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东剧作选9:玉卿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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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1.柳家厅堂

柳母合上账本:“生意好像越来越不好了。”

庆生垂手站在她面前:“我们店里的货,一向都是从浙江进的。这段时间战事吃紧,运输路途又太遥远,有些品种的货不大接得上。”

柳母:“按这样的话说,只要有货,生意还是好的,不是吗?”

庆生:“是这个意思。现在逃难的人多,桂林一下子增加很多人口,吃穿总是少不了的事,生意应该只会好不会差才对。”

柳母站起来:“那就想办法多进点货,万不可断了货源。”

庆生:“太太所言极是,我正在想办法。”

柳母:“还有,你和其昌说得来话,他的事,你也要关心一点才是。”

庆生:“请太太放心,我会的。”


2.柳家小楼

其昌蜷着身子,倚着墙壁坐在地板上,泪流满面。

庆生怯怯地来到他身边:“少爷,你怎么哭了?”

其昌抹了把眼泪,没有理会他。

庆生:“少爷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其昌缄默无言,泪流不止。

庆生:“少爷也不想想,像少奶奶这么如花似玉、心地善良的妻子,你到哪里找得到?真的是少爷有福气,老天爷才把这样好的女人赐给你。可惜少爷一点也不珍惜,让少奶奶受了这么多气,这么多委屈。少爷怎么忍得下心呢?”

其昌突然叫起来:“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我和玉卿前世无冤,今生无仇,我为什么一定要与她过不去?你以为这样有趣是不是?”

庆生朝他直起了眼睛:“那……少爷究竟为什么?”

其昌:“为什么?嘿嘿!是啊,为什么?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忽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抱臂缩在角落里。

庆生:“少爷能听庆生一句劝吗?”

其昌两眼望空,仿佛没有听见。

庆生:“请少爷无论如何把烟戒了。”

其昌又像疯狗般激动起来:“别在我面前说‘戒烟’两个字行不行?我不会戒烟的,不戒,不戒,就不戒!”

庆生:“少爷说的是气话,少爷……”

其昌:“别说了,我不想听。”

说罢起身离去,剩下庆生一个人站在那里。


3.柳家大门外

阴蒙作雨。英婵撑着伞来到门口。

她敲了敲门,见没动静,又敲……


4.柳家大门内

其昌冒着雨,气呼呼穿过天井,打开大门,见英婵站在门口,没好气地:“你找谁?”

英婵一笑:“你就是其昌少爷吧?”

其昌:“是又怎么样?”

英婵向他大方地伸出手去:“我是宗义的女朋友英婵,在教会的红十字医院做事。”

其昌并不握手:“那又怎么样?”

英婵放下手来:“我可以进来吗?”

其昌:“进来做什么?”

玉卿出现在他身边:“其昌,谁来了?”

其昌推开她:“没你的事,你别管。”

玉卿只得站在门背后,看不见站在门外的英婵。

英婵:“宗义临去部队之前,交代我一定要来看看你,让我劝你把烟戒了,尽可能给你提供帮助。”

听到“戒烟”两字,其昌更加火了:“戒烟,戒烟,怎么总是‘戒烟’二字?中国没有其他文字啦?”

英婵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为了你和妻子的幸福,柳少爷应该努力戒烟才是。”

其昌:“你就是为这个才来找我的吗?”

英婵:“是的。”

其昌:“我的日子过得好好的,都是你的宗义帮我妈骗婚,才使得我有了一个所谓的妻子,才有这样的累赘在身边,否则我要戒什么烟?都是你的宗义坏了我的事,也是你的宗义毁了我妻子一生的幸福。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包括你!”

玉卿闻言,紧咬嘴唇。

其昌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5.柳家大门外

英婵用力敲门:“柳少爷,你别发火,开开门,让我把话说完。”

里面传出其昌的声音:“滚!快滚!”

英婵无力地垂下手来,失望地离去。

玉卿出现在门口:“这位小姐请留步。”

英婵回身望着她。

玉卿来到她面前:“你是蔺家小姐?”

英婵:“是的,就叫我英婵好了。”

玉卿:“我是其昌的妻子。”

英婵显出高兴来:“啊,原来是少奶奶。”

玉卿:“你和其昌说的话,刚才我都听到了。”

英婵:“可惜其昌少爷听不进去。”

玉卿:“尽管这样,我也要谢谢你!”

英婵:“少奶奶别客气。”

玉卿:“其昌的情绪不稳定,脾气不大好,你别生气。”

英婵:“不会的。”

玉卿笑笑:“换个时间再来玩好吗?”

英婵:“好。少奶奶再见!”

玉卿又笑笑,看着她离去。

已经走远了,英婵又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铜号声缥缥缈缈。


6.柳家新房

傍晚。周围黑黝黝的。

玉卿像木雕泥塑般坐在椅子里。

手执酒瓶的其昌东倒西歪地撞进来,仰面躺倒在床上,手中的酒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玉卿不闻不问,呆呆地坐着。

外面冷不防滚过一个响雷。

其昌忽然像触电似的从床上跳起来,冲到玉卿面前,拉起她:“玉卿!玉卿你起来听我说。我有办法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我们不要这个家,不要我母亲,不要柳家所有的一切,我们一起逃走,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到天涯海角去过日子。玉卿,你能跟我走吗?”

玉卿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其昌,你究竟在说什么呀?”

其昌:“我要你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家,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

玉卿:“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

其昌:“你不是想和我好好做夫妻吗?你不是要我戒烟吗?只要离开这个家,从此不回来,我就能下定决心,把烟戒掉,彻底戒掉。玉卿,你相信我的话吗?”

玉卿:“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才能戒烟?为什么在家就不能戒?其昌,你能把话和我说清楚吗?”

“因为……”其昌松开玉卿,步履踉跄地转了个圈,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因为这个屋子里有我父亲的灵魂,有我二妈的灵魂,还有我两个弟弟的灵魂,我天天能听到他们的灵魂在呐喊,在尖叫,在痛哭,在倾诉,所以我不能在这柳家大院里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玉卿拼命摇头:“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说我也不会离开柳家,跟你去逃亡,我们为什么要逃亡呢?啊?其昌,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好好过日子?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是吗?”

其昌:“过日子?呵呵,过日子!我当然知道我们要过好日子,要过相亲相爱、举案齐眉的好日子。玉卿,你知书达理,我也不是不懂琴棋书画,我们能过好日子,我们要去过好日子。玉卿,就是为了我们的好日子,我们去逃亡吧,好吗,玉卿?”

玉卿:“逃亡逃亡,逃亡就能过好日子吗?其昌,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在这里,哪怕是一般的日子,我们也好好过,好吗!”

其昌忽然冷静下来,喃喃而语:“你不愿意就算了,那就算了吧,一切照旧,一切还像以前那样,我本来就愿意那样,是你要改变,我才这么胡思乱想。”

他走到床前,扑通一声扑进去,一动不动睡过去。

玉卿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7.柳家客厅

几个下人正忙着搬动桌椅。

孙伯在旁指挥:“放这儿,放这儿,摆正了。林妈,把桌子椅子擦干净。”

下人们一一应着,各司其职。

玉卿手拿鞋帮走出来,看着。

孙伯:“少奶奶,太太让把厅堂里的桌椅重新摆一摆。”

玉卿:“哦,你忙着就算了。”

孙伯:“少奶奶有何吩咐?”

玉卿:“没什么大事,想和你聊聊。”

孙伯:“我没事,已经忙好了。”

说完走到太师椅前,用衣袖抹抹凳面。

孙伯:“少奶奶请这里坐。”

玉卿在红木太师椅里坐下。

下人们一一退下。

孙伯垂手站在那里等主人发话。

玉卿:“孙伯,你坐啊。”

孙伯恭敬地站着:“少奶奶只管吩咐。”

玉卿:“你这样站着,我怪难受的,坐吧。”

孙伯这才放胆坐下。

玉卿在鞋帮上绣起花来,显得不经意的样子:“孙伯是什么时候来柳家做事的?”

孙伯:“我年轻的时候就来了,算起来已经有近三十年了。”

玉卿:“这么说,孙伯是见过老爷和二太太的?”

孙伯:“那是,那是,说起来柳家的下人里边,只有我一个人见过老爷和二太太。”

玉卿:“是吗?怎么会呢?”

孙伯:“除我之外,其他下人都是在老爷和二太太过世之后才到柳家来做事的。”

玉卿:“以前的下人都辞了吗?”

孙伯:“是……有些是他们自己要走的。”

“哦……”玉卿若有所思,“二太太长得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孙伯:“二太太是桂林城里的大美人,比起少奶奶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玉卿莞尔:“我哪里算得上漂亮,肯定不如二太太的。”

孙伯:“少奶奶太谦逊了。”

玉卿淡淡地一笑。


8.花格门窗那边

柳母走过,听到玉卿和孙伯的说话声,情不自禁地停下来,静静地听着。


9.柳家客厅

玉卿的语气故作随意:“孙伯,后院的小楼是怎么烧起来的?事后有没有说法?”

孙伯迟疑了一下:“那天晚上老爷在二太太房里。半夜时分突然起火,整幢小楼烧得像一把火炬,等洋龙会的人赶来,小楼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老爷和二太太,还有他们的孩子,都被活活烧死在里边。”

玉卿:“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孙伯:“大概是煤油灯打翻了,火一下子就着了起来。”

玉卿:“那幢火烧的小楼,破成这个样子,怪难看的,为何不把它拆了?”

孙伯:“太太一看到那残破的小楼就伤心落泪,早就想把它拆了,免得触景生情。可是,少爷就是不让拆,谁要是说个‘拆’字,他就要和谁翻脸。”

玉卿:“其昌好像到现在还想着这件事,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事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孙伯知道吗?”

孙伯:“少爷太伤心了,事情过去七八年,人还在哀痛中。”

玉卿:“只是哀痛吗?”

孙伯:“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玉卿:“连孙伯都不知道,旁人就更不知道了。”

孙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地笑笑。

玉卿:“我没事了,你忙去吧。”

孙伯唯唯诺诺地离去。

玉卿思忖有顷……


10.花格门窗那边

柳母见孙伯离去,便也悄然隐去。


11.柳家新房

玉卿从橱里拿出一双绣花鞋,看看,走出门去。


12.柳母房间外

玉卿敲敲门:“妈,你在吗?”

柳母打开门:“哦,是玉卿啊?我正在和孙伯说事情呢,进来吧。”

孙伯走出来,神色颇不自然:“少奶奶请到太太房里坐,我的事说完了。”

说时,人已急急忙忙离去。

柳母:“进来吧。”


13.柳母房内

玉卿:“妈,我想给你做双绣花鞋,鞋帮上的花已经绣好了,你看,喜欢不喜欢。”

柳母接过鞋帮,看着上面的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卿:“妈要是不喜欢,可以换一种花样。”

柳母显得欢喜而又激动:“玉卿,你的手怎么这么巧,竟能绣出这么好看的花来?”

玉卿:“以前在家没事,跟一位老绣娘学的。绣得不好,让妈见笑了。”

柳母拿着鞋帮近看远看,赞不绝口:“这花绣得太好看了,妈喜欢,太喜欢了。”

玉卿露出欣慰的笑容:“妈喜欢就好了。”

柳母:“我要让下人们看看,柳家的少奶奶有多能干。”


14.柳家大堂

下人们争相观看绣了花的鞋帮,响起一片赞赏之声:

“哎呀,这么漂亮!”

“少奶奶的手真巧!”

“这真是少奶奶绣的吗?”

柳母喜滋滋地在一旁看着:“别以为少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一定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其实少奶奶是很会做事的人,尤其是针线女红,可谓样样精通。”

下人们又讲开了:

“太太能有这样好的儿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

“太太是有福之人,有菩萨在保佑她。”

“归根结底,是柳家祖上积德。”

柳母喜不自禁:“好了,好了,中听的话都让你们说尽了。”


15.桂林街上

一前一后两辆黄包车奔跑着。

车上坐着金燕飞和她的师姐露凝香。


16.柳家绸缎店

师姐和金燕飞走进来。看上去,倒像小姐和丫鬟同行。

伙计脸上堆出笑来:“欢迎二位小姐光临敝号。”

金燕飞:“不用客气。听说你们铺子里有位叫庆生的襄理,我们想见见他。”

庆生从里面出来:“二位小姐是来找我的吗?”

金燕飞双目生花地看着他:“你就是襄理庆生吗?”

庆生:“是的,请问二位小姐有什么吩咐?”

金燕飞拉过师姐:“这位小姐你认识吗?”

庆生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忘了在哪里见过这位小姐。”

师姐:“这两天你没出来看戏吧?”

庆生:“是有很久没出来看戏了。”

金燕飞:“她是我师姐,紫云班的头牌花旦露凝香。”

庆生:“哦,露小姐,我知道的。如果我没记错,紫云班应该是第二次来桂林唱戏吧?”

师姐:“这么说庆生兄弟对戏班还是蛮有心的。”

庆生:“不常看戏,但对戏班的来来往往多少知道一点。”

师姐:“听说你自幼学做裁缝,对戏装颇有研究,是真的吗?”

庆生:“研究说不上,兴趣倒是有一点,所以常有戏班里的班主或名角为置办行头,求教于我。”

师姐:“这么说我们没找错人。班主的朋友果然知道你。”

金燕飞:“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你为我师姐做几套像样的行头,你不会拒绝吧?”

庆生:“哪能呢?二位小姐请到里边来。”


17.柳家绸庄内

庆生为师姐量尺寸:“……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戏中神怪分隶各行,唐宋元明清以来台上各行的扮相和年代差异,外行不大看得出来,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所以哪个朝代,哪个行当,千万马虎不得。”

师姐:“做戏服,你算得上行家里手。”

庆生:“师姐过奖了。”

金燕飞哧哧地笑。

师姐:“燕飞你笑什么?”

金燕飞:“我笑他叫你师姐。”

师姐:“我的年纪比他大,这样叫也没错。”

金燕飞:“哎,庆生兄弟,哪天等我也像师姐那样成了名角儿,我就请你为我做行头,好吗?”

庆生:“等你如愿以偿,我一定为你做最好看的戏装。”

金燕飞伸出小手指,闪着明亮的眸子:“一言为定,不能忘哦?”

“不会忘。”庆生脸一红,伸出手去,与她拉钩钩。

金燕飞笑靥如花:“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18.柳家楼上廊下

晚上。夜深人静。玉卿倚栏而坐,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看着微微闪亮的一江冷水,陷入莫名的沉思。

她的腿上又搁着那个绣花绷子。

庆生从旁走过,见到玉卿急忙退回去。

玉卿:“是庆生吧?过来。”

庆生来到她身边:“少奶奶。”

玉卿:“为何我每次看见你,你都鬼鬼祟祟的?”

庆生:“不是我鬼鬼祟祟,实在是不敢打扰少奶奶。”

玉卿:“我睡不着,在这里坐一会儿。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庆生:“我听少奶奶的。”

玉卿绣着花,不说话。

庆生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玉卿:“你怎么不说话?”

庆生:“我……不知怎么说。”

玉卿:“随便说就是了。”

铜号声如诉如泣。

庆生想了想:“少爷……少爷他怎么不来坐?”

玉卿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见他好好陪过我?这会儿他刚刚抽过烟,飘飘欲仙,心满意足,什么都不想要了,哪里还要我。”

玉卿站起来,望着远处:“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不知道其昌是否真的戒得了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数。”

庆生:“少奶奶不要太担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玉卿:“好起来,真的能好起来就好了。”

庆生:“少奶奶要开心点,别想得太多。”

玉卿:“我是太郁闷了,也想要开心点,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心起来。”

庆生:“少奶奶有空可以到街上走走看看,也可以到店里来坐坐,不要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玉卿:“庆生,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安慰我。”

庆生难为情地笑笑:“晚上风凉,少奶奶早点回房休息。”

玉卿:“我知道。”

庆生:“那……我先退下了。”

玉卿:“你去吧。”

庆生应声离去。

玉卿看着他的背影。

廊下的黑暗处,孙伯的影子又是一闪。身后能见更黑暗的废墟的影子。


19.野外

雨水噼里啪啦滴下来。

孙嘉淦拉着师姐直往前跑。

师姐跑得气喘吁吁:“哎呀,雨越下越大了。”

眼看着雨大起来,孙嘉淦索性脱下西装,盖在师姐身上。

师姐停下来,把西装还给他:“你会着凉的。”

孙嘉淦一脸英雄救美状:“不,我不要紧。你要是着凉,我会心痛的。”

他把西装又披到她身上。

师姐感动地:“嘉淦……”

孙嘉淦笑笑:“我凉在身上,暖在心里。”

师姐把西装拉起,盖住两人的头。

孙嘉淦趁势抱着她:“这样是不是暖和点?”

师姐点点头,扑在他怀里。

两人在西装的遮盖下接吻。

金燕飞撑着雨伞跑来,腋下还夹着一把雨伞,忽见孙嘉淦和师姐相拥在一起,猛地停下来,远远地看着……

20.柳家天井

孙伯等人在捕鸡,几只鸡不肯乖乖就擒,乱飞乱跳,有好几次飞到人头上,狠啄大家的头和脸,吓得下人们抱头鼠窜。

孙伯的脸被凶狠的公鸡啄破了,流出血来。

玉卿站在窗口往下看,心里直发笑。

鸡飞到哪里,大家就扑到哪里。后来好不容易将鸡团团围住,大家一起扑上去,结果人撞人,全都撞倒在地上,鸡飞走了,众人乐得哈哈大笑。

楼上的玉卿也忍不住笑。

柳母出现在楼上窗口,与玉卿一起往下看。

其昌来到天井里:“别动,别动,这些鸡已经让你们逼疯了,会啄人的,看我来制伏它们。”

大家站到旁边,看其昌想办法。

其昌一边呼鸡,一边撒出一把湿漉漉的米去:“行了,行了,大家都走开,过五分钟出来捡鸡。”

众人纷纷离去,躲在远处观察。

人们走远了,鸡围拢来啄米粒。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

楼上的玉卿也饶有兴趣地等待着。

那些鸡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的米吃了个精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后,一只只放慢脚步,踉踉跄跄倒在地上。

大家感觉又惊又奇。

孙伯紧张起来:“少爷,你把鸡……把鸡都毒死啦?”

其昌:“不是毒死了,是醉倒了。”


21.楼上窗口

玉卿看着楼下天井里的其昌,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柳母已在她的身后。

柳母:“其昌这孩子自小就聪明,他用浸过酒的米抓麻雀,总是一抓一个准。”

玉卿:“从小聪明,长大了也聪明。现在的其昌,只是不想显出他的聪明来罢了。”

柳母感慨地:“是啊,他要是不吸烟,就好了。”

22.菜市场

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玉卿在丫鬟的陪同下逛市场,东看看,西望望,一切都觉得很新鲜,很有趣。

在鱼摊前,玉卿欲抓桶里的螃蟹,差点被蟹钳住手指,吓得把手缩回来,开心地笑。


23.柳家厨房

油锅在冒烟。

丫鬟:“少奶奶,快点,快点。”

玉卿捧着一小笸箩青菜来到灶前:“来了,来了。”

柳母、孙伯和几个下人乐呵呵地围在灶头边,看玉卿做菜。

玉卿用锅铲起油锅,锅铲上的水碰着油,噼里啪啦爆。她把青菜倒进锅里,不想轰的一下,腾起一股烈焰,吓得她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柳母和下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24.柳家庭院

玉卿在晾衣服,她走来走去,将每件衣服拉得笔挺。

孙伯站在远处,出神地看着她,看着她走路时的步态,看着她弯腰时臀部滚圆的样子。

玉卿晾完衣服停下来,看到孙伯,禁不住笑笑:“孙伯,你在看什么?”

孙伯回过神来,慌忙回避:“哦,没……没看什么……”

玉卿走近他:“不会吧?我看你一定在看什么好看的东西。”

孙伯:“是……是庭院好看……”

玉卿:“庭院?庭院有什么很好看的?”

孙伯支吾了半天:“庭院里有少奶奶,所以才……才好看。”

玉卿笑了:“你在说什么呀?”

孙伯:“下人们都在说,自从有了少奶奶,柳家大院好像开了花儿,也亮堂了许多。大家尤其爱看少奶奶走路的样子,那步态,那身段,像那边的柳树。”

玉卿一笑:“是不是柳家的女人,都有点像柳树呀?”

孙伯更加拉起腔调来:“不瞒少奶奶说,在我看来,柳家因为有少奶奶而蓬荜生辉,因为有少奶奶而八方增色。少奶奶是柳家的一棵柳树,一棵好看的柳树,柳条儿飘啊飘……”

玉卿嘻嘻地笑:“嘴这么甜,怪不得老太太这么喜欢你。”

铜号声响得有点突兀。


25.柳家过道

柳母和颜悦色:“玉卿,下人们都很喜欢你,所以我在想,这个家迟早是你和其昌两个人的,我何不把家政大权早点让出来,交由你掌管。”

玉卿:“这怎么行呢?我管不好家的,还请妈再辛苦几年。”

柳母:“妈上岁数了,管着这么大的家,已经力不从心了。这样吧,我先带你一阵子,等你里里外外都能应付了,我再把全副担子撂给你,让你独当一面。”

其昌出现在她们身后。

玉卿:“我只能做妈的帮手,分担妈的劳累。”

柳母:“有你这句话,妈就有指望了。”


26.柳家廊檐下

其昌在发火:“我讨厌你对妈无微不至的关怀,鄙视你在妈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妈亲密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也想成为像妈这样的人?”

玉卿:“妈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这么厌恶她?妈对你可不是这样的,她把你当心肝宝贝,把你看成她的一切,她的生命。正因为这样,她才不嫌弃你,才愿意千方百计筹钱,给你买大烟。其昌,这个家快要给你败光了,你知道吗?”

其昌哈哈大笑,挥舞着手中的烟枪:“败光了好,败光了才好呢!玉卿我告诉你,柳家败光之日,就是你的出头之时!你要是听妈的话,跟在她屁股后头走,你就永无出头之日!”

玉卿:“我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

其昌:“等你听懂的时候,就晚了。”

玉卿:“那你为什么不能说明白点?”

其昌:“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能动动脑子?柳家有鬼你知道吗?柳家的鬼在叫你听到吗?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往那边看,你往那边听,难道你没有听到有冤魂的叫声吗?”

远处的废墟上杂草摇曳,有薄薄的风声徐徐传来。

玉卿吓得面色煞白,周身战栗,逃一般离去。


27.柳家暗弄口

玉卿跑出暗弄,气喘心跳。

庆生来到她身边:“少奶奶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玉卿定定神:“没……没什么事……”

庆生:“是不是少爷又惹你生气了?”

玉卿:“他胡说八道,总想着糟践自己。”

庆生:“少爷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理会他,不要生他的气,更不要放在心上。”

玉卿:“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废话,我已经听多了,无所谓了,哪里还会生气。”

说完往楼梯口走。

庆生:“少奶奶先回房,我去给你叫茶。”

远远地,又见孙伯的影子。


28.柳家新房

玉卿坐在窗前,对着镜子梳头发。

她梳着梳着,停下来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禁不住唉声叹气,怅然若失。

身后,其昌望着玉卿,目光竟有些怜爱。


29.柳母房间

孙伯走出房间。

柳母随后走出,走过厢房时,瞥见对面的新房窗口坐着玉卿。她停下来偷偷地看过去,目光像两道寒光四射的刀光,刺向毫无察觉的玉卿。

起风了。风吹得窗户乒乓作响。


30.柳家后花园

黄昏荒草间,能见乌漆漆的墙基。

其昌的铜号声从墙基后面飘出来。

柳母踏着萋萋荒草,向墙基走去。

一曲终了,坐在墙基后的其昌长吁短叹,渐见清醒的神色。

柳母拿着外套来到儿子身边,为他披上:“起风了,可别着凉。”

其昌:“身子没着凉,但我的心已经凉透了。”

柳母:“为何总这么说?你这么年轻,不该说这种话的。”

其昌:“每当我来到后花园,看着这废墟,置身于残楼,眼前就会闪现一片火海。就觉得,总有一天,我也会葬身在火海中……”

柳母:“你看你,又来了。为何总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其昌看着母亲:“母亲,我说的这些话,真的莫名其妙吗?”

天上炸开一个响雷。

柳母猛地抽搐一下。

躲在墙那边偷听的玉卿的心也禁不住跳了一下。

下雨了……


31.高升戏院后台

班主坐在角落里喝闷茶。

金燕飞走来:“爸,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班主:“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坐一会儿。”

金燕飞:“爸是不是有心事?”

班主:“我好好的,没事儿。”

金燕飞走近他:“爸肯定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班主笑笑:“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金燕飞:“想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在想事情。爸,你快告诉我嘛!”

一边撒娇地摇着父亲。

班主:“不瞒你说,我在想你师姐的事。”

金燕飞:“师姐怎么啦?”

班主:“凝香这次来桂林,心不在唱戏上,爸担心她在紫云班的日子不会长。”

金燕飞:“何以见得?”

班主:“孙嘉淦对你师姐有心,你师姐对孙嘉淦有意,凝香的戏还怎么唱得久?就是唱得久,也不见得唱得好。”

金燕飞:“爸是不是担心师姐要嫁人?”

班主:“女大当嫁,这是常理。我呀,与其说担心你师姐嫁人,还不如说担心紫云班后继无人。”

金燕飞:“爸,不是还有我在,有意珠在吗?紫云班怎么就后继无人了?”

班主:“你和你师妹还嫩着呢,若想挑起紫云班的大梁,非好好下一番苦功不可。”

金燕飞:“爸,你放心,我一定勤学苦练,好好唱出名堂来给你看。”

班主:“想要唱出名堂来,光有决心是不够的,还得有恒心才行。”

金燕飞:“决心和恒心我都有,爸究竟信不信嘛?”

说着又撒起娇来。

班主的心情已经比刚才好多了,笑呵呵地:“好,好,我信,我信。”

金燕飞:“这还差不多。”


32.柳家新房

晚上。外面下起不大不小的雨。

孤寂落寞的玉卿枯坐在灯下。

其昌旋风般闯进来:“玉卿!玉卿,我想问你一件事。”

玉卿:“你说就是了。”

其昌将她从椅子里用力扶起,没头没尾地:“我问你,你究竟是嫁给柳家,还是嫁给我柳其昌?”

玉卿懵懂地:“嫁给柳家和嫁给你,不是一回事吗?”

其昌:“柳家是柳家,柳其昌是柳其昌,这是两回事。如果你是嫁给我的,如果想和我过一辈子,就应该与我一条心,而不是与母亲穿一条裤子。”

玉卿:“怎么才算与你一条心?”

其昌欲开口,忽然松开她,走过去把门关上,回过来,一脸紧张和神秘:“玉卿,我告诉你,妈是有钱人,有很多钱。今天她走亲戚去了,晚上不回来。你去她房里,把她的钱偷出来,能偷多少是多少,越多越好。”

玉卿吃惊地:“偷你妈的钱?为什么?”

其昌:“玉卿,还是那句话,我想远走高飞,离开柳家,离开妈。因为我喜欢上你了,因为喜欢才想逃走,只有逃走我才有毅力戒烟。我没有逃,是因为我没有钱,没有钱就走不远,因为我需要有足够多的钱来买大烟,否则烟瘾发作,我还会跑回来的。可见我的命捏在妈的手心里,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依附妈、受制于妈的原因。玉卿,你要是想和我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就该与我联手偷妈的钱,然后我们远走高飞,用这些钱维持一段戒烟日子。玉卿,你还犹豫什么?”

玉卿:“离开了妈,离开了这个家,你当真能把烟戒掉吗?”

其昌:“是的,只有这样我才愿意戒,否则我会吸到死为止,因为我恨柳家,更恨我妈。”

外面劈响一个闪电,沉雷滚滚。

玉卿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听你的。”

其昌:“谢谢你,玉卿!一旦得手,我们马上逃走。”

玉卿点点头。


33.柳家过道

晚上。外面又是风又是雨。

玉卿蹑手蹑脚,摸黑穿过楼道。


34.柳母房间

晚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房门吱呀一声响,开启一条门缝,玉卿从外面闪进来,慌慌张张摸到大立柜,用钥匙开橱门锁。

闪电照亮房间,也照亮了坐在窗前的柳母。

玉卿瞥见她煞白的面孔,吓得啊的一声大叫,手中钥匙掉落在地。

灯被点亮,灯光照着惊恐的玉卿,也照着阴狠的柳母。

柳母一动不动地坐着:“你想拿什么?”

玉卿扑通一声跪下来:“妈,我知道自己错了。”

柳母:“我问你想要拿什么。”

玉卿:“我……我想拿钱。”

柳母:“拿钱派什么用场?”

玉卿:“想……想藏起来。”

柳母猛拍一记桌子,站起来:“胡说!你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担。我知道是他让你来偷的,你用不着包庇他。”

玉卿:“是……是其昌……”

柳母恐怕她会说出另外一个人来,一见说的是其昌,倒缓下一口气来:“除了他没有第二人。告诉我,他要钱做什么?”

玉卿:“他……他说有钱就能得到自由,就有毅力戒烟。”

柳母:“这叫什么鬼话?瘾君子的话你也能听吗?他要有了钱,还不变本加厉地吸大烟?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存心想害他?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柳家弄得家破人亡?”

玉卿泪下:“不,不是的,妈。我是为其昌着想,才依着他的意思去做的。我原想我带他出去,他戒烟了,我还会带他回来的。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保证听妈的话,请妈原谅我这一回。”

柳母:“念你是初犯,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要答应,以后不再相信其昌的话。”

玉卿:“我不会再相信了。”

其昌忽然出现在房门口,声色俱厉:“玉卿!你给我起来。”

玉卿看看丈夫,又看看柳母,不敢起身。

其昌提高嗓门:“我要你起来!”

柳母:“你嚷什么?不是我让玉卿跪下的,是她自己要下跪。玉卿,你起来,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快回房休息去吧。”

玉卿站起来:“妈,我回房里去了。”

柳母:“回去吧。”

玉卿低着头走到门口,被其昌拦住。

其昌:“妈,我只想说一句话。玉卿是来你房间拿钱,不是来偷钱,因为这是父亲的钱,这钱至少有一半是属于我的,所以是拿,不是偷。”

柳母:“你父亲留下的钱,早就让你抽大烟抽完了。你要再抽下去,柳家就只有卖房子、卖店铺、卖田地了。”

其昌:“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玉卿,我们走!”

柳母咆哮:“你这个败家子!孽种!”


35.柳家新房

晚上。外面雷雨交加。

玉卿和其昌走进新房,后者反身将门关紧。

其昌立刻行动起来,翻箱倒柜,找出玉卿那把明晃晃的剪刀。

玉卿恐惧地看着他:“其昌,你想做什么?”

其昌走过来,将剪刀塞到她手里,凶相毕露,步步紧逼:“玉卿,你完了!妈已经对你怀恨在心,你在柳家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玉卿,我下不了手,你去,去把妈杀了!”

玉卿吓得浑身哆嗦,大哭起来:“其昌,你在说什么呀?你是不是疯了?”

其昌:“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玉卿,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玉卿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其昌,你醒醒!你醒醒好吗?”

其昌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

玉卿走过去,将所有的窗户一扇扇全都打开,斜风穿雨,顷刻袭满了房间。

其昌的长发和长衫被风吹起,雨光里像颤巍巍的道风仙骨。他手中的剪刀掉落在地,扑的一声插在地板上。


36.湿地

一望无际的萋萋芳草在风中摆动。

其昌和玉卿站在齐腰高的草丛间。

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其昌颓丧地伫立在风中:“你说得对,玉卿。我是疯了,真的疯了。”

玉卿忧心忡忡:“其昌,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到底怎么了?请你无论如何要告诉我。”

其昌:“我恨妈,因为是妈毁了柳家,毁了柳家许多条生命,还毁了你。就算妈死了,她也是死有余辜。本来我还下不了杀她的决心,因为有了你,因为我爱你,才恶向胆边生,动了这血腥的念头。”

玉卿万分惊诧:“你说你爱我?因为爱我才要杀母亲?”

其昌:“是的。要么离开她,要么杀了她,要么毁灭我自己,别无选择。”

玉卿:“你刚才说,妈毁了柳家许多条生命,是什么意思?难道,妈杀过什么人吗?”

蓦地,熊熊烈焰在其昌脑中闪过:“妈杀人?不,不,我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玉卿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

风狂啸而过。


37.蔺家大门外

老曾、秦麻子、小王和老袁燃放烟花爆竹。

太太、胖大妈和四姑娘站在一旁高兴地看着。

一辆黄包车飞快地拉来,尚未停稳,英婵就站起了往下跳,手中捧着一包东西:“姐,你快猜猜,是谁送你的生日礼物?”

太太眉开眼笑地看着她:“谁呀?我猜不出来。”

英婵:“是大哥托人带来的,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是吗?”太太开心地接过包裹,“他倒是很难得啊。”

胖大妈:“容容他爸虽然在军队里当大官,心可是细得很呢。”

太太:“总算他还记得我的生日。”

容哥儿捧着陶罐跑到母亲面前:“妈,我也记得你的生日。你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你猜是什么?”

太太忍住不笑:“你还能有什么好礼物?”

容哥儿急了:“你猜嘛,有好几个人愿意出大价钱买,我都没卖给他们。”

英婵:“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宝贝。”

四姑娘:“啊,我知道了。”

容哥儿急了:“你别说,让我妈猜。”

太太想了想,一笑:“我猜不出来。”

胖大妈:“别让我们费脑筋了,快把你的宝贝亮出来吧。”

容哥儿只得让步:“四姑娘猜。”

四姑娘:“是蟋蟀,对不对?”

容哥儿:“这是蟋蟀王,斗遍天下无敌手的蟋蟀大王。”

太太笑了:“我要蟋蟀王做什么?”

容哥儿:“这是无价之宝。”

英婵接过陶罐,交到太太手里:“这是容容的宝贝礼物,你就收下吧。”

太太笑呵呵地:“好,我收下。你去找几只蟋蟀来,与我的蟋蟀王斗一斗,看它是不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容哥儿:“我保证它会赢。”

胖大妈:“好了,都进去吧,开饭了。今天太太生日,鸡鸭鱼肉样样都有。”

老曾:“管酒吗?”

胖大妈:“管,保你喝个畅。”

大家哄笑着往大门里走。


38.厨房间

蔺家上下一个个吃得很快活。

胖大妈忽然一声叫:“哎哟!”

但见她飞快地放下碗,双手捂着嘴。

众人一下子静下来,不知就里地望着她。

太太吃惊地:“是不是咬着舌头了?”

胖大妈痛苦地摇摇头,说不出话。

英婵起身来到她身边:“张开嘴我看看。”

胖大妈张开嘴,英婵从她嘴里挖出一只带血的糯米团子。

英婵:“是不是牙被糯米团子粘下来了?”

胖大妈点点头。

太太:“那牙呢?”

老曾:“是啊,牙怎么不见了?”

容容叫起来:“牙让胖大妈吞到肚子里了。”

胖大妈吓得尖叫起来:“啊,是真的吗?”

小王:“问你呀,你有没有把牙吞下去?”

看胖大妈着急的样子,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英婵也笑:“行了,行了,别吓唬胖大妈了。牙没吞下去,在我手上。”

容容跪到条凳上:“我看,我看。”

秦麻子:“牙呢?在哪儿啊?”

英婵:“在这里边。”

她掰开糯米团子,亮出内中的牙齿。

容容拍着手笑:“哇——胖大妈的牙齿当馅啦!”

众人哄笑。

胖大妈:“我都疼死了,你们还笑呢。”

英婵扶起胖大妈:“快起来,我去给你消消毒。”


39.街上

柳母走在前,后面跟着玉卿、其昌、孙伯和丫鬟。一个个都沉着脸,走得很快。


40.蔺家厅堂

胖大妈张大着嘴。

英婵用药水棉花为她消毒:“反正是坏牙,掉了也好,省得到时候再拔出来。”

胖大妈含混不清地:“什么时候可以装假牙?”

英婵:“等你嘴里的牙洞长上肉,就可以装。”

一边将一团干净的药水棉花塞进她嘴里的牙洞处,又放进一团干棉花。

英婵:“咬住,过半小时再取出来。”

胖大妈念念不忘晚饭:“饭能吃吗?”

英婵:“等棉球取出来就能吃。”

胖大妈应声点点头。


41.柳家绸缎店

店已打烊,只留一扇门。

午后的阳光从板缝中透进来。

柳母在看账,越往下看脸色越不对。

站在一旁的玉卿、其昌、庆生、孙伯和丫鬟禁不住一脸紧张。

庆生和其昌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后者朝他使了个眼色。

玉卿朝庆生看看,又瞄一眼其昌。

柳母合上账本,不悦地:“我对来对去,怎么对也对不上。庆生,究竟是你的账不对,还是我没看懂?”

庆生:“不怪太太看不懂,实在是我的账没记清楚。”

太太:“是没记清楚,还是没法记清楚?”

庆生:“可以记清楚的,实在是这两天店里事多,腾不出时间来记账。”

太太:“庆生,你可是我们家的长工了,我是信任你,才把这爿店交给你打理,你可不能背着我做不该做的事啊。”

庆生大急:“庆生不敢,庆生没做不该做的事。”

一边朝其昌扫了一眼。

其昌狠狠地盯他一眼。

玉卿不做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柳母:“其昌、玉卿,店里的事,你们听起来要是觉得乏味,就先回好了。”

其昌一时没了主意。

玉卿:“这里要是没我们的事,那我和其昌就先回了。”

柳母:“也好,你们先回就是了,可以去逛逛街。”

其昌又朝庆生刻意地看了一眼,才随玉卿离去。

孙伯随手将店门关上。

柳母望着庆生:“现在其昌走了,少奶奶也走了,你有什么话,只管随便说。”

庆生:“太太,我没别的话,该说的我都说了。”

柳母倏地站起:“其昌真的没在店里支钱?”

庆生吓得不行:“真……真的没有。”

柳母:“你敢再说一遍?”

庆生咬咬牙:“没有。”

柳母显出一脸失望。


42.小街

其昌跟着玉卿走,总是慢她半步。

走了一会儿,玉卿忍不住开了口:“妈到店里查账,叫上我们俩,是想告诉我们,店里的糊涂账,与我们有关系。”

其昌:“不是我们,是我。”

玉卿:“那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有关系?”

其昌:“这是我的事,你没必要扯进来。”

玉卿:“我不想扯进来,只是想知道。”

其昌:“我说了,没必要。”

一边快步走上前去。

玉卿跟上他:“我是你妻子,应该让我知道的。再说了,我是想关心你,又不是查你。”

其昌:“过好你自己的日子,用不着关心我。我是废人,别管我,也管不好,因为我不服管。”

说完大踏步朝前走去。

容哥儿从巷子里飞出来,撞到其昌身上,后者只顾气呼呼朝前走,并不在意倒在地上的容哥儿。

玉卿紧步上前,扶起他:“摔疼了吧?要不要紧?”

容哥儿的一双眼睛盯着她,摇摇头。

玉卿:“真的不要紧?”

容哥儿点点头。

玉卿:“有一点点疼,对吗?”

容哥儿摇摇头。

玉卿微微一笑:“那我就不管你啦?”

容哥儿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点点头。

玉卿摸摸他的头,又朝他笑一笑。

容哥儿转身想走,突然又转过来,盯住离去的玉卿,就这么看着她消失在街角。


43.蔺家客厅

晚上。容哥儿在灯下做作业。英婵往护士服上缝纽扣。太太坐在一旁做针线活。

容哥儿埋头写字:“妈,英姨,今天我在街上遇见一位小姐,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姐。”

英婵笑笑:“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漂亮不漂亮?”

容哥儿不服气地:“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太太:“你看见的那位小姐,比你英姨还漂亮吗?”

容哥儿:“漂亮很多很多。”

英婵开玩笑:“我不信。”

容哥儿:“不信拉倒。”

英婵:“那你告诉我,她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有这么漂亮的人?”

容哥儿:“我知道,我不告诉你。你以为桂林就你最好看啊?外边的美人多着呢!”

英婵:“容哥儿就喜欢和我作对,从来不说我好看。”

容哥儿:“我没说你不好看,我看你有点妖里妖气。”

英婵笑了:“你懂什么呀。”

太太:“容容,别没大没小的……”

容哥儿:“我知道,英姨想做我的婶娘,天天盼小叔回来,都快急死了。”

英婵放下手中的活:“小坏蛋!看我怎么打你。”

容哥儿倏地钻到桌子下,嘻嘻地笑着,从另一边逃走了,不想没走几步,忽然叫起来:“哎哟!”

太太:“怎么啦?”

英婵:“是装的吧?”

容哥儿皱着眉:“我屁股疼。”

英婵笑了:“是白天摔的吧?”

容哥儿点点头。

太太:“白天摔的时候怎么不疼,现在倒疼起来了?”

英婵:“白天遇着美人了,忘了疼,容哥儿对吧?”

容哥儿嘟着嘴:“不是的,英姨胡说。”

英婵走过去:“来,我看看,是不是屁股青了。”

容哥儿退到抱柱边:“不给看。”

英婵:“不给看拉倒,谁稀罕。”


44.柳家过道

玉卿从过道那头走来。

庆生从旁走出,见到玉卿后欲转身。

玉卿:“庆生,躲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我这个少奶奶要吃人?”

庆生不敢正眼看她:“不,不,不是的。”

玉卿:“你怕见我,是吗?”

庆生:“不,不是的。”

玉卿:“那为什么?”

庆生:“庆生是下人,下人见着主人,应该回避才对。”

玉卿:“柳家有这么大的规矩吗?”

庆生不做声。

玉卿:“是不是怕我问店里的事,才躲着我?”

庆生:“也不是。”

玉卿:“其昌到店里支钱了吗?”

庆生:“没有。”

玉卿:“我要你对我说实话。”

庆生不再吭气。

玉卿:“做人,如果实在不能说真话,那也要尽可能不说假话。所以我再问你一遍,其昌到店里支钱了吗?”

庆生不肯作答。

玉卿:“我明白了。你去吧。”

庆生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远处。柳母和孙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两人的目光都有点复杂。

孙伯:“少奶奶和庆生的话倒是不少,也不知说些什么。”

柳母:“孙伯是不是觉得不正常?”

孙伯:“这倒没有。不过像少奶奶这样的美人,常和庆生这样的小白脸在一起,难免会惹出闲话来的。”

柳母:“会吗?”

孙伯:“人言可畏。这种事情,谁也保不准。”

柳母:“那你可要看着点。”

孙伯:“我会留意的。”


45.柳家楼梯上

傍晚。其昌咚咚咚跑下楼。

正欲上楼的庆生与他撞了个满怀。

其昌将他拉到一边:“我正找你。”

庆生:“少爷有何吩咐?”

其昌:“好事情。你不是爱看戏吗?我要你今晚去坐戏园子。”

庆生开心起来:“那真是好事情。”

其昌:“你口风紧,这是我奖励你的,明白吗?”

庆生:“戏文里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少爷关照我店里的事一定要咬紧牙关,我就是被逼供致死,也只能死。”

其昌:“行了,别让人听见。给,这是戏票,两张。”

庆生:“怎么是两张?”

其昌:“哦,少奶奶在家闷得慌,我又没兴趣陪她去看戏,这事就交给你了。”

庆生:“这……”

其昌:“别说了,叫上少奶奶一起去吧。”

说完掉头离去。

庆生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戏票。

外面飘来其昌的铜号声……


46.高升戏院

晚上。台上锣鼓喧天,笙管齐奏。演的是士绅豪客所欣赏的目挑心招、钻穴逾墙即风花雪月剧。主演师姐和演配角的金燕飞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台下男女聚观,人头攒动。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市井工商及村野农夫济济一堂,看到精彩处,击掌高呼,欢声雷动。

玉卿和庆生看得开心,拼命拍手。

另一边,英婵、太太和容哥儿也在鼓掌。

当然还有孙嘉淦。


47.柳家新房

晚上。其昌靠在躺椅里吸烟。

柳母走进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玉卿呢?”

其昌顾自吸烟:“看戏去了。”

柳母:“一个人去的吗?”

其昌:“还有庆生。”

柳母:“你怎么不去?”

其昌:“我没兴趣。”

柳母:“除了大烟,你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对老婆也没有兴趣,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

其昌表情漠然,沉默不语。

柳母一把夺过他的烟枪:“我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其昌:“听进去又怎么样,不听进去又怎么样?”

柳母:“你怎么也不想想,玉卿长得这么勾人,你若不把她当回事,早晚会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其昌站起来,夺过烟枪:“这能怪我吗?我本来就不想结婚,是你非要我结,我才结的婚。玉卿是被我们柳家骗来的,骗到这里来吃苦。妈,这都是你作的孽!”

柳母铁青着脸:“这样没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我骗她来柳家,还不是为了你?不骗,哪家的小姐愿意嫁给你?你父亲撇下我们自己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容易吗?你还有没有一点孝心?你怎么不为我想想,不为柳家争口气?你不但把柳家败成这样,还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道你真的回不了头了吗?就算你什么都不管,总要管着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吧?不要等到戴了绿帽子,才记得我今天说的这番话。”

其昌闻言开怀大笑:“绿帽子?哈哈哈哈!绿帽子,哈哈哈哈……”

柳母听着这笑声,头都要炸了:“别笑了!我不准你笑。你听见了吗?”

其昌还是笑,笑得莫名和怪异,甚至笑出了眼泪。


48.新房外

晚上。其昌的笑声。

传到孙伯等下人的耳朵里,听得他们一个个面色蜡黄,表情恐怖。


49.柳家明廊下

站在庆生面前的玉卿忧心忡忡:“昨晚看戏回来,其昌一个劲儿地笑,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怪怪的,好像有一个见不得人的故事在里边。”

庆生:“少奶奶以为有什么故事?”

玉卿:“我总觉得柳家有事情,总觉得柳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其昌不会吸烟成瘾,也不会恨他母亲入骨,可惜柳家没有一个人知道底细,自然也不会有人告诉我。”

庆生:“柳家就是有事,也是以前的事,过去的事,少奶奶不去想它就是了。”

玉卿:“能不想,当然最好。”


50.柳家大堂

柳母坐在椅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孙伯报账。

孙伯手捧账本:“太太,去年上半年家中的进账和开销还能持平,到了下半年,就已经开始吃老本了。上个月绸缎店的利润,还不够少爷吸半个月的烟。”

柳母:“怎么会呢?莫非烟土又涨了?”

孙伯:“外面战事吃紧,不但涨了,还涨得特别快、特别高。抽大烟差不多等于吞黄金了。”

柳母闻言,面色黯然:“照这样下去,柳家的日子是不是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孙伯:“是的,太太。”

柳母眉心愁结,叹然无语,须臾,起身离去。

孙伯:“太太……”

柳母并不搭理,朝里面走去。


51.柳母房间

椅子里的柳母岿然不动。

玉卿走进来:“妈,你是不是不舒服?”

柳母摇摇头,硬是挤出笑来:“不,没有不舒服,我好好的,你忙自己的事去吧。”

玉卿:“妈有心事?”

柳母:“我在想,这家是越来越难当了。”

玉卿:“外面在打仗,吃的用的,样样东西都涨得厉害。妈管着这一大家,我想想也吃力。”

柳母:“你能明白就好。玉卿,这家怎么才能省钱,你是不是也该帮妈想想办法?”

玉卿:“我听说,柳家人丁兴旺时就用这么多下人,现在人少了,还用这么多。妈看是不是可以少用几个,让上了岁数的多拿些盘缠,早点回家养老。”

柳母忽有所悟地改变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柳家不行了,养不起这么多用人了?”

玉卿:“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母:“柳家家大业大,钱是用不着担心的。”

玉卿:“这我知道……”

柳母坐到梳妆台前卸妆。

玉卿知趣地退出来。


52.柳家楼梯口

玉卿:“妈到底怎么了?”

孙伯:“从去年开始,家里就在吃老本。眼下烟土价格暴涨,家里花出去的钱像流水似的,不卖掉些家产怕是维持不下去了,所以太太有点着急起来。”

玉卿:“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不肯告诉我。”

孙伯:“太太毕竟是女人,撑着这么大的家,少爷又不争气,心力交瘁是可以想见的。”

玉卿:“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对下人们说,免得引起大家恐慌。”

孙伯:“少奶奶请放心,我不会对旁人说的。”


53.柳家新房

其昌手端茶盏,拨弄漂在上面的茶叶,默默地品茶。

玉卿坐在他旁边:“家里的事,你怎么听了无动于衷?好像柳家的事与你毫不相干似的。”

其昌:“我虽然住在柳家,但柳家不是我的家。”

玉卿:“那是你自说自话。你姓柳,是柳家唯一的继承人,你住在柳家,用着柳家,柳家不是你的家,那是谁的家?”

其昌:“住在柳家,用着柳家,那是柳家自愿的,并不是我愿意的。”

玉卿:“不管你愿不愿意,柳家要是破了产,没钱给你抽大烟,我看你怎么办。”

其昌表情漠然:“柳家若能破产就好了。俗话说‘树倒猢狲散’,这样你就解放了,不是很好吗?”

玉卿:“你对这个家,为什么总是这样不怀好意?”

其昌放下茶盏站起来,走到窗前:“玉卿,我知道,你也该知道,跟我过日子是没有出息的,更没有前途可言。当初你是应该逃走的,可惜你又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不想再逃走?”

玉卿来到他身边:“你还是想我离开柳家?”

其昌:“我是为你着想,才这么劝你的。总之,哪天等我醒来不见了你,我是不会怪你的。”

玉卿泪汪汪地:“没想到我们做了几个月的夫妻,你还是对我没感情。”

其昌:“你错了。结婚之夜我要你走,是因为我对你没感情;现在我要你走,正是因为有了感情。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意。哦,对了,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交到玉卿手上:“柳家好景不长,迟早是要衰落的。这里边放着些金银细软,你拿去好好藏起来,以后会用得着的。”

玉卿手捧盒子,双泪长流。

其昌微微一笑:“哭什么呀?捧着这一盒金银财宝,应该高兴才是嘛。”

玉卿像烫了手似的,将木盒砰的一声扔到桌子上:“我不要,我不想要什么金银财宝!我要你这个人,要你戒了烟,好好过日子。其昌,你一定要把烟戒了,这要比你送我一百盒金银财宝珍贵得多。”

其昌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别和我说戒烟的事。我的烟瘾太大了,戒不掉了。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一盏旷野油灯,迟早会灰飞烟灭的。”

玉卿愤然:“就算你说对了,也是你自取灭亡!”

其昌闻言回过身来,两眼放光:“自取灭亡,对,这话算是让你说到根上了,我就是要自取灭亡!”

丈夫的话,惊得玉卿目瞪口呆:“为什么?其昌,你为什么要自取灭亡?”

其昌:“这还不明白吗?自取灭亡,就是我自作自受,就是我不想再活下去,但我没有勇气自杀,我只能这样恬淡寡欲,苟延残喘,等待生命的终结。”

玉卿向壁垂泪,哭出声音来。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