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枣花
我家院中有棵树,是的,和鲁迅家门前的一样,也是一颗枣树,它枝繁叶茂,遒劲有力,张开的枝叶像一把大伞,遮住满院的阴凉。有风吹过来,洒洒簌簌的声音,像每只小手掌的欢欣鼓舞,一次次轻轻飘起又落下,滑动着悠悠弧线,身段轻灵优雅。
在每一年的春末夏初里,枣树都会努力开花,小小的花蕾,嫩黄的牙色,散发着清清淡淡的香气,点缀在灰黑色的枝桠之间,抬头看去像夜空里的小星星。衬着初升的太阳,悄悄舒展开花瓣、内蕊,掬着昨夜里蒙蒙细雨的露珠,和着花香撑开一层层涟漪,在微不可查间一点点悄然长大。
嫩黄色的小小花朵,一朵朵对称的开着,顺着树埂串成一串串,顺着枝桠排成一排排,像是列队待检的小士兵,错落有致,又有条不紊。
他们用细小的花蕊做眼睛,彼此打量着,好奇着,嗅着满院的香气。有一些枣花开的早,花色渐白花鄂已经全部张开,有一些枣花开的稍晚,像一个攥着的小拳头,微小的缝隙里露出浅浅的光点,还有一些刚刚长成小花苞,像学话的孩子一般摇头晃脑。
晨阳渐高,从云朵的高空照过来,被留在渐渐消散的晨露里,一片晶莹光彩。枣树的影子被印的很长,一直延伸到井台上,又一直延伸到院墙上,融进了那一片树荫中。
时间就在每年的枣花开放里悄然流逝,我小时候它就伫立在那,就在井边的一角。我记不清那时候它有多大,但记忆力好像它一直就是如此,也不说话,也不吵闹。
小时候常在枣树下写作业,因此,见过它一年四季里的所有样子,春天的花,夏天的叶,秋天的果,冬天的枝。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现在想起来却又都是风景,有不一样的味道,有舍不掉的想念,有不放下的乡里乡音。有好多次写错了字或者做错了题,被大姐教训,擦了不敢写,写了又不敢擦,有时候作答之前,都会在心里偷偷猜“应该是对的”,那时候的为难和拘束,现在再想起来,其实还是怕怕的,没得办法,长姐如母嘛。
就在那一年冬天,连着下了两天的雪,第三天的清早还有碎碎的雪末从屋顶滑下,枣树上也落满了雪,厚厚的一层雪,从屋里透出的灯光照耀在枣树上,把枣树印照的像是一大棵火树银花,黄澄澄的灯光里照着搓手取暖的人影,好多影子重叠在一起,拉的长长的,印的矮矮的。那天大姐嫁了人,我在车架后泼了水,水碗里的硬币和着水泼出去,又被我挨个一一捡起来,放进兜里时已经有了一层冰茬。
送走迎亲的车队,我揣着手回了家,看见父亲在窗户下泪眼连连,没有声音,也没有抽泣,就是眼泪湿了脸,擦了一遍又流出一遍。按乡俗说,那天我是不该去大姐家的,不过我还是跑了过去,我要替我父亲去看看。等拜完堂,我才从人群后边挤过去,从窗口里看见了坐在新床的大姐,我忘了大姐穿的什么嫁衣了,只记得她就坐在那里,我看了一眼就匆匆跑了回去。
回家看见枣树上的落雪,使劲晃了一下,钻进脖子里凉凉的,虽然不理解什么伤感,但是知道大姐嫁人就不会天天回来了。那一年我十岁,还不到少不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