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脉动群簇兄弟会

沿车道向前几百码后，我们来到一辆货车前，它停靠在路边，被一排山楂树挡住了，很难看见。在稀薄的月光下，可以辨认出前排是两人座，后排是一长条两端微微翘起的木头座位。假如以轮胎上的泥和座位上零散的稻草做判断，那么这辆货车平时一定是用来干农活的。

他们押着我让我爬进货车后部，俯卧躺下。长袍男子之一——被其他人称为默多克弟兄的那位——主动要求看守我，又说服了另一个人把我的左轮手枪交给他。

“就算他被绑起来了，但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家伙，虽然老了，但还是头猛虎。我应该拿着枪，为了以防万一。”

默多克弟兄进了货车后部，留在我身边，他的同伴之一坐上驾驶位，另一位则转动了启动手柄。试了几次之后，引擎开始隆隆作响。第三个人也爬上车，我们上路了。

我们以类似人快步走的速度前行了半个多小时，车子颠簸轰鸣，很不利于我整理纷乱的思绪，但我还是设法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假如这些穿长袍的人所说的仪式和献祭之事能作为线索，那他们想必属于某种邪教。此外，他们崇拜的对象，正是我与福尔摩斯在过去的三十年间一直打交道的老朋友之一。他们提到的那个名字卡阿奇—雅克，我并不熟悉，但话说回来，诸天孵化的诸神数量极大，至今无人能够编辑完成一份综合性的清单。另外，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神诞生，因为这些生物会成双配对、交配并诞下子嗣，就像人类一样。在拉莱耶语里，卡阿奇—雅克意为“脉动的群簇”，它听起来虽然有些怪诞，但在这类称呼之中算不上不同寻常。

我尝试了不少次，想看清默多克弟兄的脸，但在他的兜帽之下，所有我能分辨的就只有一个长胡子的下巴和在月光下反照出光芒的双眼。他似乎很重视自己的职责。无论货车弹起或歪斜得有多严重，那把枪都纹丝不动。我觉得假如我想逃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当然，不是说我此时的姿势真有逃跑的可能性。

最终，这辆货车沿着一系列蜿蜒的小径向下，在一片沙滩旁停了下来。默多克弟兄拿着枪的手挥了一下，示意我该下车了。随后我们四人沿着海岸向前走，高高的涨潮线上清晰可见干枯的墨角藻。鹅卵石在脚下嘎吱作响，海甘蓝在风中发出飒飒声，海面则波涛汹涌。我还不甘心彻底放弃摆脱窘境的希望，但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向自己保证，或许还会有机会。我要做的，就只是等待。

我们来到一段特别陡峭高耸的悬崖底部，岩石间有一处开口，后面是一条通道，我估计它通往一个洞穴。在入口之外，一名邪教徒举着点燃的火炬，迎面向我们走来。

“是他吗？”他问道，“那个讨厌的福尔摩斯？”

“不是。是另一个人。福尔摩斯不在家，但我们找到了这家伙。”

“他的朋友？”

“不确定。我们希望麦克弗森弟兄能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麦克弗森弟兄现在还有很多别的事要考虑。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抓住福尔摩斯。而现在，你们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这不是我们的错。这家伙拿枪指着我们。”

“好吧，反正你后果自负，弟兄。进来吧。时候快到了。”

拿火炬的男子在前引路，我们排成一列跟随他向通道下方走去，我走在倒数第二位，默多克弟兄断后。这条通道的高度正好让我们不必弯腰弓背，但又过于狭窄，一次仅容一人通过。空气中带有腐烂的水草和海水的气息，不过我还闻到了另一种更微弱、更难闻的气味。我们向前走出约五十步后，来到一片向下的斜坡，也正在此时，通道进入了一个颇大的洞穴之中。

洞穴边缘的岩石缝隙里插着一排火炬，照亮了上方向内弯曲的白垩岩岩壁。空气潮湿，地面上散布着几十个黏滑的绿色岩石水潭。难闻的气味在此处更为强烈，几乎可以说是恶臭，让人联想起腐烂和化脓。

另有四名邪教徒聚集在洞穴中心附近，因此他们的总人数达到了八人。尽管我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他们站立的姿势已表现出了期待的情绪，此外，在我看来，还有些忧惧。

那四人中间还有第五人，是一个女孩，看到她我便起了义愤，因为很显然，她不是自愿来到此处的。她身上穿着日常的装束，恍惚四顾，神色茫然，身子还在微微摇摆。她最多十八九岁，若她的外表看来不那么憔悴迷惘，本该相当美丽。

看到我时，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只磕磕巴巴地说出了些难懂的单词。或许，因为我的装束也与这些邪教徒不同，她便觉得我是她的盟友，或许能成为她的救星。口齿不清，加上她举止中的疲惫感，让我觉得她可能是被人下了药，以免她反抗。

我的热血沸腾。这个姑娘一定是我刚才听他们提及的所谓“祭品”——人类献祭品。今晚的可憎仪式必须献上一名无辜的年轻女子的生命，以求取悦、安抚神明卡阿奇—雅克。

我没法不让自己的怒火爆发。“恶棍！”我喊道，“卑鄙的异教徒！马上放她走。如果你们想献祭人类，那就让我来吧！放了她。”

一名阴险的集会者离开同伴，向我们走来。他以文雅的口气让抓了我的人解释，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我到这儿来。他们解释了发生的事，同时称此人为麦克弗森弟兄，不过在此之前，我便已从此人身上的权威感猜到了他的身份。

“所以歇洛克·福尔摩斯还没抓着，”麦克弗森说道，“可恶！今天早上他在我屋子周围窥探时，我就该料理了他。他差点儿就要控告我，说我诱拐莫德，他还说在他确认她的行踪之前，绝不会善罢甘休。”

听到莫德这个词时，姑娘发出了呻吟和咕哝。我只能猜想她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会做出反应，即使无法连贯地说话。

“他还发誓说他会找出我与她失踪之事有关的坚实证据，”麦克弗森继续说道，“要是我能在当时当地找到机会将他打倒就好了，那这事儿就算了结了。我现在很肯定，即使是这会儿，他也还在跟踪我们的足迹。好啦。现在他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时刻来临了。卡阿奇—雅克将享用他的祭品，当莫德的鲜血流溢之时，我们脉动群簇兄弟会便将在我们伟大神明的恩惠之下，得到我们渴望且应得的一切。没错吧，弟兄们？”

其他邪教徒以低沉的赞同声作为回应。

“那就开始做好准备吧。现在，我们全员齐聚于此，群星也已处于吉位。让我们将卡阿奇—雅克从他的王国召唤来此地。等长夜过去，我们每一个人最深沉、最宝贵的愿望都将得到满足，而这一切都将以莫德·贝拉米为代价换得，她的价值因为我与她之间的爱而更为珍贵。”

“你这魔鬼！”我大喊道，这让他们大吃一惊，两名看守我的异教徒因此而抓住我两边的手肘，将我的身子往后拉。

麦克弗森得意地耸了耸肩：“你就骂吧，老头，你是谁都无所谓。没什么差别。无论莫德去哪儿，很快你也会跟着去了。”

“有本事松开我的手，我们走着瞧。”

麦克弗森完全没把我的威胁当回事，转过身又慢悠悠地走到贝拉米小姐身边。他从长袍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锋利的长匕首。我死命挣扎，想从抓住我的两人手中挣脱，却没能成功。

其他邪教徒散开，站成一个半圆形的圈，隆重地开始咏唱。麦克弗森以拉莱耶语念诵了某些句子，我知道那是仪式用的咒语，他的同党随后也跟着咏唱起来，就像是某种亵渎神明的教义的一问一答。火炬的辉光渐渐暗淡，咏唱则更为响亮，更为激情。一切的顶点是八个声音同时呼唤：“Iä,Kl'aach-yag!Iä!Iä!”

岩间的水潭有了动静，平滑的水面开始出现涟漪和漩涡。

与此同时，我觉得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拉扯绑着我的绳子，同时，有个声音——一个我如此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准备好了，华生，老朋友。等我信号，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