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王爷今天要进宫去看太后,他很是孝顺母后大人,隔三差五的都会进宫来问安,今天一早便打发下人给母亲准备上好的进口点心,吩咐府里忙里忙外,为这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大肆摆谱。而每次见皇太后时,六王爷总是蝉衫麟带打扮一番,穿上制作精美的长袍马褂,带上似斗笠而小的纬帽,礼帽上则安上品级为一品的顶珠红色宝石级刚玉,帽后拖上一束孔雀翎。六王爷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他见皇太后的用意越是简单,他越是对自己得体的装扮行为感到轻松自在。没有参杂私心或者是利益,本身已经非常难得,但他同时还在为孝敬,为了母亲能够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做着一番努力。
皇太后对此心知肚明,六王爷在他面前从来不谈政治不谈权利地位,偶尔论及时也仅客观评价,一同与太后探讨时下政治,言语中也未曾有过主观意志上对政治的不满。皇太后每次在其他福晋面前说到六爷时,那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喜爱,像所以平凡的母亲那样,人到晚年,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孩子孝敬自己。平时被谈论最多的也是六王爷和母亲,这关系中纵然存在着不被常人所理解的因素。
太后寝宫是最是风雅的,室内室外都按照太后的习性安排。室内燃着香炉,青烟袅袅,淡淡地充斥着整个卧房。几缕碎光从雕花的窗沿里斜斜的落在上好檀香木的卧榻上,于上那龙凤雕刻宛若要动起来,乘风而去。榻边的炭盆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只留温软的余烬静静躺在里面。偶尔风过,窗外阳光因树影变得忽明忽灭起来,而寝宫里氤氲着青烟似随着风声慢慢流动,宛若天上仙境一般。
六王爷恭恭敬敬地给老佛爷磕了一个头。对于老佛爷这种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人,在面前给她磕头不仅仅是礼节,还能产生一种亲近感,仿佛那种权力与自己的命运有着密切的联系。
老佛爷缓缓地说:“起来吧!”
六王爷回道:“谢老佛爷!”
六王爷起身并依照老佛爷的吩咐坐下了。
坐下后,老佛爷从床上起来,到了床沿,婢女前去把扶,老佛爷双臂一抬,每一举动,都把自己万人之上的姿态与事实灌注到这举动的端庄,举动的轻慢上。而且,尽管这填满日光的寝室里有婢女,家丁,但无论对于老佛爷还是六王爷,都只有他们二人。这种现实蕴藏着,一件重要之事,只要能与之说者,便为存在,否则,便是虚无。
六王爷照旧问起了老佛爷的身体,说到:“老佛爷吉祥,儿臣多日不曾问候,不知老佛爷近来是否安康?”
老佛爷也照旧回答了六王爷,不过因为与六王爷更为亲近一些,所以话语中带着一些感叹:“最近的茶点寡淡无味,可能是这舌头越来越不好用了,尝不出佳肴的酸甜苦辣,但身体好在无病无灾。”
六王爷趁机就表示关心,眼睛比往日睁的略大一些,以更表示自己的真诚:“要不后厨的厨子置换一番,我有所耳闻,湘西一带的厨子做出的菜肴甚是可口,就连老鼠都不吃庄稼的粮食,都跑到饭馆里的偷吃客人遗留的剩菜。”
老佛爷只是随口一说,所以,无论六王爷怎么出谋划策,答案都无足轻重,但到底还是被那老鼠之事逗得开心的抿嘴笑了一下:“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要是真有此事,那蛇虫不也得钻进户人之家!”
六王爷等的就是这一刻,那便是在与老佛爷的交谈中,看到老佛爷身上权力与威严的暂时的消褪。于是顺理提出一个请求:“老佛爷,您看,今日风和日丽,朱红的门楼上洒满了金光,随儿臣出门散步您看如何?”
老佛爷没有认真听六王爷讲话,一个人眯着眼,仿佛在思忖着什么,六王爷也得静静等候,不敢多问。过了良久后,老佛爷开口道:“东院的最近的事,你可曾有所耳闻?”
六王爷立刻从稍微放松的状态调整到了一本正经的状态,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能够胜任什么或者解决什么事情的人。六王爷谦卑而又十分认真地回道:“最近农民收成不好,还有人纵火,我一直从中周璇,还没听说东院之事,怎么了,老佛爷?”
老佛爷把身子凑近了一点,对六王爷讲道:“我听说东院集结了众多官臣,要弄什么变法,学洋人搞大炮!”
六王爷答道:“打打杀杀的事儿臣不参与,老佛爷也如此,他们要是想在兵器上改革,就随他们去吧!只要能国泰民安,学古人也好,学洋人也罢,都未尝不可。”
“我想的也是如此,但老祖宗的律法可不能随意改动,动了,风水坏了不说,弄不好还会引起宫中大乱。”老佛爷生怕在法律上也学洋人那套,搞什么自由民主,届时,她独揽大权的地位必将受损。
六王爷附和道:“老佛爷所言极是。”
老佛爷对六王爷继续说道:“我不想参与那些口舌之争,不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见皇上,如果见到,就一定要嘱咐他,老祖宗的律法万万不可动摇。他年纪轻,很容易被贼人蛊惑。皇上的心要是被蛊惑了,对不起太祖太宗不说,对你我二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六王爷:“儿臣知晓,皇上英明果断,不会被小人迷惑。还请母后安心。”
随后六王爷便告退了。
老佛爷虽左一句国泰民安,右一句国泰民安,可大清王朝日益衰弱的境况人人皆知,作为大清王朝最具统治力的人物,下面,庄稼没收成,宫中争论不断,外面洋人还蠢蠢欲动,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她想保全自身,只要不到了大祸临头的时候,自己该怎么纵乐,就怎么纵乐。
在六王爷那边,老佛爷虽然说:“不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见皇上,如果见到,就一定要嘱咐他”,看起来像是随口一说,但按照老佛爷惯有的暗示,完全可以解读为“你最近务必去见皇上一面,亲口告诉他。老祖宗的律法万万不可动摇。”
而且,对于变法这种事,六王爷自己并不关心,对变法的结果也没有信心,仅仅认为,这只不过又是一场无用功的闹剧罢了。老佛爷至今仍是大清王朝中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人,自己又是老佛爷的心腹之一,这更加燃起让六王爷为老佛爷做牛做马的热情。哪怕皇上不喜欢自己,以及前去嘱咐的结果也不会影响皇上的决策。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把话规规矩矩地递到皇上那里,至于皇上如何取舍,对老佛爷是好是坏,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真到了皇上决定改变律法的节骨眼,老佛爷自然会出面干预。
六王爷没有回家,一个人独自去了茶馆,找了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坐下,以让他静心思考怎么和皇上措辞。
道光皇帝在自己的后园闲逛,面带愁容,肤色饥黄,无精打采,显然是因为近几日都未曾安眠,思考着变法之事。对于皇上而言,此事绝非小事,刻不容缓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但置之不理已是不可能。
一个太监快步来到了后园,向皇上禀报到:“报皇上,六王爷前来,说有一事禀报。”
皇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问道:“什么事?”
皇上不用想也知道。平日不见六王爷,最近变法的消息一出,他便来了。这种事在宫内传来传去,传到他耳朵里不足为奇。六王爷守旧耿直,想必一定是前来劝阻,说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话。想到这里,皇上不免心生恼火,他身为朝廷重臣,现在清朝正处在水深火热之际,从未看过他提出过言之有理,施之有益的良策,而对他人的救国之策尽是阻挠,六王爷那只顾默守陈规而不见国家的存亡的姿态着实让皇上感到不悦。
太监弯腰回道:“六王爷没说,只是说有事需要与皇上谈议。”
皇上带着一丝不情愿说道:“让他进来吧,我就在这侯他。”
六王爷被太监带入到皇上面前后,立刻增加了微笑的幅度。平时,只需要在朝廷上朝拜的时候皇上下跪就好了,但因为考虑到这件事可能会让皇帝不悦,便有意皇帝面前的石板路上跪下,但平时被别人尊崇的习惯使他还是没有下跪,而仅仅在皇上面前弯了一下腰。
六王爷照例嘘寒问暖后,便说起了一些最近发生的好事,以便能在向皇上说明重要之事时,心情尽可能处在喜悦的状态。“皇上,您可曾听说,江浙一带的盐产量比去年和前年都要好,而且我还听说,京城有一家裁缝铺的掌柜,无意间挖到了唐代的一件器物,据说上面有唐代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的题词。”
皇上听到六王爷没有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变法的事,感到有些奇怪。“这我倒有所不知,不过这些没什么新鲜的,民间的奇闻异事每日都有发生,国事才是重中之中。”
六王爷这时才打量了一下皇上的衣着和仪态,发现皇上消瘦了许多,神态中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且怯懦,声音有气无力。似乎在隐藏着什么,什么都不想说。但根据一个人的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内心如何,六王爷早就扔掉了这一习惯。六王爷心想,也许皇上现在的内心干劲十足,对于洋人的新事物颇感兴趣。
“皇上所说的国事,是众人现在议论纷纷的变法一事吗?”六王爷问道。
“不错,你都知道了。现在的清朝内忧外患,向我进谏提议的人虽不在少数,但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官职,让我不必忧虑。真正像我一样视国家存亡为个人安危的人,寥寥无几,而在这些人中,能够提出中肯之良计的人则更加凄少。”皇上说。
说到这里,六王爷的脸难免有些挂不住,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他很少进宫,进宫也是拜见老佛爷。但皇上字里行间的暗讽,让六王爷心里有些苦闷,因为变法一事,也是老佛爷刚刚才告诉他,出谋划策之时,皇上也未令他前来。
皇上对六王爷一直以来心有不满,其中的缘由之一便是六王爷与老佛爷走得越来越近。所以,与其说皇上是对六王爷不满,倒不如说皇上对老佛爷感到不满,对朝廷中的官宦势力一直向老佛爷那边靠近感到不满。
其次,六王爷平时的行为做派也让皇上看不顺眼,六王爷说话直来直去,比其他官臣明显少了一些阿谀献媚之态。但皇上明白,进一万步讲,倘若六王爷真的彻底成为老佛爷的影子,跟自己成对立之势,皇上也不能动他。杀六王爷一人,老佛爷就会杀皇上下面的十个人。自己的臣民的生死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作为皇帝,愤怒不禁不知不觉中油然升起。
“臣此次前来正是为此,皇上,虽有听变法一事,但变法的详情还不得而知,只是听说在军火上要学习洋人的技术。”六王爷虽耿直,但并不愚昧,皇上如果说也要在律法上做以更改,届时,再将意见脱出也不迟。如果皇上仅仅是说在刀枪上有所改动,那自己不必问,也便不必惹得皇上不高兴。
皇上不知道六王爷此话的用意,因此,便委实说出:“不光是军事,还有经济,教育,经济,朝内制度也需要整改。尤其是军事方面,保国是第一位,唯有军事强兴,国家才能强兴。其他方面的具体细则还正在商议。”
六王爷不想听到的字眼,终究还是听到了,那就是“朝内制度”。
六王爷问道:“皇上,这朝内制度怎么个改法?微臣不明白。”
皇上以一种似乎在说给六王爷的语气说道:“朝廷内,还有地方,许多官职皆为无用官职,空拿着国家钱财,但其职务对国家没有实际益处。这些官职都需要取替。”
六王爷听出了皇上在给自己下马威,但王爷这个职位非其他职位,无论再怎么变更,也不会危急到自身处境。他现在唯一想知道所谓的朝内制度的变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话不假,朝廷内确实不乏闲散之辈。不过皇上,除此之外,不知这朝内律法是否会有所变动?”六王爷问。
六王爷说完后,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皇上的脸,他知道皇上有可能不会对他吐露实情,所以,皇上的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变动都不放过,并值得细细玩味。
皇上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为何你唯独问朝内制度,这经济和军事哪一个不比朝内制度更至关重要?而且这律法变动也于你无损无益,问它为何?”
“皇上多虑了,臣平日少在宫中,对草民生活和经济形势关注更多些,因此,这官宦之事不免有所怠慢,所以,特意想了解这制度的改动有什么玄妙?以便在了解之后,能够加以弥补。”六王爷说。
皇上听到了六王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后,说道:“原来如此。这律法制度的变法还包括开放言路。允许报刊指陈利弊,中外各国时事,均许据实昌言,不必担心忌讳,而且凡院、部司员想要条陈意见,皆可上书禀奏,不追究其人。”
六王爷抛开了老佛爷的利弊,自身的利弊,认为这样的改动实则为上举。六王爷本身也看不惯那些衙门和朝廷内趋炎附势的小人,这些人整日勾结互通,早该欺君问斩,但遗憾草民之中无人敢于告发,也没有途径。最重要的是,它牵扯的都是中下层级的人的命运,于皇上,老佛爷,自身都无关。而且也没打算贯彻洋人的民主自由,提出废除老祖宗的权力集中制,这让六王爷算是安了心。
因此,六王爷直抒胸臆:“这一变法着实不失为英明之举,相信在此举的实行下,官府朝廷内的贪污贿赂,官商勾结一定能得到遏制。”
但皇上的忧虑却没能因此消除,他在乎的是自己日益薄弱的权威,无人能为此有所作为,这一点他十分确定。所以,皇上故意刁难了一下六王爷。“我问你,倘若亡我则必天下兴盛,国泰民安。存我则必民不聊生,大清覆灭,你选择哪一个?”
六王爷面对皇上的刁难,心中的正义感压过了对皇上的恐惧,直言道:“民为首,王而次,官为尘土。历代皆是如此。倘若皇上存微臣将食而无味,夜不能寝。但皇上为天下苍生而去,微臣也甘愿跟随。”
如果放在其他皇帝的质问,六王爷如此回答,不仅不怪,反而会刮目相看。但在逐渐失去实权的道光皇帝这里,无疑是雪上加霜,霜上附冰。
皇上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因为此话,他真正地对自己权力产生了那种不能再坐视不管的危机感。六王爷似乎也捕捉到了这番话给皇帝带来了不祥之兆。但老佛爷与皇上现在的对立形势已鲜明形成,要么靠近皇上,要么取悦老佛爷,熊和鱼掌无法兼得。
所以,他必须接受舍弃一方而带来的逼压,以及逼压下的各种后果。
而且,他必须习惯这一点。因此,既然自己选择了听命于老佛爷,那么不能让自己再对皇上有过多顾虑,只需要为老佛爷排忧解难。
“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微臣就先告退了。”六王爷说。
皇上没有回答,也没正眼看六王爷,侧着脸,手指捏着一片红得发亮的枝叶,点了一下头,示意准许离开。
六王爷离开皇上后,便向老佛爷禀报了与皇上交流的具体过程,在其过程中,老佛爷不肯放过一个字眼,六王爷每说一句话,老佛爷都停下来一会,斟酌一番。本来十几句的对话,让老佛爷硬生生地和六王爷商榷了半晌光景。六王爷从中看出,老佛爷对此事的关心超出了六王爷的预期。好在老佛爷最终对结果甚为满意,并且对六王爷大肆赞赏,最重要的是,老佛爷竟亲自送他走出宫门,这无疑是六王爷自生以来感到最有面子与成就感的一次,比所有人对他半生加起来的敬崇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临别之时,老佛爷告诉六王爷:“虽然皇上坦言律法仅是微调,但实情未必如此。你出宫之后,暗中采集欲变法之人的名单,还有与皇上最近尤为亲近之人。尽其所能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老佛爷这么做的原因是确定朝中,哪些为皇上的重臣,哪些为救国心切之人,哪些为可以拉拢之人,以便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四王爷与六王爷的为人可谓是截然相反。有些小人知道自己是小人,并在他人面前不会摆出一副清高的样态。而四王爷背地里干的净是卑鄙龌龊之事,却还在一心想在他人面前留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印象。但就是这样的做法,让四王爷的为官之路顺风顺水,一路官至兵部尚书。他四处巴结,朝廷里的高官他几乎全部结识。少有慧眼能识破四王爷的面具,与他斗的人最终都被他所害,落得个凄惨下场。
所以,这样的人,只能在不善于玩权谋之术的那里得志。四王爷心里明白,如果在老佛爷和皇上二人之间选一个忠孝,当然是选老佛爷。可老佛爷不是一般人,论起谋略之法,宫中没几个人能斗得过。所以,当四王爷有意接近老佛爷的时候,老佛爷立马看出来这个人不老实,并心生厌恶。
四王爷在老佛爷那里没讨到好果子吃,就立刻转变风向,投到皇上那里。皇上性格淳简,而四王爷又在皇上面前时常摆出一副愿为其上刀山,下火海的忠诚模样。所以,很快便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只要皇上一有什么心事,便会告知四王爷。皇上一有什么见解,无论是对是错,王爷都会俯首称赞。
所以,这次变法之事,皇上第一个就告知了四王爷。四王爷对此含糊其词,他总是先听皇上和其他官员的见解,然后根据时势。最后一个做出决定。
变法之事关乎到各个官职的命运,但四王爷却大力支持。因为他自认为,无论官职是留是弃,他都是皇上的心腹。
一天清晨,皇上早早地召集四王爷,谭某人等前来宫中商议变法之事。四王爷藏青色的长袍抚落大地,那领口和袖口都翻出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他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依旧如前世般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正大步而来。
入宫刚至百步,便遇见了同来的谭某人,只见谭某人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四王爷的官位岁高于谭某人,却一直对谭某人笑脸相迎,给谭某人留下一个没有官架之人的印象。四王爷先向谭某人问候数句,然后放低姿态,与他一同迎见皇上。
皇上见到四王爷和谭某人等,退下了其他所有随从,召他们来一间极为隐私之室,免得老佛爷的耳目出没左右。
谭某人先问起皇上近来的身体与宫内的变动,可四王爷知道这时候如不直奔要切之事,只会令皇上心疲体乏味,所以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直言道:“皇上,变法之事虽可等,但已是必然。我长期深入草民中间,草民如今哀怨重重。若再有拖延,恐怕在危难之际,大清王朝已经内忧外患。”
四王爷知道,皇上现在别无他法,一心想要变法,但对变法仍有戒备不安之心,所以,皇上现在需要的是定心丸,而四王爷刚才这一番高论,无疑正中皇上下怀。
皇上听完四王爷的话后,右手拳头紧握。想到康熙乾隆盛世,先辈均有所作为,唯独自己一直畏手畏脚。如果不是考虑到仪态,便会当即从龙椅上跳起来,一巴掌拍向桌子,眼神中充满着我意已决的神态。
皇上说:“此话言之有理,洋人如今美酒佳肴,如沐春风,反观我朝,朕虽出宫甚少,但百姓民不聊生之态已屡次听闻。我辈学洋人之术,虽在历史上无出其右,但若能救大清王朝于水火之中,也算是无愧祖上了。”
在这宫中,每个人都以百姓的名义去实施各种计划,最终却都是为了自己的钱财与权力的拥守,都只是各种名垂千古,家财万贯等欲望的人人皆知的借口。
随后,皇上,四王爷和谭某人等商议了大致的变法内容后,皇上便要让四王爷,谭某人等亲自去找大清的博学多才之士,让他们制定相应的细则。
此番对话,老佛爷虽不知,但四王爷由于四处走动,引起了老佛爷的耳目的注意,老佛爷便安排更多的人监视四王爷的一举一动。四王爷今天见了谁,说了什么,这些都在被老佛爷全盘掌控。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终究有其正确之处。皇上信任四王爷,便要四王爷亲自管理,可每一件所做之事,都必然有利于一部分人,有损于一部分人。而损害之人若形如蝼蚁,则无碍。可四王爷损害之人偏偏是这世上权力至高无上的老佛爷。那么必将食其恶果。
老佛爷以四王爷擅自修改宫中律法而不告知的罪名,免除了四王爷户部一职,而安排了自己的人上任到这一官职。老佛爷就是要打算杀一儆百,没有谁比皇上的亲信四王爷是更好的人选了。此次免除,也确确实实达到了老佛爷预想的效果。谭某人变法的幅度骤然促减,纷纷转而向学问,商业等与朝廷律法无关的领域。而老佛爷的权势也因此次对四王爷官职的免除而更扩大一步。
四王爷因免除户部官职而沮丧不已,此后,他便更加谨慎,无所作为,一直观察宫中的形势变化。
而就在当天下午,索海生正在自己的府中观察通过中间人从盗墓贼手中低价购买的青铜尊。
这件青铜尊,兽面纹尊,是商代中期(公元前16世纪—前13世纪)的文物,尊口部侈大,超过肩径,肩部丰圆突起,圈足较低,是商代早中期常见的式样。
青铜尊的肩腹部兽面纹结构紧密,兽目及躯体上与方整齐排列的羽状纹饰更见绵密,兽面的主干和地纹没有明显区别。肩腹部兽面纹精丽工整,结构紧密,兽目及躯体上与方整齐排列的羽状纹饰更见绵密精细的气质。但整个图象仍有强烈的抽象感和神秘感,兽面的主干和地纹没有明显的区别。
索海生拿着一面放大镜,足足用了一整个下午对这件文物进行了一番价值上的判断,其文化底蕴或是文物对国家而言是具有怎样的历史意义他都不在乎,他对文物的了解不过是识二五而不知十。索海生虽是官宦少爷,但他生性爱财如命,吃里扒外,整体不务正业喜欢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
索海生将这件意外获得的文物藏了起来,他早听说德国商人正在四处高价收买文物,还没等德国商人主动联系。他就迫不及待四处重金寻找跑街的贩子为自己引荐,虽说文物届跑街的商贩道德感薄弱,甚至见钱眼开,但听说索海生得了一件国家商周时期的文物,打算售卖给德国人时,不少商贩竟坚守着自己的职业操守,连连拒绝了索海生。虽然这里面不少人不过是怕惹火烧身,根本也没想到国家大义,但这一方面确实给索海生下了一道难题,也让索海生明白了这件事涉及到国家的面子,倘若继续干下去,恐及会自身难保。不过这对爱财如命的索海生而言,不过是警惕了他接下来的行动最好是小心一些以外,一丝一毫的也未唤起过良心的谴责。
果然,还未等索海生出门,一个同德国商人有过交往的小商贩找上了门。这个商贩已经有了些年纪,四十岁左右,家中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儿子。还未等索海生找人的消息散开,他就快马加鞭到了索府。毕竟索海生这次给出的引荐费足以让这个商贩添够一年的粮食。
索海生见刚散出的消息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心中甚至欢喜。平日里的傲气也有所减缓,他连忙请商贩坐下,还命下人准备好茶招待着。
商贩一进门就告诉索海生先付三成费用,后七成等索海生与德国商贩碰面后付清。
索海生平日里锱铢必较,但没想到这一次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商贩。
“我虽没与你有过合作,但杨淘杨先生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啊,谁不知道您办事十拿九稳?”
杨淘向来干事利索,说不得半句空话。索海生在他眼里如同自己都是一个无良商贩,此时将什么奉承之类的话杨淘一句也听不进去。
“索少,您拿钱,我办事,咱们之间无需这些吹捧。您要是同意了,我给您做个保证,三日之内,我定请德国商人到您亲自拜访您。”
索海生从自己身上拿出了一碇银子,扔给了杨淘。
“这是预付您的定金,我们合作合作,你同我一起将青铜尊卖出去,我再付你十倍!你看如何?”索海生眼睛一亮,他从未与外国人有过交往,万一这是儿没搞成,那他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何不趁机让杨淘与自己合作一番,到时钱到手了,打发杨淘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杨淘在文物界这么多年累计的经验,人脉,自然在索海生之上,他仅凭一眼久看穿了索海生的用意。
“索少爷难道还怕搞不定不成?”杨淘笑着对索海生说。
索海生听罢更是笑得大声,“搞定搞不定,也不过是看这钱从谁的兜里出来,外国人对我国文物感兴趣,何不投其所好?”
杨淘听明白了索海生的意思,他是想从德国人那里狠狠赚上一笔,不过要让杨淘心甘情愿干下去他得弄明白这钱是否和自己有关系。
“德国商人马德奇,收集文物的专家,我与他来往过几次,关系甚好,互相成就过好几次生意,这件青铜尊的确可以卖个好价钱。不过索少,我们都是生意人,求财就是求财,您给话儿,办成了您能拿出多少钱?”
索少经常和生意人交往,杨淘这是要狮子大开口。但事已至此,倘若能卖个大价钱,几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事儿。总比落到国库强,到时别说银子了,自身都难保,这可是一件烫手山芋的活儿。
“成,事办成五百两银子!于你而言不过是磨磨嘴皮子的事儿。这事咱们越早越好。”
“成,竟然索少这么痛快,再下也不是得寸进尺之辈。这事就这么定了。”
而另一边青铜尊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德国商人那里,还未等索海生行动。马德奇就已早早的在领事馆和领事约翰森商量此事,必须在尽快时间内拿到青铜尊,运送至德国,否则时间拖得越久,等事情发酵被朝廷的人得知,他们连青铜尊的影子都见不着。马德奇虽是文物贩子,对各国文物都有所了解,甚至自己有一套鉴别文物的方法,不过由于青铜尊是商周时期的文物,历史悠久,他至今也未见过,仅按照图片无的放矢寻找的话,难免无法分辨真假,现在赝品泛滥,如果没有一个能够鉴赏中国文物的高人,他们是寸步难行。马德奇和约翰森正为此焦头烂额。
当天晚上,奉贤办事效率果然立竿见影。老北京的茶馆里头,奉贤早早就约好了索海生见面。
“索少爷,青铜尊乃我国文物,我们文物届这些跑街的商贩都不愿意它流失于别的地方,倘若流失于海外,老祖宗的面子也见不得光啊。”
奉贤随早早认识了索少,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对于索少的良心道德还怀抱着希望,在他眼里,中国人都还有得救,都还不曾坏到骨子眼里。
“奉贤,以你的眼里,不能不知道青铜尊价值不菲,我也并非打算卖给外国人,谁给的价高,谁拿去便是!”
索少听着小曲儿,轻松的说道。杯子里茶已经换了一杯又一杯。心情洋溢出了春天的样子。
奉贤面容讨好的说道:“胡教授听说你打算卖,他让我来找你问问价钱,你看咱们门里门外也算是认识多年,不谈及多年,咱们身上流的血也是同一个地方的血,你开个价,这事咱们好商量。”
“奉贤啊,谁跟你说我非的卖给外国人了?这不是说了嘛,谁给的价钱高就卖给谁!这件宝贝可是价值千金,你的意思我明白,看在是咱们中国的文物上卖个低价也算是为国做了贡献。”
索海生听明白了奉贤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就算奉贤明说,他也是这么个意思,钱到位,谁把青铜尊带走他都无所谓。
“是,是,是这么个理儿,我就知道索少深明大义,内心里还是装着家国情怀。”
索少随表明开怀大笑,但心里已经唾骂奉贤这小子一万遍了,“什么家国情怀?情怀能当银子花吗?”
索海生对奉贤说道:“奉贤,这样,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二十万两银子,明天就可以来取青铜尊。”
奉献听见这天价数字,差点没从茶桌上晕过去。他尴尬的笑了两声,“哎,索少,我们从哪儿去弄二十万呐,这青铜尊随值这个价,但胡教授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据为己有,您看,还能少点吗?”
索海生的厌恶嘴脸再此刻显得淋漓尽致,要知道他打算卖给德国商人的也是这个价,即使奉贤磨破嘴皮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索海生油盐不进,这是铁了心要卖给德国人。
索海生起身并说道:“我不是不给你少啊,已经有人出这个价了,我卖个谁不是卖?奉贤,就这个价,你问问胡教授要吗?不要你也别在跑躺了,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去。”
奉贤硬着头皮拦着打算离开的索海生,“索少爷,您这儿哪是在商量吗?这不是铁了心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吗?您看您作为官宦遗少,国家也未曾亏待过你,倘若你卖给胡教授了,钱您也拿到了,到时候还能在皇上那儿赢得荣誉,这不是名利双收吗?”
索海生从奉贤生边绕了过去:“最低十八万银两,天色不早了。你明早给个答复,行就把钱送到府上,青铜尊拿去便是!”
奉贤知道这事棘手,连忙去给胡教授和贾老爷送信去了。他垂头丧气离开茶馆,一刻也不停的往紫金阁的方向走去。
胡教授和贾富贵已经在紫金阁恭候多时,奉贤一脸失败的跑进大门,还未等奉贤开口,贾老爷便皱起了眉头:“奉贤,不急不急,有事慢慢说!”
胡教授把桌上的茶递给了奉贤,奉贤一饮而尽,踹这粗气说道:“贾老爷,胡教授,十八万!索海生要十八万!”
贾富贵和胡教授一听价钱,面面相觑,怒目而视。贾老爷站起身来大骂道:“索海生这小子,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十八万那是人开的口吗?”
胡教授愁眉不展得说道:“我这儿家底掏空也就有个六万两银子,十八万我从哪儿去弄啊?”
“胡教授,索海生还说,明儿一早就得给他答复。”奉贤看着胡教授说道。
“胡教授,我这儿存库里可挪用的银子也就四万两,要凑的话还得把我店里这些古董给卖了。不过这些古董加起来五万辆银子都凑不齐啊!”贾富贵唉声叹气说道。
王奉贤也积极告知自己可将手头存了几年的银子凑个单薄的数字,但都被胡教授一口否决了。
“不必了。索海生这是铁了心要靠青铜尊大赚一笔,咱们即使凑够了数,他也不见得真卖,十八万这个数字估计也是为了让我们知难而退。”
贾老爷和王奉贤异口同声问道:“那教授有别的办法吗?”
胡教授沉默不语,但从焦虑逐渐转换为坚定的眼神中透露出无人猜透的打算,但这打算一定没有任何忍让以及可商议之地。胡教授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等我消息,最近不要有任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