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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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羊劫傳奇(朱紹頤)

朱紹頤(一八三二—一八八二),字子期,一字養和,號劫餘道人,溧水(今江蘇南京市溧水區)人,世居江寧(今江蘇南京)。以諸生援例爲訓導,歷署邳州、海州學正。後入浙江學使幕。光緒二年丙子(一八七六)舉人,次年赴京春試,報罷。終入天津戎幕,卒於軍。著有《挹翠樓詩文集》,現存《挹翠樓詩存》二卷(翁長森輯《石城七子詩鈔》,光緒十六年庚寅刻本)。撰傳奇《紅羊劫》。傳見陳作霖《可園文存》卷一一《朱子期孝廉傳》、《金陵通傳》卷三九《朱子期傳》等。參見鄧長風《〈紅羊劫〉傳奇作者朱紹頤生平考略》(《明清戲曲家考略續編》)。

《紅羊劫》傳奇,《古典戲曲存目彙考》、《中國近代傳奇雜劇經眼錄》著錄,現存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小泉氏鈔本、舊鈔本、民國間石印手鈔本、影印本。

(紅羊劫)自序

朱紹頤

滄桑世事,傀儡稱王。問六代之雲山,又經殘局;對三春之花柳,祗□新愁。於是借江南哀感,聊抒庾信之悲;譜月府宮商,更擫李謩之笛。歌慚《白雪》,劫說紅羊。

則有賸水殘山,頹唐野老;飄蓬斷梗,落泊羈人。遍歷豪華,草草醒鶯花之夢;低徊往事,茫茫飭(?)瓦礫之場。自憐世事蹉跎,飄零杜曲;卻借文章遊戲,更按梨園。亦知離合悲歡,人生是假;誰解夢幻泡影,卽境皆空?三尺紅氍,聊借戲場指點;兩行畫燭,且隨局外平章。

良以始召妖氛,罪歸敗師。西門治水,未靖鯨瀾;北闕上書,遂思兔脫。曾無擒虎之才,便效臥龍之《表》。以致江州一敗,早失先機;白下重關,竟成坐困。假使潯陽決戰,先張撻伐之威;皖口屯兵,便作屏藩之計(?)。則王濬樓船,豈能遽下?苻堅虜騎,未必生還。而乃纔聆鶴警,遽效狼奔。不聞禦侮韜鈐,轉作敵人嚮導。胷無成竹,敗有先徵,良可慨也!

然而敵騎雖東,我師未北。誰强誰弱,分主客形;足食足兵,握安全策。雲連粉堞,何憂茶崚之軍?雨集援師,不假霽、雲之請。設當日星羅棋布,十三門髙壘相環;泣鬼驚神,鼓百騎偏師出擊。虎賁旣奮,烏合羣消。則棋局東山,自見謝安丰度;金甌江左,堪銘陸抗功勳。而乃滿地髑髏,望氣慨全軍皆墨;處堂燕雀,盈庭笑肉食不謀。不思秣馬利兵,勢成犄角;轉使偃旗息鼓,防撤連營。以致庸師壓境,楚人未啓申、息之門;考叔獻謀,鄭伯早賦隧中之樂。連珠一響,旗拔蝥弧;大廈旋傾,城轟儀風。干戈滿地,可憐吳苑千家;烟焰迷天,悉付楚人一炬。而督師者,卒之一死難辭,萬人同殉。莫挽可迴之勢,徒增身後之羞。失策若此,豈不哀哉?

若夫武惠一麾,未臨建業;黃巢三載,尚據長安。旣肆鯨吞,便成虎穴。深溝固壘,劉闢恃險稱尊;化日光天,夜郎偏隅自大。鼓浪興波,天驕跋扈;撼山倒海,地軸翻騰。荒唐人紀,强開荊柳之花;淒絕民生,空灑杜鵑之泣。襲餘氛於張角,百卷妖書;演陣法於吳宮,千行粉黛。紅蓮碧粳,倉囷之厚積先儲;白鏹黃金,搜括而窮簷殆盡。淒涼廢苑,空嗟仙佛無靈;顛倒殘編,果是文章有厄。蓋梟獍原無君父,何知事上尊親;而豺狼別具肺腸,祗解食人吮血。徒有感焉,無足怪也。

惟是漢家壁壘,命發胥蒲;上將旌旗,營開細柳。轟雷掣電,軍容爭荼火之光;擊鼓鳴金,號令肅風雲之氣。是宜宣方叔壯猷,追召公政(?)績。擣茲巢穴,直同拉朽摧枯;復我金湯,旋見獻俘執馘。何以壺漿簟食,方望紅霓;封豕長蛇,更容縻爛。人歸誇鶴,烟塵迷瓜步洲邊;侶絕援枹,鼓角警黃天蕩裏。長江襟帶,空憐楚尾吳頭;汴水縱橫,更覩刀光劍影。荒荒戰壘,相對孤城;黯黯征雲,偏圍塞草。

徒以士怯軍戎,兵多桀騖。三軍況瘁,將軍未必天神;一味慈悲,經略果然佛子。老熊臥道,近郊無鋒鏑之驚;押虎潛逃,江國有艨艟之擾。致使蠻烟瘴雨,影怯含沙;白日暗霾,甕深入。同室起戈矛之釁,一軍如水火之分。自屠自戮,烏巢之糧餉先焚;爰處爰吉,河上之師徒半老。花名莫按,魚混影以疑龍;草澤難湔,狐有威而假虎。遍插金貂之影,紈袴偏多;空分玉虎之符,繭絲莫障。未必天山奠定,果教壯士生還;但看幕府周旋,卽是羣公方略。此所以南瞻鄉國,驚心歲序愆延;北望京華,引領天威震迅也。

所異者,之子青衿,名媛紅粉,同伸義憤,各鬭心兵。方欲啓管鑰於重圍,殲渠魍於深窟。班超絕域,誓將談笑封侯;費女明宮,肯把裙釵報國。豈不見夫棘闈秋老,寵說鰲頭;蓉帳春深,豔矜螓首。未醒槐柯之夢,大半冠裳;居然椒殿之恩,遍圍珠翠。然而自甘淪落,同歷艱辛。落落髙懷,思效仲連之節;纖纖女手,欲投博浪之椎。無如功不身償,天教事敗。秋氣澄鮮,空見白衣相送;曉風寂寞,何曾紅線歸來?酹義士於秣陵,我眞欲泣;仰英鳳於鄂渚,氣總如生矣。

欽惟本朝,自天立極,浩德在民。聖聖相承,心心遞印。深仁厚澤,慶洽春臺;免賦蠲租,恩隆夏諺。郊有麒麟之集,野無鴻雁之哀。以故景象昇平,民守農桑之業;閭閻靜乂,羣安耕鑿之天。而乃久際昌明,頓忘艱苦。值文武恬嬉之世,爲身心宴逸之謀。踵事增華,浪說乾坤繡錦;笑刀腹劍,果然口舌鋒針。矧夫地接三吳,豔傳兩晉。翩翩白袷,舊巷烏衣;曲曲青溪,新橋紅板。漲滿淮流之水,燈影春深;陰迷蕭寺之烟,山容秋老。叢臺蕭瑟,尚餘脂粉之香;勝地繁華,未滿風流之業。是以天厭驕盈,運迴冥漠。殘灰潦□,飛上隨堤;故國蒼茫,空圍蔣阜。爰借氣數循環之理,證佛氏前後之因。花過眼而鏡空,飆迴天而香散。蜃雲綺麗,倏更鄭俠之圖;蝶影迷離,早醒蒙莊之夢。此誠可借暮鼓晨鐘之韻,爲發聾振聵之音矣。

至於睢水兵來,張巡亮節;石頭城破,羊侃孤忠。壯志淋漓,碧灑含冤之血;仁言悱惻,朱題絕命之詞。況夫文物名邦,衣冠望族。貞逾珉璞,人間深瞻斗之思;操媲冰霜,天上重騎箕之位。貞姜皓節,折瓊閨短命之花;志士捐生,長芳冢斷腸之草。是皆品絕塵氛,義存天壤,蓮花青潔,松柏堅凝。霓旌雲斾,定知神返仙班;毅魄忠魂,信許名垂芳史。

若乃草澤編氓,餘生偶戀;窮簷黔赤,弱質猶存。本來爨火炊烟,家家白板;忍使提戈披甲,處處紅巾。徒教辛苦羣生,艱危盡歷;畢竟腦肝塗地,喘息難延。沙場秋冷,望思火而淒清;故里春歸,痛人烟之冷落。緬苦況其若斯,早憂心之如擣。然而循轉天災,祥徵苦竹;醞釀帝澤,國奠邑桑。六七作仁厚流傳,保惠卽深子惠;億萬載黎元愛戴,民心自見天心。垂裳受萬國之休,旋見人皆革面;干羽協兩階之舞,從知鳳自來儀。先慶隆平,預徵收復。刀頭盼斷,淮蔡猶羈;筆底功成,燕然早勒。睂飛色舞,是閟宮獻捷之時;武偃文脩,於紫閣論勳之日。仰聖代久宣恩澤,洵知奏凱非遙;願戎行速整神威,莫使鐃歌空唱。

僕棲蹤鄉國,繫念家園。雲烟滿目,屢驚烽火之飛;筆墨怡情,聊托笙歌之韻。用寫亂離之感,借抒抑鬰之鳴。惟是律呂未嫺,聲音素昧。吳歈越調,深愧和諧;周誥殷盤,笑同佶屈。若欲被以管絃,是以加之桎梏。嗟呼!弔家室之仲宣,我亦斯人;聽賀老之琵琶,情深作者。紅牙拍板,想笙簧宛轉之時;玉樹徵歌,慨□柳荒涼之地。此日零烟斷雨,聊復彈天寶之詞;他時綠酒紅燈,應不乏周郎之顧。

咸豐四年歲次甲寅五月下澣,髙平劫餘道人自序。

(紅羊劫)序

聽秋道人[8]

吾友有劫餘道人,□抱王粲登樓之感,值黃巢肆雪之年,偶對南國之雲山,遂製龜年之樂府。是眞是假,托優孟之衣冠;或貶或褒,寓董狐之書法。殘山賸水,萍梗生涯;越調吳歈,梨園鼓吹。悲浮生之若夢,傀儡登場;合雅俗以皆知,和聲鳴感。此《紅羊劫》之傳奇所由作也。

慨自渭水秋風,大星先隕;蔡州雪夜,絳節空持。智遜韓雍,未銘勳於藤峽;勇輸武穆,反縱寇於洞庭。山走海飛,橫池禍烈;寒來暑往,瓜戍期愆。擾擾烽烟,旣擁戍樓之斾;悠悠天塹,誰爲鐵鎖之沉?

則有沔水書生,南中關府。因選三千之弩,難射鯨濤;遂驅十萬之師,齊排鸛陣。軍興皖水,偏慚余闕之忠;節領江州,空濕樂天之淚。棘門兒戲,等涿厲之備期;河上逍遙,笑鄭人之禦狄。以致蠻烟瘴雨,軍化沙蟲;棄甲拋戈,警傳風鶴。征雲點點,聲聞班馬之悲;芳草淒淒,血灑杜鵑之泣。怯敵若此,罪有所歸矣。

然而秣陵勝地,金粉名區。城堞雲連,稱雄直同函谷;倉儲露積,掘鼠詎類睢陽。投鞭中流,曾敗苻堅之眾;鏖兵淮水,亦梟茶崚之頭。縱使險隘重重,勢如竹破;何至漆城蕩蕩,陣逐花空。定期二月繁華,春歸白下;浹旬守禦,寇陷台城。赤焰彤天,儼楚人之一炬;黃巾滿地,襲張角之餘威。斬木揭竿,陳涉之師徒盡脅;脂痕粉漬,吳官之壁壘方新。誇紅粟之陳陳,于囊于橐;指白鏹之纍纍,民脂民膏。瓊軸瑤編,又見秦灰之慘;琳宮梵宇,難尋蕭寺之遺。等人命於草菅,莫攖蜂毒;嘆干戈之滋蔓,大肆鯨吞。

伊極惡之難堪,早憂心之如擣。旣而快馬輕刀,鴉軍共集;長槍大劍,虎隊飛馳。方期掃穴擣巢,韓擒虎江頭制勝;豈料縱剽肆掠,史道鄰幕府周旋。安國以亡,孰貶桓溫之爵?穰苴不作,莫治莊賈之刑。倉廩粟空,蕭牆禍起;客兵弗戢,流寇相安。三令難申,邊鎬似慈悲佛子;十檄不至,良玉爲跋扈將軍。笳鼓聲喧,總屬自屠自戮;道途梗塞,居然予取予求。遂令李廣耄荒,未平胡虜;赤睂肆擾,尚據長安。滚滚波流,江上之血痕猶灑;荒荒野日,鐘山之戰壘髙張。

嗚呼!關山戎馬,已極縱橫;荊棘銅駝,徒深感慨。幾疑隨波之上下,泛泛盡江上之鳧;秉性清髙,矯矯無離羣之鶴矣。乃有膠庠碩彥,素抱孤忠;閨閣名姝,自安薄命。見夫《霓裳》同詠,盡喪斯文;蓉帳低垂,爭誇愛寵。猴有冠而局促,棘院秋深;狐善媚以宣淫,畫堂春暖。遂不禁計成借箸,憤切塡膺。虎穴謀精,思啓北門之管;魚腸劍冷,欲追紅線之蹤。雖事敗垂成,多魚之師竟漏;情殷一擊,荊卿之術未成。亦足以見同仇同胞,公義與私仇交併;乃眷乃顧,人心卽天命之符。已用是先唱鐃歌,預書露布。苟鷹揚之克振,自烏合之旋消。窮□孫盧,等拉朽摧枯之勢;中原郭李,成獻俘授馘之勳。非徒筆墨怡情,隱寓規箴之意;實乃雲霓垂象,同深仰望之心也。

總之,禍自天來,孽由人造。白楊泣露,卽當日之繡戶珠簾;畫棟飛雲,不轉瞬而頹垣斷井。盈虛消長,實造化之相因;福善禍淫,本轉圓之有主。億萬姓奢侈競尚,旣暗召夫妖氛;六七作仁厚相傳,自重調夫烈焰。於是表揚青史之芳,歷述紅塵之運。因人心之思治,假神道以立言。將見發瞶振聲,共證佛家之因果;悲今仰古,流連六代之山川矣。傷哉!離合悲歡,當場卽是;鏡花水月,轉眼皆空。城郭人民,有今是昨非之感;桑田滄海,動時殊事異之悲。士女豐茸,蜃消海市;人烟輻輳,蟻夢槐柯。泛宅浮家,莫抒其亂離隱恨;摛華掞藻,爰托諸雅頌和音。試觀筆墨森嚴,君不繼紫陽之史;迴憶家山殘破,僕亦抱庾信之哀。

時維咸豐甲寅季夏六月之吉,秣陵聽秋道人序。

(紅羊劫)題詞

耐庵道人[13]

金堤莫障水東流,更請雄師禦寇讐。趙子談兵何太易,蕭娘怯敵本無謀。黃州萬艦遺江口,黑夜孤篷走石頭。寇至煩君爲引導,一城逃過一城休。

爭紮紅巾作賊兵,扶持節義仗書生。絕裾殉國思溫嶠,蓄計降讐學景清。英魄無慚趙氏鬼,挽歌爭唱石頭城。最憐妻女潛逃後,存恤多緣烈士名。(張子無子,有一女,與其夫人皆於甲寅秋間逃出,依於外家。)

賊巢選舞復徵歌,隊裏誰知謝小娥?虎穴寄身新殿宇,鶴樓回首舊山河。丹心誓欲除强懟,碧血何辭濺綺羅。有志莫將成敗論,人間須識女荊軻。

江南江北幾元戎,帷幄深謀處處同。大寨結成惟坐守,空城占得便居功。殘民共憤重瞳賊,蕩寇誰如獨眼龍?曾否捫心清夜想,頭銜疊晉聖恩隆。

耐庵道人題。

紅羊劫題識[14]

聽秋道人

甲寅秋[15],朱門告警,余匆匆遠徙,《紅羊劫》原本已經遺失。旣抵椒陵,旅邸無事,因就記憶之所及,爲錄出之。其間不無舛錯遺忘,惟祈閱者見諒焉。

聽秋道人識。

(以上均清同治元年鈔本《紅羊劫傳奇》卷首)


稱,底本殘,據文義補。

摧,底本作“催”,據文義改。

椎,底本作“樵”,據文義改。

秣,底本作“秫”,據文義改。

鐘,底本作“鏡”,據文義改。

毅,底本殘,據文義補。

鳳,底本作“風”,據文義改。

[8] 聽秋道人:秣陵(今江蘇南京)人,姓名、生平均未詳。

秣,底本作“秫”,據文義改。

戮,底本作“戳”,據文義改。

仇,底本闕,據文義補。

虛,底本作“盈”,據文義改。

[13] 耐庵道人:姓名、籍里、生平均未詳。

[14] 底本無題名。

[15] 甲寅:咸豐四年(一八五四)。

徙,底本作“徒”,據文義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