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墓陵

从老爷书房内出来，我去看望夫人。

夫人的卧室很大，房中央是一张硕大的雕花木床，床上垂挂着白色的蚊帐，绿纱窗，淡红色梳妆台，丹红色脚踏板，暗红色木箱和衣柜，点着几支高脚蜡烛，烛光摇曳。

夫人脸色苍白仰卧在床上，两个小丫环，一个为她捶腰捶背，一个为她执扇。

见我来了，夫人微微的欠起身。神情有些惊讶，她怎么不惊讶？我几乎很少来她这儿。

“夫人，听说你身子欠安，我过来问候一下。”

“前几天晚上睡觉贪凉了，现在己经好了。”

说完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丫环退下。丫环退下后，夫人从床上慢慢的爬起来，坐在床沿上，用手习惯性理了理额头几缕乌黑的长发。

“明儿是姐姐的祭日，我想去烧几柱香和纸钱。”

夫人所说的姐姐，就是我妈妈，我妈妈就是在老爷娶夫人时，在房内自缢了，据说猩红的舌头吐出来一米多长。那时我才三岁。这是后来乳妈告诉春香，春香便转告诉了我。

吓得我当晚的梦里尽是猩红色的舌头。

夫人比我大不了几岁。按年龄来说应该叫姐姐。有一次我趁夫人身边没人时，开玩笑的说：“夫人，以后无人时，我叫你姐姐。”

夫人嫣然一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在这方面，小少爷你不比老爷逊色。”

“姐姐，什么意思？你本来比我大不了几岁。”

“小少爷，有些话儿说透了，反倒没嚼头了。”

打这以后，无人时便叫她姐姐。

“姐姐，我明儿跟你一道去，老爷知道明儿是我妈忌日吗？”

“由来只有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老爷早忘了。”

夫人叫赵丽，赵家在京城也是名门。当初老爷娶她时，也算门当户对，赵丽是老爷第三房夫人。第一房是李夫人，膝下无子，所以待我特别好。第二房夫人便是我母亲。

“姐姐，说句别生气的话，你现在也算是旧人了。”

“我本来就是旧人了，老爷马上要迎娶新人了，这个新人你应当比我更了解更清楚，小少爷，你为什么不去阻止？如果她是名门出生，我笑脸相迎，拍手相迎，男人三妻四妾很普遍，可惜的是她居然是个戏子，小少爷，她是个下等的戏子，像咱们这样名门，能容忍一个戏子吗？”

“你和老爷争吵就是为了柳儿吗？你生病也是为了柳儿吗？”

顿了一下。

“老夫聊发少年狂，老爷为了一个戏子，居然把一个好端端家弄得鸡犬不宁。”

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想这叫报应，当初母亲自缢不也是因为老爷迎娶夫人赵丽吗？

嘴角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第二天大清早，一辆马车载着夫人，我骑着高头大马尾随在后面，出了城，荒郊野外，路边树上传来乌鸦叫声，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

马车停下来，夫人从马车上由二个小丫环搀扶着走下来，她缓缓的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墓陵。

我把马拴在路边树上，尾随夫人的后面，俩个丫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夫人。

进了墓陵，丫头把纸钱和香点燃后，夫人对俩个丫头说：“你俩下去吧。”

俩个丫环点点头，转身出了墓区。夫人走上去，立即扑通一声跪下去，对着墓碑声泪俱下的说：“姐姐，我来看你，你的小儿子也来看你了，如果你有在之灵，一定要保佑你大儿子平安归来，小儿子身体健康。”

“姐姐，好了，你别假慈悲了。”

夫人听了这话，身子一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缓缓的转过身，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

“小少爷，你怎么这样说，你妈妈的死难道是我造成吗？你应当去找老爷，归根结底是老爷的错。”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把细绳。

“春香说，这根细绳就是当年我妈自缢时用过的，姐姐，我现在就送给你。”

夫人缓缓接过绳子，用手拧了拧，笑道：“小少爷，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根绳子依旧结实牢固，你想让我步姐姐后尘是不是？可惜姐姐不想死。”

然后走到火苗旁，纸钱还在燃烧，火焰窜起半米高，一条条火舌舔向天空。周围杂草都烧焦了，发出一阵阵苦涩的青草味。

夫人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火势，随手将绳子扔进火苗里，不到几十秒的时间，绳子化为灰烬，我一下子扑过来，骂了一句小贱人，照着她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夫人双手紧紧的捂着脸儿，哭泣道：“小少爷，你，你，你居然敢打我？老爷都没打过我。”

我怒不可遏的说：“谁让你把我绳子烧吧，那是我妈用过的绳子，你居然把它烧了，我打得就是你。”

夫人忽儿仰起脸儿，锐声尖叫道：“你打吧，打死我算了。”

然后扑上去，死死的抱住我，我用力推开她，她身子一歪，披头散发倒在地上，不远处的树上传来鸟鸦凄厉的叫声，呱，呱，呱。

我头也不回的走出墓陵。身后是夫人那绝望的哭叫声。

我仿佛看到多年前母亲在房内自缢的情景，猩红色舌头吐了出来。

“小少爷，小少爷，夫人怎么还没出来？”

“夫人己经死在那儿。”

俩个丫环吓得直吐舌头，忙惊慌失措朝墓陵跑去。

忽儿天空中出现了成群乌鸦，像一片缓缓移动乌云。

大约几分钟后，小丫环从墓陵内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着叫道：“小少爷，小少爷，夫人哭晕倒在墓前，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