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祸不单行（4）

次年小满过后，天出奇的日怪，竟落起了连阴雨，时大时小，时密时稀，基本上没断过线，有时下起暴雨，一落就是二三个小时，把水库、塘堰、河流、湖泊灌得盈盈满满的，加上长江水越过警戒线，内河通往长江的金水闸早就关闭了，天上落下的雨水一点一滴都流不出去，许多水田鱼池浸泡在洪水里，农民们一个个处于焦急和忧虑之中。这雨该停了，天老爷，你再落，今年可就什么都泡汤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熊光宗戴着斗笠，赤着脚仍然圪蹴在自己承包的渔池边，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呆呆地望着茫茫的六十亩水面的鱼池发愣。他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五月下旬下起了连阴雨，久落不晴。农谚说：六月落连阴，点点是黄金。还黄金呢，黄金个屁，简直是灾难。

熊光宗自从把3万尾鱼苗放进鱼池后，就和妻子刘丹桂住进了用红砖搭起来的小屋，日夜伺候着这些鱼们。连阴雨落到第七天的时候，河水就涨起来了，鱼池的水排不出去，水与河堤相平了，急得夫妻俩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鱼池四周团团转。没办法，为了保鱼苗，他只得又借来2000元钱，买来竹杆和拦鱼网，把四周全围起来，防止鱼苗外蹿。由于他进鱼苗时进得比较大，现在大的都有六两重了，你说怎不叫他心急如焚啊！

这时雨稀稀疏疏地落着，圪蹴着的熊光宗取下了罩在头上的斗笠，依然大口大口地抽着闷烟，面前的地上已积集了十来个烟屁股。一群花脚纹子围着他“嗡嗡嗡”地转，他也懒得去理它。这时，身后传来了“咕叽咕叽”的脚步声，接着传来刘丹桂的声音：“光宗，天气预报马上就要开始了，快听。”天气预报是熊光宗近来特别关心的栏目。熊光宗转头望了望腹部微微凸起的刘丹桂，只见她一只手拿着雨伞，一只手提着小型收音机，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地向他走来，熊光宗心头不禁怜悯起她来。妻子今年二十岁，她身材窈窕，体态矫健，瓜子脸型上一双丹凤眼俏丽异常，长长的睫毛下飞聪流慧的眼睛里闪现出茫然的光波，洁净的脸颊有些苍白，但依然楚楚动人。河水涨起来之后，刘丹桂和熊光宗一样心急如焚，日不睡，夜不眠。她还把自己的一个叔伯舅兄也喊来帮忙。刘丹桂走到熊光宗身后时，收音机正播出天气预报：“武汉地区因受大气层高压影响，今晚将有大到暴雨，请各地做好防汛准备。”

听到这里，熊光宗突然大喊一声：“完蛋了，彻底完蛋了，老天爷呀，你咋不长眼啊！”喊得刘丹桂不寒而栗，她痴痴地望着绝望的丈夫，无法安慰绝境中的熊光宗，只是用双手从身后将熊光宗紧紧搂住，她生怕这宽阔壮实的脊背倒下去，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

晚上8点钟以后，雨渐渐又大了起来，天由乌黑色渐渐变成乌亮色。雷在云中轰响，时而隆隆地滚动着，时而突然一声炸响，一道强烈的闪光划破长空，叫人胆颤心惊。雨更大了，密密麻麻如晶亮的雨帘。野外白茫茫一片，除了雨帘，什么也看不见，粗壮的雨点击打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浙淅沥沥，响成一片。除了雷声和雨声什么也听不见。熊光宗哪有心思坐在家里，他把刘丹桂送回小屋，便邀上来帮忙的两个舅兄戴上斗笠钻进了雨帘，来到鱼池四周巡查险情。然后守在最低洼的地方，他要在这里拼死一搏。炎热的天气经暴雨的冲刷渐渐凉了起来，身上也有了些许凉意，然而四周的雨帘压迫着，叫人闷得心慌。雨落了两个小时仍不见减威，鱼池里的水明显地又上涨了，从低凹的堤面哗哗地向外流去，鱼群随水涌到了堤边被拦网挡了回去，拦网随水向外倾斜，熊光宗带着舅兄一根根地将竹桩进行稳固，两个人全身上下被雨淋得透湿。

雨还在下着，两个人像柱子一样戳在鱼池边上。熊光宗的烟瘾来了，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烟盒，烟全浸湿了，他随手扔进雨中。此时此刻，熊光宗想了很多很多，他后悔自己不该退伍回来的，部队里动员他当志愿兵，本来他已经和另一个战友约定一起留下来的，爹娘一封信去了，要求他退伍回来，于是动摇了他的初衷。他后悔回来之后不应该立即回农村的，应该到省城或县城找战友帮忙谋个事做做，然后视情况再考虑成家的问题，当初去当兵不就是想找个机遇跳农门嘛！他后悔回来之后不该盲目承包鱼池的，投入太大了，如果鱼池泡汤，岂不倾家荡产了，欠下的2.5万元债务猴年马月能还清啊！

雨渐渐小了，最后停了。舅兄高兴起来了，对熊光宗说：“雨停了，光宗，这一下你该放心了吧！暴雨过后一般都不会再有大雨下了。”说完他掏出用塑料纸裹严的香烟，给每人发一支，点燃抽了起来。熊光宗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担心雨还会下起来，厄运还没有远离自己走远。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天上有几处露出了星星。舅兄叫了起来：“光宗，你看星星出来了，鱼有救了。”熊光宗抬头望天，果真看到了几颗星星在向他俏皮地眨眼，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忽然远处响起了警报声，声音虽遥远且十分微弱，却刺穿了人们的心。熊光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远远地有灯光在晃动，伴和着嘈杂声。不大一会儿，民兵连长打着电筒跑过来了，他急匆匆地告诉熊光宗说：“南川水库溢洪道泄洪了，水头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快跑吧！”说完他就走了，他还要去通知其他人。

熊光宗只觉脑门前“轰”的响了一声炸雷，脑里嗡嗡一片，似乎飞舞着无数的蚊子，腿在颤抖，头发根根竖起，脸被撕裂一样难看。然后绝望地仰天大叫了一声：“完了，我的天啦！我咋办呀！”舅兄忙将他扶住。片刻熊光宗晃过神来后，忙对舅兄说：“你赶快去把丹桂弄走，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舅兄劝他一起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舅兄只好回去将妹妹刘丹桂转移到安全地带又折回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水头从上面铺天盖地涌过来了，舅兄迅速将熊光宗向红砖房拖去。舅兄知道，上面的洪水下来，一到熊家湾就像扇子一样扩散了，削弱了，一般来说不会造成人员伤亡。万一水头高，他们还可以爬到屋顶上去。两个人刚走到红砖房水头就涌了过来，足有三尺多高，舅兄和熊光宗两人被冲得一个趔趄，险些倒在水中，他们就势靠在红砖墙上。当熊光宗定神看一眼自己的鱼池的时候，六十亩鱼池一眨眼功夫已被洪水吞没，融进浩浩荡荡的汪洋之中，他双腿一软整个身子坐向水中，舅兄见势将他搂住，没有让他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