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满楼

1.分歧

天刚蒙蒙亮，王述俊就被爆竹声惊醒。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连绵不绝，吵得人难以入睡。王述俊只好披衣起床，看了看日历，是1991年10月22日，农历不知是几号。从爆竹声他推测这天不是农历初一，就是十五。因为这里的居民信神，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放鞭炮、上贡品敬神，以此保其发财、平安。

昨天去老爷仔（地名）转了一圈，与采石场工人谈了谈，王述俊发现这里的石质硬，每小时只能钻孔约两米深。他没言语，俯身去测了一下钻速，再看了看空压机压力表，一切都明白了，压力不够可能是钻速低的原因。

下午回到“前指”时，电话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络中断，与方方面面都无法沟通。

没有了电话，倒也清静，昨天描了一下午的图，今天还要接着干。买一幅图需要70元钱，一张图由四幅构成，需要用的不止一张，对于这些专业人员来说，下点力气也就行了，等于节省了一笔开支。

通讯断绝，合同签订遥遥无期；前来造访者一个个感慨万端：在西区搞工程的都亏了本，如何是好？“前指”人员个个心里不是滋味。

正当“前指”人员愁肠百结之时，曲广建带回了钱院长的指示：前期工作正常进行；方案设计加快准备，以促进合同签订；院里和惠通公司负责协调有关部门间的关系；雷管炸药尽快落实……

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是工程指挥部设在何处？住房、水、电如何解决？这些难题又如何处理？

勘察了水库，储水量小，无补给水源，无法满足将来施工之急。供电必须架设专线，必不可少。

所有的难题都得考虑周到，都急需解决。

最急的还是试验炮的设计。

不知是什么原因，从试验炮的设计开始，少壮派们的脸色有些不悦。加班加点，没有昼夜之分，少壮派们无丝毫怨言。当林学圣总设计师将大体的构想和盘端出后，少壮派口头上没有抗议，但内心极不情愿能看出来。林总是朱振海的老师，朱振海属少壮派之列，师生情，还有面子，让朱振海每次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分歧悄悄开始了，走上了惯性的跑道。

分歧是纯科学技术上的事，与个人利益、生活均无关。

这种分歧无可厚非，学术上的争鸣允许“百花齐放”。

试验炮设计上的分歧，在礼义、“温柔的反抗”中弥合了。这个方案是：共设置八条导洞，长930米，分上下两层；上层一条，底层10条。药室952米，集团装药10个……

根据以上设计，如投入九个作业组，班进度4.5米，最长为234米，需52个工作日；最早完成的洞室为48个工作日……试验炮最快不能少于两个月……如此算来，主体工程绝难在3个月时间内完成。

不行，必须修改试验炮的设计。

修改后的设计调整为导洞长885米，药室1.03千米，总长度为1.923千米。

大家都喘了口气。少壮派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有点勉强，不难看出。

少壮派的分歧在试验炮设计时已经埋下了伏笔。这只是序曲。随着10月28日的台风的到来，这种学术上的分歧愈来愈大。

“前指”人员都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台风的猛烈和疯狂：巨浪滔天，浊黄的海浪凶猛地撞击着海岸、礁石，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大片的树被连根拔起，被海浪卷走。

台风令房主方先生家无法生火做饭。方先生顶着大风去了亲戚家，给“前指”弄来点稀饭和馒头充饥。

没有水喝，电也停了。

正是在这场台风中，这种艰苦条件下，林学圣总设计师将炮台山主体工程设计构想亮出了底牌：大爆破分为70段一次起爆！林总的构想，遭到少壮派的强烈反对。少壮派认为段数太多，成功率降低，再说，防震速2.5厘米也有点太保守了。

大爆破评审方案的药包设计和起爆顺序由顾月兵在林学圣指导下完成了：68段数划分实现了总设计师思想，是当时国内现有器材条件下比较完美的设计。

知识分子最讲面子，知识分子也最固执。学术上的事情，是没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于是，展开了激烈的学术辩论。

唇枪舌剑，难解难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各抒己见，争执不下。

谁心里都明白此次使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谁也明白，设计的优劣，牵系着少至万、几十万，大到几百万的资金得失。

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意见归意见，分歧归分歧，总设计师负有最终的责任，但分歧必须弥合。

当矛盾出现后，又无法解决之时，便会出现一个焦点：领导。

当领导不易，领导总是站在高处，领导大多摆出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态势，领导总是权衡利弊、一分为二遵循辩证法，领导经常充当着判官的角色，领导经常能洞察矛盾双方都对又都存在着不足，领导最善于总结——

“总之，都有道理，但是……”

作为知识分子领导，王述俊赤裸裸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设计采用大抵抗线、单发装药量大与距英表村近是很大的矛盾。主张用防震沟解决，用此法大爆破防震尚无先例；分段解决吧，段数太多，成功率降低；用减小抵抗线的办法这是思考的方向之一，恐怕段数是难解决的问题，因为限制条件太多之故……”

争论归争论，设计不能停止。在争论中，设计草案初露峥嵘，经反复权衡、调整，出台了两个导洞设置方案。

第一方案：洞室长度控制在500米以内，120天工期。设置23条导洞，总长3.452千米；洞室长5.572千米，总长9.024千米；导洞占总长38%；导洞与药室的比例为1：1.61。

第二方案：洞室长度控制在400米左右，100天工期。设25条导洞，长3.995千米；洞室长5.506千米，总长为9.501千米；导洞占总长的42%，导洞与药室的比例为1：1.38。

当两个方案再重新审查时，又发现了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看来分歧仍将继续存在。

正因为这种分歧无时不在，这种学术争鸣的良好氛围，使人明白工程学院每次的大爆破为什么都能达到两个“百分之百”。

台风带走了10月份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