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要爸爸
看到肖主任冷冷的面孔,听到他说丈夫出事了,片云顿感心中一慄,两腿发软,她鼓足勇气道:“你能否告诉我,我家叶成,他出什么事了?”
“他违反操作过程……”肖主任道。
“他违反操作规程……”片云疑问道。
“是,是的!”肖主任干脆道。
“他……他在哪?他人呐?”片云显得有些着急道。
“他人……他人现在在滨海医院。”肖主任回答。
“滨海医院……”片云紧张着疑问道:“在那,干吗?他在那干吗?”她有些激动,泪水流了出来。
“在那干吗?在那干吗?你说他在那干吗?他违反了操作规程,把手臂给扎断啦!”肖主任态度生硬道。
“叶成……”片云支持不住了,瘫在了地上。
叶明看到妈妈这样,他哭了起来。
“肖主任,是不是叫车让叶成的家属去医院看看叶成?”郑在华同情道。
“你去安排吧!”肖主任不好气地说。
“好,好吧!”郑在华回答着,带着片云及其儿子叶明走了。
在郑在华的关心下,片云及其儿子叶明见到了丈夫叶成。在滨海医院的一间病房内,当时叶成手扎绷带用白带吊在肩头上,正在来回在病房中走动。他嘴中还不停地嚷嚷着,说什么,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我是什么都没有了……这句话被片云听到后,她十分难过,感伤的泪水,盈满双眼。当叶成继续说的时候,她抱着丈夫哭了起来。她对丈夫哭着说:“不是我不来照顾你,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写给你好多封信,你一封也没有回过我,我的那些信,至今还在门房放着,我和儿子来时,门房张师傅才把信交给我。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呀……”
可是,片云的哭,片云的解释,她丈夫却没有听得进去,他对片云说:“你不用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妻子,我也没有孩子……”
片云说:“叶明不是你养的吗?自己养的孩子,你怎么就忘了呐?”她解释着,叫叶明叫他爸爸。但孩子叫了,他却把孩子推了好远。惹得孩子都哭了起来。当孩子哭了,片云也哭了起来。叶成看看他们,他对片云还说:“如果你不来,这儿有个女护士已和我好上了,你走吧,离我远一点……”
看到丈夫推了孩子后又说了这样的话,片云十分痛苦和难过,想想自己千辛万苦为了这个家,吃苦耐劳抚育三个孩子,忍饥挨饿,遭人歧视,受人辱骂,维护他在外好好工作,他居然六亲不认,这样对待她和孩子,她很难想象出,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为此,伤心极了,双目像是江水,不断汹涌,不断溢出,不断流淌。她为此,她想来想去都想不通,一个本来好端端的人,扎伤了手臂,一下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变成自己快不认识的人。她从头到尾都在追溯着,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是自己亏欠丈夫太多了?丈夫没有家庭温暖,没有夫妻温柔,没有儿女簇拥?还是丈夫自己因为工作途中扎断了手臂,难抑自己自悲暴躁的情绪?要是这样的话,丈夫再怎么责难她,她都不在意,因为现在的事实,和客观的状况,无论丈夫怎么对她和孩子,她似乎都不应该和丈夫计较,但她唯一要与丈夫计较的是,是丈夫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了,也正是丈夫对她所说的那样,如果她不来,这儿有个女护士已和他好上了。片云觉得,这话有份量,有严肃性,如果真像丈夫所说的这样,她怎么心也不甘,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丈夫让给别人?为什么要让别人抢走自己的丈夫?对待这一点,他要与丈夫论理,但对丈夫论理,也不是现在,而是在他恢复,完完全全地恢复健康再说。
可是,丈夫能恢复健康吗?哪一天才能恢复健康?皮外的伤好了,内里的伤能好吗?显然,内里的伤是永远好不了的了。
为此,为了不冤枉或者不误解丈夫,片云把丈夫的健康状态,专门咨询了丈夫的主任医生。主任医生告诉她,说她丈夫通过这次工伤事故,哪一天身体全恢复了,他的精神状况都不如别人了。因为,她丈夫工伤所扎伤的手臂,一根神经已被扎断了。主任医生的这句话,虽然证明了丈夫的那句说他在外有个女护士和他好上了,这是丈夫神经上的差异不如常人了,他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情。但是,作为一个本应该跟常人一样健健康康的人,通过一次工伤以后,却不如常人了,这对片云的打击,却是更大的了。因为,丈夫突然之间不如常人了,这今后的日子该是如何的过?这将意味着,整个家庭重担将要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条件会更艰苦,那些不可测的事情发生会更恶劣。
这样,通过叶成的主任医生弄明白了一桩事情,却又发生了另一桩事情,这让片云心中苦得很,她愁烦,担心丈夫未来的健康走向。可是,这担心也好,愁烦也罢,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主控不了丈夫将来的健康状况,经过好好的调养后,能否恢复到和常人一样。那既然她根本就不会,也不可能主控丈夫未来健康的恢复状况,那她就可以不担心,不愁烦丈夫了?这显然,对一个深爱她的妻子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她想过了,无论如何,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她都要把丈夫照顾好,服侍好,穿不成要给丈夫穿,吃不成要丈夫吃,反正不能亏待自己的丈夫。
因为片云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以及片云的精心照料和调养,片云和儿子叶明来上海二十天,叶成便出了院。叶成出院以后没几天,厂里又放他两个星期的假,片云把他带回了农村去休息。因为农村空气要新鲜一点,再说,片云还要在生产队里干活。老是跟队里请假,也请不下来。把叶成带到农村,除了对丈夫感情上的调养,片云在家里养的鸡啊,鸭啊,几乎常常熬成汤给丈夫吃。反正,叶成在片云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身体状况也一天强是一天,一天好是一天。只是他的一些神经状况,有时脑子糊,有时脑子清醒,这恐怕就是主任医生所说的,他的精神状况将来不如常人了。其实这精神状况不如常人,就目前情况下,就是有时候说错话,过去的事他有时回忆不起来。其它并无大碍,就现在而言,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件。所以,叶成还可以同常人一样的工作和做事。他回农村没几天,帮妻子调猪把食,担水淘米,烧菜做饭,喂鸡喂鸭,他几乎什么事都能干。这样的,这一切所为所动,让片云十分安慰和愉快。她是多么期盼丈夫的精神状况能恢复到从前啊,一心为她和孩子,一心爱她和孩子。好好的活,好好的相亲相爱,好好的关心和爱护,好好的生存下去。有时,片云为了这一美好愿望,她曾几次向茫茫苍天祈祷造化,她想祈求苍天,给她和她的全家赐福,保佑她的丈夫和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尤其是她丈夫,要像从前一样关心她和孩子,爱护她和孩子。有时候,她为了自己的祈求,还抹抹自己的眼泪,想想难过,直至背着丈夫和孩子,偷偷哭泣,声声哭诉,频频自怜,自己为什么这么苦?
是啊,作为一名女性,作为一位善良而美丽的妻子,爱一个人就要真正为这个人,想一个人就要赤诚地对待这个人,片云就是这样一位美丽而善良的妻子,这样一名让人仰慕和敬重的女性,她为了丈夫,就差把心都掏给丈夫,片云不仅对丈夫这样,她对这个家,她对孩子们,也是无私奉献,千辛万苦,赤子相持,费精费神,无怨无悔,一往情深。在此,不容置疑,孩子有这样的好妈妈而骄傲,这个家有这么好的家庭主妇而自豪,丈夫有这样的好妻子而欣慰幸福。
可是,谁又会知道片云心中的疾苦,她是从不把自己心中的疾苦告诉给别人的,丈夫和孩子,她不愿,也不能告诉他们,她生怕把自己的疾苦告诉他们,丈夫不能安心工作,孩子也不能安心上学。这样,会影响丈夫的工作,影响孩子的学习。再说,在这个家里,她如果把自己的疾苦告诉他们了,这又能顶个什么用,没有,什么用都没有。因为孩子还小,孩子没有任何办法帮得了她;丈夫就这个状况,他也没有什么安慰心疼的话对她说,她指望不了。
唉,片云还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她难矣。
其实,有的时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当夫妻不在一起的时候,丈夫想妻子,或妻子盼丈夫,时间过得特别的慢,看着那摆动的时钟,就连分分秒秒都走得特别慢,从早到中,从中到晚,眺着那东方的太阳,走来走去都走不到中,走不到晚。相反,当夫妻团圆一起的时候,丈夫想妻子,或妻子盼丈夫,时间就过得特别的快,看着那摆动的时钟,分分时时都走得特别的快,从早到中,从中到晚,不眺那东方的太阳,不知不觉,一会走到中,一会走到晚,这实在是太快了。
就说片云的丈夫叶成,他回家休息两星期,就这样一转眼就过去了。丈夫要走了,他要离开这个家,回上海上班去,这对片云来说,她十分的惜怜和难过,欢欢喜喜,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一起住在这个家里睡觉,这该多好啊。当然,叶成也是这么想的,每天搂着妻子,拥着孩子,这也却是太幸福了。可是,这却不能啊,那时的农村真是太苦太可怜了。刚刚在停下战争的中国,数年战争千疮百孔,一穷二白,要粮没粮,要物没物,要钱没钱,这没穿没烧没吃的日子,该如何过,怎么过?在农村,在当时,如果一户人家能有一人在外工作拿工资,这日子也许过得还紧凑点,如果一户人家没有一个人在外工作,拿工作,这日子就穷得叮当响,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这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没有穿也罢,没有物也算,这没有吃,或者说吃都吃不足,还要干重活,干累活,这谁又能承受得了呐?不能!承受的人实在无几,或者这承受的人也只能在生活中艰难煎熬。
所以,根据当时农村的实际状况,以及片云家的现实情况,片云的丈夫叶成绝对不能留在农村。对此,片云忍着分居的难堪,也要把丈夫劝说回上海上班。因为,她不想让丈夫在农村吃苦。干又苦又重又累的活,吃又苦又涩的饭。还有,她也不想让这个家,从此失去唯一的生存资助。
对于这事,片云含着眼泪说服叶成,把城里城外,上海农村,家里家外,张三李四等一系列的情况利弊都说给他听了,要他切切要珍惜上海的这份工作,为了她,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自己,也要守住这份工作。叶成还好,在他精神状况比较清醒的时候,他理解了妻子用心良苦。答应了她回上海上班。
丈夫答应下来要回上海去上班,这让片云心中很欣慰,她欣慰丈夫不要在农村吃那些苦,也不要整天被张三李四挤着干那些又脏又累,又苦又重的活。同时,她还欣慰这个家至少有一个好支撑,反正相对别人家要好一点,不说怎么样,这下也可以说有小小的经济来源。当然,片云心中也免不了失落,这个失落就是丈夫快要离开自己了,还不知哪一天才能见到他,为此,她心中难过。而这种失落和难过她却没有挂在脸上,而是深深藏于心中。如果不这样的话,被丈夫发现,丈夫就有可能改变自己的主意了,不回上海上班了,那她所有努力将成泡影了。所以,她只能把失落和难过藏于心中,别无选择。而她失落和难过,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思念。也就是说,丈夫还没有离开这个家,她就思念起丈夫了。所以,她在丈夫要离开家去上海的第一天,她一边和丈夫打理行李一边暗里抹泪,从内心说,她真不堪自己将要发生的寂寞生活。也包括这些孩子,这个家的所有事是,将由她一个人来承担了。即使丈夫有时候精神状况不如常人,但家里家外的一系列事情,他有时候还能为她忙活,打理。可他这么一走,就连相帮的人真的也没有了,因为孩子们还小,还不能帮她干些又重又累又苦的体力活。当然,话说过来,她虽苦一点,但丈夫却解脱了,因此,她认了,横下一条心,要让丈夫出去。丈夫快要出去了,她抓了二只鸡,左右邻居七凑八凑找了三十只鸡蛋,用稻草扎起,让丈夫带走放进他的行李袋行李包里。丈夫见此还舍不得她和孩子,要拿十五只鸡蛋下来,但被她拒绝了。她对丈夫道:“拿走,全部拿走!这家里有,鸡会生!上海买什么东西都要上计划,买不到!别管我和孩子,养好你的身体,这对我和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别担心我和孩子!”
这样,在片云的拒绝下,丈夫才肯带走这些蛋,但他心中难堪,总觉心中不忍。但又敌不过片云一副挚诚祈求的心,显然,他是无法再迁就下去,他生怕伤了妻子用心良苦的情感,让她难过惜怜,而又让自己无端伤感。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即要离开妻子儿女的时候,他是不愿意,也不想看到这好似悲凉的这一幕。所以,妻子给他所有的东西,他也只有,也只能全盘包揽下来了。要推托也不推托了。
第二天早上,片云带着儿子,把丈夫送到毛桥码头,在丈夫即要上船的那一刻,她心中紧然起来,舍不得丈夫,她揩了揩自己的眼角对丈夫说,出去以后,别烦我和孩子,我和孩子很好,要安心自己的工作,记住,无论自己怎么忙,都要经常写信给我,工资每月发了以后,一部分自己留着,一部分要寄给我。妻子的嘱咐,丈夫向她点点头。当丈夫拎着行李,上船的那一刻,片云拉着儿子的右手说,跟爸爸说,再见!儿子还好,听着她的话,跟爸爸摇摇手说,爸爸,再见!
时间不久,丈夫上了船,船抛开缆绳,开走了。一会儿,送客们都一齐散了,但片云和儿子还依依不舍地坐在岸边,眺视那浑茫茫的江面,看着那还在远离的船只,直到看不到。
丈夫离开家了,离开了家乡,远去了上海,片云顿感心中失落,好像整个江边,就她和儿子两个人。周围的一切景色都暗淡无色,昏昏欲坠。她的心中空荡荡的,丈夫的形样看不到了,丈夫的声音听不到了,这眼前的一切,突然间,这么快,就变得如此苍凉了。不知不觉,狂风大作,江水翻起,天上下起了一场大雨。岸边是不能坐了,她要拉着儿子去避风躲雨,儿子突然间哭了起来道:“妈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儿子哭着,他居然不肯走。
片云见此状况,想想抹泪,告诉儿子说:“乖,别哭,爸爸他还会回来的……”
儿子说他不信,他说爸爸不会回来了。
片云说:“爸爸会回来,肯定会回来,过年就回来了……”
儿子说:“我不信,不信,我要爸爸……”他哭个不停,不停地叫:“爸爸……”
听到儿子凄厉的哭声,看到儿子如此的动作,她一边拉着儿子避雨,一边对儿子说:“乖孩子,别哭……这儿风大,雨也大,咱们去避避风,躲躲雨,身上雨淋湿了,会生病,听妈妈的话,跟妈妈走……”她说着,抑制不住自己感情的泪水,哭了起来。
“妈妈,我要爸爸……”儿子一边哭着,一边跟片云走了起来。
“要爸爸……要爸爸……妈妈跟你一样要爸爸……可爸爸要到上海上班,如果爸爸不上班,那咱们吃什么?你吃的饼干,糖,就没有钱买了……”片云对儿子解释道:“快别哭了,爸爸这是赚钱去,爸爸下次回来,他会买好多好多的东西给你吃!别哭了,乖!爸爸不是不回来,他会回来,会回来……”
就这样,片云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儿子,才和儿子躲到了码头帐篷下面,避着又是风,又是雨的怪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