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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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摘星21

蒙怅腾空而起,想趁乱溜之大吉,不料被一旁观战的忆安飞起一脚踹回台上:“如此行径还想走人?”他这一脚没留情,踢断了蒙怅好几根肋骨。蒙怅强忍着疼痛,憋着一口气继续逃窜。又有数十点寒光从人群里射过来,目的是他周身的大穴。

莫待忙道:“别让他死了!”

雪凌寒一听,忙朝那些光点拂去,将其全部击落。见他得手了,谢轻云便收了内力,只一心护着顾长风。

蒙怅颇为得意:有雪凌寒护驾,谁也甭想杀老子!他瞥见一众江湖好手都聚在台下正中间,左右两边都是些槁项黄馘,衣衫褴褛的百姓,又见左边人少视野清明,且可通往一片密林,遂直奔而去。

谢轻云急得暗骂:蠢材!活该你没命,竟不知林密不入的道理。

蒙怅飞身从一位老妪头顶掠过,却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炒麦香。是她?怎么会?他心中一惊,顿感大事不妙。就在这转念间,他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四肢软绵得不听使唤,直直地朝地面坠去。那老妪蠕动着一颗牙齿也没有的干瘪牙床,嚼着炒得焦黄的麦粒,昏黄的双眼闪烁着慈蔼可亲的笑意。她吐出三颗麦粒,一颗射蒙怅的心脏,一颗射喉咙,还有一颗射眉心。蒙怅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麦粒射入他的身体,将他的生命线射断。那老妪行若无事地牵起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拄着枯枝做的拐棍一瘸一拐地向出口走去。她不时停下脚步,卑微地向穿着光鲜亮丽的人们兜售破旧篮子里的小玩意,没有一丁点高手的模样。

谢轻云扶蒙怅坐起,用灵力为他续命:“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想知道的事你得告诉他!”

莫待匆匆过来,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他检查了蒙怅的伤势,见已回天乏术,示意谢轻云收手。

顾长风站到莫待身后,谨防有人再次偷袭。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落在莫待的肩膀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蒙怅惨笑着,已说不出话来,只蘸了血在地上写字:凤在青天龙在……他还没写完,一口气上不来,断气了。

迟来一步的领队弟子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待替蒙怅合上眼,将字抹去:“在今天之前,我与他素未谋面,也从未有过交集。而你与他是同门,你比我了解他,也更能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么?至于我为何会使贵派的剑法,是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一位老前辈教会我的。想知道这位老前辈是谁就去问你师父,他应该能猜到。”

“既然你们之间没交情,那他为何会主动认输?”

“这是我与他的交易,你情我愿,谁都无权过问。如果阁下实在对别人的秘密好奇,尽管去查,在下不拦着。好心提醒一句,这世间有的秘密于人无损,有的秘密却会杀人。何去何从,但凭阁下定夺。”说完这些话,莫待再也不想开口了。他恶心得厉害,又吐不出东西来,直憋得虚汗湿透了衣衫。顾长风扶他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准备给他披上。

一双手抢在前面,将一件华美的长衫披上了莫待的肩头,竟是那日带着十二个侍从逛街的年轻公子。他依旧以扇掩面,只露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在扇子上方:“新衣服。莫公子不必道谢,就当是我曲玲珑的见面礼。”

莫待立刻将衣服交还,话说得十分客气:“你我半面之交,不敢劳烦。”

雪凌寒走回座位,百无聊赖地听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与议论。没找到偷袭之人,也没找到杀死蒙怅的暗器,只有一地飞针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待现场清理完毕,比试继续进行。

莫待穿上顾长风的衣衫,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曲玲珑目送他走远,含笑的双眸变得耐人寻味。

来到僻静处,谢轻云问:“飞针有剧毒。你没吃解药,为何看起来无碍?”

“如果你从呱呱落地的那刻开始,入口的每一滴水每一块糕点每一餐饭都有毒……你也会跟我一样对毒药免疫。”莫待咧了咧嘴,苦笑,“我味觉灵敏,可我从来就吃不出水果有多甜,米饭有多香,鱼肉有多鲜,酒有多醇美,因为我全部的心思都用来思考如何解掉吃进去的毒了。”

谢轻云顿感心酸:“我厨艺尚可,以后我做饭给你吃吧!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下毒!”

莫待笑道:“下毒我也不怕。能毒死我的毒药目前只有我才有。”

“是是是,你厉害!”谢轻云忽然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蒙怅了,他是向吴忧讨要荷包的蒙面人之一!虽然他当时没说话,可他的体型是那队人中最健壮的,所以我特别留意了。”顿了顿,又道,“这可就说不通了。解心剑虽不是名门大族,经营的却都是正当生意,就算买的是千机阁的消息也不必蒙面而行。那三眼鸦囊里装的消息竟让蒙怅一行不惜对一帮小孩子下死手,可见那东西是见不得光的。到底是什么呢?我真是好奇的要死!”

“江湖中人,谁还没个秘密。”莫待拢了拢衣服,似乎有些冷:“听说过梨花榆火么?”

“梨花榆火?这名字熟啊!”谢轻云指向凤舞山庄,“你说的可是当年置慕连城于死地的那个梨花榆火?”

“难不成还有别的梨花榆火?”

“没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谢轻云摸着下巴道,“据传,凤舞山庄被灭的那个晚上,慕连城被梨花榆火所伤,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的。这件事至今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好事者的臆测而已。”

“先不管那些陈年往事。你来看这个。”莫待打开折扇,指着上面微如尘埃,状如梨花的小斑点道,“这是梨花榆火留下的痕迹。蒙怅想以其取胜又怕被人发现,就只用了极少的一点。可惜梨花榆火的气味太过特殊,闻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明白了。对你这个在毒药中泡大的人来说,即便梨花榆火是奇毒中的奇毒,你对它也不会太陌生。因而你才能洞察秋毫,救下长风?”

“这件事纯属我运气好。你们也都知道,三界的毒药数不胜数,其中有两大奇毒无药可解,一是梨花榆火,一是百日穿心销魂散。梨花榆火之所以排在销魂散之前,不单因为幽冥仙花难得,还因为梨花榆火的毒性烈,发作快,说它见血封喉也不为过。销魂散则无色无味,中毒之人在毒发之前很难察觉出中毒了,且从中毒到丧命需要百日之久,等到发现时已药石无效,回天乏术。因此,有人把销魂散称作百变美女蛇,说它善于伪装,精于欺骗,是慢性毒药中的烈性药。也正因为它见效慢,时间拖得久,造价又极其昂贵,三五个人的用量就得万金以上,没点家底的人根本就用不起,江湖人更是直接弃之不用,倒是皇宫大内和官场之人十分青睐它。”

谢轻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干瘪的钱袋:“又贵又毒,确实不适合江湖人。”

莫待回头看了眼顾长风,又说:“幽冥仙花是冥界圣物,生在至阴至寒,至纯至净的环境,以鬼毒为饮,摄执念为食,是六界的禁忌之花,更是诅咒之花。四季常开常败,有缘之人方能得见。此花雌雄同体,双株连根,生命力极强。雄株开红花,色若烈火。雌株开五色花,状如花冠,美如流苏。若以花入药,可延年益寿,起死回生,功效胜过仙帝炼制的回魂丹。它的根却有剧毒,沾者难逃一死。经炼制,幽冥仙花原本若有若无的清苦之气中多了一股幽微清甜的梨花香,会给见识过它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三年前我有幸见过,至今记忆犹新。”

“要炼制梨花榆火就必须得有幽冥仙花。谁有那么大胆子敢跑去冥界盗宝?我爹和我二哥都说过,现任的小阎王不像老阎王那么宽和讲道理,是个敢去踹神界大门、敢跟神君找茬的狗脾气,叫我遇见了就绕道走,千万别去招惹他。后来听说有人入幽冥谷偷花,被小阎王重伤身亡,从此再无人敢觊觎。看来这话也不尽然。”

“人只要起了贪念和不良之心,什么事做不出来?蒙怅使用梨花榆火的手法不熟练,我猜这东西是他从别处得来的。我本想以剑法为饵,诱他说出梨花榆火的出处,再顺藤摸瓜找到解毒之法,结果却功亏一篑。”

“你为何会蒙怅的剑法?别说你凑巧学过,我不信。”

“如果我说,这世间的剑法大多数我看一遍就会,你是不是也不信?”莫待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轻云,神情亦是半真半假。“别轻易在我面前亮剑,当心我学了去。”

“你若愿意学我的剑法,我会非常高兴。”谢轻云喝了口酒,大步向前。“快回客栈换洗吧!你穿长风的衣服不合身,看着别扭。要我帮忙叫大夫么?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我就是大夫,而且还是世间少有的好大夫。”

“嘶……你还是谦虚点吧,我真不习惯你这么自吹自擂。”谢轻云望着晴好的天空,心情莫名其妙地愉快了。“闲着没事,我唱歌给你听?就唱我家乡的小曲。”

莫待撇嘴道:“唱得不好要给我钱洗耳朵。”他脸上有了笑意,不似刚才那般冷淡严肃。

谢轻云也不反驳,清了清嗓子,放声高歌。

顾长风跟在两人身后,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三人快入城时,夜月灿才追上来。他询问了莫待和顾长风的伤情,又将之后的比试简单说明。一行人回到凤来客栈,各自安排各自的事,约了第二天再见。

入夜。清风拂面,花香袭人。晴朗的夜空下,僻静的逸梅园里,那株浓翠如墨的梅树旁,莫待倒剪双手,望月沉思,神思悠然。顾长风端着一碗温度刚刚好的汤出现在他身后,轻声道:“我煲了好喝的三鲜菌汤,公子尝尝么?”

莫待回头,嘴角溢笑,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安然。他见那汤色泽如茶透亮无渣,且汤里的油已撇得干干净净,接过碗将汤喝得一滴不剩,柔声道:“只有你熬的汤我才喝得出香味。”

顾长风咧了嘴想笑,眼泪却先滚出了眼眶。他跪倒在地,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堵在喉咙处的那口气捋顺了,泪流满面地叫了一声:“公子!”

莫待双手将他扶起,轻声道:“别再行此大礼了,我已经不是你的……”

“公子!今生今世,长风都会跟随您左右,生死不离!还望公子成全!”

“这是何苦?我要走的路很难,很容易就没命了,你没必要跟我冒险。”

“公子走的路可有不难的时候?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长风死而无憾!”

莫待垂眸半晌,缓缓道:“好吧,随你吧!”他叹了口气,已不想说话。顾长风亦不再打扰,只静心陪伴。过了半晌,莫待问:“你还记得我肩上的伤?”

“蔷薇荆棘鞭留下的伤痕,任何灵丹妙药都去不掉,就是剜肉剔骨让肌肤再生也还是会在。当初公子是因何事被罚,长风刻骨铭心。”

“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了也是一种负担。”莫待走出树荫,盘腿坐在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你很久没替我束发了。”他闭了眼,放松身体,接受月光的沐浴。

“是!”顾长风熟练地散开莫待的发髻,掏出木梳将头发梳顺。他的一举一动都饱含温情,像恋人羞涩地触碰,那么轻,那么柔,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情深意长。等他将头发重新绾起时,莫待已经睡着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如月般润洁的脸庞,眼里涌出深情而热烈的泪水。

风吹过,树叶沙沙有声。风停歇,又只剩心跳的声音。

长笛横于唇边,吹的不再是苦涩无望的相思调,而是舒缓轻松的安眠曲。

如水的月光下,夜的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