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韩信怨（二）

陈平知道韩信心里的愤懑来自于他的郁郁不得志。

项羽帐下名将众多，再加上他笃信兵道就是一切。对于韩信这个在身体素质上不占优势的军事天才来说，在项羽这迟迟不能出头，才是他心里愤懑的根源。

不但是项羽和虞子期，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范增也烦极了韩信的那张嘴。他直接找到陈平，不绕弯地指着帐外说道，

“项王不想留这个破落户，是你再三劝留的。那你就把这个人的嘴给我堵上！”

陈平出来时看见韩信的脸色极难得地难看了一次，和往常不一样，他好一阵子才恢复了他那插科打诨的模样，又和陈平讨论起女人来了。

陈平这次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只问了一句，“你进过赌坊下过注没？”

韩信被陈平的话噎得半天没回过神来。要知道，以前都是他用一些有关不良习性的话题来逗弄陈平的，没想到陈平这次直接跟他说起了赌博。

陈平也不等他说话，就直接自顾自地说道，

“我去过。那是我成为小吏，婚后和同僚去的。

当然，只是应景地玩了两把，更多地是在观察。”

陈平的话成功地引起了韩信的注意。

“我感觉，这下注就和我们在外边搏前程一个道理。

你看在那赌桌上，赢的不是总是在赢，输了的也不是一直在输。

但到最后真正赢了的人没有几个。把大多数人的钱、房子和土地装进口袋里的总是那些个庄家。

你知道为什么？庄家是怎么做到的？那些个笑到最后的赌徒又是怎么做到的？”

韩信这才真正在安静下来，沉浸在陈平的话中。

陈平又继续说道，

“赌坊用的招数，和那些楼子里的那些花娘们差不离的。

他们先让刚参赌的人尝点甜头，把他们心中贪婪的欲火给点起来。

然后再让这些人输，输得焦头烂额要打退堂鼓时，再让他们尝到比当初再大一点的甜头，再点燃这些人更大的欲火。

这时候这些个赌头就变成了赌棍。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卖房子卖地卖产业，到最后卖儿卖女的时候，就成了赌鬼了。”

韩信不屑，这些事是老生常谈。

陈平不管他，像是自言自语般的，

“而那些侥幸在赌坊里赚到钱的人，绝不是沉迷赌博的。他们一直都在观察，都在思考着。专门在那些还在沉浸当中的赌棍、赌鬼不愿意押的地方下注，或者挑冷门，而且下注的大小必须不能引起赌坊的注意，否则有命拿钱没命花。

现在在这世道上谋前程的人，就像是用命在进行着一场空前绝后的豪赌。赌赢了就一世富贵，封妻荫子；赌输了就输得彻底。

现在九州之内，大大小小那么多股势力。最大的就是我们楚王，他收服了众诸侯，是真正的王中之王。

在那些小势力之中，稍微能入眼的，刘季算一个，楚王算一个。

势力最大的，能人也最多，你选择了项王，注定升迁之路不会太顺畅；选刘季的话，他自己的前程都未卜，怎么来保证你的？

你愿意选那样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吗？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在选，自己在走，自己在承受。”

陈平说到这，就点到为止了。虽然他知道，最后的赢家只会是刘邦，但现在他在项羽的麾下，此时的刘邦还很微弱，他不想把刘邦置于险境。

天地下没有白得的饭团子，想要前程，自己去挣！但愿韩信能听得懂，也能早日开悟。

韩信好像听进去了，从此再没有那些个恼人的疯言疯语，做起事来也勤勤谨谨的，还时不时地向项羽进言。

陈平听得出来，韩信的见解很有道理，可惜一次都没有被采用过。

不再聒噪的韩信变得更加沉默，陈平发现，每次他的进言被拒绝后他都好像会思考着些什么。

陈平也感觉韩信好像对自己疏远了很多。

项羽打的胜仗越来越多，他帐中的军务越发地繁忙，陈平就顾不上韩信了。

军候传来的消息却让项羽变得越来越烦躁：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七月，南阳郡守吕齮投降；

——刘邦取得了武关大捷，打开了进入关中的第一道关卡；

——刘邦破峣关，在蓝田两败秦军，彻底打败了秦朝廷；

——公元前206年十月，刘邦驻军霸上。

秦王子婴在轵道旁向刘邦呈上天子的印章（玺）、兵符和节，正式向刘邦投降。

看到这时，陈平知道，赵高已经死在了秦王子婴的手上。

私下里听范增说，“真是天道轮回，秦国灭了六国，结果被一个宦官杀了两任皇帝，还被从帝国降格到了诸侯国。只是便宜了那刘邦。”

“先入关者为王”像一个魔咒一样萦绕在项羽的心头久久不曾消散。让他像一头困兽那样喜怒无常。

有一次项羽派陈平去传唤龙且，陈平在帐外看见韩信朝着项羽的帐中暗中瘪嘴，被吓得不轻，忙在当晚把韩信叫到了一个无人处，悄悄地说道，

“项王现在烦心事多，你那点小动作要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会出大事的。还是当心着点为好。”

韩信冷笑一声，“怕他个鸟？秋后的蚂蚱，他以为他还能蹦跶几天？”

吓得陈平想要提点韩信的肠子都悔青了。

韩信用很是轻蔑的口吻教训道，

“亏你还跟我谈赌坊，这点胆气都没有。

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投降的秦军那头乱了。上头现在也正为这事头疼呢。

他也只会打个仗，除此之外啥都不懂。

同样地打仗，却受的不是同等待遇。

一开始就把军队分个三六九等，他自己的嫡系倒是尊贵得紧，诸侯国的那些还过得去，可是那些个秦军却被猪狗一样地对待。那可是二十万强兵哪。

我可是专门看到过，那些人不满得很。这次到了新安，离关中愈发地近了。那些人也更加地躁动不安。

他们私下里都说，如果项羽打输了，他们的家人会被杀；如果项羽打赢了，他们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也到不了头。

连乡下的老头都知道用利益来收买人，项羽却只知道用蛮力，迟早出事。”

陈平的心冷静下来，这韩信走一步看十步，还真是不简单，处理好与秦军的关系，不仅仅是一个军事问题，也是一个关系到项羽能不能把权力握牢的问题。

兹事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