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国宾馆西楼会议室。
巴西里约热内卢国家银行首席代表、巴西菲特坦斯律师事务所律师、巴西大波各特商业集团副总裁、秘书、翻译、陪同一行,从左侧门进入肃穆的会议室。
中国银行西州分行副行长、西州市第二律师事务所律师、西州市公证处公证员、西州市副市长、记录员、翻译一行,从右侧门进入会场。
双方人员按各自的身份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携带的各种皮包拎包密码箱一一打开。
各种厚厚的文本摊上了桌面。
双方的目光左右不定,似乎都在找着什么。
无法听清内容的悄悄地交头接耳。
有人看了下腕上的金表。
10点整还差10秒。
所有人的眼睛忽然都看住了一个方向。
中间的门打开了。
在宾馆礼仪小姐的引导下,一位80高龄的精瘦的老人拄着龙头拐稳步走出。一个女佣在后面小心地护着。
所有的人都起身礼节性地鼓掌。
老人微笑着一一点头,拱手作揖。
全体落座。
中方一位有资格的人物打开了一份文件。
中方代表:“女士们先生们,中巴两国政府各自的授权银行和法律界人士,经过两年多时间的友好接触和洽谈,就中国公民龙有海先生拥有巴西大波各特商业集团一亿三千七百二十五万元资产的合法性,取得了一致意见。我们今天的议程,就是通过一些中巴双方都已认可的法律程序,明确龙有海先生合法拥有这笔资产的权利。现在请巴西里约热内卢国家银行首席代表默里亚·哈本先生,就龙有海先生四十八年前,以合股投资形式与大波各特前任总裁罗杰斯先生共同创建大波各特商业集团的经过作些说明。”
国宾馆西楼门大厅。
一位中方官员从会议室推门出来。
早已等候在外的一些记者(包括几个西方通讯社的记者)一拥而上。
官员随手掩好门:“很抱歉,正在签字,大家还得等候十五分钟。”
国宾馆西楼会议室。
一位小姐把包着真皮的文本平平地摆在龙有海的面前。
小姐递上签字笔,指点了一下该签字的位置。
龙有海不习惯地看了下手中新颖的自来水笔,在文本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字有些歪了,他很不满意地摇了下头。
小姐正要收回文本,龙有海忽然按住。
龙有海:“这个字,看不清楚。我想再盖上一个章,可以吗?”
小姐为难地看了眼身边的官员。
官员点了下头。
龙有海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个织锦缎裱的小盒,取出一枚玉石印章。
龙有海稳稳地在签名处盖上一个大印。
边上的眼睛忽地都亮了下。
这颗印子上居然雕着一把极其精美的小算盘。
小小的珠子不停地晃动着。
国宾馆西楼门大厅。
龙有海拄着龙头拐,边走边回答着记者的提问。
龙有海:“我已经同意律师的建议,这笔钱将在五个月内全部由巴西银行直接转入中国银行。”
记者:“有传闻说,您将拿出一个亿在西州投资项目。”
龙有海:“正确。”
记者:“意向明确了吗?”
龙有海:“嗯?”
记者:“我是说,你准备在什么行业上投资,有意向了吗?”
龙有海:“我半辈子都在搞百货经商,四十多年前,我在西州就搞了个国泰大夏,专营百货。我现在……”
记者:“投资搞个百货大厦?”
龙有海:“你很聪明。”
记者:“西州市南有大东方,北有新世纪,中间挤着个中山路百货商店,三足鼎立,商战早已打得你死我活,都想争着做西州老大。你再竖个大楼起来和三家一起拼,有这种可能吗?”
龙有海:“没有。盖大楼要有地皮,要有政策,要有时间。”
记者:“那您的资金将会以什么形式介入西州的商界?”
龙有海做了个手势:“在现有的高楼上再加一个高楼,行吗?”
记者:“合资。这是个好办法。是在现有的这三家大厦中选择目标吗?”
龙有海:“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吗?”
记者:“明白了。我想应该是中山路百货商店。”
龙有海:“为什么?”
记者:“中山路百货商店的前身便是您的国泰大厦,再说,现任总经理龙之江又是您的亲生儿子。”
龙有海:“我在商界的投资,一要支持国家建设,二要讲究经济效益。一个亿的钱不算太多,可也能办点事情了。不是说谁是我的儿子就投给谁;而是谁的效益好,我就投给谁。”
记者:“如何判断?”
龙有海:“钱进来还得五个月,我还有时间……”
记者:“考察。”
龙有海:“不要用这么严肃的字眼儿。我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还去考人家什么察,看一看就是了。”
记者:“谢谢您的回答。顺便问一下,政府把龙庄还给你了,是吗?”
龙有海:“政府早还给我了,只是原驻单位的搬迁问题一直拖着没有解决。现在好了,我明天就要搬回去。”
记者:“哦,还有个小小的细节,四十多年前,中国商界就称你是江南商神,是神仙的神还是圣人的圣?”
龙有海笑了下:“都不是,是做人的人。商……人!”
推出片名:中国商人
潮水般的自行车缓缓涌动。早晨金子般的阳光殷勤地在这些睡意惺忪的脸上勾勒着漂亮的光边。有人啃着大饼油条。有人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有人老是看自己的手表。一个小女孩被年轻的母亲结结实实地捆在自行车后座上,耷着脑袋还在梦里……
超载的公交车在十字路口艰难地爬行。售票员探着身子,用摇窗玻璃的手柄拼命敲着坑坑洼洼的车厢皮。车门没有关紧,夹着一只女人装织物的手提包。车厢皮上画着美女广告:“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街边出现了一堆堆排队的人群,一个“龙头”人物正拿着粉笔在每个排队者的背上画着号码。通过拥挤的人群的缝隙,可以看清“证券交易所”的字样。
民警手中的对讲机似乎出了毛病,他拼命地敲着对讲机沮丧地喊着什么。他突然扬起了手臂,拦下了一片嘀嘀叭叭的喇叭。两个戴着小黄帽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女孩正在横穿大街。
一辆画有“西州市电视台采访车”标记的面包车便在这人潮车潮中浮浮沉沉。
褐色的钟楼上,罗马字的钟面跳跃着光斑。9点整。浑厚的打点声把一群白鸽惊得拍翅乱飞。
白鸽成群地掠过东方广场。
白鸽掠过广场南角矗立着的线条明快的新大楼。
金字招牌熠熠生辉——新世纪购物中心。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到点了,准备开门。”
一个女人的声音:“等一等……记者都到了吗?”
男人的声音:“报社来了两个。”
女人的声音:“电视台呢?”
男人的声音:“打过两个电话,说是车子已经出来了。”
女人的声音:“还没到?”
男人的声音:“没到。……我、我再去打个电话。”
女人的声音:“算了。我早就说过,这帮记者老爷,晚上就该去堵他们的门。”
男人的声音:“是,总经理。我……哦,我的天,他们来了!”
女人的声音:“不要乱。……开门。”
男人的声音在喊:“开门!”
新世纪购物中心的金字招牌下,巨大的铜色的铝合金卷帘门咔咔作响,慢慢地被拉了起来。
一阵有节奏的军鼓声响过,一队白衣白裤白手套白色大盖帽的铜管乐手吹着迎宾曲走出大门。乐手们分两列在购物中心大门两边排定,原地踏步继续吹奏。
一群少女穿着漂亮的店服,身披“新世纪购物中心礼仪小姐”的红丝绶带,满面微笑,手持鲜花,列队而出。
两条巨大的红幅从新世纪购物中心线条明快的大楼楼顶飞泻而下:
星期天到哪里去,西州新世纪!
羊毛衫在哪里买,西州新世纪!
鼓乐声中,新世纪购物中心气派十足的大门外,早已是人潮涌动,喧闹一片。
西州市电视台“经济广场”专栏主持人尤佳从电视台的采访车上跳了下来,这个让西州许多男人睡不着觉的女人,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目光,一下车就架起了一副黑色的眼镜。黑镜片后面的眼睛扫了下现场,干脆地拍了下摄像的肩膀:“第一个机位就在这里了。”
摄像:“购物中心给钱吗?”
尤佳:“关你什么事?”
摄像:“给钱是给钱的拍法,不给钱是不给钱的拍法。”
尤佳:“胡扯!怎么热闹你怎么拍。”
西州市中心医院,静静的长廊。
一个女护士跟着一位男医生沉重地走来。
女护士:“28床这几天情绪一直很差,这次复查的结果是不是等她儿子来了再告诉她。我怕她一个人……受不了。”
男医生:“错了。她是个医生,这辈子碰到的生生死死比你我见的都多。……再说,哪个医生愿意让亲人明白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女护士:“她还能活多久?”
男医生:“难说。”
女护士:“凭感觉说。”
男医生:“医生怎么能凭感觉说话?”
女护士看了眼男医生,沉重地:“你是不愿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两人走进病房。
临窗的病床上,一个憔悴的女人斜靠在病床上看一张《城市商报》,报上有龙有海的照片。女人两眼呆滞。
病床前的小牌上写着:田惠静肝肿瘤。
医生和护士站在病床前,脸色沉重。
田惠静放下报纸抬起眼:“结果出来了?”
男医生点点头。
田惠静:“恶性?”
男医生没有点头:“还要进一步确诊,我想,你会好起来的。”
田惠静惨淡淡地笑了下:“我这辈子,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这句话,可他们都死了。”
男医生:“你不会的。”
田惠静平静地:“当然不会,我是个医生嘛。附近有电话吗?”
男医生和女护士不安地对视了一下。
爬满青藤的小巷。
一辆崭新的奥迪车停在一个透着清代遗风的石库门前。
司机在车里抽着烟听广播:
“……新世纪购物中心今天早晨用自己组建的铜管乐队吹开了一片新的天地。三十多位刚刚从北京天安门国旗班学习回来的礼仪小姐,今天要在新世纪购物中心的大门前第一次升起蔚蓝色的新世纪店旗。下面请听本台记者朱小林从现场发回的电话报道。”
广播里的电话报道:“各位听众,我是朱小林。我现在是在新世纪购物中心五楼的总经理办公室为你报道。从这里的窗口可以看到新世纪购物中心的南大门前已经被上千的顾客挤得水泄不通。铜管乐队的声音震耳欲聋。礼仪小姐们举着鲜花绕场一周。由于现场缺少维持秩序的人员,礼仪小姐们漂亮的正步走受到影响。购物中心的总经理罗维莉表示,这次别开生面的促销动作,是为今天购物中心的百花迎春羊毛衫大型展销活动作铺垫。据今天出版的《城市商报》报道,中山路百货商店和大东方百货大楼都将同时推出大型羊毛衫展销活动。本市三家商界巨头之间的竞争又将出现一场令人瞩目的羊毛衫大战……”
广播声中,静静的小巷里,黑沉沉的石库门吱嘎一声,慢慢地被人推开。几个男女提着一些不太显眼的网兜拎包,出门走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放进小车后备箱。
石库门两侧墙根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龙有海一步步走出石库门,这个清瘦的小老头谁也不看,敲着那根榆木龙头拐走向小车。
司机殷勤地拉开了后车门。
龙有海正欲入车,却发现了什么,龙头拐轻轻地在地上一笃,站着不动,两眼微微地合上。
小车的地毯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泥斑。
一直护在龙有海边上的女佣张妈立刻便明白了,赶紧爬进车内,用手掸着泥斑,也许心急了一些,她也顾不得什么,急忙用自己的衣袖死劲擦了起来。
龙有海的孙女、《城市商报》的记者龙晓冬在车后搁提包,冷冷地瞥了一眼。
张妈退出身子,朝龙有海躬了下腰:“龙爷,您请。”
龙有海一声不吭,上车。
龙晓冬扯了一把张妈,低声地:“张妈,你也太认真了。”
张妈悄声细语:“你爷爷我侍候了半辈子,他的脾气我知道,不干净的车子,他从来不坐。”
龙晓冬:“他哪是爱干净,他是掼派头。”
张妈:“瞎话三千。这是你老爷子有底气。换个阿木灵来试试,这种小弄堂里阴森森地待了快四十年,再神气的大老板,要掼派头都不晓得怎么掼哩。”
车内的龙有海眉梢轻轻一颤:“晓冬……上车。”
小车正要启动,石库门中出来个人喊了:“龙爷,有你的电话!”
龙晓冬:“谁来的?”
那人答:“她没说是谁,是个女人。”
龙有海双目低垂,低低出声:“不接。谁来的都不接。……请她给龙庄打电话。”
龙晓冬对外喊:“就说爷爷已经动身,从今天起回龙庄住了,一个小时后,不管是谁的电话,都请往那儿打。”
车子启动。
那人还在喊:“她说她快要死了,非要和龙爷说话。”
龙有海侧了下耳:“他喊什么?”
龙晓冬:“打电话的女人说她要死了,想和你说话。……神经病。”
龙有海轻轻地拍了下司机的肩膀。
石库门内小客厅,龙有海接电话。
龙有海:“我就是龙有海。请讲。”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龙先生,您好。我是从这几天的报纸上知道您的。我是个医生,可是我现在每天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的日子不会太长了,有句话我非得亲口告诉您,您不会介意吧。”
龙有海不动声色:“请讲。”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您只有一个儿子,是吗?”
龙有海:“不错。”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您只有一个孙女儿,是吗?”
龙有海:“不错。”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您还有一个孙子?”
龙有海沉默。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您在听吗?”
龙有海垂着眼皮:“再说一遍,说慢点。”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您……还有一个孙子。”
龙有海:“我说……你是不是病得太厉害了。”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可以问问你的儿子。”
龙有海:“你是谁?”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医生,一个快要死的医生。”
龙有海:“姓名?”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想见我?”
龙有海:“姓名!”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中心医院7病区28床。”
龙有海提起气来:“你的姓名!”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龙先生,别激动。”
小巷。
龙有海钻进小车,重重地陷在沙发里。
收音机里还在广播商战新闻。
龙有海冷冷地:“关了。”
司机赶紧按了下开关。
龙晓冬看了眼爷爷,朝司机扬了扬手:“走吧,龙庄。”
龙有海:“不,先不忙回龙庄,去国泰大厦转一转。”
司机不解地转了下头:“国泰大厦?”
龙晓冬:“就是现在的中山路百货商店。”
司机:“明白。”
龙晓冬不安地瞟了眼边上的爷爷。
龙有海合上眼,一声不吭。
小车在爬满青藤的小巷里缓缓地启动。
小车驶出了这一片宁静。
新世纪购物中心。
总经理罗维莉和尤佳一起站在往下运行的自动扶梯上。背后是一片五彩缤纷的羊毛衫展销专柜。
罗维莉:“为什么非要把我拉到外面去拍镜头,就在这里不是更好吗。你看看这里的色彩,什么感觉?”
尤佳:“感觉不错,不过外面更热闹。我们的观众,只对热闹的镜头有兴趣。”
罗维莉:“我可要让顾客对里面的东西有兴趣!”
扶梯到底,两人朝大厅走去。
保卫科长急急而来:“罗总经理,公安局来电话!”
罗维莉没有停步:“什么事?”
保卫科长紧紧跟着:“门口人太多,交通都堵了。八成是对面那个管红绿灯的打了电话,公安局也不知怎的就神经搭牢,追了个电话来查我们,上街游行,有没有申请?”
罗维莉:“游行?”
保卫科长:“女子仪仗队,绕场一周啊。”
罗维莉:“这么个电话,堂堂一个保卫科长脸就白了?”
保卫科长:“公安局要认真了也不好办。警车呜哇呜哇地朝这边一开,还当购物中心出了什么小偷大盗贪污犯了。”
罗维莉:“就怕他们不来,今天呜哇呜哇的来一下,那倒是挺不错的广告。”
尤佳:“我成全你,治安处的处长是我同学的哥,要多少呜哇呜哇的来凑热闹?报个数,我马上打电话。”
罗维莉:“开玩笑?”
尤佳摇摇头:“人挤得太多了,真会出乱子。”
罗维莉:“出什么乱子,到时候我把礼仪小姐往店堂里一撤,人再多都跟进来了。店门八字开,就怕没人来。摆柜台的,从来就不怕人多。”
办公室秘书匆匆赶来,递上一个信封:“罗总经理,法院的传票。”
罗维莉边走边拆。
尤佳瞥了一眼:“新世纪有麻烦了?”
罗维莉摇摇头:“个人私事,离婚。”
尤佳:“你是原告?”
罗维莉:“被告。”
尤佳:“不可能。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被别人甩了?”
罗维莉苦涩地笑了下。
尤佳:“他比你还要强。”
罗维莉:“他这辈子胆小得不敢杀一只鸡。”
尤佳:“那为了什么,孩子?”
两人边说边走出大门。
罗维莉正想着怎么回答,两眼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
鼓乐声轰响着,礼仪小姐组成的仪仗队已经迈着正步走回大门前的花坛。
几个小孩跟在礼仪小姐的队伍后面学着走正步。
打头的正是罗维莉的儿子方立立,一个左脚有残疾的孩子,这孩子一拐一拐地学着走正步,有些滑稽,却透着一种庄严。
这孩子被谁挤了下,突然摔倒。
罗维莉眼神一惊,轻轻的一声“哎呀”脱口而出。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孩子已经爬了起来,继续顽强地跟上了礼仪小姐的队伍。
台阶上的人们兴奋地注视着什么,只有罗维莉的表情与众不同,她紧紧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尤佳注意到了。
黑色的小车沿着大街驶近中山路百货商店。
龙晓冬点了一下:“在路口停一下。”
龙有海眯着眼:“不停,慢慢地绕一圈。”
龙有海转过脸看着车窗外。
中山路百货商店,一幢建于20世纪30年代的深褐色的商业大楼,在现代化高楼林立的街口,依然顽强地显露着一种古朴凝重的沧桑感。
大楼在车窗外缓缓地移动。
一道窄窄的阳光像条长河在老人印满了历史痕迹的脸上缓缓流过。
“停车。”龙有海收回目光,“晓冬,去喊一声你爸爸。”
龙晓冬有些为难:“他们的羊毛衫精品展今天刚刚开展,爸爸可能……”
龙有海:“告诉他,我回龙庄去住了。让他下来。”
龙晓冬:“他要是走不开呢?”
龙有海:“不要为他找理由,我是他父亲。”
中山路百货商店总经理办公室。
墙上是一张巨大的图表,描画着各种数据,插着一排排红红蓝蓝的小旗子。
总经理的办公桌上摊着一些商品标签,那上面用圆珠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些羊毛衫的品牌和单价。
总经理龙之江面对着几个商场的经理,手指敲着桌上的标签,情绪有些激动。
龙之江:“你们自己看看,这些写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啥样子!我大会讲小会讲,一,我们是几十年的国营大商店,干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这块牌子。二呢,我们这次搞的是精品展销,场地摆设、柜台出样、灯光照明、服务态度,哪一样都得让顾客感觉到你是在卖精品。可你们自己看看,顾客最最要看的标签,都快变成画鬼符了!”
一个女经理低着头:“总经理,这些标签是写得乱了点,我们有责任。实在也是太急了一些。展销为了和新世纪、大东方抢时间,比计划提前了一个星期。一千多个品种要出样要上标签,我们是中饭晚饭都合在一起还赶不及啊。”
龙之江:“这些价码,为什么不用数码字印上去?”
女经理:“数码字只有一套,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只好大家一起用笔写了。就这样,所有标签还是加了三个班赶着抄出来的。……一个营业员的手腕上还贴了伤筋药膏。”
龙之江:“胡扯!你们就是十个人都贴满了,也不能往我的精品上贴烂膏药!全部用数码字重新打。”
女经理:“展销都开始了,柜台上的人已经排不过来……”
龙之江:“让科室的干部下去帮忙,今天不搞完谁也别回家睡觉。……名单造个表,每人三块钱加班费。去吧。哦……你留一下。”
龙之江点的是一个风姿犹存面目和善的妇人,中山路百货商店财务部经理姚彩云。
龙之江:“彩云,情况说一下。”
姚彩云翻了下自己的一个文件夹:“新世纪今天搞了个乐队吹吹打打,几十个礼仪小姐在门口兜圈子招揽顾客,穿的是开衩的裙子。喏,到这里。电视台有人去了。罗维莉在大门口致了词,店旗也亮出来了。交通堵了半小时,公安局有个电话查他们……”
说话间,龙晓冬走进办公室。
“等一等。”龙之江抬起脸:“……你怎么来了?”
龙晓冬看了眼边上的女人,转脸:“爸,爷爷的车在下面等着。”
龙之江:“他还没去龙庄?”
龙晓冬:“他让你下去。”
龙之江:“我……很忙。”
龙晓冬:“爷爷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你。”
龙之江:“晚上我去看他。”
龙晓冬:“爸爸,你该知道爷爷的脾气,他说要你下去,车子就一直会等在下面!”
龙晓冬甩门走了。
姚彩云为难地看了下总经理:“去吧,这种时候,可不敢再得罪你老爷子。”
龙之江:“什么意思?”
姚彩云:“店里上上下下早就传开了,说你老爷子那一个亿要投在咱们这里。咱们中百商店牌子老,可楼也太老了,连个自动扶梯都没有。现在谁还愿意吭哧吭哧爬楼梯来买东西。这一个亿真要能投下来,上上下下脱个胎换个骨的,楼顶上搞个旋转餐厅,整个顶楼都能转起来,西州城里除了你还有谁敢称龙头老大。”
龙之江平静地:“虚飘飘的东西少去传。”
姚彩云:“这怎么是虚的呢?解放前,他在西州就盖了这么幢国泰大厦,儿子又只有你这么一个,老爷子的根在这里总不是假的吧?”
龙之江:“好了,继续说,公安局查新世纪什么了?”
姚彩云:“上街游行,有些乱。”
龙之江:“那个女人,就会玩这些稀奇古怪的花招。大东方呢?”
姚彩云翻了页纸:“大东方这次是以多取胜,角角落落的羊毛衫都收去了,品种号称有三千。搞的是大汇展。门口吊了两个气球,挂了条横幅,不过人都跑到新世纪看热闹了。”
龙之江低声地:“你刚才说,大东方这次光品种就有三千?总量呢?”
姚彩云:“还不清楚。三千品种,一种平均进三十件,总量也靠十万了。”
龙之江摇了下头,隐隐有一种担忧:“大东方,这次要栽跟头了。”
大东方百货大楼总经理办公室。
巨大的办公桌上摆着两台电脑显示器。
总经理田雨一脸不快,按着键盘。
显示屏上不断出现一些大东方百货大楼的监视镜头:
豪华的楼门前,停车场上稀稀拉拉的自行车。
新式的自动扶梯轻松地运行,客流不多。
开放式的羊毛衫展销大厅整整齐齐,平平静静。
收银台前,收款小姐正埋头看着一本画报。
三个身着店服的女营业员扎在一堆嘻嘻哈哈,突然都挤进了大厅边的试衣室。
田雨把一支烟狠狠地按进烟缸里。
大东方百货大楼羊毛衫展销大厅。
田雨急急地走来。
路过收银台时,他只是用手指笃笃敲了两下玻璃,头也不回。
收款小姐一抬头,吓得赶紧把画报塞到屁股底下。
两个斜靠在货架上的小姐立即毕恭毕敬,面带着尴尬的微笑。
田雨在试衣室门前站下,正要敲门,忽地收了手。
门开着一条缝。
田雨的眼睛凑了上去。
试衣室柔和的灯光下,一块巨大的镜子上映着一个身上脱得只剩了最后一点点防线的姑娘。边上两个女伙伴手里提着几件时装在她身上比画着说笑着。
女伙伴甲:“我看这件最好,亮!”
女伙伴乙:“不行,颜色不配。我们温瑶姐不说相貌条干儿,光是这身白白嫩嫩的皮肤,一上场就得把评委镇了。灯光一打都出水的人,配这颜色怎么行,糟蹋了。衣服亮了皮肤就黑,对比色懂不懂?”
女伙伴甲:“洋盘!台上的灯有多少亮,一千支光!皮肤黑皮肤白,照出来都会白得出水。要紧的是条干儿,你看你看,这件东西腰收得多少好。”
女伙伴乙:“腰是好,胸围松了点。温瑶姐的胸部优势本来就差一层,衣裳的胸襟再一松,线条都没了。那帮评委老爷眼睛贼得精怪,别的不看,就看线条。”
女伙伴甲:“这好办,塞两块手帕。”
温瑶嗔了一眼:“去去,人家是正儿八经地参加模特儿大奖赛,你当是舞场里黑咕隆咚蒙蒙人家,骗杯咖啡喝喝。拿那件鹅黄色的试试看,外国画报上说,鹅黄色最性感。”
门外的田雨双眉皱了下,正欲敲门,背后一双手重重地抓住了田雨的衣领。
“流氓!”抓田雨的是一个高挑个儿的年轻人,满脸怒色:“人家姑娘儿在换衣服,你贼溜溜的干什么!”
外面一喊,里面是一阵混乱。
田雨回过脸,十分平静地看了眼对方:“里面有姑娘在换衣服?你看见了?”
年轻人一时竟找不准词儿:“你……你,我……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试衣室的门打开了,三个姑娘傻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人。
温瑶的上衣还没穿平整,她一只手护着衣襟,神色不安:“条儿,放手,快!……这是我们总经理。”
年轻人一呆,松手。
田雨瞟了两人一眼:“你们认识?”
年轻人冷冷地:“我是她朋友。”
田雨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噢,这就好理解了。我刚才还在琢磨,展销大厅里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保安。”
年轻人并不服气:“我以为你是……你应该先敲下门!”
田雨:“门并没有上锁。我说,你是特意守在这里的?看上了我们大楼的女孩子你很幸运。两句忠告,一,说话要和气。二,上班时间不要来。”
年轻人:“逛逛商场,你也管?”
田雨:“那当然欢迎。想买一件羊毛衫送送这位小姐的话,我可以帮你参谋。哦,你的领带歪了。”
田雨拍了下对方的肩,转过身面对三个女营业员:“谁的主意?”
三个姑娘互相看了眼。
温瑶斜了下眼:“我。”
田雨:“你有个什么比赛?”
温瑶依然斜着眼:“时装模特大奖赛,一等奖一个大空调。”
田雨:“很不错。回到岗位上去。吃中饭的时候,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温瑶:“该扣该罚,现在就说,何苦要我提心吊胆地挨到中午?”
田雨:“要想把空调搬回来,你还差那么一口气。我得找个人先教教你,说话的时候斜着眼是要扣分的。”
“扣就扣!”温瑶一扭身走了。
大东方百货大楼商场自动扶梯边。
大东方百货大楼公关部经理高昌耀带着一个架眼镜的女大学生急急地下来。
高昌耀迎面喊住了田雨。
高昌耀:“田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大东方百货大楼的总经理田雨,这是电视台的记者,专门来采访我们的羊毛衫大汇展。”
田雨握了下对方的手:“找个地方谈吧。”
三人走。
田雨:“你是电视台的?哪个部?”
女大学生:“‘经济广场’专栏,我是实习记者。”
田雨有些不快:“哦,实习的。你们的家伙呢?”
女大学生:“什么家伙?”
田雨:“灯光啊摄像机啊……”
女大学生笑了下:“都在新世纪那里忙,又是铜管乐队又是礼仪小姐升店旗,好看得很。那边忙完了,他们会来转一转。还有中山路百货商店的精品展销。我们要搞一条三大商场羊毛衫大战的新闻,你们三家总该都有些镜头。刚才我已经请这位公关部的高昌耀经理谈过一些具体情况了。”
田雨:“那你跑来找我干吗?”
女大学生:“指导老师要我采访总经理,看看有没有花头。”
田雨:“没有花头,可有实货。大东方这次就要个大字儿,全国所有的羊毛衫品种,差不多都齐了,连新疆石河子的产品,我这里都有。”
女大学生惊喜地看着整个大厅:“是吗?”
高昌耀:“你可以细细看一看,一天下来你还转不完。”
女大学生:“你这里东西确实是多,可人怎么都跑到新世纪去了?”
高昌耀小心地看了眼总经理。
田雨沉着脸只管自己走着。
黑色的小车缓缓地驶入湖边的林荫甬道。
小车在龙庄的大铁门前停下。
铁门里是一幢修葺一新的小别墅。
别墅的门前摆满了恭贺的花篮。
几挂鞭炮叭叭地炸响。
不少人已在别墅门前鼓掌恭候。
龙有海、龙晓冬、张妈一行走来。
龙之江似乎是有意落在最后。
龙有海在铁门边停下,问开门的一个男管家:“这个门能锁了吗?”
男管家躬了下腰:“政府早就修好了。”
龙之江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
一行人走上别墅的台阶,新朋旧友作揖庆贺,龙有海一一还礼。
鞭炮炸得太凶,龙有海掸了下手:“停。”
龙晓冬的丈夫甘天成,一个长得挺标致的年轻人高声喊:“停了,鞭炮全停了!”
鞭炮声立即停了下来。
甘天成走到龙晓冬身后,轻轻地:“晓冬,爸怎么还是来了?是你去喊来的?”
龙晓冬:“不,爷爷自己喊的。”
甘天成:“爸的脸色不好,小心点。”
龙有海对着众人做个揖:“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光临。承蒙政府关怀,我龙有海今日回家,小屋修葺一新,苗木郁郁葱葱。有生之年,我龙某不会忘却阳光雨露之恩。在此也一并谢过各位多年的捧场。今日本该与各位好友薄斟小聚同乐,只是老夫这些年心性已成淡泊,不想为回家一事搞得过分招摇。再说初回家门,有些家务急需料理,还望各位见谅。稍得有闲,老夫再下帖劳驾各位赏脸。失陪了。”
人群中有人鼓着掌,目光却是疑惑不解:“老爷子今天怎么了?”
龙有海低声吩咐甘天成:“天成,好生送客。没我的话,一个都不让进门。”
龙有海进屋。
龙之江和龙晓冬跟在后面。
张妈跟进后,随手掩上了门。
门外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
“老爷子今天不开心。”
“看见他儿子没有,一进龙庄脸就黑了。”
“老爷子和他不和。当初就是他儿子砸了这铁门的锁,带着政府的人把老爷子赶出了小楼。那以后,老爷子没和他一起吃过一顿饭。”
“那也传得太玄了,闹得再凶也是亲生父子。今天不就把儿子带回来了?”
“老爷子巴西的财产要转回中国了,脚跟下就这么个独生儿子,能不把他叫回来?”
“老爷子也可怜,一辈子都想着有个孙子,偏偏这个龙之江不争气,就留了个丫头。龙家要断了龙种了。”
“老爷子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年轻人吗?”
“那是他孙女婿甘天成,总是外姓的人。”
龙庄客厅。
正面墙上挂着一架巨大的算盘。
算盘下是一把胡桃木雕的花椅。
龙有海走近花椅,细细地看了一眼。
张妈悄声地:“我来看过了,就是原来那一把,没错。”
龙有海沉着脸:“位置不对,是不是太靠墙了一点。”
张妈赶紧挪了下花椅。
龙有海:“小心!”
龙之江和龙晓冬站在一边。父女俩对视了一眼。
龙有海入座,扬了下手:“之江,你坐。别的人都出去。”
龙晓冬没动,张妈轻轻扯了她一把。
屋里站着的人都退下了。
龙之江坐着,默默地看着父亲。
龙有海:“你可以抽烟。”
龙之江没动。
龙有海:“戒了?”
龙之江:“店里很忙。本来,我想晚上来看看你。”
龙有海:“今天我回龙庄,你能记得来看我,我很高兴。店里很忙,我一喊你就来了,我更高兴。我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也只有晓冬这么个孙女儿。我总以为,你们不记着我,就没人再记着我这个老头子了。没想到,我要回龙庄,却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还有个孙子。”
龙有海两只小眼睛死死盯住了儿子。
龙之江平静地问:“谁?”
龙有海:“一个女人,她说她快要死了,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龙之江依然平静地:“孙子呢?”
龙有海:“她让我来问问你。”
龙之江:“所以……你把我叫来了。”
龙有海盯着:“你……有个儿子?”
龙之江没动声,默默地看着老爷子。
龙有海:“我记得这是第二次问你这个问题了。”
一架老式的挂钟开始打点,咣……咣……咣……
龙有海:“去年,晓冬她妈临终的时候,我去看她,她留了半句话,说我有一个孙子,我查了半天没查出个眉目,这一次又有个女人要死的时候向我提了这个事。你说,有,还是没有?”
龙之江还是没开口。
龙有海起身,拄着龙头拐慢慢地走到儿子的面前,死死地盯着。
龙之江长长地叹了口气:“爸,我知道,晓冬她妈也知道,这辈子要说最伤你心的,就是我没给你生一个孙子。龙家就我这么条根,你想孙子都快想疯了。”
龙有海仍然死死盯着儿子,拄着的拐杖有些颤抖。
龙之江起身扶住了龙有海:“爸,您先坐下。别激动,世上的好事儿,该有的总会有,不该有的,那也是天命。”
龙有海撑着不坐:“你要是还肯认我这个老头子,你就说句真话,有,还是没有!”
龙之江:“爸,我的事,你还不清楚。这四十年虽说风风雨雨的,可我哪一天不是活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总不能您想要个孙子,我就得给您认一个来。”
龙有海毫不放松:“有,还是没有?”
龙之江冷冷地摇了下头:“没有。”
龙有海:“那一个要死的女人,怎么会打这种电话?”
龙之江抬了下眼:“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儿子?”
龙有海死死地盯着龙之江,噗一声坐倒在花椅里。
龙之江松了下脸色,给父亲倒了杯热水:“爸,电话什么时候来的?”
龙有海:“早上。”
龙之江:“她留名字了?”
龙有海:“没有。”
龙之江:“那怎么能相信。”
龙有海:“人之将死,其言必善,一个女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地来开这种玩笑。”
龙之江:“如今什么怪事都有,巴西财产的事都上了报纸,谁不想认你这个老爷子。”
龙有海:“不可能!我听着电话的声音,就有……就有一种直觉。”
龙之江;“名字都不敢留,你有什么直觉?”
龙有海:“我有她的地址。”
龙之江:“噢?”
龙有海摸出一张纸条:“一个医生,不过现在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龙之江接过看了眼:“找过她了?”
龙有海:“没有。还要去找吗?”
龙之江没答,把纸条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夜,龙之江家。
龙之江看着写字台上的一张全家照:龙之江、龙晓冬、甘天成,另一个面目和善的女人自然是已故的妻子了。
台灯光晕里,若明若暗的龙之江沉思的面容。
玻璃板上放着那张纸条。
龙之江站起来,在一叠老式箱柜前注视片刻,弯下腰一只只挪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只纸盒。
龙之江从中取出一张婴儿的照片。
龙之江在灯下细看照片上的孩子。
他的手指轻轻地滑过了照片。
西州市中心医院住院区草坪,正是探访时间,一些住院的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或散步或休息。
田惠静半靠在一张躺椅上,微眯着眼。
一个护士走来:“28床,有你的电话。”
田惠静抬眼:“是我儿子?”
护士:“对方没说。”
病区护士办公室,田惠静在接电话。
田惠静:“我是田惠静,你是……”
男人的声音:“我是谁,听不出来吗?”
田惠静惊了一下:“你……你怎么……”
男人的声音:“别紧张,说话方便吗?”
田惠静:“有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病很重。我应该来看看你,可是医院里人太多。……复查结果不好?”
田惠静:“不好。”
男人的声音:“想开些。找个机会,我会来看你的。你给老爷子打电话了?”
田惠静:“我怕我突然会甩下儿子先走了,我不能让孩子这辈子都不知道父亲是谁。”
男人的声音:“为什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田惠静:“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愿意接过我的电话了?”
男人的声音:“你的心情我理解。都病得这么重了,我真不该再来打扰你。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这种时候突然来提这件事,实在太冒险了。”
田惠静:“我不明白。”
男人的声音:“老爷子巴西的那笔钱转回来了,他想在国内搞投资,报上都捅了出去,西州人都知道出了个大富翁。这种时候你让他来认个孙子,别人会怎么看。对你、对我、对孩子都没有好处。偏偏又凑在老爷子四十年第一次回了龙庄,光那幢小楼,半个西州城就会乱哄哄地传上三天三夜。……你不害怕?”
田惠静:“我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我不能让孩子……”
男人的声音:“小声点,边上有人吗?”
田惠静:“没有。”
男人的声音:“听着,再别提这个事了。我答应你,要是我哪一天躺下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找来,我会亲口告诉他,那个……没有声音的雨夜……”
田惠静有些颤抖:“你……你又哄人了。”
男人慢慢的声音:“别紧张,别激动,放松些,想开些,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田惠静一动不动,捏着电话筒傻傻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