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谈文集·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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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钻欢歌

旭日临窗。

推开窗户,迎进阵阵醉人的春风。我伏在窗前办公桌上,整理着一批新的来稿。

猛然,一个醒目的标题深深地吸引了我:

风钻欢歌

——记共产党员、铁狮山工区掘进班班长龙海

难道真的是他?……

往事,又像电机车道上那奔驰的矿车,一节一节地向眼前涌来:

八年前,正是九月,桂花盛开的季节。

我参加接兵工作,来到湘中山区的一个县里接新兵。有一回,在一个区的体检站里,我们几个接兵干部正围在一起商谈着一件事。猛然,一个武高武大的棒小伙闯到我们面前,“啪”地一个立正,随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

“首长,我到部队扛重机枪,够标准吗?”

来得真突然,问得更有味,我们几个人一齐笑了。笑声中,我不禁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小伙子:

他穿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胸前口袋上,印着“向阳煤矿”字样。小水桶粗的腿,小钢炮筒般的手臂。个子,足有一米八!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真是一块扛重机枪的好料子!

我笑着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够!满够!”停停,又说:“在煤矿上搞什么的?”

“风钻工!”接着,他摆开风钻的姿式,亮起嗓门,十分庄严地说:“我要学习风钻的钢钻头永远向前冲的那股冲劲,不断朝前冲锋!”

啊!多么可爱的一股冲劲!我不由地瞪大眼睛望着这个小家伙。

几天以后,这个棒小伙穿上了草绿色的军装。他,就是龙海。这时,他已经是一个有半年党龄的共产党员。

到了部队,没有派他去扛机枪,倒分到了我们工兵连,还是打风钻。

龙海,这个风钻工,在国防施工的新的战斗中,真像是风钻上的钢钻头,一直冲在最前头。在一次全团庆功大会上,团政委给他胸前挂上红花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小龙呀,你真是一个革命的钢钻头!在平凡的岗位上,时时刻刻朝着前方打冲锋!……”

飞快,三年过去了。革命的需要,我们的“钢钻头”马上就要离队复员了。

月光下,我和他在营房草地散步:

“离队后,你有什么想法?”

“当风钻工!”他说得干干脆脆。“为加速江南煤田建设,迅速扭转北煤南运,多产煤炭支援社会主义建设,我要像风钻上的钢钻头一样,永远向前冲!”

我紧紧地握着他那只滚热的大手……

——这就是深深埋在我心底里的那个龙海!

今天,我也从部队转到了地方。组织上分配我到××矿务局的矿工报工作。

五年了,眼前这篇通讯里写的,是不是和我共同战斗、生活了多年的那个永远朝前冲锋的“钢钻头”?

我捧着这份稿子,急匆匆地看着、看着……思绪,随着那激昂的文字,飞到了热气腾腾的井下巷道、掘进垱头——


火红的五月,战斗的矿山!

千米井巷里,一场会战铁山工区的激烈战斗,正在进行……胜利的捷报不断传来!日进尺由八米、十米……一跃到十五米、十八米,最后高达二十米,形势多么喜人!

世界上是没有平坦的路可走的!正当广大工人在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井巷掘进突飞猛进的时候,垱头上碰到了粘页岩层,水大,泥烂,钻头刚进去,就粘住了,拔不出……

难道能让这堆泥巴阻住去路?

“不能!”

垱头上一声猛吼,三班长龙海站出来了!

“大伙过来,合计合计。”

井巷垱头,风钻旁边,矿工们飞速围到一堆,开起了“诸葛亮”会……

开罢会议,在老工人的指点下,展开了试验。龙海抱住风钻,又向粘页岩层进攻了。

“钻头进多深适合?”龙海试一次,又一次。

一连几天,他泥里冲,顶水干,简直成了泥人!

同志们拉住他:“换换。”

“不!我行!”

他把风钻抱得更紧了……

办法终于摸到了!对付这泥老虎,应该采取打浅眼,多打眼,就能爆得开,冲得上。

“轰!轰!”

井巷垱头,炮声隆隆,泥石飞滚。掘进进尺,又长上了翅膀,直向前飞。

眼看,岩巷独头月进四百米大关就要闯过了,会战即将赢得最后的胜利。

突然,“嚓”的一声,正向岩石进攻的风钻,气腿子断了!霎时,吼叫着向岩石冲杀的风钻哑了,倒到了地上。

等维修班来换?至少要耽误半个班呵!难道就这样白白地放走四个钟头?

怎么办?

焦急的情绪,一时笼罩着整个垱头。

工人们一个个紧紧围住龙海,一双双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我们的钻头一分钟也不能停!”龙海一挥手,站了出来。他一边叫一个青年工人火速去告诉维修班赶快来换气腿子,一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起笨重的风钻,往肩上一放,说:“来,干!”

“不行呀!钻身这么重,震动那么大,挺不住。”

“只要钻头不停,我什么都挺得住!时间就是进尺,就是煤,来!”

倒了的风钻又站起来了。一时间,龙海站在风钻下,顶着风钻,充当了风钻的代理腿子。

“冲!”他大手一挥,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突突突、突突突……”

风钻又吼叫起来,飞旋的钻头,直向岩石冲去。几十公斤重的钻身,每分钟多达千余下强烈的震动,全落在龙海的身上。钻身上一股强大的气、水,向他脸上、身上喷射着,叫他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

他挺立着,坚持着……

钻头不断地飞旋,一排排新的炮眼打出来了。

“轰!轰!”

垱头上,一声声冲锋的炮声响了……


会战胜利了,铁山井终于提前移交生产了!龙海和他的战友们英勇战斗,创造了岩巷独头月进的最新纪录。这个从矿山到部队,又从部队到矿山的风钻工,向前冲锋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复员五年来,月月出满勤,年年评为先进生产者。为了收到更好的宣传效果,编辑部研究,决定配合这篇通讯,发一组反映龙海战斗生活的照片。

“让我去吧!”我激动地放下稿子,向大家讲述了我们的战斗交情……

终于,我背着照相机,奔赴了向阳煤矿。在矿宣传科老刘的陪同下,我们当天就赶到了铁山工区。

“真不巧,下面刚来电话,掘进垱头碰到老窿水,龙海正在组织抢险。”工区调度室的值班干部告诉我们。

“下去!”我坚定地对老刘说。

我们火速赶到垱头。眼前,好一幅激烈、惊险的战斗场面:

“轰——轰——”

巷道左侧,一股碗口粗的飞水,喷射出来,打在顶板的岩石上,大块大块的石头直往下落。巷道,还有三、四米远来不及支棚子。有多年工程兵生活的我,深深知道,如不及时处理,将有埋死整个垱头的危险!

“快!”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一叠篾格子,迎着飞水扑上去!

“呼啦”一声,他把篾格子堵住喷水口,紧接着,用整个身体扑倒在篾格子上。水,直往上冲,把一个那么大的汉子,抛起好高。这时,又有两个人一齐扑向喷水口……

飞水“嘶——嘶——”地嚎叫着,化成数十条小水柱向外喷,拉起了迷漫整个垱头的水幕。老窿水的威风大大地退下去了。

这时,大汉跃身而起,正好与我照了一面。是他,龙海!

火热的感情直往喉咙口涌。我多么想痛痛快快一把抱住他!然而,在这样激烈紧张的战斗中,不能啊!

水幕中,他挥斧支棚。那头上的矿灯,在茫茫水幕中闪光;那钢炮筒似的手臂,在迎着飞水舞动……

“吱嚓!”

突然,猛一声响,被飞水冲松了的顶板裂开了一条大缝,整个顶板摇摇欲坠!

多么惊险的信号!

“坑木!”

就在这一瞬间,龙海用那炮筒般的手臂,腾地抱住一根坑木往裂缝处顶去。这姿态,多像一根铁支柱、一个千斤顶!

一根根坑木迅速递上来了……也不知哪来那么一股劲,我一把抱着一根大坑木,飞步向前冲去!

抢险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

一副副棚子支起来了!那股老窿水变小了,嘶哑着嗓子,躲在严实的棚子脚下嚎叫着。

这时,垱头上的水盖过了膝盖。是开出水沟,排干积水再干?还是……

“开钻!”龙海跃身而起。

“突突突!突突突……”

风钻欢叫,钻头飞旋。龙海那高大的身躯随着风钻在震动……一股多么可爱的朝前闯的劲头!

我忙打开照相机,选准角度,对准镜头,摄下了这风钻欢歌的最美的场景。

“指导员!”他看清是我,亲热地喊着在部队里的称呼。

“小龙!”我惊喜地扑上去,紧紧地握着他那双又是水、又是泥的大手,万分激动地说:“你真是一个永远向前冲锋的钢钻头啊!”

一九七五年四月

(原载《湘江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