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塞克斯的海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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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医学博士约翰·华生医生的手稿

我已出版的作品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福尔摩斯在苏塞克斯的退休生活轻松而满足。在我的描绘中,他是一个享受乡村田园生活的男人,这样的生活只会间或被职责打断。养蜂、著书立说、在小农场里远眺大海;对于一个已经结束了尘世生涯,属于他的战役——让我继续用莎士比亚式的语言来叙述——已经结束但总体而言取得了胜利的城市绅士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向往的呢?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与我一样,于福尔摩斯而言,战斗远未结束。实际上,我的朋友确实在1903年放弃了他作为咨询侦探的活动。到那时,他已为某些出身高贵而又慷慨大方的客户解决了若干非超自然现象类的案子,从而积累起了能够独立自主的财富。他不必再从事俗常而平凡的咨询,以求收入蝇头小利,或依赖我的资助。从某种意义上说,此时的他,获得了自由。

在这段得到自由的时期之前,福尔摩斯曾与鲁利罗格互角过许多次,这个神从前以詹姆斯·莫里亚蒂之名为人所知。鲁利罗格曾于1895年向福尔摩斯宣战,我在这三部曲的上一部《米斯卡托尼克的怪物》中提过这件事。在随后的八年里,一人一神之间常常有小规模的冲突,这所谓的“隐藏的意志”将坚持不懈地烦扰、纠缠我的朋友视为己任。

我将这些冲突中的一部分,写入了福尔摩斯探险经历的小说之中,当然了,是改编过的形式。比如说,熟悉《爬行人》的读者绝不会怀疑,剑津的知名生理学家普莱斯伯利教授身上发生的可怕转变,其实是暴露在迄今为止还不为植物学所知的某种真菌的孢子之中导致的,这种真菌来自太空,它的特性令教授退化回了我们原始祖先的某个阶段。而《皮肤变白的军人》中那位白化病士兵戈弗雷·埃姆斯沃思,其实遭到了南非一名部落巫师的诅咒,导致他的躯体逐渐坏死,成了活死人,此事也并非人所共知。至于那头据说撕咬了赫赫有名的马戏团老板之妻朗德尔夫人的狮子,我在此只说一句——事实上,那头野兽,并非狮子。

在上述三个例子及其他更多事件背后,都有鲁利罗格参与,他就如同某种深层的组织力量。鲁利罗格能让他的意识潜移默化地作用于任何一个敏感的人,影响宿主的行为,他会设法制造出福尔摩斯难以拒绝的难题,设下陷阱,期望能捕捉并杀死他的猎物。有好多次,他几乎就成功了。变成了洞穴人般的野蛮人的普莱斯伯利,精神错乱的埃姆斯沃思,还有那只猫变异成的狮兽,他们都直接将福尔摩斯和我置于致命危险之中。所幸每一次我们都以智取胜,揭穿了潜伏的阴谋诡计,但也并非全无付出代价。在我身上,便有不止一星半点的丑陋疤痕可以证明这句话。

不过,到了1903年,这类案件出现的频率渐渐变低,这让福尔摩斯觉得,他可以搬离伦敦,远离这些事物的中心了。他倒是没有彻底放弃调查基于神秘学和怪异事件而产生的犯罪,只是能被他注意到的这类事件变少了。我和他彼此之间见面的次数也因此减少。我还留在玛丽波恩区,享受着执业医师的慢节奏生活,这与福尔摩斯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差距甚大。这对我俩来说是个喘息的机会。不过,我们两人都不相信战争会就此终止。事实上,每当我前往苏塞克斯郡见他时,我们总会谈到这个话题。“我们知道暂停和停止之间的区别,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们如今面对的是前者。我们正在两道浪潮之间的波谷里,我担心的是,接下来将会是我们迄今为止面对过的最大也最强劲的浪潮。”

在本书中,我讲述的便是阻断这道大浪的事:福尔摩斯最后一次遭遇鲁利罗格,这场遭遇命中注定,而且,按我说,它极为致命。它发生在1910年的秋天。

如今全球化冲突的种子在那时就种下了,它正酝酿着在四年后猛然发芽长大,结出可怕而血腥的果实。1906年时,欧洲帝国主义列强已在摩洛哥的问题上处于战争的边缘。这场危机的余波令两方的联盟增强,俄罗斯加入了英法之间的友好关系,被孤立的德国则更为好战,与奥匈帝国和意大利结成了三方联盟。二者之间的敌对关系在随后变得更为坚定,这都得归功于一系列外交争执和政治动作,这些活动的目的似乎只为了引发敌意,例如奥匈帝国在1908年吞并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便是如此。

敌意与怀疑的狂热氛围攥住了我们的祖国,同样,它也毫无疑问地,攥住了我们周边的各个邻国。人们难以自控地感受到了无法逃脱的世界末日之感,它就像锚,扎在他们的心里。爆发战争的势头似乎不可阻挡。问题不在于是否会发生,而在于什么时候发生。

但没有多少人能模糊地感受到,另一场战争,另一场地狱一般的宇宙规模的战争,已开始打响。

帕丁顿

J.H.W.

192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