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1.酒吧
桌子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旗袍和白制服。
陈曼秋手中夹着香烟:“老板郁格非昨晚把我臭骂了一顿,因为你们两个都是我介绍去的。”
素芬坐在她对面:“陈小姐,给你添麻烦了。”
张忠良坐在素芬旁边:“我们对不住你……”
陈曼秋:“行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多说。舞厅这碗饭,你们是吃不成了,至少百乐门不会要你们了,好在忠良本来就不喜欢在那里做,你们还是改行做别的吧!”
素芬:“我想还像以前那样擦皮鞋。”
陈曼秋:“擦皮鞋能擦出什么名堂来?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张忠良:“如果陈小姐愿意,请帮我们找点更好的事做。”
陈曼秋:“事情倒是有,不知你们想不想去。”
张忠良:“只要能糊口,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陈曼秋:“我认识一个朋友,是为政府做调查工作的,正在招兵买马,如果被选中,薪水还算过得去。忠良高中毕业,素芬也认不少字,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和那位朋友说说。”
张忠良和素芬相互看了一眼。
张忠良:“什么叫调查工作?”
陈曼秋:“这些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做社会调查,据说和政治、文化、军事有关系,还涉及国家安全,这种工作很重要、很神圣,如果没有熟人介绍,是不会被接受的。”
素芬:“在什么地方?”
陈曼秋:“可能在南京,也可能在上海,都有可能,总之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训练,毕业之后才可以决定在什么地方。”
张忠良:“如果是在上海做事,我们倒愿意去试试。”
陈曼秋:“恐怕先要到外地去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但要记住,不管去不去,都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包括老木,明白吗?”
张忠良和素芬懵懂地点点头。
素芬忽然想起什么,摸出几张纸币,放到旗袍上:“陈小姐,这些钱先还你,剩下的钱,等我和忠良挣到了再还给你。”
陈曼秋:“钱你们留着,不用还我了,还有这两件旗袍,素芬留着穿吧,忠良的制服我拿回去还给老板。”
张忠良:“陈小姐,这怎么可以呢?”
素芬:“是啊,旗袍我可以收下,欠你的钱一定要还的。”
陈曼秋:“钱和旗袍都是小事情,我说的调查工作,你们不妨好好想想。”
张忠良:“我们听陈小姐的就是了。”
素芬:“谢谢陈小姐!”
陈曼秋满意地笑笑。
2.百乐门舞厅外面
张忠良、素芬和老木,三个人都在为人擦皮鞋。
一辆汽车开来,急刹车时发出刺耳的啸叫声。车未停稳,就见跳出三个男人,架起素芬就往车里塞。
张忠良:“嗨,你们干什么?”
他和老木急忙起身冲过去,被两个大汉一人一拳击倒。
不曾熄火的汽车喷出一股浓烟,飞驰而去。
张忠良从地上爬起来,拔腿追去:“素芬!素芬!”
汽车转了个弯,迅速消失。
3.霞飞路德国照相馆
“哈哈!”德国胖子从另一个房间笑着出来,脱去外套,把它扔得老远,“别害怕,我不会为昨天的事找你算账的。我让你来,是想给你拍几张照片,当然,是绝妙的照片。”
素芬抱着身子,退缩到角落里,瑟瑟发抖。
德国胖子走到她面前:“知道什么叫人体摄影吗?”
素芬恐惧地摇摇头。
“啊,你太不见世面了。”德国胖子像在演说,“我告诉你,在欧洲,漂亮的女人都很乐意一展自己的美妙胴体,那是一种荣耀,一种自豪。可你们东方人,当然包括中国人,中国女人,你们都太保守了,这样很不好,因为你们封闭了人间的美丽。亲爱的,我有经验,我看出来了,你长得很美,不光是脸蛋,还有身体。来吧,把衣服脱了,让我给你好好拍几张人体艺术照片,展示一下你们东方女人特有的魅力。”
素芬抱紧身子:“不,不,不要!”
德国胖子哗的一下撕开素芬的衣服,欲抱她。素芬一闪身,逃到另一边。胖子更来劲了,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扑上去,拥住素芬,把嘴凑上去乱吻一气。
无论素芬怎么挣扎,都无法解脱:“救命啊!救命……”
素芬忽然停下来,既不叫,也不动,向胖子身后看去。
德国胖子感觉有异,回头一看,陡然色变。
门口站着四个穿西装、戴礼帽、架墨镜的男人,个个手中提着乌黑的快慢机,枪口一律对准胖子。
瞬间的愣怔之后,胖子虚张声势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随着一声枪响,德国胖子的头上飞下一撮头发,在眼前飘散。他双眼对齐,吓得晕倒在地。
4.百乐门舞厅外面
晚上。霓虹灯闪烁。喧嚣热闹。
素芬一路跑来:“忠良!木叔!”
急得团团转的张忠良和老木回身看到素芬。
张忠良:“素芬!”
两人同时扑向对方。
张忠良:“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素芬:“德国胖子想污辱我,突然来了四个枪手,把我救了出来。”
张忠良:“四个枪手?”
素芬点点头。
张忠良和老木对视了一个疑问的目光。
老木:“会不会是陈小姐找来的人?”
正说时,陈曼秋捏着包来到他们面前:“不错,我找黑道上的朋友帮了个忙。那个德国佬受此惊吓,想必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明天你们可以在这里放心大胆地擦皮鞋。”
张忠良:“陈小姐,多谢你帮忙!”
素芬:“谢谢陈小姐!”
“举手之劳,用不着客气。”陈曼秋说完转身向舞厅走去。
三个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上海迷离的灯光里。
木叔:“我总觉得陈小姐这个人有点不一般。”
张忠良:“是啊,她好像特别稳重,做起事来不慌不忙的,待人接物得体得很。”
木叔:“可惜啊,本来素芬也是可以成为红舞女的,你要是红了,就可以赚大把大把的钱。”
素芬:“我没陈小姐的本事,做不好这一行的。”
5.黄浦江边
晚上。夜空繁星闪烁。江中船只穿梭。
张忠良和素芬依偎在码头边的货堆上。
张忠良:“素芬,我带你逃出枫桥,来到上海,本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反而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素芬:“再苦我也觉得比乡下好。”
张忠良:“为什么?”
素芬:“因为有你在身边,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要是现在还在枫桥,吴老太爷早就把我霸占了。”
张忠良:“这么说,跟我出来你不后悔?”
素芬:“只要你心里对我好,我什么都不后悔。”
张忠良:“我对你好,光凭一颗心是没有用的,我必须有所作为,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这样才是真正的好。”
素芬:“你读过书,又聪明,又能干,肯定会有出息的。”
张忠良:“是啊,我也这么想。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偌大的一个上海,我就不信没有我张忠良立足的地方。”
背后突然有人鼓起清脆的掌声。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那位黑道老大,吓得倏地站起。
老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偌大的上海,不信没有立足的地方。说得好!有气派!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张忠良:“你偷听我们说话?”
老大:“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张忠良:“你来做什么?”
老大:“上次的事情不是我存心搞你,是警察局里的那批人和我过不去,所以呢,让你吃了点苦头,我的损失就更大了。总而言之,是我对不住你。为这一个,这回我要好好让你发一笔大财。”
张忠良不屑地:“哼,算了吧,真有一笔大财,你还会让给我?”
素芬:“忠良,我们走。”
老大:“别着急嘛,听我把话说完总可以吧?忠良兄弟,这一笔大财如果我能到手,我自然不会让给你。可惜这事非要我们一起做才行。”
张忠良:“为什么非要我一起做?”
老大:“因为你的模样好,只要稍加打扮,就会派头十足。另外呢,你吃过好几年墨水,说话有水平。所以这事我非得用你不可。”
张忠良:“你想让我做什么?”
老大:“三言两语说不清。明天上午我在我们原来去过的茶楼等你,到时我再与你细说。你可一定要来噢。”
素芬:“不把话说清楚,忠良不会来。”
老大:“不来我可以找别人,但要这样的话,你们就错过了机会,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忠良老弟,你尽管放心,我是不会害你的。”
说完,从衣兜里摸出几张钞票,塞到张忠良手里。
老大:“这几个钱,就算我上次欠你的。你若想要更多的钱,想要有体面的行当,就请你明天上午来见我。”
说完离去。
张忠良和素芬看着手中的钱,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他的背影。
素芬别过脸来问:“忠良,明天你去吗?”
张忠良:“明天我去一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素芬:“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张忠良:“我不会再上当的。”
6.茶楼
两人继续江边的谈话。
老大:“这一回不像上一回,你只管一百个放心。”
张忠良:“你说吧,什么好事?”
老大:“事成之后,钱我们三七开,你拿三,我拿七;另外,你还可以做公司经理。”
张忠良:“我只想找事做,钱无所谓。”
老大:“事要做,钱也要拿。我不会亏待你的。”
张忠良:“你到底让我做什么?”
老大的身子向他靠近些:“事情并不难。沪西有位阔太太,她丈夫长年累月出门在外,后来去南洋,已两年没有音信。那位太太自然感到很寂寞,公司也没人打理。所以我要你出马,想办法认识她,混熟悉,当她感到少不了你,没你活不下去时,她就会把钱和经理的位子送给你。明白了没有?”
张忠良:“不行,你这是让我去勾引人。”
老大:“哎,这怎么是勾引人呢?难道你想发财、想有一个好职位,不需要对能帮助你的人好一点吗?这是人之常情啊,你这个读书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张忠良想想也对,但还是说:“我没这个本事。”
老大:“本事我会教给你。我给你钱,让你穿好的,用好的,那位阔太太去酒吧,你也去酒吧,她去看戏,你也去看戏,这样一来二去,她见你派头好,花钱又阔绰,就会注意你。火候一到你再接近她,没有成不了的。”
“这……”张忠良想想还是感到不对,“不行,不行,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和她睡觉,这可不行,我不干。”
老大正色道:“错,错了,错了。千万不能睡觉,要把她的胃口吊足,然后……然后嘛……就然后再说,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这可是个机会啊,否则你就没指望了。”
张忠良犹豫着。
老大:“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保你做上她公司的经理。到那时,你就是另外一个忠良老弟啦,你还犹豫什么?”
张忠良终于被说动了:“好吧,我试试。”
老大猛拍一记桌子:“哎,这就对了!我们说干就干,明天就开始。现在我领你到澡堂、理发店和时装店走一趟,把你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打扮一新,变成一个体面人。哦,对了,这事你可别对你的女人说。”
张忠良:“为什么?”
老大:“你看你,真是个老实人。让你去关心另一个女人,你的女人会高兴吗?”
张忠良一时无语。
7.百乐门舞厅外
晚上。素芬和老木忙着擦鞋、收钱、整理东西。
张忠良兴冲冲地赶来,高兴地喊:“素芬!木叔!”
被叫的两人抬起头来,朝他一看,看得瞠目结舌,惊得僵在那里。
他们眼中的张忠良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头发梳理整齐,身上西装笔挺。
素芬:“忠良,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张忠良从衣袋里摸出一刀钞票:“你们看,我有钱了。走,我请你们到饭馆吃饭,边吃边说。”
8.小饭店
晚上。张忠良往嘴里大口扒饭,蓝边大碗把他的面孔都遮住了。他狼吞虎咽,把嘴塞得满满的,这才发现坐在旁边的素芬没有动筷,老木闷抽香烟,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忠良鼓着嘴:“哎,你们怎么不吃?”
没有人回答他。
张忠良放下碗:“怎么回事?”
素芬突然地:“你把钱和衣服还人家。”
一口饭从张忠良嘴里喷出来,咳嗽着:“为……为什么?”
素芬:“他让你做的不是好事情。”
张忠良抹抹嘴:“怎么不是好事情?”
素芬:“道理我说不上来,反正我觉得不对头。”
张忠良:“有什么不对头的?不就是让我穿得体面一点,让人家经理夫人看得起我,到时能给我一份事做吗?”
素芬:“你有事做了,那老大图什么?他会白白给你这些钱和衣服吗?”
张忠良:“人家觉得以前的事情对不住我,这回诚心想帮我们一把。”
老木开了口:“忠良,你别把事情看得这么简单,我总觉得这里边有奥妙,弄不好就是个陷阱。”
张忠良:“就算它是陷阱,我不往里边跳,他能把我怎么样?”
老木:“你怎么知道这是不是陷阱?”
素芬:“等你知道是陷阱就来不及了。”
张忠良发起火来:“照你们这么说,最好一样事情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要打交道,这样下去我能有出息吗?我是什么人?我不就是个穷人吗?我是穷人我怕谁?我什么都不怕!别说是陷阱,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敢往里边跳!”
素芬倏地站起来:“要跳你跳,别到时喊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弄得大家都救不了你。”说完气呼呼地跑出门去。
张忠良站起来:“哎,你要去哪里?”
老木:“你还不赶快去追?”
张忠良这才拔腿离去。
9.街边
晚上。街面流光溢彩,声音嘈杂。商店橱窗里的灯光和街上的霓虹灯交相辉映。
张忠良追上素芬:“素芬!素芬!你别走啊,你要去哪里?”
素芬别着脸,满面是泪:“我不要住在上海,我要回家,回到乡下去。”
张忠良:“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素芬哭泣着:“上海不是好地方。你想想,我们到上海出了多少事情?这么多麻烦事刚刚过去,你又轻信人家的话,万一又出事情怎么办?谁还会来帮我们?”
张忠良:“素芬,你听我说。不是上海不好,其实是我们自己不好。不管什么地方,都不会善待穷人的,所以我们走到哪里都一样,都不会有好地方的。现在,我们只有抓住机会,改变自己,才能摆脱困境,过上好日子,让上海成为我们的天堂。素芬,你听我的没有错,我这都是为我们好啊!”
素芬扑到他怀里:“忠良,我怕!”
张忠良:“别怕,素芬。只要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什么事情都敢去做,什么险都敢去冒。素芬,我是为你活着的,你信我的话吗?”
素芬哭泣着点点头:“……信……我信……”
张忠良:“信就好,你就让我去碰碰运气吧。我有一种预感,我会在上海站住脚的,我一定可以成功的,让你过上好日子,最好最好的好日子,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说到这里,张忠良已是泪湿衣襟。两人相拥大哭。街上的红绿灯光交替着洒在他们身上,看上去有一种世事难料、变幻莫测的感觉。
10.张忠良和那位年轻的阔太太
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这是一种游戏的开始。
当阔太太坐在酒吧里独饮时,张忠良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先买单付小费,小费付得大手大脚,惊得侍者瞪大了眼睛。他离座时步履稳健,透着一种只有成功男士才具备的心气。当他的步态引起阔太太的注意时,他恰到好处地回过头来,以便接触一下身后的她的目光。
当阔太太坐在剧院的包厢里时,张忠良也进来了,位子恰好就在她身边,当然在他坐下来时,两人免不了要对视一个目光的,但彼此无话,矜持地等待开幕,正襟危坐地看戏。偶尔,那少妇会露齿一笑,用手掩嘴。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旁若无人地看戏,仿佛独享包厢,身边无他,无他到两人都感到极不自然。
当阔太太在法国餐厅用餐时,那个见过多次的男人竟又出现了——张忠良在离她不远的位子落座。这一次他们朝对方看得比较多,菜肴的好坏已无关紧要。值得一提的是,那贵妇人手提高脚杯呷酒时的手势和嘴唇是无比动人的。张忠良在吃西餐时露了点马脚。但这反而好了,因为那妇人见了忍不住一笑,笑得就像插在她面前花瓶里的盛开着的粉红色的牡丹花。
暴雨忽降。路人纷纷跑到街边躲雨。阔太太将坤包挡在头顶,小跑着来到银行门廊下躲雨。不想她前脚进,张忠良后脚就跟了进来,两人照面一愣,又相视一笑,仅此而已。
雨下得正欢……
11.百乐门舞厅外面
素芬和老木同撑一把雨伞,听陈曼秋在说着什么。两人听着她的话,神色越来越紧张,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只见陈曼秋的手朝几个方向指了指,三人便分头离去。素芬推开老木的雨伞,一头扎进暴雨中。
12.街上
湿透了的素芬在雨中跑跑停停,寻寻觅觅。
13.银行门廊下
张忠良和阔太太还在躲雨。后者看看手表,有点焦急,往街上看去,发现经过的黄包车里都坐着人,没有一辆空车。
这些张忠良都看在眼里。
一位撑着进口雨伞的人走过。张忠良灵机一动拦住他,摸出一刀钞票,数出几张换他的雨伞。那人摇摇头,表示不愿意。张忠良又加几张给他,对方还是不愿意。再加还是不同意。张忠良索性把钱都给了他,这一下对方同意了,接过钞票,递过雨伞,然后怔怔地看着那一刀钱,数着它走在雨中。
张忠良买了高价雨伞回到阔太太身边,大概表示要送她回家。阔太太朝他笑笑同意了,与他合一把雨伞走出门廊。
14.街上
气喘吁吁的素芬一路找来。她跑着跑着,忽然停下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前面。
张忠良和阔太太走来时,其中一只手是搂在阔太太身后的。
素芬等他们走近,走近……
张忠良一抬头,不觉吓一大跳,面色都变了。阔太太看着落汤鸡似的素芬,一脸诧异。
素芬气得胸脯起伏。
张忠良终于开了口:“素芬,你怎么来了?”
素芬上前,猛地夺过雨伞,扔得老远,听声音才知道她在哭:“忠良,你知道吗?你成了拆白党,骗钱骗色的拆白党!”
阔太太闻言一惊,盯着张忠良看了很久,末了横他一眼,扭着屁股快步离去。
素芬哭着。
张忠良不知拆白党为何物:“素芬,你在说什么?我是拆白党?什么叫拆白党?”
素芬:“拆白党看准有钱的女人,盯她的梢,派长相好的男人勾引她上钩,把她搞到手,再找借口骗她的钱。你就是这样的拆白党!”
张忠良急起来:“不,素芬。我没打算和她睡觉,也不打算骗她的钱,我只想利用老大给我的这个机会认识她,讨好她,让她对我有好感,给我找份事做。素芬,我不骗你,我真是这么想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好吗?我真的不是拆白党……”
素芬:“你是,你是的!我看见了,你还搂着她的腰。你不要脸!不要脸……”
她哭喊着扭头离去。
张忠良拔腿追赶:“素芬!素芬!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呀……”
霹雷滚滚。张忠良的声音被雷声淹没。
素芬一边哭一边跑,差点撞上迎面开来的汽车。张忠良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拉到旁边。素芬挣扎着推开他,又往前跑。张忠良在后面跟着她。
张忠良:“素芬,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我不是搂着她的腰,是雨伞太小了,我只好把手放在她后面。我刚认识她,她在哪里出现,时间和地点都是老大告诉我的,我只是按他的意思做,我不知道这就是拆白党。真的,素芬。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做拆白党,请你原谅我好吗?”
他一边说,一边脱去衣服,将它扔在地上。
素芬走了几步又回头,捡起衣裳掼在他肩上,喊道:“你把衣服还给老大,和他一刀两断!”
张忠良追着她走:“我还给他,和他一刀两断,说到做到。”
素芬:“我要回枫桥。你不回我回。上海再也不能住了。”
张忠良:“素芬,你冷静点,回去的事情我们慢慢商量好吗?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上人家的当了。除了回枫桥,其他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总可以了吧?素芬,素芬,你说呢?”
他抢步上前,拦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双臂,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张忠良:“素芬,你倒是说呀,还要我怎么样?”
素芬扑到他怀里,哭着,并用拳头打他。
刷刷的雨声淹没了哭声,也淹没了街景。
15.苏州河边
晚上。繁星从两岸的高楼间撒下来,掉落在河中。
回到原来打扮的张忠良和素芬依偎着坐在岸边的椅子里。
张忠良:“你是怎么知道拆白党的?”
素芬:“我说给陈小姐听,她一听就知道你遇上了拆白党。”
张忠良:“我太不见世面,也太容易上当受骗了。”
素芬:“忠良,我骂你骂得是不是太狠了?”
张忠良:“一点都不狠。多亏你这样骂,我才会清醒过来。”
素芬:“你一直想找体面的事做,可又那么难找。我想来想去,不如去做陈小姐说的调查工作算了,忠良你说呢?”
张忠良:“这也是条路子。为政府工作,应该是有前途的,再不好,总要比替人擦皮鞋好。依我看,三少爷和紫纶那么难找,我又老上别人的当,看来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陈小姐说的事,不妨去试试。”
素芬:“明天碰到陈小姐,我们和她说说。”
张忠良:“好啊。”
16.百乐门舞厅外面
素芬和老木为顾客擦鞋。张忠良在一旁理烂青菜。
素芬边擦鞋边和老木聊天:“木叔,我和忠良打算另谋生路,把这里的生意让给你一个人。”
老木:“你们擦你们的,我不会怪你们抢生意的。”
素芬:“木叔,你说得对,女人擦鞋不像样,我该换个行当了。忠良又不想学手艺,怕这几年书白念了。哦,好了。”
她擦完一双皮鞋,抬起头来招呼客人。客人扔下一只角子离去。
老木:“这话倒也是。我怕你们走了,会感到孤单。”
素芬:“木叔,我们一定会经常来看你的。”
老木:“你们年纪轻,是该学点真本事,擦鞋是擦不出名堂来的。”
鞋箱上踏上一只皮鞋:“师傅,请帮我把鞋擦一擦。”
来人如此客气,引得素芬抬起头来打量面前的顾客,这一看看得她瞠目结舌:“三……三少爷?你是三少爷!”
吴家祺定睛一看,叫起来:“素芬!”
张忠良激动万状:“三少爷,真是你?”
吴家祺:“不是我是谁?忠良、素芬,你们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
张忠良:“一个月前就来了,我和素芬一到上海就找你……”
素芬激动地说:“三少爷,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
吴家祺:“忠良、素芬,见到你们真高兴!走,找个地方坐坐去。”
素芬:“哎,三少爷。你不是要擦鞋吗?来,我给你擦一下。”
吴家祺:“不,不擦了,跟我走。”
张忠良把鞋箱和凳子拎到老木面前:“木叔,麻烦你照看一眼。”
老木:“去吧,去吧,我会看着的。”
吴家祺:“大叔,拜托了!”
17.茶馆楼上
张忠良、素芬、吴家祺三人在座。桌上摆着茶水和点心。
吴家祺一脸高兴:“好,逃出来才好,免得素芬让我那个衣冠禽兽的父亲糟蹋。其实我一到上海就给忠良写信,让你带素芬来上海找我,左等右等不见回信,前不久我妈托人写信给我,才知道你们已经离开枫桥,不知去向。”
张忠良:“我去找过何文艳,她把我当叫花子打发了。”
吴家祺:“是吗?我到上海就和何文艳的未婚夫有交往,一直到他结婚那天,才知道新娘就是何文艳。可她没有和我说起你啊。”
张忠良:“她早把我忘了,当然不会说起我。”
吴家祺:“哎,你们喝茶吃点心。到上海一个多月,怕是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吧?看你们的脸色就知道了。晚上我请你们下馆子,庆祝我们在上海重逢。”
张忠良和素芬对视了一个忧郁的目光。
吴家祺:“你们怎么不说话?有什么心事?”
张忠良:“四奶奶有没有说别的?”
吴家祺:“别的?别的什么?”
张忠良和素芬又对看一眼。
素芬胆怯地:“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在吴家放了一把火。”
张忠良:“一把大火,烧得很厉害。”
吴家祺爽朗地笑着:“我以为是什么呢!火烧的事我妈说了,说是烧了吴家的后半个大院。她还说,这火是忠民放的,他放火之后,就逃走了。有人说在太湖里见过他,已经当了太湖强盗,不知是真是假。”
张忠良:“忠民最佩服的就是梁山好汉,怕是落草为寇了。”
素芬:“三少爷,我们烧了吴家这么多房子,真对不住你。”
吴家祺端杯子的手又放下来:“对不住?为什么要对不住?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房子烧得好!我早就想一把火烧了这鬼庄院,烧了这些妖魔鬼怪,烧他个天地玄黄,烧他个漫天星光,烧他个遍地开花!别说房子,包括吴家的人,这些个寄生虫,也应该灭了才好!”
一席话,说得张忠良和素芬目瞪口呆,奇怪地看着他。
吴家祺:“为什么这样看我?是不是以为我疯了?告诉你们,我很正常。”
他仰脖喝茶。
张忠良:“七奶奶……紫纶,她在上海还好吗?”
吴家祺:“刚到上海的时候我到处找她,没找到,后来总算有了她的消息,没想她已经跟人走了,说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把她赎出堂子,做了人家的外室。唉,紫纶,她好像总也摆脱不了受人摆布的命运。”
素芬:“能让人赎出来,总比在堂子里好。”
吴家祺:“我看都一样。”
张忠良:“三少爷……”
吴家祺:“以后别再叫我三少爷,叫我家祺就行了。”
张忠良:“好吧,家祺。你在哪里做事?”
吴家祺:“我在日本人开的泰和洋行当翻译,虽说时间不长,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何文艳的丈夫是上海顺和纱厂的经理,大家都叫他温经理,和我蛮熟的。这样吧,我介绍你们到纱厂去做事,你们看怎么样?”
张忠良大喜:“那再好不过了!”
素芬:“温经理会要我们吗?”
吴家祺:“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给他。”
他站起来,往柜台那边走。
张忠良和素芬喜形于色。
张忠良:“素芬,我们熬到头了。”
素芬:“纱厂是做什么的?”
张忠良:“所谓纱厂,就是做棉纱。男人管机器,女人管纺纱,车间里轰隆轰隆响,很热闹的。”
见三少爷走来,素芬问:“三少爷,行吗?”
吴家祺回到座位上:“已经和温经理说好了,他满口答应,让素芬做纺纱工;忠良嘛,他要看了人再说。”
张忠良:“看人?”
吴家祺:“对,我和温经理说了,说你念过高中,所以,他大概想用你,明天你到经理室去见他。”
18.上海顺和纱厂经理室
上百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宽大的大班桌和几张沙发,一边还摆着一只酒柜。张忠良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子前,诚惶诚恐地看着坐椅子上的温经理。
温经理:“听吴先生说,你在上海念过高中?”
张忠良:“是,是的。”
温经理:“我的太太文艳,是你同学?”
张忠良:“是的。”
温经理:“读书的时候,你们熟悉吗?”
张忠良:“熟……也不太熟,何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是三少爷的伴读,是……是被人瞧不起的下人。”
温经理:“文艳也瞧不起你吗?”
张忠良稍作犹豫:“大……大概……”
温经理:“那你自己呢?瞧不瞧得起自己?”
张忠良这才站直了一些:“瞧得起。”
温经理:“哦,为什么?”
张忠良:“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相信自己不是庸才。”
温经理:“嗯,你还有点锐利之气。听说你做过吴家老爷的跟班,是真的吗?”
张忠良:“是真的。”
温经理:“依你看,什么样的跟班才是好跟班?”
张忠良:“事事为主人着想,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该说的、该看的,也不要说、不要看。”
温经理:“嗯,说得好。我想让你做我的跟班,怎么样?”
张忠良:“谢谢温经理栽培!”
温经理:“另外,你还要为我开车。”
张忠良:“可是……”
温经理:“不会可以学。”
张忠良:“是。”
温经理:“还有,来上工的时候,要穿得体面一些。”
张忠良:“是。”
19.酒吧
窗边坐着张忠良、素芬和陈曼秋。
陈曼秋:“泰和洋行的吴家祺,我好像见过的。既然他已经为你们找到了工作,我说的那件事,就算了吧。不过,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这位三少爷。”
张忠良:“那没问题,三少爷肯定很乐意的。”
素芬:“本来,在百乐门外面擦鞋,可以天天和木叔在一起,还可以天天见到你,往后就不容易了。”
陈曼秋:“大家都在上海,要见面还不容易?到时候我会和你们联络的。”
素芬泪汪汪地点点头。
20.百乐门舞厅外面
老木:“你看你,哭什么呀?总和木叔在一起,那还有出息?还哭呢,木叔笑都来不及……”
他其实和素芬一样在落泪,并胡乱地擦着。
张忠良:“木叔,我和素芬一定会常来看你的。”
老木:“……别把木叔忘了……就行了……”
张忠良和素芬都向他跪下来:“木叔,我们谢谢你了!”
“谢……谢什么呀……”老木哭出声来,“快起来……走吧!快走!别让木叔难过……”
两个人朝他磕了个头,挥泪而去。
21.纱厂车间
纺织车间有百多米长。无数的机器全部由女工操作,声音奇响。棉絮和灰尘腾起薄薄的云雾。
素芬戴着白色帽子和围裙,拿着一把大扫帚扫尘埃,脸上的汗哗哗地流,上装被汗水浸湿。
22.市郊荒地
芳草萋萋。一马平川。
一个外国人站在一辆崭新的汽车旁。
张忠良跟着温经理来到外国人面前。
外国人:“温先生,我都准备好了。”
温经理:“这位张先生,就是你的徒弟,希望你用最快的时间,教会他开车。”
外国人:“这不是问题。”
张忠良向他鞠躬:“请师傅多关照。”
随着发动机的声音,汽车排气管喷出一股浓浓的尾气。
汽车驾驶座上,外国人一边开车,一边给旁边的张忠良做讲解,后者用心地听着,点头不止。
车轮压过绿油油的草地,不紧不慢地向前开去。
驾驶座上已经换成张忠良,他紧紧抓住方向盘,神情显得十分紧张。
前面有几棵树。
张忠良对着其中一棵大树冲过去,吓得忘了打方向盘。
外国人急切地比画着、指导着,说到后来忍不住大发雷霆。
汽车眼看就要撞上去,外国师傅不得不亲自动手,打了一把方向盘,汽车猛一拐弯,走出一条S形路线。
23.上海顺和纱厂大门口
门楣上写着:上海顺和纱厂。
下班的女工中夹着少量男工,数百人潮水般涌出大门。素芬走在下班的人群中,像其他女工一样,手中拎着铝皮饭盒。
24.苏州河边棚屋外
傍晚。工人们在河边洗澡、洗菜、洗衣。间或传来几声笑。
屋檐下,素芬把切好的青菜倒进油锅里,然后用锅铲炒菜。
旁边不远处,只穿一条短裤的张忠良用半个葫芦舀水,一勺一勺地浇在赤裸的身上。
素芬:“忠良,洗好了吗?”
张忠良:“快了,马上就好。”
一双筷子从菜碗里夹起一筷青菜,放到张忠良捧着的饭碗里。
素芬:“你多吃点菜。”
张忠良把菜夹给素芬:“你自己怎么不吃?”
素芬将碗避开:“你吃,我碗里有菜。”
张忠良只得把菜放回自己的饭碗。两个人坐在河边的矮凳上,大口吃饭。
25.男女两间棚屋内
晚上。外面虫鸣声声。月光如泻。
男工棚屋里搭着横七竖八的板铺,工友们都已入睡。
张忠良的铺靠着墙角,他趴在那里,把糊着报纸的隔墙挖开一个小洞,轻声叫:“素芬,素芬……”
传来素芬的声音:“忠良,你还没睡?”
张忠良:“我睡不着。”
素芬:“睡不着也要睡,明天还要上工呢。”
张忠良:“我想和你说说话。”
素芬:“说什么?”
张忠良:“我想有个自己的家,里边住着你和我。”
素芬:“这里不好吗?比起以前睡教堂,已经强多了。”
张忠良:“我的薪水高,我们可以到外面租房子住。”
素芬:“我和你一样,也想有个家,我们可以慢慢来。”
张忠良:“我已经学会开汽车,将来,我也要有一辆汽车,让你坐在里边,我们到处兜风,兜到枫桥去。”
素芬笑了。
张忠良:“怎么?你不相信?”
素芬:“我相信。”
张忠良:“我知道,其实你不相信。”
素芬:“不,我真的相信你,因为我们的日子在一天天好起来,我相信以后还会更好的。”
张忠良:“素芬,我有责任让你过好日子。”
素芬感动地问:“忠良,你真的这么想?”
张忠良:“在枫桥的时候,我就这么想,而且,我会永远这样想的。我的理想,就是让你我都做一等国民。”
素芬:“忠良,你真好!”
张忠良:“因为你比我更好。”
彼此都微微一笑。
素芬:“忠良,睡吧,天不早了。别忘了把洞堵起来,免得让人看见,还以为你偷看女工洗澡呢。”
她笑着。
张忠良:“我就偷看你一个。”
素芬:“我也不给你看。”
张忠良翻过身子:“好吧,那我就看外面的星星和月亮。”
窗外皓月当空,繁星闪烁。
26.纱厂办公楼楼梯上
穿着整洁的张忠良一边翻看手中的报纸文件,一边匆匆上楼,走到转弯处时,与何文艳撞了个满怀。
张忠良:“哦,对不起!”
一看是何文艳,不觉愣在那里。
何文艳露齿一笑:“那天生我的气了吧?”
张忠良有点局促:“不,不,那天你很忙,我打搅你了。”
何文艳:“过去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你能到纱厂来做事,我很高兴,其实那天我就应该想到的。”
张忠良:“现在来也不迟。”
何文艳:“知道吗?现在我已经是温太太了,不过,我们是老同学,你还可以叫我何文艳的。”
张忠良:“这怎么可以呢?我想还是叫夫人比较好。”
何文艳又一笑:“随你的便吧,反正我是不计较的。得空请和吴家祺一起到温公馆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张忠良:“依我的身份,怎么可以随便到你的公馆来呢?怕是不大便当。”
何文艳:“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在厂里,你是经理的跟班;到了温公馆,你就是我的朋友。你说是不是?”
张忠良:“是……”
何文艳:“你在这里好好做事,过一段时间,我会让温经理提拔你的。”
张忠良:“谢谢夫人!”
何文艳:“哦,后天有个酒席,是我表妹丽珍过房给大兴公司董事长庞浩公。丽珍你是见过的,你也一起来吧?”
张忠良:“这……恐怕不合适吧?”
何文艳:“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就是大家聚一聚,寻寻开心吗?吴家祺也要出席的。再说,场面上的人,你也该认识认识。”
张忠良:“家祺也去吗?”
何文艳:“当然要去的。你也去,见见世面。”
张忠良:“好吧,我去。”
27.大饭店宴会厅
铺着白色台布的西餐桌足有二十米长,桌上点着百十支蜡烛。炫目的灯影里晃动着一张张属于上海上流社会的面孔。衣着光鲜的客人们分坐两旁,一头一尾坐着庞浩公和王丽珍。吴家祺、何文艳、温经理、白少魂、奥平为雄、崔经理、林老板、欧阳菲菲、庞太太都在座。张忠良坐在餐桌一角,一边是吴家祺,另一边是王丽珍。
这时,坐在中间的白少魂端着高脚酒杯站起来,因为酒精的原因差点没有站稳:“诸位!下面……让我们为庞董事长和王丽珍小姐举杯庆贺,祝他们……祝……祝他们什么?”
众人大笑。
崔经理:“白少魂,你做百货和化妆品生意,那是没得说的,至于演说嘛,我就不敢恭维了。”
林老板:“不对吧?我曾经听到白少魂私下里对漂亮的小姐发表演说,那还是蛮有一套的。”
众人又笑。
庞太太:“林老板,你说的是哪位小姐呀?”
崔经理:“对,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林老板:“不行,不行,这要保密,要保密。”
说时,目光与欧阳菲菲撞了个正着。
欧阳菲菲反击道:“林老板喜欢偷听男人和女人说话,是不是还喜欢偷看男人和女人做事情呀?”
笑声爆响!
庞浩公:“嗯,有趣,有趣,不过太粗俗了,太粗俗了。”
何文艳站起来:“各位朋友,请允许我代表大家,祝庞董事长和庞太太有一位聪明、漂亮、爱戴你们的干女儿,祝表妹丽珍有一对生意兴隆、十分疼爱你的干爸、干妈。”
大家鼓掌。
王丽珍端着酒杯站起来:“干爸、干妈,我敬你们一杯。”
“好,好,好。”庞浩公和庞太太应声站起,一饮而尽。
又是掌声。
温经理招呼大家:“各位请用菜,请用菜。”
侍者穿梭上菜。大家又动手吃起来。
吴家祺与张忠良在说悄悄话。
王丽珍:“吴先生,你怎么总在咬耳朵?能不能大点声,让我也听听?”
吴家祺:“啊,我的朋友忠良,他对这里的人不大熟悉,我在给他做介绍。”
王丽珍呷了一口酒,放下杯子:“那你是怎么介绍我的?”
吴家祺:“丽珍小姐哪里用得着我介绍,你表姐早就向忠良介绍过你了,而且你们是见过面的。”
王丽珍:“这倒是的。我初次与张先生见面,他就留给我一个很有个性的印象。既然张先生是我表姐的同学,又是吴先生的朋友,现在又在我表姐夫厂里做事,那我们也该是朋友了。张先生,你说对吗?”
张忠良欠欠身子:“不敢当……”
王丽珍伸出手来:“让我们握握手吧?”
“哦……”张忠良一愣,急忙用餐巾擦手,把手伸向对方。
王丽珍握住他的手:“认识你很高兴。”
张忠良:“我……我也是……”
王丽珍:“知道吗?你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张忠良:“是……是吗?因为……因为我是小人物。”
王丽珍闻言哈哈大笑,忽又觉得不妥,急忙捂住嘴巴。
这惊天动地的笑声让众人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情,往这边看过来。
王丽珍却突然收起笑容:“对不起!”说完埋头用餐。
张忠良尴尬地笑笑。
吴家祺碰碰他:“来,喝酒。”
温经理高声招呼:“干杯!干杯!”
大家齐声吆喝:“干!干!干……”
碰杯声、刀叉声此起彼伏。
王丽珍又乐了。
28.南京路
汽车、有轨电车、黄包车川流不息。
温经理的汽车从四川北路转出来,向西开去。
车内,张忠良目视前方,稳稳当当地把着方向盘。后座上的温经理忙里偷闲翻看报纸。
29.小洋楼外
汽车开到门前停下。
30.小洋楼内
温经理甫一进门,紫纶就笑吟吟地迎上来。
紫纶:“来啦?”
温经理:“等急了吧?”
紫纶:“天天等,天天急,也就不着急了。”
温经理:“上次在鸿翔公司订的几套衣服已经做好了。”
紫纶:“真的?那你怎么不带来?”
温经理:“带来了,一会儿就拿进来。”
话音未落,张忠良捧着纸盒进门:“经理,纸盒拿来了。”
紫纶回过身来:“放在桌子……”
话没说完,倏然一惊,愣在那里看着张忠良。
张忠良手中的盒子哗啦啦掉落在地:“对不起!”
他俯身拾起盒子,捧在手里,难以置信地望着紫纶。
温经理看看张忠良,又看看紫纶:“哦,紫纶,这是新来的跟班,叫张忠良。”
紫纶回过神来:“哦,我说呢,怎么没见过。”
张忠良低下头来:“初次见面,请小姐关照。”
紫纶:“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就是了。”
张忠良放下盒子:“经理还有什么吩咐?”
温经理:“你把车开回厂里就行了。”
“好的。”张忠良看一眼紫纶,退出门去。
紫纶看着他的背影:“这小伙子怎么样?”
温经理:“读过几年书,人很聪明,做事也还踏实,比以前的几个跟班好多了。”
紫纶:“他与文艳熟吗?会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
温经理:“怎么会呢?他是我的跟班,拿我的薪水,除非他想砸自己的饭碗。”
紫纶一笑:“你要待他好一点。”
温经理:“只要他做事卖力,我是不会亏待他的。走,我们上楼。”
他搂着紫纶的腰。
紫纶喊:“雪月,去把外面的大门关了。”
楼下房间里传来女佣的声音:“知道了。”
紫纶依着温经理走上楼去。
31.南京路四川路口
停在路边的有轨电车开始启动。
匆匆赶来的张忠良抓起素芬的手:“快追。”
两人紧跑几步,一起跳上电车。
电车向四川北路叮叮当当驶去。
32.日本酒馆
坐在张忠良对面的吴家祺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是真的?你肯定没有看错?”
张忠良:“没看错,肯定是七奶奶紫纶。”
素芬:“紫纶又不是别人,忠良不会认错的。”
吴家祺倏地站起:“我要去见她。”
张忠良拉住吴家祺:“家祺,你别着急。你先想清楚,找紫纶做什么?你想让她怎么样?”
吴家祺:“我要去见她,让她离开温经理,另外找男人,好好过日子。”
张忠良:“你这么做,万一让温经理知道了怎么办?”
吴家祺:“我管不了那么多。素芬,你说,紫纶的生活是不是应该换一个样子?”
素芬:“温经理是有家室的人,就怕紫纶靠他靠不住。”
张忠良:“紫纶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已经积重难返,何必再去打扰她?”
吴家祺:“靠有妇之夫养着,终非长久之计,到头来,她会重蹈覆辙。为紫纶,也为何文艳,我有这个责任去和她说这番话,把利害关系告诉她。”
素芬:“你的这些话,就怕她听不进去。”
吴家祺:“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见她一面!”
他摸出一张纸币摆到桌子上,离座而去。
33.小洋楼花园内
坐在椅子上的紫纶架着二郎腿,修着指甲。圆桌对面坐着吴家祺。看上去,刚才是话不投机。
紫纶吹吹磨下来的指甲灰:“我已经不是你父亲的七姨太,也不再是你的七妈了,何必和我说这一些呢?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吴家祺:“你是从吴家出来的人,我不愿意看你这样。”
紫纶停下来:“不愿意看我这样?这样有什么不好?这样要比在吴家强多了。”
吴家祺:“在吴家你是姨太太,大小还有个名分;现在你算什么?你只不过是人家的外室。我怕你这样过下去,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你。紫纶,难道你不怕受伤害吗?”
这句话触到了紫纶的痛处,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乌溜溜的瞳仁如秋水寒星,一脉泪泉像要从她眼窝中送出。她站起来,微微有些战栗:“我不怕伤害?难道我的心、我的身子,是石头做的吗?我和其他的女人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也想过好日子,有个好丈夫,可我的命不好,嫁到你们吴家,还遇上你父亲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想当初,你从日本回来,我是不愿意再受这样的伤害,才求你帮我离开吴家,求你带我一起走的,可你,可你当初是什么样子?你胆小怕事,见死不救,否则的话,我能让你父亲卖到妓院里去吗?”
最后一句话,紫纶几乎是喊出来的。
吴家祺悚然一惊,心中震了一震。他缓缓站起,几乎要哭:“紫纶,我错了,我现在弥补,还不行吗?你和温经理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钱吗?钱我也有,你看,我有很多钱。只要你离开他,我可以供养你,一直供养你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为止。”
说时,他从衣袋里摸出两把钱来,送到紫纶面前。
紫纶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家祺,你这几年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情,我有情于温经理,因为是他把我赎出堂子,是他救了我。在我眼里,他要比你这个貌似儒雅、仁义的男人实在得多、有用得多。”
抓着两手纸币的吴家祺面色苍白,泥塑石雕般地愣在那里。一阵风吹来,掀起地上无数片落叶,连同他手中的纸币,呼啦啦随风而去,如雪花纷飞,飘向远空……
紫纶扔下吴家祺,朝小洋楼款款走去。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