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偶然和性格的必然

历史小说，特别是描写清廷四大疑案之一的雍正帝即位之谜，容易使人想到宫闱秘闻，想到野史趣事。何况文学作品中已不乏此类吊人味口的敷衍，连大众传播媒介电视就雍正帝即位也已经惹得万千观众为之唏嘘。不过，作家二月河似乎对篡位说、继位说、改诏说不太感兴趣，他从大量史籍闪烁其辞的记载中，沿着历史之河，追溯二百年前这段惊心动魄的宫廷大绞杀，用艺术之笔，给我们提供了比宫廷斗争丰富得多的历史景况和人生体味。这就是长篇历史小说《雍正皇帝·雕弓天狼》的作家二月河给予我们的启示。

雍正帝即位，假如说他在这次严酷的宫廷中败北，对于清王朝的嬗递，对于中国历史的走向，从今天来看，都不可能有多大改变。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次改朝换代，不过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一次内部纷争，它不同于光绪朝的“戊戍维新”。所以，作者没有对此过多渲染。相反，在本卷中，他探幽寻微，在人物性格的深层，找到了这次同胞操戈、君臣相疑的时代底色和性格基础。

在史实的记载中，在中国文人的印象里，雍正帝是以阴狠刻毒、手段残忍而著称于世的。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并没有回避这一点。在那次宫廷斗争中，雍正帝是兄弟逐鹿的胜利者，即位之初，他便剥夺了十四弟的兵权，流放九哥去年羹尧处，十哥去张家口，十四弟去遵化守陵。但是，“八爷党”死而未僵，雍正帝深知，对他权力的威胁还远远没有解除，为此，他整肃吏治，惩办贪官污吏，重用一批能臣，亲临黄河堤防视察，并借重年羹尧西线战事凯旋之机，奠定了雍正朝的基业。在朝政稍有稳定之时，他却流放了开国功臣“国舅”隆科多，将他称为“千古君臣典范”的大将军年羹尧削职为兵并继而赐其自尽。从今天来看，搞阴谋诡计，雍正帝不可谓不是天下第一。

相煎何急，兔死狗烹，是雍正帝生性如此阴狠吗？如果换了八爷或十四爷，或他们爱新觉罗兄弟中的另一位，是否又是另一番景象呢？

雍正帝即位之初，形势十分严峻，“八爷党”虎视眈眈，一是窥伺时机，东山再起，二是希望朝局混乱，请铁帽子王来赶雍正帝下台。而雍正帝素以办事认真闻名，用他的话说：“既然天授大任于我，少不得拼了性命去做。”所以，对待一切可能构成威胁的对象，他都会不择手段去排除。在他这一母同胞的十四弟去遵化守陵之机，他带十四弟去看了圈禁的废太子和大哥允禔，兄弟之间曾有一段剜筋剔骨的对话。是时，雍正帝侃侃而言：“谁要阻挡朕当个好皇帝，兄弟也罢，父子也罢，君臣也罢，朕就难以顾及私情。朕受命于天，自要对得起皇天后土，列祖列宗！”

这也许是爱新觉罗家族中的任何一位都可能认定的一条“真理”。小说正是在深刻地理解和形象地把握之后，找到了雍正帝性格中的必然，才在那眼花缭乱的历史表层中寻到了艺术脉络的指向。所以，小说的谋篇布局，均不离其本；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放得开，而又收得拢。由于作家拥有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和对中国历史的深入研究，他选择了一个高难度的竞技动作——没有廉价地去编织离奇的情节，而是在浓郁的文化氛围中，全面地把握人物丰富复杂的性格，刻画了一批栩栩如生的典型形象，为我们认识雍正王朝政治、经济、文化提供了一幅全景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