，心想，医缓所言果然与自己梦境相符，便点了点头说道：‘先生医术真是高明啊！’言毕，命人备了一份厚礼赠予医缓，让人护送其回国。
六月，某日，晋景公忽然想吃新麦，便吩咐膳夫为其煮好麦粥。
这时，晋景公想起神巫所言，又将神巫召入宫中，指着麦粥对神巫说：‘你说寡人吃不到新麦，这不就是新麦熬成的粥吗？’他认为神巫欺骗了自己，便下令将神巫推出去斩首。
正准备品尝新麦时，晋景公突然感到肚子有些胀，便前去如厕，孰料竟一去不归。王室仆从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主上回来，眼见饭菜都已经凉透了，仆从焦急万分，便去查探究竟，结果发现晋景公掉到茅坑里淹死了。
好了，故事讲完了，请你简明扼要概括其主要内容吧！要求嘛，呵呵，不得超过——十五字。”
“啊——”太常博士陈致雍、紫薇郎朱铣（xiǎn）、宠伎弱兰等面露惊异之色，纷纷惊呼道，旋即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么长的故事，仅用十五字来概括，这不是存心刁难，故意找茬嘛？这小子终于要倒霉了，呵呵呵。”
“活该他倒霉！”
“对，就应该换不同的法子考他，这么多人考不倒他还就不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