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辰南日记2

X年11月10日

J请假陪了我一周，我看他一堆事，实在不想再叨扰他就让他赶紧回去。把他送到机场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外套真正的去向，我觉得我很快就会忘记。

我调整了一下，像往常一样正常的健身、上班、下班、吃饭、看书、听音乐、睡觉，现在又多了一件，等待死亡。

唯一不同的是，我比之前更加喜欢喝茶，喝茶可以使人平静下来，放空脑袋什么也不用多想，把时间还给时间本身。

于是，我专注的研究了茶道。

这天傍晚，下班在家的我正在品着尚好的普洱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有点意外，但我还是接了起来。

竟然是她。

我们约在她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她早早的坐在那里等着。她没有为见我格外特意的打扮，她依旧像天然去雕饰的美玉，单是坐在那里就在发光。

她帮我点了喝的，恰好是我喜欢的乌龙茶。她跟我说那天非常尴尬，本来应该好好的谢谢我……

或许是我命不久矣，我看着她那么鲜活、青春、年少，忽然萌生了类似于恋爱悸动的感觉，我既羡慕又喜欢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子。

她像一串随风招展的白色风铃，清脆的回响在我的脑海里。她的一颦一笑，都够我回味无穷。

……

接下来，辰南没有很认真的写具体的时间，他似乎改变了写日记这件事的初衷。他把后面的章节，写成了一个故事，一个春心萌动的，爱情故事。

……

我越了解她就越弥足深陷，我发现她有很多地方跟我极为相似，她也没有广泛交友的习惯，念来念去都是安冉，就像我，死亡讣告只需要发给J。不过她有一只小猫，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我猜想那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猫，因为，她会抱着睡觉。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广，但是我们都不谈及家事，我们只知道彼此单身。

有一次她带我去学校做义工，我很高兴她把我当成了同类，是可以不计报酬去做有意义的事情的人。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更好了，她甚至愿意跟着我回家，一起吃饭看书听音乐，甚至是静坐。

我们越来越有默契，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之后的日子我们一有空闲就会待在一起，时间地点不限，她好几次到我家，但是都不过夜，而我绝对不可能勉强。

她去美国留学的那会儿，我找到了她的法学导师邢燕，我想更多的了解她。我拿出我最大的诚意，把胰腺癌晚期的这一部分省略，跟她讲了我的家庭和出生，并且告诉她我也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将路走稳的。

可能是我的诚意打动了老师，她把她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我听。她面对的是重病不愈的母亲和残暴无情一心置母亲于死地的父亲，父亲因为误伤她一走就是三年，再出现的时候，是跟她抢夺死去母亲留下的那套房。

老师根本不需要添加任何形容词，我的心就听碎了。我终于知道她身上那份令人动容的力量和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来自哪里了。听完，我整天都没有心情做任何事，连夜飞到Connecticut找她。

即便我知道这不合适，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去见她。我只有看见她还能扬起灿烂笑意的脸，心里才能稍微舒服一些。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图书馆一个人安静的看书，我也拿了一本书隔着几张桌子坐在对面安静的看着她。她看书的时候很专注，而且时间很长，从中午到黄昏，我陪着她。

看完，她就像是有预感似的，一抬头就往我这边看，我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相视而笑。

她说当我问她在那里，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就知道我会来，所以她就坐在那里边看书边等。

这样的默契，我这辈子跟任何人也没有过，当我以为永远不可能会有的时候，这个人出现了。只是有点遗憾，我们相守不了太久。

回去以后，我第一次去找学校机构查找我资助过的学生名单，因为我总有个预感，果不其然，她的名字，也在其中。

那一刻，我真感谢我这十年。

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行善，最终都会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绝对令人满意的回报，她就是我的那个回报。

后来，我鼓起勇气把我与她遇到的故事告诉J，J乐坏了硬要见她一面。那我就安排，我和J从不同的国家相约到纽约，去见在一家很有名的投资公司做实习生的她。

见过面，J先是高兴，他用了他所知道的一切美好词汇去评价她。高兴完，他又开始难过，他看着我难过到哽咽，他说这么合适我的人，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

他替我抱怨了一通世道不公，老天无眼。

若无相欠，怎会相见？命缘天定，凡愿实谦。

我安慰过J将他送到机场，看他离开。

她不在的时间，我费心费力学会了做一份美味的牛排，因为我发现她喜欢吃这个。一段时间后，她学成归来，我去机场接她并带她验收成果，她很满意。

找工作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要去星辰，我不惊讶，那是有名的大公司，适合她，我给她讲了大公司应聘的注意事项。

J让我最好在她入职前表白，万一她被哪个坏男孩带走了，我是要哭鼻子的。我知道，那不会。她这么聪明，很难有人可以使她上当。但是J的建议，还是在我心里埋了一粒种子。

直到我又收到了医院的通知书，院方建议我立即入院化疗。那样可以在病发时，帮我最大程度的减轻痛苦。

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在她去星辰面试完兴高采烈要请我吃饭的时候，我决定勇敢一次，下定决心，跟她表明心意。并且绝对不为难她，即便她不接受，我也愿意继续用这样的方式陪着她。

或者说，是她陪着我。

我其实很紧张，我没有向任何人表白过，在家里收拾了半天，想好了各种可能性，才出门。

她太机敏了，才见我就意识到不寻常，因为我的穿着。我郑重其事的告白后，她说了一堆好玩的话，说到了结婚生子做家务。

我发自内心的觉得，她是多么可爱的女孩子，若我能承下这个诺那该有多好。

当我以为，我不会得到她答案的时候，她再一次令我惊讶了。她看似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但我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我已经了解了她的过去，我清楚她说那些话的分量。

可是等她说完，本该为告白成功庆祝的我，反而沉重了下来。因为我发现，她竟然也喜欢我，而且是一种能与我对等的喜欢。

我也是她的，初恋。

之后，我们都忍不住用情侣的方式开始相处，我知道她跟我一样紧张，她也在摸着石头过河。

内心都要烧化了，但我们都很克制。

那晚接完跟同事吃火锅的她回去，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怎么从不要求上去她家里坐坐，这个问题，切中要害。我上去她就要被动的告诉我她的家事，处在那个她受过重伤的地方，我真的不敢贸然的去触碰她。

我一面渴望深入的了解她，一面又回避着她对我过多的依赖。因为我真的给不起这样的承诺，一旦我走了，她会受不了的。

另外，即便我努力回避。我也有欲望，尤其对她，我想的。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我必须坚守住那道底线，在自己离开时把她完整的交给另外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于是当她跟我提到轩宇的时候，我脑海里闪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虽然还舍不得把她交出去，自私的还想再拥有她一段时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相互陪伴。但是我不得不为她考虑，诚如我将她视为生命里的光，她亦如此。等我走了，她是真正的孤苦无依，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接下来我做了这辈子最狠的一件事，利用老范的不加防范，动了他的股盘，冻结他的资金链，让他在公司名存实亡，然后又把他的股份稀释，彻底瓦解了他在公司的所有权益，把他踢出局。

我真正的目的并非真的与他争名夺利，我只想激怒他。事后作为补偿，我会把整个公司交到他手上，连并我的那一份一起奉上。

即便布好了这样的局，真要把自己心爱的人推给别人，还是非常难以忍受的。我难过得牵扯到身体，不得不去医院复查，医生告诉我，差不多就是两个月的光景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疼。

那天我给J打了很长的一通电话，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他当时觉得我疯了，但是他没有骂我，他慢慢的理解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极端。

对她的爱，已经炽烈到无法让我将她放任不管的地步。即便是死，我势必要在死前为她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的确极端，极端到让人能以理解，甚至赔了自己的清誉，沦为一个卑劣不堪的小人，我也在所不惜。

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更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为她们牵线搭桥，循序渐进。我知道她喜欢我，我也知道轩宇是不婚主义，所以，我只能这样了。

当晚，我拿着病危通知单去找老范，他本来不愿意接电话，他是真的被我激怒了。但当我将自己的病危通知单发给他的时候，他出来见我了。我把事情与他和盘托出，并请他一定要帮我“说服”轩宇。

他不介意我设计他，但却不能答应我用轩宇设局，他很为难，那是他一手带大的亲侄子，心头肉。所以，我只好求他。当他看到我涕泪纵横、泣不成声的时候，可能他也心软了。

我这短暂的一生，没有求过人。就算家破人亡的时候，也没有。我也从未抱怨过世道不公，即便是拿着自己化检报告的时候。

可是这一刻，我崩溃了。

因为我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以辰南真实的样子见她。我哭了好久，老范也被我带哭了。两个男人坐在酒吧，哭得像傻子一样。

他一直说，我的情劫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是啊，“海边的暹罗猫”是一个喜剧，因为它无关爱情，毛伊和莫阿娜站在海的两端遥遥祝福。但是，我们产生了感情，死亡却要我们隔海相望，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后来送走老范，我实在没忍住，就去找她。

即便我努力保持语音平缓，但她一听电话就知道我喝酒了，她那样机敏，对我那样了解和投入。看见她什么也不带跑下来的时候，我的心被万箭刺穿一般的疼。

她那样矜持冷静的人，在即便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仅凭我喝酒这一点，就慌了。

我不敢让她看清我的脸，混着咸涩和病魔的脸。即便不该，我还是不受控制的抱住了她。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毫不掩饰的回应我的怀抱。不仅如此，她甚至，把初吻就那样给了我。

天啊！

太折磨了，怎么会如此折磨人！我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恨意，我做错了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回应自己的爱人？

在她怀着期待问我要不要上去的时候，我的心，碎得连渣都不剩。

我连个吻都不敢回应，我还能做什么啊！

我的凌菲啊，我那么爱你，但是我连亲吻你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

读到这里，范轩宇读不下去了，他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他的语气慢慢也跟着剧情产生了变化，现在已经暗哑了。

他看着凌菲，表情复杂，“还要听吗？”

凌菲一直看着天花板，到最后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像是失去了身上所有的水分，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其他的一切，都不再有。

她平静的说：“歇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