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摘星15

“两位有所不知。莉香居的老板从小生活得极为艰苦，深知一饭一菜的来之不易。如今他富甲一方，不用再担心吃饭问题，但依然厌恶别人浪费食物，于是就定下了这个规矩。以后有机会多来几次就知道，老板是个很有趣的人。在他家喝茶，可以叫茶艺师帮忙烹煮，更欢迎自己动手，茶叶可自带也可由他们提供。他家的厨房可供食客无偿使用，只需付食材钱就可以了。若是哪位食客做的饭菜被他看中，还可以免单。”莫待拿过两个空杯，指了指厨房，“两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方清歌试着调了杯酒，品尝后呸呸两声：“啥怪味！”

“想调出可口的美酒，可不是看一眼就能做到的事。”

“我说，收一收你这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吧，仔细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方清歌换了个姿势，大马金刀地坐着。“知道我为什么非跟着他不可么？一是为了吃喝，二是我觉得他是个谜一样的人。我跟你打赌，这个人的人生绝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平淡无奇。你信么？我在他身上闻到了老凤凰和小阎王的气味。”

雪凌寒一愣：“当真？老凤凰隐匿神迹多年，小阎王从不到人间。他怎么可能遇见？”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谜，而且还是一个不容易找到谜底的谜。”方清歌的脸上早已没有抢红烧肉时的嬉笑之色，有的只是冷肃与猜疑，“若他来摘星只是为了碧幽草或者是修仙，那也好说。万一他还有更深的目的，就不好办了。你要留神。”

“我知道了。”雪凌寒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你不是忙得脱不开身么？怎么有功夫过来？”

“忙归忙，再忙我也要挤时间过来看看。这是你第一次主持摘星，有些方面还缺乏经验。若有突发事件，好歹我还能帮衬你一二，不至于出大的纰漏，让你被人拿了话柄去。”正说着，见莫待朝这边走来，方清歌忙大声道，“你不在，这酒的味道都不对了。”

莫待将两个颜色不同形状也不同的杯子分别放在她和雪凌寒面前：“我试着沏的。”

那两杯茶很不一样，方清歌的杯子里飘着绿色的花瓣，入口芳香甘醇，有一股牡丹的香气。而雪凌寒的茶水澄澈微碧，苦涩中隐隐有丝梅花香。

雪凌寒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味道非常好。我很喜欢。”

方清歌像喝酒那样把茶喝干净了，满意地道：“嫁给你的人得多有福气！”

“有可能嫁给我的人不喜欢美食，而喜欢穿衣打扮，那方面我是外行。”莫待调好一杯酒就走了。等到再次出现时，他手里端了两盘菜，一盘酸辣炒肚丝，一盘凉拌茉莉花。“我身无分文，就只能这样了。”

“只能这样？难道说老板喜欢你做的菜，不收你的钱了？”方清歌半信半疑地用筷子拨了拨肚丝，“牲畜的内脏有啥可口的？这花瓣倒是养眼，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莫待把盘子挪到雪凌寒面前：“她嫌弃，你吃。”

方清歌还要辩驳，雪凌寒已夹起一根肚丝：“一会怕是有人要后悔。”他吃了两口肚丝又去吃茉莉花，很是心满意足。“肚丝麻辣咸香，不油腻，有嚼劲，适合下酒。吃完肚丝口中多少会残留些许腥气，这茉莉花的香气刚好能清新口气。妙极了！”

方清歌飞快将盘子揽到面前。她试探着咬了小半截肚丝，然后就吃得停不下嘴来。吃完肚丝，她已经很饱了，可又舍不得放弃茉莉花，强撑着吃了小半盘就不得不放筷子，还非常不淑女地打了个嗝，拍着肚皮道：“这一趟跑得值！”

莫待替她冲了一杯新茶，指着剩下的酒问：“还喝么？”

方清歌苦着脸比了一个撑得不行了的手势：“我是半口都喝不下了。靠你了。”

“我是陪酒的，你不喝，我自然也就不用喝了。”莫待把未开封的酒悉数还回柜台，将麻辣肚丝和凉拌茉莉花的菜谱写下，算是对老板的答谢。

方清歌揉着肚子，又打了个嗝：“明明你滴酒未沾。”

“是你喝不下，不是我不守约。若无事，就此别过。”莫待背着手施施然出了门，不知道去了何处。

方清歌盯着人进人出的门口，憋了半天才道：“我居然想夸他干得漂亮！”她伸个懒腰，叉着腰道，“我决定了，明天再来找他玩。”

雪凌寒道：“有约不守，会被他嫌弃的。”

“无伤大雅，无损利益，且无关性命，他爱嫌弃就嫌弃，爱不耐烦就不耐烦，我才不在乎。”方清歌凑到雪凌寒面前，嘿嘿笑了。“这几天你都要陪我去找他，不许拒绝。”不等雪凌寒回话，她拎过半壶酒，学着莫待的样子晃出门外，眨眼就没了影。

明月当空，夜色晴好。明亮的月光下，吃饱喝足的人们有的闲庭信步，有的静卧赏月，有的临江垂钓，都是舒适安逸的状态。江水深不见底，倒映在江面的酒馆的影子却清晰可见。那影子随着江水轻轻摇晃，晃得那些原本就不安的人心越发躁郁了。雪白的茉莉花铺满了院墙和篱笆墙，又自得其乐地开在酒馆的角角落落，一眼望过去，不像是莉香居里种满了茉莉，倒像是用茉莉造出了莉香居。

顺着茉莉花墙走到头，有一处年代久远的栈桥。连年旱灾，水位严重下降，曾经鱼虾嬉戏的地方现在已是野草和茉莉的天下。那茉莉强势地挣脱野草的纠缠，顺着栈桥两边恣意生长，像极了两道镶在上面的白色花边。桥上无灯，只有一道瘦瘦的身影正独自望月。看那站姿与穿着，应该是莫待。雪凌寒远远地看着他，直至看得眼睛生疼才慢慢靠近。他的脚步那么轻，像是怕打扰了尚未睡熟的婴儿。

许是没听见有人来，莫待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作。

雪凌寒站在一个适合彼此关系的距离，轻声问：“回去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莫待方才回头，一脸清冷的月光：“我想再待一会。”

“好。我等你。”

于是，莫待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一动不动地观云听风。雪凌寒也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耐心等待。没有人声，只有风在温柔地吹，花在安静的香。一条小黑鱼跃出水面，张大嘴呼吸新鲜空气。它刚要赞叹夜色的美丽，却见有人月下静立，吓得扑通钻进水里，快速藏进黑暗的水底。

终于，莫待动了。他摘了新开的茉莉花，扎成小小的一束递给雪凌寒：“多谢你陪我赏月。”

雪凌寒嘴角上扬，眉眼含笑：“那我是不是也该谢你？”

莫待皱了皱眉道：“没人告诉你，别轻易对别人笑么？”

“有。他还说了，我笑起来很好看，只能在他面前笑。”

“话你倒是记得牢，怎么不照做？有约不守会被嫌弃。”

雪凌寒盯着莫待的眼睛，笑了：“你别不信，我已经很多年没像今天这么开心了，所以算不得轻易，也不算失信于他。”他从未在人前笑得这样舒朗，竟让天上的明月都为之倾倒，忙扯过云片遮住自己爱慕的脸。

莫待的眉头揪得更厉害了：“你是神仙，不是妖孽。不要用你的笑容颠倒众生。”

雪凌寒柔声道：“我从未想过要颠倒众生，我只盼有一人为我倾心。吾愿足矣！”

莫待低声道：“他好福气。”说完便向岸上走去，眉宇间多了点轻愁。

雪凌寒拉住他的衣袖，继而牵起他的手沿江飞行：“有他是我的福气。”

一路上，莫待都不怎么说话。雪凌寒知趣，只问了他的伤恢复的情况便作罢。依着莫待的意思，两人在城外道别，各回住处。

凤来客栈的屋顶上，谢轻云与夜月灿还在喝酒谈天。见莫待进来，谢轻云扔了一壶酒过去：“你跑哪里去了？害得我和夜月好找。”

莫待接住酒壶，掐了片蒲公英的叶子装进去：“月公子明天要考试，怎么还不去休息？”

夜月灿噌地从屋顶跳到地上：“我是不是说过别叫我月公子？没听见轻云叫我夜月吗？”

“这名字可有什么说道？怎么感觉像踩了你尾巴似的。月公子可否与我说明白些？你若不说清楚，我还是会叫你月公子。”莫待像是没看见夜月灿不爽的脸，看着高处道，“谢三公子，你一个人待在上面也没趣，不如下来与我下棋。”

谢轻云纵身落到二人身边，晃着酒壶道：“边喝酒边下棋，人生一大快事！”

莫待给了他一个眼神，接着提高了嗓门道：“跟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了。”话音未落，他已快速闪到一旁。谢轻云的酒壶也跟着出了手，砸向他身后的黑暗。嘭的一声闷响，酒壶碎裂，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魁伟，身穿紧身夜行服，手提宝剑的蒙面人，一看就来者不善。“深更半夜的阁下不好生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是想杀人放火，还是想要玑云豆？”

“交出玑云豆，我可以饶你不死。不交的话，你的命和玑云豆就都归老子了！”那男子的声音空洞，显然用的是假声。“既然知道有人跟踪，为什么你一路上都不声张？”

“我有伤在身，百分百打不过你。你若发难，我恐怕会伤上加伤，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将你调至谢三公子身边，是盼着他救我出水火。”莫待冲夜月灿抱抱拳，“冒犯之处还请月公子见谅。”

“你这人……知道是冒犯你还叫？”谢轻云温言道，“他脸都气得变色了。”

“想知道原因？可以。先赶走他再说。”莫待说罢操手而立。“反正我只能旁观，不能动武，你俩看着办。”他悠闲地看夜月灿和那男子过招，半分相帮的意思也没有。

谢轻云叉腰大笑：“我见过不客气的，没见过你这么不客气的。跟谁学的？”

“只要关乎健康，关乎性命，我从来都是择利而为。不用夸我，向我学习就行。”

夜月灿抽空瞪了一眼谢轻云，又瞪了一眼莫待：“这事该你来，我明天还有事。”

“不，坚决不。”莫待拽了根草叶子嚼着，往更安全的地方缩了缩：“今日之事今日毕，明日之事待明日。月公子应该先了结今天的事，然后再考虑明天的。”他丝毫不在乎夜月灿那想吃人的眼神，望着那男子身后道，“顾掌柜忙完了？想不想来练练手？”

“想以多欺少？无耻！”那男子躲开夜月灿的攻势，回头看去：身后无人。上当了！他双脚用劲一蹬，快速向后退去。哪知谢轻云早已截断了他的退路，举剑刺向他的腰间。好在他反应够快，硬生生向旁边挪了半寸，只被霜月划破了衣衫。他不敢再缠斗下去，甩出一颗烟雾弹，借着三人迷眼的功夫逃走了。

莫待吐掉草叶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鼓掌：“好功夫，好功夫。”