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的歌声
出了一身大汗,我终于爬到了石山顶,目光迫不及待地朝山下望去。半山腰里,一栋青砖瓦屋清晰地跳进了眼帘。啊,又回到家乡来了!
我沿着一级一级的石板路走下山去。路边,一挂山泉,从石崖泻落下来,发出动听的歌声。我平心静气地听着,听着。渐渐,这叮咚的山泉之歌,幻变成了“嚓嚓”的缝纫机的歌声……
十年前,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正逢妹妹结婚。母亲对我说;“给你妹妹买部缝纫机吧,她嫁到山上去了,做件衣服要下坡上山走好几里。”遵照母亲的嘱咐,我给妹妹买了一部缝纫机。她结婚那天,把缝纫机安装在新房最明亮的窗边。她欢快地踩着机子,缝制新衣。那清脆、悦耳的缝纫机声,唤来了满屋子的人。第一次看到这稀奇物件的老太太,绕着机子打圈圈。看着机器缝衣那么快,一个个乐眯了眼,屋子里不时扬起阵阵欢快的笑声。我望着这欢乐的场面,心里甜透了。
我从心里祝愿这缝纫机的“嚓嚓”歌声,唱出妹妹婚后甜蜜的生活!然而,一度秋风吹过,寒冬到了。第二年,我回乡探亲,又翻山去看妹妹,在屋前碰上她,她正挟着一捆花布走出门来。我问:“去哪?”她说:“下山去给孩子做件衣。”我好生奇怪,追问:“你的缝纫机呢?”她丧气地回答:“收去了。”“为什么?”“我有时帮人家缝件把衣服,人家给我一、两毛钱报酬,于是,这成了资本主义尾巴,要割!”……
回到单位,我向有关领导部门写信告了一状。过了几个月,我特意回家去,探听这封信发出后的反响。一走进妹妹家,就看到缝纫机又摆放到了原来的地方。心想:这一状告灵了。哪知,妹妹却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哥,你给上面写了信?”“嗯。”“信转下来了,我被训了一顿,还说要写信到你单位去告你哩!”“缝纫机不是回来了吗?”“是回来了。但是,割去了尾巴——扣下了一个关键零件,活机器变成了一堆死铁。”
我望着屋前那条古老的石板路,喘着粗气,然后又无能为力地离开了妹妹家,踏着一级一级光滑的石板,走了……
今天,我又回乡看望妹妹。近了,近了,那青砖瓦屋里传来了“嚓嚓”的声响。
我轻捷地抬动脚步,走到屋前,一把推开木板房门,一眼便看见妹妹坐在窗前踩缝纫机。一片片花布,正在变成一件崭新的衣服。那“嚓嚓”的音响,充满无比的喜悦。
“哥!”妹妹兴奋地迎上来。
“你踩!你踩!”我连连摆手,示意她坐下踩机器,“我真想多听听这解放了的缝纫机歌声!”
(原载《长沙晚报》1980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