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羽继圣:奇境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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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过关斩将

太常博士陈致雍眼珠子一转,态度倨傲,咥咥(xì)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就考你一个最简单的吧,‘买东西’为什么叫‘买东西’,而不叫‘买南北’?骂人又为何会骂‘你不是个东西’?”

这陈致雍骂人不露声色,借着出题的名义顺便将忠尧给骂了一通。

忠尧仍旧站着在原地,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不过,他不卑不亢,听了陈致雍的话后,略微沉吟了一下,故意挠了挠额头,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嘛……嘿嘿……其实,也不难。大多数人日用而不自知,但并不包括我。

早在东汉之时,商贾大多集中在东京洛阳和西京长安,到东京、西京购货,俗语谓之‘买东’、‘买西’,久而久之,‘东西’便逐渐成为了货物的代名词。

唐时,西京长安,西安,哦不,是长安,在长安城中,亦分东市、西市。彼时,万国来朝,‘东市’乃达官权贵所居之所,置本朝商埠,四方珍奇,皆所积集;‘西市’则是提供日常生活用品的平民市场,接待朝贡者或与之交易买卖,包含大量西域及海外番邦诸国的舶来品,行业超过两百,商铺多达四万家,时人誉之为‘金市’。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故此,古人称买卖货物为‘买东西’。”

“这只是其中一种说法而已。”陈致雍听罢,嘴角勾起,淡淡地说道。

忠尧微微一怔,旋即迅速反应过来,笑道:“不错,这的确只是其中一种说法,不过却是流传最广、最可信的一种说法。陈博士莫不是还想让在下讲讲这另外一种说法?”

“那是当然,”陈致雍不怀好意地笑道,“做学问嘛,总得严谨一些。”

“诸位想必都知道五行吧?”忠尧说罢,扫视了左右,众人皆望着他,纷纷点头。

“这五行金、木、水、火、土,东方属木,西方属金,南方属火,北方属水,中间属土。若是拿个篮子买南北,就是买火、买水,盛火会烧掉,装水会漏光,更不会盛土、买泥巴。因此,只能叫买东西,篮子里装点木、装点金,而不会说买南北呀。”忠尧诙谐地说道。

陈致雍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哟呵,竟然没有难住你,不过你也别得意,我的问题还没答完呢!为什么骂人会说‘你不是个东西’呢?”

忠尧沉着镇定,忽然笑着反问道:“那我且来问你,你是个东西吗?”

“好小子,敢变着法骂我?”陈致雍暗暗思忖道,顿时眉头一皱,面露愠色,怒道:“你……”

忠尧早已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心里冷哼一声,寻思道:“哼,只许你骂人,还不许别人回嘴了?雕虫小技!”想罢,淡然笑道:“你什么你,我问你话呢。你是吗?是个东西吗?”

“我……”陈致雍一时语塞,顿了顿,忿忿甩袖道,“哼,我当然不是东西!我是人!”

“噢,你的意思是你这个人,不是个东西。”忠尧满意地点了点头,拱手道,“嗯,言之有理,受教了。”

陈致雍刚欲启口争辩,不料被忠尧抢了先。他嘻嘻一笑,淡定地继续说道:“人若不是‘东西’,那便只能是‘南北’了。南属火,北属水,在文言中,‘水火’谓指——,咳咳,大小便便……”

说到此处,忠尧觉得在宴会上提及这个词不太雅观,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咳嗽了两声,还偷偷瞥了一眼众人的表情。果然,在场诸人一听,脸色阴郁不悦,陡然沉了下来。

但,既然是文斗,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忠尧向左右拱手,正色道:“诸位,方才所言有些辱没了斯文,实在抱歉,但既是文斗,那在下有些话也不得不说。正因为在书面文言中‘水火’有此含义,故而,骂人不是东西其实就是等同于骂人是大小便、臭大粪,此之谓骂人不露脏字。”

听完忠尧的一番言语,陈致雍变得又羞又恼,他面上有些挂不住,浑身上下显得不自然,心中暗自寻思道:“我精心设计的问题竟然被这小子给轻松破解了,看来先前是有些小觑了他。”

厅内一片沉寂,场面有些尴尬。紫薇郎朱铣(xiǎn)忽然微微一笑,拊掌高声道:“有趣、有趣!不如,我也来出个问题考考你吧!”

“且慢!”陈致雍忽然大声说道。

众人闻之诧异,不由纷纷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他。

那陈致雍嘿嘿一笑,心里顿时又有了一个主意。他徐徐说道:“方才只是小试牛刀,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请教眼前这位小兄弟,你若答得上来,我这关就算你过了。你敢接受挑战吗?”

“有何不敢?”忠尧昂首挺胸,朗声答道,“忠尧不才,争取让陈博士输得心悦诚服!”

韩熙载见状,端起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示意旁边的弱兰为自己斟酒,他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忠尧,眼神中带着笑意捋了捋胡须,喃喃道:“英气逼人呐,倒是也为今日夜宴平添了几分乐趣,呵呵。”

这时,故作轻松的陈致雍另辟蹊径,轻描淡写地说道:“小兄弟,我这道题说来也非常简单,你且听好了,——你可知西瓜是怎么来的吗?”

在场众人闻言一愣,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王屋山与李嘉明悄声议论着:“他怎么问这个?不应该论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吗?”

教坊副使李嘉明低声道:“所谓剑走偏锋,出人意料,他这恐怕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挑冷门,打这小子一个措手不及,专捡此人的弱点下手。”

王屋山微微颔首,道:“且看这毛头小子如何应对吧。”

也许有人听到这个问题可能觉得很简单,既然叫“西瓜”,那便是从西边来的番货嘛。世人第一反应皆这么以为的话,那就掉入陈致雍设下的陷阱了。若这个问题真是如此简单,陈致雍也不会问了。

实际上,陈致雍挖的这个坑不小,要搞清楚“西瓜”的来历不下一番苦功研读史书典籍,是难以回答的。这个问题既考了智识的深度,也考了学识的广度。

是以,问题一出,陈致雍便面含春风,笑意盈盈。众人皆露诧异之色,纷纷揣度其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忠尧沉思半晌,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遍阅史书,若在下没有记错,第一次出现‘西瓜’这个词,是在《五代史·契丹附录》中,其记载‘胡矫入契丹,亡归中国,道其所见,云入平川始食西瓜。云契丹破回纥得此种,以牛粪覆棚而种,大如中国冬瓜而味甘。’另据《事物纪原》云‘中国初无西瓜,洪忠宣洪皓使金,贬递阴山得食之’。”

“你的意思是西瓜非本地原产,来自番邦?”陈致雍问道,一脸坏笑。

“没错,这一切看起来,西瓜都是种出西域。”忠尧淡定地答道,“不过……”

陈致雍追问道:“不过什么?”

忠尧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说道:“不过,杭州筑城之时,从数千年前的汉墓中挖出了一些陶罐,巧合的是这些陶罐发现了西瓜子和稻谷种子,颗粒饱满,大小均匀,虽历经岁月变迁,但依稀保持原貌,世人皆震惊不已,不久一传十,十传百,便传扬了开来。

时人有闻之者,疑惑而又费解,再翻典籍,这才发现原来古今对‘西瓜’一物的叫法并不相同。神农尝百草时便发现了一种‘稀瓜’,《诗经·豳(bīn)风》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其中所提及之瓜,从时节上推算,便极有可能为‘稀瓜’。

秦汉之后,稀瓜又被称为寒瓜,幽州至今仍称晚上市的西瓜为‘寒瓜’。南北朝时,陶弘景注瓜蒂言,永嘉有寒瓜甚大,可藏至春音,即此也。盖五代之先瓜种已入浙东,但无西瓜之名,未遍中国尔。

此外,西汉的《汜(sì)胜之书》、北魏的《齐民要术》,以及诸多诗歌之中,俱有寒瓜之的文字描述。

柳宗元诗曰:‘风枝散陈叶,霜蔓綖寒瓜。’

《酉阳杂俎》卷十九记载隐侯沈约之《行园》诗云:‘寒瓜方卧垅,秋蒲正满陂。紫茄纷烂熳,绿芋都参差。’

诗仙李太白诗云‘酸枣垂北郭,寒瓜蔓东篱。’

其实,不仅杭州筑城时发现了古人墓中有西瓜子,扬州邗(hán)江东汉古墓、广西贵县罗泊湾西汉古墓、江苏高邮邵家沟东汉古墓中,皆有西瓜种子的发现。外来的西瓜有吗?有,不过是多了一些品种罢了。怎么样,陈博士,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太常博士陈致雍涨红了脸,一声不吭。连续出了两道难题,却不料被忠尧轻松化解,他自觉有些颜面扫地。

紫薇郎朱铣(xiǎn)见陈致雍败下阵来,启口说道:“这位小兄弟既然顺利通过了太常陈博士这关,不如接下来就由我来考考你吧!敝人不才,紫薇郎朱铣(xiǎn)是也。”

一旁手持筚篥的宾客胡氏见状,上前一步,对紫薇郎朱铣(xiǎn)躬身施了一个叉手礼,态度谦恭地说道:“杀鸡焉用牛刀,何劳紫薇郎出手?此地就属在下官职最为低微,不如就由在下代劳,先且来试他一试。若在下不敌,再由紫薇郎出手不迟。”

朱铣(xiǎn)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道:“也好。”

这胡氏曾游历西域诸国近十年,对于西域的民风民俗甚为了解。

他转过身来,面对忠尧,沉思片刻后,提出了一个十分刁钻、十分冷僻的问题:“大食国阿巴斯王朝时,有一位名叫塔来比的著名历史学者在其著作中曾言,造纸术是通过怛罗斯之战传到黑衣大食的。其云,镇将齐牙德·伊布·葛利将军率军生擒唐军俘虏若干,从中得造纸工匠多人,由是设造纸工坊,所出纸张美观、合用、价廉,远近驰名,且行销各地,成为撒马尔罕的一种出口品。阁下认为他的撰述对吗?”

话音甫落,陈致雍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他第一个挥舞着拳头叫道:“好!好!此问甚妙、甚妙!”心里不住冷笑:“如此刁钻的古怪问题,还远涉国外,如何考证?我看你怎么回答!臭小子,这次你死定了!完蛋了!哈哈哈哈!”

忠尧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一时陷入了沉默。陈致雍见忠尧沉默不语,便更得意了。紫薇郎朱铣(xiǎn)也不禁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镇定,镇定,镇定……”忠尧内心不断提醒着自己。

思量之时,他猛然记起自己曾经在哪本书中看到过关于怛罗斯之战的一些记载。

“《新唐书》,还是《旧唐书》?”忠尧的记忆有些模糊,依稀记得有一个亲身经历过怛罗斯之战的人的名字,他努力回忆着,很快又否定了先前的想法,“不不不,不,不是《新唐书》,也不是《旧唐书》,我好像是在《太平御览》中看到过的……

不对,不对!那个人好像是姓……姓什么来着?姓……杜?他还写过游记,写过一本游记……

对对对,他写过一本游记的!杜……杜佑?

不,杜佑是唐朝宰相,写的是《通典》,是其族子杜……杜杜杜杜……唉,肯定不是肚子的‘肚’……”

沉思半晌,忠尧忽然两眼放光,心中狂喜:“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杜环!其所著之书……叫……《经行记》!对,就是《经行记》,没错,就是它!”

“怎么,小兄弟,这么快就答不出来了?”陈致雍冷嘲热讽,哂笑道,“哎呀呀,如此简单的问题也答不上来,那便勿要再浪费彼此时间,识相的就速速滚蛋去吧!免得逐客还唤来府中侍卫,你我都尴尬。”

胡氏脸上也露出自信的微笑。紫薇郎朱铣(xiǎn)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以示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